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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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有德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当仁不让站出来,再度四下拱手:“诸位哥哥,诸位前辈,按说今天这个场合,没我说话的份儿。可老这么干坐着等小鬼子打,我绝得心里头实在憋屈得慌。所以就班门弄一回大斧,如果说得不对的地方……“
“说吧,说吧,都是军中汉子,哪那么多弯弯绕!“
“对,咱弟兄们直来直去,别学那些当官的!”此刻,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没处撒放的不止苟有德一个,几乎所有将领都希望能打一场痛快仗,哪怕最后还是注定要输,也输得光彩几分。
“那我就献丑了!”苟有德迈开大步,来到挂在墙上的军用地图前。这份地图是前线总指挥黄绍竑专用的,远比普通军官手里那份详细。这几天借助给黄绍竑当免费保镖的机会,苟有德已经将地图揣摩了无数遍,几乎把每个山头和每条道路,都记在了脑子里头。
“小鬼子机枪大炮比咱们多,还有飞机助阵,这是他们的长处。但小鬼子也有一个最薄弱的缺陷,就是人少。他们只有一万出头,居然想把咱们六、七万弟兄给包了饺子,胃口也他奶奶忒大了些。我今天私底下算了算,眼下小鬼子派出来抄咱们后路的,最多只有一个联队,三千来人。而从鬼子大部队所在处到故关突破口,再到鬼子最前锋所处位置,却拉了近五十里长。如果咱们像原来一样在原地干等着挨打的话,后路未必保得住。可如果咱们主动变招,先把已经攻入娘子关背后这批小鬼子给围上……”
“嘶!”听到这儿,在座众人纷纷倒吸冷气。小鬼子目前摆在娘子关附近的兵力大约在一万到一万两千人之间,其中大半儿还被第十七师的弟兄们拖在关外,真正进入关内准备抄中**队后路的,的确也只有三千来人。如果把这三千来人给干掉,小鬼子的兵力就骤减四分之一。非但再也甭想堵住大伙的退路,恐怕能否把娘子关拿到手,都是未知数了!
“我私下找老乡问过,通往旧关那条路,内外各有两个关键点。”用手向地图上指了指,老苟继续侃侃而谈,“一处在核桃园,一处在关沟。如果我们派人从山路迂回过去,在这两个点上各捅一刀。已经进入娘子关内的鬼子就成了孤军。即便只卡住关沟这一个点,也能把故关和进入关内那些小鬼子切成两段。一段接一段给他收拾掉!”
“就这么打!”
“早就该这么打了!”众位联络官的士气立刻被调动起来,撸胳膊挽袖子主动为自己所在部队招揽任务。倒是老苟自己,把该献的策略献完之后,立刻变得谨慎起来,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提醒:“黄司令长官今晚不在,咱们想这么打,至少得向他请示一下。否则,一旦上头追究……”
“去他奶奶的上头!”李振西第一个跳起,拍着桌子大叫。“等上头做出了决定,咱们早就被小鬼子给困死在这里了。就这么打,我们教导队还有四百来个能站着走路的,今晚全压上去!”
“我们第三军也拼了,大不了,让姓黄的找我们军长麻烦去?谁怕他就是龟儿子生的!”一位姓肖的旅长,大声表态。
“我马上联系我们赵师长,第十七师,这回豁出去了!”第十七师派往关内的联络员,上校参谋李雪生也拍出手枪,誓与大伙共同进退。
“只要不是白白送死,我们第二十七军也绝不含糊!”即便是前几天表现最不积极的二十七军联络官王志诚,此刻也突然有了担当,出言支持老苟的谋划。
第二十七师七十九旅黄谯松素来谨慎,先是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然后突然咳嗽了几声,微笑着开口:“按道理,没有黄长官的命令,咱们不该擅自行动。可军情实在紧急,他老人家又去了太原,咱们想请示也未必能找得到人。这样吧,我一会儿去给孙长官发个电报,把情况跟他说明一下。日后黄长官即便心里头不痛快,看在孙长官面子上,也不至于太难为大伙!”
