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它电影版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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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理查德笑着抹了抹眼睛,口齿不清地说,“我得想一想,孩子,我得想一想。”

  威廉伸出双手,其他人将手放上去,四人默默站了一会儿。虽然人少了,不再是七个,但还是能围成一个圆。他们彼此相望。本也哭了,泪水从眼睛泉涌而出,但脸上挂着笑容。

  “我好爱你们。”他说着紧紧摁着贝弗莉和理查德的手,摁了很久,接着将手松开,“不过,我们现在可以去吃早餐了吗?还要打电话给迈克,跟他说我们安然无恙。”

  “说得好,先生,”理查德用西班牙腔说,“我时常想,你应该会没事吧。你觉得呢,威老大?”

  “我觉得你去死吧,理查德。”威廉也用西班牙腔说。

  他们大笑着走进德里旅馆。威廉推开大门,贝弗莉忽然瞥见一幕景象。她事后不曾向人提起,却永难忘怀。她看见玻璃上出现他们的倒影,但不是四个人,而是六个,因为埃迪走在理查德后面,斯坦利在威廉后面,脸上挂着他的经典表情,那似笑非笑的痞样。

  逃出/一九五八年八月十日黄昏

  太阳落到地平线,有如一颗微微扁平的红球,放射出单调昏热的光线,洒在荒原上。其中一处抽水站的铁盖轻轻掀开、放下又掀开,接着开始往一边滑。

  “用、用力推,本,我的肩、肩膀快断、断了——”

  铁盖继续往一边滑,最后翻落到水泥涵管四周的矮树丛里。七个孩子逐一从涵管内爬出来,四下张望,猫头鹰似的默默眨着眼睛,脸上写满惊叹,有如不曾见过阳光的小孩。

  “真安静。”贝弗莉轻声说。

  周遭只有轰隆的水声与令人犯困的虫鸣。暴风雨已经过去,但坎都斯齐格河的水位依然很高。靠近镇子那头,离河水被混凝土夹住之处(所谓的运河)不远,大水漫过了堤岸,但不严重,顶多几间地下室淹水,就这样。

  斯坦利离开伙伴,沉思的脸上没有表情。威廉转头看他,起先以为斯坦利看见岸边有小火——他一开始觉得是火,红光亮得无法逼视。但当斯坦利伸出右手拾起火苗,光线角度随之改变,他才发现那只是可乐瓶。瓶子很新、很干净,被人扔在河边。他看见斯坦利抓住瓶颈,将瓶子倒过来,朝河边凸出的岩棚上敲去。瓶子碎了,威廉发现其他人也在看。斯坦利低头挑拣碎片,神情严肃、慎重而专注,最后挑了一小片。西斜的太阳照红了那玻璃,又让威廉觉得很像火焰。

  斯坦利抬头看他,威廉忽然懂了,彻底明白,完全同意。他往前一步,朝斯坦利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斯坦利倒着走到河里,小黑虫成群贴着水面飞舞,威廉看见一只闪着珍珠光泽的蜻蜓嗡嗡飞开,有如一道移动的彩虹遁入远处岸边。一只青蛙开始低鸣,斯坦利抓起威廉的左手,用碎玻璃的尖端划过他的掌心,切开皮肤渗出一道血丝,威廉兴奋地想:这里有好多生命!

  “威廉?”

  “当然,两只手都要。”

  斯坦利割了他另一只手。痛,但不严重。一只夜鹰在某处鸣叫,声音清冷而平和。威廉心想:那夜鹰正在呼唤月亮。

  他低头注视双手,看见两只手掌都在流血。他环顾左右,其他人也来了。埃迪一手紧握喷剂,本的苍白小腹从破破烂烂的运动衫里鼓出来,理查德的眼镜没了,裸着一张脸感觉很怪,迈克安静严肃,厚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贝弗莉仰着头,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头发虽然沾了泥巴,还是很好看。

