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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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说:“从被戳眼后没有反应,以及出血量不会太大来考虑,确实应该是死后伤眼的表现。”
“这……什么人会在杀完人以后戳人家的眼睛?”陈诗羽说,“我以前好像看过一个报道,说是一个人用树枝戳瞎了一个小男孩的眼睛。不过那是泄愤,这个也会是吗?”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说:“这样的案例,我还真的没有遇见过。但是根据我看过的案例报道来说,总结一下,主要有以下几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小羽毛刚才说的泄愤。但是泄愤、虐尸很少仅仅针对眼睛,还会针对尸体的其他部位。这具尸体根本就没有其他损伤,所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种可能就是精神病人杀人毁尸。但是精神病人杀人有手段的不确定性,而不会用投毒这种具有隐蔽性的杀人手段,所以这种可能大胆排除。第三种可能就是,咳咳,说出来有点惊悚啊。有些民间传说吃啥补啥,所以曾经也有过挖人眼球生吃的案例。”
“哟。”陈诗羽咧了咧嘴巴。
我笑了笑,接着说:“但是,本案中并不是挖眼球,而是用锐器戳、搅,来毁坏眼球。所以,这种恶心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所以,是最后一种可能性。”大宝笑着说,显然他已经知道我的最后一种可能性分析了。
“是的。”我说,“现在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破坏生前最后图像。”
“什么意思?”陈诗羽歪着头问。
“你不知道吗?社会上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一个人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的影像是可以被投影在视网膜上,然后保留下来的。”我说,“这种传说认为,警察有一种技术,可以提取到保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然后重新呈现出来,这样,警方就知道死者死亡前最后看见的是谁了。警察就是这样破案的。”
“啊?还有这种技术?”陈诗羽大吃一惊。
“当然没有。”我笑着说,“不然要我们法医还有啥用?破案就太简单了好不好。但是正是因为这种传说的存在,才会让有些犯罪分子在杀完人以后,刻意破坏死者的眼球,为的就是破坏视网膜上留下的‘影像’。我认为,这起案件的凶手,恰恰就是这种想法。”
“说明,一是熟人作案;二是凶手知识水平不高,容易相信谣言。”大宝说。
我见尸体检验已经没有可以再进展的地方了,一边脱下解剖服,一边给大宝点了个赞,说:“不错,长进不小。”
大宝拉开解剖室的窗帘,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说:“这一尸检就忘了时间,和打麻将差不多。”
“专案组今天开会吗?”我问陈诗羽。
陈诗羽拿着手机说:“刚刚问了曹支队,专案组现在在对储强以及余莹莹的父母进行相关的调查,因为是要去龙番市调查,晚上怕是来不及汇总了,所以曹支队让我们找个宾馆先休息,明早八点专案组碰头。”
我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说:“林山就是出了名地空气好。这么美丽的星空,感觉只有小的时候才看到过。今晚早点睡,明早早起晨跑,一定很惬意。”
“你晨跑是为了下次下崖不至于几个人拉不上来吧。”大宝取笑道。
可能是爬山越野累着了,我和韩亮回到房间后,我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之中,仿佛感觉韩亮靠在床头玩手机。不知道是在试探着余莹莹什么,还是又在玩他的旧手机里的《贪吃蛇》?他应该不会向余莹莹透露什么警务机密,这一点我还是信得过韩亮的。另外,我仿佛听见隔壁房间的大宝和林涛像是在打闹,打翻了什么东西的声音。不过此时我也管不着了,睡觉要紧!
可能是林山市的空气环境太好了,像一个大的天然氧吧,第二天一早起床,大家都显得精神抖擞。然而好景不长,一进专案组会议室,我们一如既往地被香烟的烟雾围绕。
“有消息了吗?”我进门就问。
“理化部门的结果最关键了。”曹支队说,“确实,死者死于中毒。”
我微微一笑,心想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说:“什么毒药?”
“毒鼠强。”曹支队说。
“无色无味,果真是骗服的。”大宝说。
“侦查呢?”我问。
“你要什么信息?”曹支队翻看着笔记本。
“余氏夫妇有嫌疑吗?”韩亮忍不住问道。
“哦,这夫妻俩现在处于取保候审的阶段。”曹支队说,“我们的侦查员去找了他们和他们身边的人。但因为死者具体死亡时间不能确定,所以也无法判断案发时余氏夫妇有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从侦查员的感觉来看,这两个人不太像。”
“虽然余氏夫妇可能在一个多月前具备作案的动机,但是我觉得可以果断排除他俩。”我说,“第一,储强离职以后就去旅游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携带手机的习惯,余氏夫妇应该找不到他。第二,余氏夫妇都是学医的,自然知道视网膜不可能留下最后的影像,所以也不会有戳眼睛的动作。鉴于这两点,他们俩的嫌疑可以排除。我想知道,对储强活动轨迹的调查有什么线索吗?”