他口中的孙长官,就是二十六路军总指挥孙连仲。此刻与黄绍竑同为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刚好可以借来替大伙撑腰。听完黄谯松的话,众人愈发觉得有恃无恐,干脆直接对着地图,商量其各自的任务来。
“诸位且慢!”黄谯松想了想,继续说道:“诸位都跟小鬼子交过手了,而兄弟我带着七十九旅刚刚赶到,这头两刀,就由我们七十九旅来捅吧!等我把核桃园和关沟给拿下之后,该给小鬼子剔骨头还是该分尸,诸位再继续折腾!”
头两刀,肯定是最为难捅。心中清楚小鬼子的战斗力,各部联络官纷纷带着钦佩的表情点头。当即,黄谯松就叫过自己麾下的几个团长,开始分配任务。老苟却突然摇了摇头,叫着黄谯松的字说道,“克立兄且慢,主意既然是我出的,我们特务团,当然捅第一刀!关沟可以让给你,核桃园这边,我要定了!”
注1:两杠三花,上校标志,1935年开始率先在国民党嫡系部队内推行。二十七师虽然不是嫡系,却为第一批整编师,所以军容比较齐整。
第六章 长城谣 (五 中)
“你真的要捅核桃园?!”黄谯松楞了一下,看着老苟,满脸郑重。
回答他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惫,却充满了坦诚。“你们旅刚赶过来,人困马乏,不适合走那么远的路。我们特务团,最近几天却一直在给黄长官当卫队使唤,已经歇得足够多了!”
有股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味道迅速涌上黄谯松的心头,伸出手去,他用力按了按老苟的肩膀,“有德, 打完了这仗,我请你喝酒!”
“算了,还不如把你们旅的小钢炮匀给我几门实惠!”苟有德咧了咧嘴,嬉皮笑脸地回应。
其他几支部队的联络官听在耳朵里,心头也是一阵滚烫。作为老行伍,谁都知道去捅核桃园意味着什么?!那地方悬在故关之外,打进去之后,便会面临关外的增援鬼子和关内试图清理后路的鬼子联手反扑,稍有不慎,便可能再也撤不下来。而另外一个点关沟,却在娘子关内侧,非但立功的机会比核桃园那边多,风险也远远小于前者。
“我们二十七军那边,还有一批走私来的小钢炮。我今晚就连夜赶回去,找我们军长给你要!”二十七军的联络官第一个承受不住,红着眼睛许诺!
“老苟兄弟!”第三军的肖旅长也哑着嗓子嚷嚷,“我们第三军穷,给不起你小钢炮。但是大烟土,却还有那么几十斤。只要咱们干掉了这批鬼子,回头我就给你弄一筐过来。是拿出去卖,还是留着自己享受,随你的便!”
“损失的弟兄,我们第十七师给你补。保证都是地道的陕西冷娃儿,敢顶着重机枪往前冲的主儿!”
“那我可不客气了!”老苟一边笑,一边冲大伙作揖。“说定了啊,过后谁都别反悔。石头,小胖子,你倆赶紧找账本记下来!”
一直在默不作声替老苟端茶倒水的石良材和张松龄两个,装模作样去取账本。大伙被逗得哄堂大笑,笑够了,心头的压力也骤然减轻了许多。
当下,黄谯松又将联络官们召集到一起,约定了头两刀插下去之后,各部的进攻路段。誓言要让杀入旧关的小鬼子有来无回。待把一切细节都敲死了,时间也就到了午夜。大伙连夜赶回去各自联系各自所在部队,约定了十五号后半夜两点钟,正式发起反击!
特务团需要走的路最远,当天凌晨就整队出发。沿着一条老苟不知道从何人嘴里打听出来的放羊小路,用绑腿互相拉扯着,迤逦前行。才走出大约十几里路,娘子关城头就冒起了火光。小鬼子把大炮架在了雪花山上,居高临下对着城头宣泄火力。而城墙上的重机枪也响了起来,在晨曦中,哒哒哒哒不断喷吐火舌,与炮弹爆炸的光芒一起,将附近大小山头照得忽明忽暗。
特务团的老兵们早就见惯了这阵仗,脚步丝毫不乱。而一些新兵蛋子和从第三十师,第三十一师抽调过来的弟兄,则被山谷中回荡着的爆炸声和机枪声炒得头晕脑胀,每走三五步,就有人要摔跟头。
亏得特务团中的老兵们手疾眼快,关键时刻总能用力拉上一把,才不至于让腿软的人滚下山坡。饶是如此,队伍的行进速度也被大大的拖慢了,直到东方吐亮,才走完了三分之一不到的路程。
天光大亮之后,鬼子的飞机就要出动,特务团就有暴露的危险。即便鬼子猜不到特务团此行的目的,被鬼子飞机当头丢下几十颗炸弹,也要实力大损,很难再保证完成任务。团长老苟心里着急,嘴巴立刻不干不净起来,“孬种,全他娘的是孬种。听见枪炮声就吓得腿肚子转筋了,还偷袭鬼子呢,不投降就不错了。老子怎么摊上这么一群孬种!要是当年那些弟兄,这会儿甭说二十里路了,二百里也走出去了!”