  我们几个,我们几个都在。

  他看着他们,认真看着,看他们最后一眼。因为他知道他们七人再也不会全员重聚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人开口。贝弗莉伸出双手,不久后,理查德和本也伸出手,迈克和埃迪也是。斯坦利用碎片逐一划割他们的手掌,太阳缓缓落入地平线,玻璃光芒也从火红变成玫瑰般的粉红。夜鹰再次啼叫,威廉看见河面开始泛起薄雾,感觉自己好像和万物融为一体。他日后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段短暂的狂喜,就像贝弗莉绝口不提自己看见门玻璃上出现两个死去朋友的身影一样。

  微风拂过树林和灌木,发出轻声叹息。威廉想:这里真棒,我永远不会忘记这里。这里很棒,他们也很棒,每一个人都棒。夜鹰又叫了一声,甜蜜流畅,威廉顿时觉得和它融为一体,仿佛他也将高歌着遁入暮霭之中,可以振翅在空中飞翔,远走他乡。

  他看着贝弗莉,她朝他微笑。她闭上眼睛,将手伸向两边。威廉握住她左手,本牵起她右手。威廉感觉她温热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其他伙伴也依样照做,所有人围成一个圆,手牵着手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亲密联结在一起。

  斯坦利眼神急迫地看着威廉,目光带着恐惧。

  “所、所有人发、发誓,”威廉说,“假如它没、没有死,你、你们发、发誓都要回、回来。”

  “我发誓。”本说。

  “我发誓。”理查德说。

  “我也发誓。”贝弗莉说。

  “我发誓。”迈克·汉伦呢喃道。

  “嗯,我发誓。”埃迪声音又低又细,几不可闻。

  “我也发誓。”斯坦利轻声说,但语气迟疑,而且低着头。

  “我、我发誓。”

  就这样,所有人都许下承诺。但他们又站了一会儿,没有马上离开,感觉力量存在于他们之间,在这个封闭的圆中。光线在他们脸上留下褪色的痕迹,太阳已经下山,夕照也逐渐黯淡。他们围成一圈,夜色缓缓渗入荒原,淹没了他们那年夏天反复经过的小径、玩枪和游戏的空地、讨论小孩子没完没了的问题的河堤,还有一边抽贝弗莉的烟一边注视水中云的倒影的堤岸。白昼慢慢闭上了眼睛。

  本先松开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摇摇头走了。接着是理查德,然后是贝弗莉和迈克,两人一起离开。没有人开口。他们爬上堤岸回到了堪萨斯街,随即分道扬镳。二十七年后,威廉回想当时才发觉他们真的再也没有全员到齐过了。常常是四个人,偶尔五个,有一两次六个人,但从来不曾七个人同时出现。

  威廉最后离开。他双手放在摇摇晃晃的白栏杆上久久俯瞰荒原,夏日晚空出现第一批星星,天色由蓝转黑,他看着荒原被黑暗吞没。

  我再也不去那里玩了,他忽然想,随即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恐惧或难过,而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又待了一会儿,接着转身挥别荒原,朝家走去。他手插口袋走在漆黑的人行道上,不时瞄一眼两旁的房子,注视映着黑夜的温暖灯光。

  走过一两条街后,他加快脚步,想着热腾腾的晚餐……又过了一两条街,他开始吹起口哨。

  德里:最后的插曲

  “这年头海上热闹得很,几乎不可能不遇到船,甚至撞上。大家来来去去,”米克白先生把玩着眼镜说,“大家来来去去,距离只是假象。”

  ——查尔斯·狄更斯,《大卫·科波菲尔》

  一九八五年六月四日

  威廉大约二十分钟前来过,把笔记本拿给我——卡罗尔在图书馆的某一张桌子上看到这本册子,威廉去找的时候交给了他。我以为拉德马赫警长会拿走,但他显然碰都不想碰。

  威廉的结巴又好转了,但他短短四天内仿佛老了四岁。他跟我说奥黛拉预定明天出院,离开德里医院(但我还得待着),搭私人救护车到北边的班戈精神疗养院。她身体没有大碍——只有轻微的割伤和瘀青,都在痊愈。但心理上……