曹支队继续翻着他的笔记本,说:“这个人也是蛮执着的。从他订过的机票和火车票来看,他这十几年一直都没有闲着,跑遍了全中国。去林山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最近的一次,应该是在去年12月之前。我们只能从火车票上看到这样的信息,但是之后信息就中断了。只要和储强有联系的人,我们都调查了,但是毫无所获。所有人都反映,储强这个人不喜欢和人交流,喜欢独来独往。”
“没了?”我见曹支队停了下来,追问道。
“没了。”曹支队挠了挠头,说,“哦,还有一点,这个储强在去年的时候,在外省因为嫖娼被连续处罚了两次。不过这也正常,一个成年男人,没结婚,去干这种事情也不算稀奇。”
我低着头沉思着,说:“卖淫女?不过,卖淫女没道理杀人不拿钱啊。”
曹支队摊了摊手。
我说:“我们来根据现场的情况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吧。应该是有一个人陪着储强一起准备去探险,没有走多远,这个人就在储强的水壶里投入了毒鼠强。走到山洞的时候,储强喝水,然后中毒身亡。凶手见储强死了,害怕他的眼睛留下影像,所以用匕首戳坏了死者的眼球后,又在死者面前烧了一堆纸,点火后顺便把打火机揣进了口袋。最后凶手拿着死者的水壶离开了现场。”
“等等,为什么凶手有匕首,却不用匕首杀人,而是投毒?”曹支队说,“投毒这种事情肯定是预谋已久的,绝对不会临时起意,因为谁也不可能在出去探险的时候随身带着毒鼠强。”
“因为匕首杀人会见血,比较可怕。”我说,“要么就是凶手对自己能不能搏斗过储强心存怀疑,不自信。对了,不自信。一个不高不壮、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男人,谁拿着匕首还会觉得杀他没把握呢?很有可能真的是卖淫女啊。”
“杀人后不抢钱,说明有更大的阴谋?”曹支队顺着我刚才的话说道。
“可是,你们这里的卖淫女,还提供陪探险服务?”我取笑道。
“说不定还真有。”曹支队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让我大吃一惊。
“说来听听。”我说。
“因为这里是风景区,有很多人,包括很多老外都会来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慢慢玩。”曹支队说,“有的时候,这些来常驻旅游的人会觉得寂寞,而找卖淫女也只能满足一时之需,这就滋生出一种职业了。有些女子专门来到林山风景区附近,租一间房,花一年的时间专心陪着这些游客,当出租老婆。”
“出租老婆?”我说,“这倒是有意思了,那么出租老婆也会陪着探险?”
“这个可说不好。”曹支队说,“因人而异吧。”
“那你们下一步侦查方向这不就明确了吗?”大宝满意地说道,“这个储强从来林山到死亡,之间至少还有两个月,说明他很有可能租了个老婆啊。”
“可是,从事这个的人不少,一个个排查,而且没有甄别的依据,我们怎么去发现谁才是犯罪嫌疑人?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了。”曹支队说,“而且,证据也不行啊。足迹是残缺的,虽然凶手拿走了水壶和打火机,但是不可能还留在身边啊。”
“确实是这样的。”我说,“不过,毒鼠强现在国家管控得很严,你们这边怎么还有?”
“没有。”曹支队说,“我们市以前毒鼠强使用率就很低,在国家明文管控之后,进行过几次大规模的行动,至少在十年之内没有发生过毒鼠强引发的中毒案件了。”
“那凶手的毒鼠强能从哪儿来?”我说,“据我所知,全省的毒鼠强管控工作都是得力的。不过,以前最大的毒鼠强集散地风县,倒还是会出现毒鼠强中毒的事件。当年收缴的时候,没有收缴干净吧。”
“风县。”一名派出所民警说,“我们这里好像还真的是有一些从风县移居过来的人。也有人从事陪客服务。”
“那就好办了。”我说,“查一查这个群体,重点注意知识层次不高,而且非常迷信的人。一旦有目标了,查一查一个多月前她的反常迹象,说不定证据就能浮出水面了呢?”
话虽这样说,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一直在打鼓。虽然我觉得我们的分析不会错,但是毕竟还没有靠得住的证据,所以忐忑不安也是正常的。
专案会结束,侦查员们纷纷动了起来,我们却闲了下来。
“有件事情,还是得汇报一下。”在回宾馆的路上,林涛说。
“咋啦,这么正经。”我漫不经心。
大宝抢话道:“这有什么啊,你看这些宾馆,我们的出差住宿标准一涨,他们就坐地起价,非要涨到出差住宿标准的价格。这就是奸商啊,净赚政府的钱,不值得同情。”
“什么和什么啊。”我一头雾水。
“昨晚我和大宝打闹,结果把电视机给撞坏了。”林涛内疚地说。
“啊?”我说,“那是要赔偿的!而且自掏腰包。”
“我已经给组装起来了。”大宝说,“我们偷偷退房结账,反正他们退房查房也不会去查电视机。”
“你这都什么素质啊。”林涛鄙视地说。
说话间,我们的车到了宾馆楼下,我和林涛、大宝走进他们的房间,我问:“坏得严重吗?”