几个警卫都是刚入伍没几天的新兵,远远不如石良材用着顺手。听见长官发怒,立刻将头低了下去,唯恐遭受池鱼之殃。
看到他们如此模样,老苟愈发觉得全身的气儿都往头上涌。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大声命令,“去,传老子的命令给三个营长。谁他娘的走不动路,就趁早带着手下的窝囊废滚回去给姓黄的继续当警卫,别他娘的给老子丢人现眼!”
几个新招的警卫不敢抬头,灰溜溜地跑去传达命令了。宫自强、胡铁汉和张清风三个营长闻听,心里头也是好生委屈。老特务团那是花费好几年时间才打造出来的精锐,而现在的特务团,全加在一起的训练时间也没超过十天,跟老的那支队伍如何能相比?
可委屈归委屈,他们三个也知道军情紧急。立刻把各自麾下的正副连长召集到身边,低声命令后者去想办法提高行军速度。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几个正副连长无论心里头觉得多为难,也必须得绞尽脑汁找主意。不一会儿,一营一连的队伍里,就响起了石良材那特有的声音,“大上个月,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跟咱们团长大人一道去摸小鬼子的炮兵阵地……”
他说是特务团上次奇袭鬼子的故事,战士们个个都听过无数遍,耳朵早就起了茧子。但现在再用以缓解心头压力,却也能收到一部分效果。眼看着一连的脚步开始加快,二连长廖文化心里头就犯起了嘀咕。如果苟长官刚才那句激将的之语,肯认真兑现的话,他宁愿立刻就带着二连回前线指挥部。给黄司令长官当警卫有什么不好的?吃得比其他弟兄强,危险没其他弟兄大,偶尔还能从参谋手里捞到罐头,香烟之类赏赐,实惠至极。
可转念一想,他就又推翻了这个消极怠工的打算。身边还有一个傻小胖子在看着呢,即便此刻自己想回头,这傻小胖子也得把弟兄们全拉上去。到那时,恐怕二连的连长就得立刻换人,老廖自己,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想到这儿,他向张松龄笑了笑,非常客气地商量,“张老弟,要不,你也跟石连长学学,把你们的英雄故事再讲一遍?!”
“我当时跟石连长走在一起,他讲的那些,已经把我包括进去了。再重复,也没什么意思!”张松龄想了想,苦笑着摇头。廖文化的商量明显不带任何诚意,即便再年青,接连被对方摆了好几道之后,他也开始懂得小心提防了。
“那我就只能使笨办法了,杀猪杀屁股,各有个的道理!”廖文化原本也没打算让张松龄露脸,笑了笑,难得主动承担了一回连长的职责,“回头,小声跟弟兄们往后传。就说老子问他们,今儿早上腿脚为什么发软了?老子记得,咱们军营里头没有女人啊!莫非昨天晚上,有人自己用手解决过?!”
腾!张松龄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向廖文化,无声地表示抗议。廖文化却根本不理睬他,继续低声调侃,“都还是童子鸡呢,就开始脚软腿软。哪天进了洞房,还得请人帮忙不成?谁腿软赶紧自己站出来,老子中午赏他一颗生鸡蛋补身子。”
“连长问了,你们几个为什么腿软,是不是昨天夜里自己用手……”
“连长说了,谁腿软赶紧自己承认,他赏你们吃生鸡蛋补身子!”弟兄们低声哄笑着,把廖文化的流氓腔调学了个十足十。
很多新兵的脸孔立刻涨得和张松龄一样红,虽然昨夜没做过任何错事,却唯恐被人冤枉。赶紧集中全身力气,保证跟在老兵们身后一步不落。
而队伍中的老兵们,则嘻嘻哈哈地四下回顾,看到哪个新兵走路走得歪歪斜斜,就上前扶一把,同时笑着调侃,“兄弟,需要吃生鸡蛋不?以后夜里头悠着点儿,白天还得杀鬼子呢,别把那点男人尿全洒被窝里头!”