  “你把她的手举起来,她就会一直举着,”威廉说,他坐在窗边,双手把玩着健怡汽水罐,“直到有人把她的手放回去。她的反射神经正常,但动作缓慢。医生做了脑电波检查,发现她的阿尔法波严重抑制。迈克,她得了紧、紧张性精神分裂症。”

  我说:“我有个建议,或许不是太好,如果你不喜欢,尽管跟我说。”

  “什么建议?”

  “我还得在医院待上一周,”我说,“与其送奥黛拉去班戈,不如带她住在我家,你觉得呢,威廉?陪她一周,跟她说话。就算她不搭腔也跟她讲。她的……她的大小便正常吗?”

  “不。”威廉难过地说。

  “你可以——我是说,你愿意——”

  “帮她把屎把尿吗?”他笑了,但那笑容是那么痛苦,让我不得不转头避开,就像我父亲当年告诉我鲍尔斯和鸡的事情一样。“嗯,我想我办得到。”

  “我不会叫你别自责,因为你显然做不到,”我说,“但别忘了你自己也觉得这一切大部分或全部都是注定的。奥黛拉的遭遇或许也是其中一部分。”

  “我不、不应该大、大嘴巴,说出自己要、要去哪里。”

  沉默有时才是上策——于是我没有开口。

  “好吧,”最后他说,“假如你坚持——”

  “当然,我家钥匙摆在楼下的服务台,冰箱里有两块戴莫尼可牛排,说不定那也是注定的。”

  “她现在几乎只吃软的东西,还有流、流体食物。”

  “呃,”我保持微笑,“谁晓得会不会有好事发生?食物储藏室最上面那一层架子上有一瓶好酒,蒙岱维。国内产的,但很棒。”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迈克。”

  “别客气,威老大。”

  他放开我的手:“理查德今天早上飞回加州了。”

  我点点头:“你觉得你们会保持联络吗?”

  “可、可能吧,”他回答,“起码一阵子。不过……”他静静望着我,“我想事情又会重演吧。”

  “你说我们会忘记?”

  “对。老实讲,我觉得已经开始了。目前只是一些小事情,但我想范围会愈来愈大。”

  “也许这样最好。”

  “也许吧。”他望着窗外,手里依然玩着那罐汽水,显然想到了他的妻子。睁大眼睛、沉默、美丽,像个假人。紧张性精神分裂。关门,上锁。他叹了口气。“也许。”

  “本和贝弗莉呢?”

  他转头看我,微微一笑说:“本邀她一起回内布拉斯加,她答应了,起码先待一阵子。你知道她在芝加哥的朋友吧?”

  我点点头。贝弗莉告诉本,本昨天跟我说了。讲得含蓄点(非常含蓄),贝弗莉这回对她的完美好老公汤姆的描述比上回真实多了。完美先生汤姆过去四年在情感、精神和肢体上禁锢她,为了得知她的去处,还拷打她唯一的闺中密友。

  “她跟我说她下下周会回芝加哥一趟,提报失踪人口。我是说汤姆。”

  “漂亮,”我说,“那里不可能有人找得到他。”还有埃迪,我心里想,但没说出口。

  “嗯,我想也是,”威廉说,“我猜她回芝加哥的时候,本会陪她一起去。但你知道很扯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想她不太记得汤姆最后怎么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

  “她要么忘了,要么正在忘,”威廉说,“我自己也已经忘了那条走道是什么样子了。通往它巢穴的走、走道。我试着回想,但怪事发生了——我脑中竟然浮、浮现山羊过、过桥的画面,和童话《三只小山羊》的情节一模一样,很扯吧?”

  “他们最后还是会查出汤姆·罗根到德里了,”我说,“他肯定留下一堆纸质记录,租车、机票。”

  “这我倒不敢说,”威廉点了一根烟,说,“我猜他可能用现金买机票,而且用假名,车子可能买便宜的,甚至是偷的。”

  “为什么?”