林涛走到电视机旁,用手指轻轻一碰,那台老式的液晶电视的外壳就掉了下来,只有一个液晶显示屏孤零零地挂在墙壁上。
“我去,你们真是能闹。”我皱着眉头研究这个外壳是怎么装在电视上的。“这电视还照样能看,只不过这种老式液晶电视的音箱是装在显示屏两侧的,这个外壳就是为了把音箱隐藏起来。”大宝指着外壳两边密集的镂空点说,“声音就是从这些小洞里传出来的。其实,只要咱们把外壳粘上,就和好电视无异了。”
“小洞?”我说,“把外壳装上就看不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是啊,怎么了?”大宝不明就里。
“不行!我们得赶紧回龙番!”我说。
“没破案呢!”大宝说。
师父立下的规定,没有破案,或者案件没有取得突破的时候,不是有其他紧急的事务,我们不得自己决定离开现场。
“这案子破不破我管不了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我们马上回龙番,马上回去!”
“那也得和曹支队他们说一下吧。”林涛说。
“电话说。”我说,“马上出发!”
几个人都被我神经质的表现惊呆了。我平时虽然不能说是大气稳重,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毫无头绪地焦躁。
大家拗不过我,于是收拾好行装,和前台交代了一下电视的事情,并表示市公安局会出面解决,然后急切地上车赶往龙番。
听说我们突然起程回龙番,曹支队有些意外,却信心满满地说:“在你们的指导之下,案件很快就要破了。你知道吗?侦查员在调查访问的时候,直接锁定了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庄果真是有视网膜留影像的传说。”
此时的我思绪万千,已经顾不上林山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了。
但是林涛还是很冷静地问:“为何?”
曹支队说:“你们给我们框定的范围很小,在对这个人群进行侦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一个叫作王丽丽的陪住女行为有些反常,总是往保险公司跑。后来我们对保险公司的资料进行了调取,基本已经搞清楚情况了。储强在两个多月前在保险公司给自己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保险的受益人正是王丽丽。”
“原来是骗保啊!”林涛恍然大悟。
在警察抓获王丽丽后不久,她就交代了全部作案过程,此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储强来到林山后,得知这里有陪住的业务。刚刚因嫖娼被连续处罚的储强,觉得这种服务实在是性价比很高。于是,储强就和王丽丽住在了一起。一起游山玩水两个月后,储强对王丽丽产生了感情,同时,他也向王丽丽提出了陪同他一起探险的要求。
王丽丽深思熟虑之后,告诉储强,陪他探险可以,但是必须要先买好保险。储强于是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第一受益人是王丽丽;给王丽丽买了一份保险,第一受益人是王丽丽的母亲。这算是一种诚意吧。然而储强不知道,王丽丽要求买保险,并不是真的为了“保险”,而是为了钱。
王丽丽打的如意算盘,是用手上存着的毒鼠强,在深山里杀死储强。毕竟那是没有开发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王丽丽可以向保险公司提起储强失踪,等法院宣告储强失踪、死亡后,她就能拿到一大笔保险赔偿金了。这样的安排可谓是天衣无缝。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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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大家都在讨论着骗保的案例。也在反思这个案件不够完美的地方。在我们想到卖淫女杀人不拿钱的时候,为何没有更深一步地去推断这是一起骗保案件呢?如果那样的话,侦查就更加有针对性了,案件也会更加顺利地破获。
好在我们框定的侦查范围很准确,案件也破获了,才没有留下遗憾。
直到我们下了高速,也没有人问起,我今天的神经质又是从何而起。
“去指环专案专案组?”韩亮握着方向盘问道。
“不,去木西西里大酒店。”我说。
“去酒店做什么?”林涛说,“那边还在排查,我们这时候去好吗?”
我笑了笑没作声,默默地等着韩亮把车开到酒店的楼下。
我从勘查车后备厢里拿出了一个勘查箱和一个工具箱,说:“涉事的三间房间还封存着吗?”
陈诗羽点了点头。
我们走到位于六楼的第一个房间,找总台打开了房门。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螺丝刀,说:“我现在要拆电视了。”
直至此时,我的意图已经被小组其他同事们了解。所以,即便是服务员拦着不允许我们拆电视,在我们保证损坏赔偿之后,还是拆下了那台老式液晶电视的外壳。
组装方式和林山市那台被大宝、林涛损坏的电视机一模一样。
外壳是由液晶显示屏的塑料边缘以及两侧十厘米宽的音箱面板组成的,音箱面板也是密集的小圆孔组成的。
在拆下外壳的那一瞬间,我就看见了黏附在外壳音箱面板下缘的一个小小的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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