第六章 长城谣 (五 下)
说来也怪,先前还摇摇晃晃的弟兄们,在几句流氓话的刺激下,居然立刻就精神抖擞。谁也不肯承认自己腿肚子软,谁也不愿被误认为昨天夜里偷偷干了什么丢人的事情。而当连长廖文化许诺打完了这场仗,他将请在战场上表现最出色的十名弟兄去太原城里最好的窑子开洋荤的之后,所有人简直立刻两腿生风。谁也没仔细去想一想,以廖文化那微薄的薪水,究竟能付得起付不起他自己的一夜风流之资?
看着满脸淫笑的新兵老兵们,张松龄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副连长其实并不怎么称职。他从来都做不到像廖文化这样,肆无忌惮地跟弟兄们开玩笑?而弟兄们对待他,也从来不像对待廖文化那样亲密无间。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弟兄们看向他这个副连长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意,但那种敬意是下级对上级,小兵对英雄,普通人对待读书人的尊敬,总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玻璃墙,永远不可能真正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
这让他感觉自己被抛离在了二连这个整体之外,就像狮子在看着自己领地上的狼群。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头非常不舒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去跟老苟说一声,调回去给后者当副官算了,而不是继续做这个未必受欢迎的副连长。
正在垂头丧气地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达轰鸣声。是小鬼子的飞机!张松龄的心脏骤然缩紧,回过头,低声招呼所有弟兄,“分散开,找石头后隐蔽,不要跑,更不要胡乱开枪!”
“隐蔽,隐蔽!”队伍中老兵们迅速做出反应,拉扯着新兵,四散寻找藏身之所。光秃秃的半山腰中,一时哪里找得到那么多合适的藏身之所。正当大伙急得火烧火燎间,娘子关正面偏左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高亢的唢呐声。如龙吟虎啸,瞬间响彻所有山谷。
“答答,嘀嘀答答,嘀嘀嘀答……”“答答,嘀嘀答答,嘀嘀嘀答……”“答答,嘀嘀答答,嘀嘀嘀答……”娘子关正面偏右,还有大伙的身侧很遥远处,也同时响起了无数唢呐。伴着那古朴的旋律,无数机关枪和步枪从藏身处探出来,喷出数万道火舌。紧跟着,有几百人齐声喊了一句,“冲啊,杀小鬼子!”,再然后,上万人的呐喊声压过马达轰鸣声,压过机枪咆哮声,压过高亢的唢呐声,成为天地间唯一旋律。
第十七师的弟兄们在反击!第三军也加入了进来!更远处,还有第二十七军!明知道在白天时面对面的展开进攻,大伙根本不是小鬼子的对手。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
突如其来的全线反攻,迅速干扰了鬼子指挥官的判断。鬼子飞行员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娘子关正面的战斗给吸引。很快,天空中的飞机就调转了方向,直接奔十七师那边扎了下去。笼罩在特务团头上警报迅速解除,鬼子飞机顾不到这边了,大伙不用担忧挨炸弹,更不用担忧这次行动被鬼子识破。但是,所有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庆幸之色,大伙都转过头去,翘着脚,朝喊杀声最激烈处张望,张望。虽然在这个距离上不可能看见任何身影。但弟兄们却静静地站着,用目光,给远去的勇士以壮行色。
那边的弟兄,是为了掩护大伙才主动出击的。老苟没向任何人提醒,张松龄也没有向身边的弟兄解释。但特务团的所有人却对此心知肚明。很快,他们就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重新整理队伍,迈步前进。
这回,无需石良材的英雄故事和老苟的色-情演说了。大伙的时间是别人用性命换回来的,每耽误一分钟,就有无数弟兄倒在小鬼子的枪炮之下。在一个个远去的生命面前,谁也不敢在轻言疲惫。
四座山头,六十余里的羊肠小路,还没等到中午就被弟兄们用双脚给量完了。在距离目标不到五里远一个山间洼地处的小树林中,老苟将队伍又停了下来,“隐蔽,就地休息,恢复体力。天黑之后,咱们去干小鬼子!”