  “拜托,”威廉说,“你真的以为他大老远跑来只是想打她一顿?”

  我们四目相对了很久,接着他起身说:“听着,迈克……”

  “够了,该走了,”我说,“我了解。”

  他笑了,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他说:“谢谢你让我借用房子,迈克。”

  “我不敢保证一定有用,起码我不晓得那房子有什么疗效。”

  “呃……那就回头见。”他说完做了一件怪事,虽然怪,但很可爱。他弯下腰亲了我的脸颊:“愿神保佑你,迈克,我不会跑远。”

  “事情也许会好转,威廉,”我说,“别放弃希望,事情可能会好转。”

  他微笑点头,但我想我们心中都浮现同一个词:紧张性精神分裂症。

  一九八五年六月五日

  本和贝弗莉今天来向我道别。他们不打算搭飞机。本向赫兹车行租了一辆很棒的凯迪拉克,两人决定开车上路,不用赶。他们注视彼此的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情愫。我敢用退休金打赌,他们就算还没在一起,抵达内布拉斯加之前也会成为恋人。

  贝弗莉抱了抱我,祝我早日康复,接着就哭了。

  本也抱了我,随即又问我会不会写下来。他已经问了第三或第四次了。我说我会写,真的会……至少写一阵子,因为这回我也和他们一样。

  我也开始遗忘。

  就像威廉说的,现在只是些小事情、小细节,但感觉遗忘的范围会扩大。或许再过一个月或一年,我只剩这本笔记能提醒自己德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想甚至连文字都可能褪色,最后变成一片空白,和我当初在佛里斯百货的文具区买下它时一样。这个想法很可怕,尤其在白天,感觉很偏执……但在那些无眠之夜,你会相信那绝对可能发生。

  遗忘……我想到就慌,却也让我感到放心。遗忘比任何事情都能让我确定他们真的杀死它了,不再需要有人时时看守,等待周期再度来临。

  惊慌中带着放心。我想我需要这种感觉,不管好不好受。

  威廉打电话来说他和奥黛拉已经住进去了,她还是没有好转。

  “我会永远记得你。”这是贝弗莉和本离开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一九八五年六月六日

  今天《新闻报》的头版有则报道很有意思,标题是:暴风雨迫使亨利放弃会堂扩建计划。这里的亨利指的是蒂姆·亨利。他是房地产大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晚期有如一股旋风般来到德里。当初就是他和齐特纳组成财团,兴建了德里购物中心(根据头版另一则报道,购物中心可能就此消失了)。蒂姆·亨利一心想发展德里,背后当然有谋利的动机,但不只如此。他是真心希望德里繁荣发达。他忽然放弃扩建计划告诉了我几件事,他对德里失去兴趣只是其中之一。我想购物中心毁了可能也让他财务吃紧。

  不过,那篇报道也暗示受创的不止亨利一人。其他已经投资或想要投资德里未来的人也可能正在三思。当然,齐特纳不用担心这些事,因为神已经在镇中心坍塌时将他带走了。至于其他和亨利想法一致的人,他们现在面临一个大难题——一个中心半数以上沉入水底的城镇要怎么重建?

  我想,经过了这么漫长而惨痛的岁月,德里可能终于要毁了……就像花期已过的龙葵一样。

  下午打电话给威廉·邓布洛,奥黛拉还是没有好转。

  一小时前,我打了另一通电话,想找加州的理查德·托齐尔。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背景音乐是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的歌。留言机老是坏了我的时机。我留下姓名和电话,迟疑片刻,接着说我希望他又能戴隐形眼镜了。我正打算挂上电话时,理查德接起电话说:“迈克!你好吗?”声音开怀温暖……但显然有点困惑,感觉就像接到陌生电话一样。

  “嗨,理查德,”我说,“我很好。”

  “很好,还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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