“隐蔽!”“隐蔽!”在底层军官的指挥下,弟兄们迅速找到合适的藏身地点,倒头睡下。谁也不敢制造出多余的动静。当太阳再次落山,老苟又带着几个营长,连长,挨个将弟兄们给推了起来,“吃饭,喝水,检查各自的枪械和绑腿…….”。
充当午餐和晚餐的干粮是特务团自己准备的,为了避免被鬼子提前得到风声,黄谯松冒着被上头责怪的风险,派了一个连的弟兄,将整个前线指挥部都给包围了起来。无关人等,只准进,不准出。其他几支参战部队的联络官则对此毫无异议。最近几天的战斗处处透着邪门儿,让大伙很是怀疑指挥部中就有日本人安插的眼线。虽然大伙没有权力抓内鬼,但趁着黄绍竑不在的时候,欺负欺负他手下那些文职的胆子却还是有的。
匆匆吃过晚饭,老苟带领着十几个军中骨干在暮色的掩护下,又缓缓向前渗透。当翻过长满杂树的最后一个小山梁,核桃园就近在咫尺了。
此刻天还没有黑透,还不是发动进攻的最佳时机。在等待天黑的同时,军官们凭着手中望远镜,开始近距离观察敌军的动静。
驻扎在核桃园的小鬼子显然没听到任何风声,透过从老苟那里借来的高倍望远镜,张松龄可以清晰地看见鬼子的哨兵在百无聊赖地四处晃悠。在哨兵们的身后,则是几十座临时搭建起的军用帐篷。很多来不及送到第一线的弹药箱子都堆在帐篷附近,一摞挨着一摞,就像无数座小山。
间或有小队的鬼子兵沿着山路爬上,走到帐篷附近,坐下来休息,喝水,恢复体力。复杂的地形,将鬼子们也一样折腾得精疲力竭。一个个解开领口,用军帽当扇子拼命朝脖子里边扇风。
从比核桃园更高的地方,则不停有民夫跌跌撞撞地走下。其中大部分时被小鬼子强行抓来的中国百姓,还有一小部分是朝鲜人。后者已经被小鬼子征服了四十余年,早已习惯了做狗的生活。见到歇息的鬼子,则立刻躬身施礼。直起腰来之后,则迅速又换了幅穷凶极恶的面孔,冲着中国民夫挥舞起手中的木棒子。
“奶奶的,怪不得叫高丽棒子,就是欠揍!”二连长廖文化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痛骂。作为一个连的主官,他的手中也有一只配发的望远镜,不如老苟的那支精密,却也能把远处朝鲜人的行径看得清清楚楚。
“哪呢,哪呢,给我也看看!”三连的连副赵大峰挤上前,媚笑着向廖文化伸开手掌。“小鬼子我见过了,高丽棒子却只是听人说过。让我也开开眼,开开眼!”
“怎么不找你们武连长借?!”廖文化小声数落了一句,却很满意对方先找自己借东西,而不是找张小胖子。将望远镜塞过去,又迅速补充,“等会儿杀上去时,千万别对高丽棒子手下留情。那些王八蛋,都是小鬼子养的狗,然他咬谁就咬谁!”
附近还有其他二营和三营的几个骨干,听廖文化说得认真,都收起笑容。将望远镜架在树枝上朝核桃园方向仔细观看,很快,就把鬼子和朝鲜仆从的模样,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些高丽棒子,长得不是跟咱们差不多么?”赵大峰第一个结束观察,躺在草地上,小声嘀咕,“反倒是小鬼子,个个都是胡萝卜腿儿,一看就跟咱们不是同类!”
“还用你说!”廖文化白了他一眼,低声卖弄,“在房山那边,三十师的一个连,在打伏击鬼子的辎重队时,就吃了高丽棒子的亏。看着他们长得像中国人,还以为是被抓来干活的老乡呢。就光顾着招呼小鬼子了,结果被高丽棒子从背后给打了黑枪!当场倒下了好几十个,差点把整个连都给交代在那!”
“王八蛋!”赵大峰又骂了一句,然后皱着眉头追问,“可我刚才看着,小鬼子也不怎么待见他们啊!他们对小鬼子那名忠心干什么?”
“当奴才当惯了呗!”廖文化耸耸肩,顺口回答,“好像他们的国家在大清那时候,就被小鬼子给灭了。天天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时间长了,就不觉得委屈了!”
回转头,他看了一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张松龄,心里突然有点儿发虚,“是吧,张老弟,高丽棒子的国家是不是大清那时候,就被鬼子给灭的,我记得不太清楚!”
“廖连长说得对,朝鲜是在甲午战争的时候,被小鬼子给占领的。大清还为了朝鲜,跟小鬼子打了一场海战,结果没打赢!”张松龄点点头,非常仔细地解释。“具体应该在一**四年到一**五年之间,从那之后,朝鲜人就跟在小鬼子身后,一起开始祸害咱们中国人了!”
说到历史方面的知识,廖文化可就只有倾听的份了。其他几名特务团骨干也放下望远镜,缓缓往张松龄身边蹭,一边蹭,也一边好奇地提问,“那么久了,怪不得他们对小鬼子毕恭毕敬。他们当时自己就没反抗过,就任由小鬼子给亡了国?!”
这个问题,可是把张松龄也给难住了。搜肠挂肚想了好一阵儿,除了一个安重根之外,还真想不起其他曾经抗争过的朝鲜人来。只好摇了摇头,笑着回答:“应该有人反抗过吧,但是反抗的人不多!书上没有讲,我也没听说过!”
“朝鲜国有多大?”二营的一连长王雪松想了想,低声请教。
“大概跟东三省差不多大小吧!至少等于辽宁加上吉林!”回忆着中学课本和课外读物,张松龄耐心地回应大伙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与大伙交流的机会。必须好好珍惜。否则,几位同僚弄不好又像一连的弟兄们那样,都被廖文化给拉成了同党,而他自己则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路人甲。
“那小日本儿呢?!”
“也差不多,可能比朝鲜稍还小一点儿!”
“才那么小一丁点儿啊!”几个连长们惊诧于日本国的狭小,目光里头充满了困惑,“日本国那么小,就吞掉了朝鲜,然后又吞掉了咱们的东三省。他们怎么这么厉害?!”
这个问题,又超出了张松龄的能力范围。想了许久,他才沉吟着回应,“日本人跟西洋人学得早,有自己的工厂,能自己造飞机、坦克和大轮船。咱们国家当时被满族统治者,觉得这些都是没有的东西,不肯学。所以就被日本甩在身后了!”
“那小日本儿会不会吞掉咱们?就像他们吞掉朝鲜那样?!”
“是啊,咱们能打赢么,张老弟?你读书多,您跟我们说道说道,咱们国家,能打得过小日本么?”
“能打得过么?”“能打得过么?” “能打得过么?”一时间,张松龄耳朵里再听不见任何其他动静,翻来覆去,全是同一个声音在回荡。
老实说,张松林自己也非常困惑。特别是在看了二战区长官们最近几天的表现之后,这种困惑更深。但他却不敢把心里的困惑宣之于口。老苟团长就在不远处观察敌情,万一被他听见,张松龄肯定逃不掉一顿呵斥!
“呵呵!”他干笑着,想逃避这个问题。却被几位同僚们的目光看得心里头阵阵发虚。特务团最年青的中尉就是他,同僚们在平素交往时,也很少再把他当个半大孩子对待。大伙尊重他的原因不止是他曾经追随在老苟身后立下过大功,更重要的是,他是整个特务团读书读得最多的人,“满腹经纶”!
“呵呵,呵呵….”此时此刻,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作为老苟团长的好兄弟,张松龄也不能给后者丢人。接连干笑了几声之后,他终于有了一个好主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廖文化、张大峰和王雪松等,笑着肯定:“当然能赢!当年整个朝鲜,都没有几个人抵抗。可中国,至少还有咱们这些人在!”
注:今天只有一更了。抱歉
第六章 长城谣 (六 上)
话音落下,张松龄自己都被自己的话给吓了一跳。最近几天,二战区长官们拙劣的表现和四下里传来的坏消息,仿佛阴云般在他的心头越积越深,越积越厚。让他困惑,迷惘,疲惫不堪,有时甚至辗转无寐。而这一瞬,却仿佛有万道阳光突然从夜空里扫了下来,将他心里的所有阴云一扫而尽。
再看其他几个特务团的军官,也被张松龄的话烧得热血沸腾。大抵在他们心里,从来没将自己的行为与国家兴亡联系于一处。而此时此刻,大伙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单薄的肩膀上,居然扛着整个民族。
“你小子,当个小连长的确屈才了!”老苟恰恰也转过头,先是一愣,然后笑着低声夸奖。“好好干,等打完了这一仗,我跟老营长说,让他保举你去南京读中央军校!”
刷!几位军中同僚齐齐地将眼睛转向张松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特别是一营二连长廖文化,一想到此后张小胖就要踏上升官发财的快车道,嫉妒得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谁料张松龄本人却压根儿不领老苟的情,仿佛不知道的南京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在国民革命军中的意义一般,轻轻摇了摇头,低声拒绝:“谢谢长官栽培!不过,我更愿意在前线杀小鬼子!那个名额,长官还是留给别人吧!”
“你……?”老苟又是一愣,直勾勾地盯着张松龄的眼睛看,却没从中看到一丝虚伪与慌乱。转念一想,便知道对方不是在欺骗自己,笑着爬过来,抱了抱找张松龄的肩膀,低声骂道:“不识抬举的小胖子!你以为我是蒋校长呢,想把谁塞进中央军校就能塞谁进去?!咱们特务团,不就你一个高中生么?”
“我得先给我姥爷报仇!”张松龄笑了笑,低声强调。
“我知道了!”老苟摆出一幅了然于胸的表情,再度用力抱了抱张松龄的肩膀,“我不勉强你去!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将来做了将军,至少能珍惜咱们这些弟兄,不会像姓黄的那样,连战场情况都没搞清楚,就逼着弟兄们去跟小鬼子拼命!”
“是啊,小胖子若水做了二战区长官,肯定不会闭着眼睛瞎指挥。更不会在战事最紧急时候,丢下弟兄们自己跑回太原去!”石良材也爬过来,压低了声音调侃。
“那将来谁要再给老子小鞋穿,老子就报张小胖的字号,吓也吓死他!”廖文化也收起复杂的心情,笑着在旁边帮腔。
“那是自然,小胖子跟咱们一起抡刀杀鬼子的交情么!”王雪松和赵大峰等人也加入“攀交情”大军,爬过来,掀起张松龄的钢盔就是一阵搓揉。
张松龄则红了脸,双手抱住头盔左躲右闪。一不小心压断了某根枯枝,“啪”的一声,将所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名小鬼子的哨兵仿佛也听到了这边的异常动静,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大步朝众人藏身的小山梁走来。走到了一半儿,又觉得腿脚发酸,卸下刺刀,端起朝山坡上射击!
“乒!”子弹从张松龄等人头顶上飞过去,打下一小段带着叶子的树枝。廖文化被吓了一哆嗦,本能地去掏盒子炮,却被石良材死死地按住了胳膊。“别乱动,万一暴露了目标,大伙全得死在这儿!”
廖文化被压得喘不过气,只好点点头,表示遵从。半山腰上的小鬼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得到任何回应,再度端起三八大盖,朝另外几个可疑方向扣动扳机“乒!”“乒”“乒”“乒!”
子弹四下乱飞,打得树叶和树枝不断掉落。特务团的骨干们在老苟和石良材两个的严厉监督下,趴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时间突然变得很慢,每一秒钟,都仿佛上万年一般长。四野里的其他嘈杂也完全消失不见,只有单调的步枪声,“乒!”“乒”“乒”“乒!”,一下接着一下。
“高桥二等兵,你在干什么?!”终于,有一声斥责从鬼子营地那边传过来,中止了令人窒息的枪响。
“那边,我听到那边有动静!”二等兵高桥向老苟等人藏身的地方指了指,大声汇报。
“你发现了什么?!”一个小鬼子伍长带着另外两名士兵急匆匆跑过来,顺着高桥手指的方向观看。
此刻天色已经擦黑,稀疏的树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仿佛藏着千军万马。鬼子伍长只看了两眼,就觉得脊背后一阵发凉。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中**队有翻越好几座山头潜伏到自己眼皮底下,却不被飞机和其他友邻部队发现的本事。皱了皱眉头,大声呵斥:“二等兵高桥,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被几棵小树就吓成了这个样子,真的遇到中国士兵,还不吓得立刻缴枪投降了他们!”
“嗨,嗨伊!长官教训的极是,高桥知道错了!”二等兵高桥不敢犟嘴,收起步枪,立正敬礼。
“回去吧,别疑神疑鬼的!自己吓唬自己,能把自己活活吓死!”鬼子伍长又往老苟等人身后的重重山峦望了望,更坚信不肯能有中**队杀到自己眼皮底下这个位置。帝**队的前锋已经抵达了娘子关后边的关沟一带了,距离这边足有好几十里路,中间还隔着一个故关要塞。如果中**队想攻击这里的话,至少要先把故关要塞给拿下来才行。
那可真的是痴人说梦。就凭中**队那可怜的训练程度和低劣的装备水准,怎么可能?娘子关这多么军队,居然连一门山炮都没装备。在没有炮兵辅助的情况下,想重新夺回故关,那得多少条性命来堆?
想到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鬼子伍长更坚定了二等兵高桥刚才是草木皆兵的念头。狠狠地瞪了后者一眼,继续呵斥道:“以后注意一些,子弹不要随便浪费。要知道,你刚才那几枪,已经是中**人一个月的训练开销!”
“嗨,嗨伊!!”二等兵高桥恭恭敬敬地答应着,像个小哈巴狗一般跟在伍长身后返回了营地。虽然听不懂日本话,但老苟却将小鬼子们的肢体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转过头,低声呵斥:“全撤下去等待战机!谁敢再弄出动静,老子就亲手毙了他!”
众人吐了吐舌头,猫着腰,悄悄地退回了大队人马藏身的所在。和其他弟兄们一道抓紧时间休息,积蓄体力。转眼之间,后半夜就到了,随着几声巨大的手榴弹爆炸,各处中**人的阵地上,又吐出了大股大股的火光。弟兄们按照事先的约定又发起了新一轮佯攻,借以干扰小鬼子的注意力。
“出发!”老苟用力挥挥手,带领全团人马,迅速向小鬼子的营地摸了过去。所有人屏住呼吸,像山羊一般,敏捷地在山坡上爬行。不断有石块和泥土被大伙用脚踩落,顺着山坡迅速向下翻滚,发出雷鸣一般的轰隆声。但是,这些令特务团弟兄们头皮发乍的声音,却完全被天空中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所掩盖,根本无法传进值夜鬼子兵的耳朵里。
“轰!”“轰!”小鬼子的炮兵也被激怒了,开始朝中**人的阵地上倾泄炮弹。每一枚炮弹落下,都溅起巨大了火光。脚下的大地被炮弹震得微微晃动,身后长城也被震得微微晃动。不肯晃动的,却是军人的背影,一个挨着一个,宛若巨石擎天。
“最后一次,检查绑腿!”老苟的身影在距离鬼子营地不到五百米的树林边缘停了下来,沉声命令。
“检查绑腿!”低级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将命令传递到到所有人耳朵。弟兄们低下头,借着天空中的火光和星光,仔仔仔细细扫视身上每一处地方,唯恐有任何遗漏,耽搁了稍后的冲锋。
老苟的望远镜又被张松龄赖了过来,借助鬼子营地内明亮到刺眼的电石灯,他可以清楚地观察整个营地的动静。值夜的鬼子士兵不多,但在营地靠近路口的关键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麻袋堆出了几个临时堡垒。几挺重机枪从麻袋后探出半个身体,冰冷的枪管反射着灯光。(注1)
“如果用迫击炮吊射的话,可以让这几挺重机枪发挥不出任何作用!”凭借上次偷袭鬼子火炮阵地积累的经验,张松龄在心中暗想。还没等他将自己的想法向老苟汇报,对方已经发出了第二道命令:“重机枪组和迫击炮先潜过去,构建阵地,压制鬼子火力!”
重机枪组的弟兄们从背上解下数个大号水壶,倒进几个洋铁皮铜里,开始给马克沁通水。片刻之后,他们抬着所有装备悄悄溜出树林,神不知鬼不觉向敌军靠近。紧跟着,特务团仅有的四门迫击炮也被抬了出来,借助夜色的掩护,寻找合适发射位置。
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射击的准确性,机枪组和迫击炮组冒着被鬼子哨兵发现的危险,一直推进到距离目标三百米之内才停住了脚步。看到几支火力压制队伍已经准备就位,老苟最后一次举起手,低声喝令:“二营抄左边,三营抄右边,一营直接捅正面。出发,杀鬼子!”
“杀鬼子!”弟兄们在心里齐声响应,跃出树林,迅速向鬼子营地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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