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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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的!”理查德·托齐尔用不稳的语气低声说道,随即准备起身。
他打算回德里旅馆睡个午觉。与其走上回忆甬道,他宁可在洛杉矶高速公路上塞车。他的眼痛很可能只是疲劳和时差的缘故,加上一个下午忽然重回过去的压力。他吓够了,也探索够了。他不喜欢自己的思绪跳来跳去。彼得·加布里埃尔那首歌叫什么?《吓死猴子》。嗯,这只猴子被吓够了,该回去睡个觉,整理一下想法了。
他站起身来,目光再次飘向中央广场前的大帐幕,霎时双脚发软,又一屁股重重坐了回去。
变声怪才理查德·托齐尔
重返千舞之城德里
为了向“贱嘴”致敬
本市荣耀推出
理查德·托齐尔“全是死人”摇滚秀
巴迪·霍利、理奇·瓦伦斯、大博普
弗兰基·莱蒙、基恩·文森特、马文·盖
伴奏乐队
吉米·汉德里克斯 主吉他手
约翰·列侬 节奏吉他手
菲尔·莱诺特 贝斯手
凯斯·沐恩 鼓手
特别来宾 吉姆·莫里森
理查德,欢迎回家!
你也死定了!
他感觉好像有人让他不能呼吸似的……接着他又听见那声音,那压迫肌肤和耳鼓的气压、锐利逼人的低语:咻!他翻下长椅摔到碎石地上,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既视感,你现在知道了吧,以后不用再问人了——
他肩膀着地滚了一圈,抬头望向保罗·班扬的雕像,但看到的不是保罗,而是小丑。塑料做成的它华丽显眼,看起来美极了,六米高的身体五颜六色,仿佛涂着荧光漆,抹着油彩的脸庞下方裹着一圈大襞襟,银色西装胸前有一排橘色绒毛扣,也是塑料做的,跟排球一样大。它手上没有斧头,而是抓着一把塑料气球。每颗气球上都刻着两行字:继续摇滚吧和理查德·托齐尔“全是死人”摇滚秀。
理查德手脚并用,慌忙往后退。碎石钻进他裤子里,他听见名牌运动外套腋下裂开了。他翻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回头一望,只见小丑低头看着他,眼睛在眼窝里骨碌碌转动。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老弟?”它用如雷的声音吼道。
理查德脑袋一片空白,却听见嘴巴自行答道:“这只是小儿科而已,波左兄,没什么。”
小丑微笑点头,仿佛早就知道似的。它咧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般的牙齿,每颗都和剃刀一样锐利。“我现在就能解决你,”它说,“不过那太浪费了。”
“我也是,”理查德又听见嘴巴说,“等我们把你他妈的脑袋剁下来,那才叫有趣,宝贝。”
小丑笑得更开心了。它举起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理查德觉得一阵风扫过额头,撩开头发,就像二十七年前一样。小丑用食指比着他,手指和柱子一样粗。
和柱子一样——理查德想到这里,眼睛忽然再度疼痛,感觉就像生锈的钉子刺进果冻般的眼珠。他尖叫一声,伸手捂脸。
“取走邻人眼中的沙粒前,最好先注意自己眼中的梁木。”小丑抑扬顿挫地说,轰隆的声音让空气为之震动。理查德再度被甜甜的腐肉味包住。
他抬起头,匆匆往后倒退五六步。穿着华丽裤子的小丑向前弯身,戴着手套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还想玩吗,理查德?要不要我指着你的小鸡鸡,让你得前列腺癌?还是指着你的脑袋,让你长脑瘤?不过我猜有人会说里面早就长满了。我可以指着你的嘴,让你那爱招摇的蠢舌头烂得流脓。这些我都做得到,理查德,想看吗?”
它的眼睛愈睁愈大、愈睁愈大,黑色瞳仁大如垒球。理查德在那双眼眸中见到宇宙尽头才有的疯狂黑暗,还有足以令他发疯的卑鄙愉悦。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它不是在开玩笑,它真的能做到那些事,而且不止。
然而,他再次听见自己开口说话。不是他的声音,也不是他从前和长大后所发出的声音,而是他没听过的声音。事后讲起这件事,他迟疑地对其他人说那声音有一点像呆头黑先生,洪亮、骄傲、自嘲又尖刻。“少来这一套,你这个小丑白人鬼子!”他咆哮道,接着突然又哈哈大笑,“干,滚你妈的狗屎蛋!我得闪了,我得闪了,我的大屌硬又翘!我有时间,还有一套。你要敢耍贱,我就使出妙计让你哇哇叫!听到没有,小白脸?”
他觉得小丑退却了,但不敢逗留看个究竟。他发足狂奔,手肘上下摆动,运动外套的后摆有如翅膀在背后飞舞,完全没发现一个父亲正带着刚会走路的孩子来看雕像,而他的举止让那父亲一脸提防地看着他,仿佛他是疯子一样。理查德心想,其实呢,各位,我觉得我自己已经疯了。哦,天哪,真的是。刚才那个肯定是世界上最差劲的模仿,想不到却奏效了,竟然——
这时,小丑如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小男孩的父亲充耳未闻,但小婴儿忽然小脸一皱,哭了起来。父亲抱起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虽然怕得要命,理查德还是留意观察眼前的一切。小丑似乎又气又高兴,也可能只是愤怒:那只眼睛在这里,理查德……听到没有?那只匍匐的眼睛。假如你不想飞走,不想道别,就来这里跟这只大眼睛说声嗨吧!想来就来,随时都行。听到没有,理查德?记得带溜溜球,然后叫贝弗莉穿长裙,里面再穿四五件衬裙,把丈夫的戒指套在脖子上!叫埃迪穿凉鞋!我们会演奏波普爵士,理查德!我们会表演所有的劲歌金曲!
理查德跑到人行道才敢回头,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完全开心不起来。保罗·班扬还是不见踪影,而小丑也消失了。站在基座上的变成七米六高的巴迪·霍利,正忙着将徽章别在格子花呢运动外套的窄领上。徽章上写着:理查德·托齐尔“全是死人”摇滚秀。
巴迪戴着眼镜,镜脚一边用胶带粘着。
小男孩还在大哭,他父亲抱着他快步走回镇中心,刻意避开理查德。
理查德往前走,
(脚没有不听使唤)
努力不去想
(我们会表演所有的劲歌金曲!)
刚才发生的事儿,心里只想待会儿回到德里旅馆,要去酒吧痛饮威士忌,然后睡午觉。
想到酒(普通的酒)让他舒服了一点。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保罗已经回到原位,对着天空微笑,肩上扛着塑料斧头,理查德感觉更好了。他加快脚步,匆匆远离雕像。过了一会儿,他甚至开始觉得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眼睛再度刺痛,而且剧痛难当,他沙哑地叫了出来。前面一个看着乌云散去发呆的年轻女郎回头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之后快步走到他身边。
“先生,您还好吧?”
“我的隐形眼镜,”他勉强挤出声音说,“该死的隐形眼——天哪,好痛!”
这回他伸出食指的速度太快,差点戳进眼里。他扒开下眼皮,心想:我一定会摘不下隐形眼镜,绝对是。我会摘不下隐形眼镜,然后一直痛下去,最后眼睛瞎掉瞎掉瞎——
但才一眨眼,隐形眼镜就出来了,和往常没有两样。清晰能辨、所有颜色轮廓明确、面孔清楚的世界顿时消失,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之后他和那位热心助人的高中女生在人行道上找了快十五分钟,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隐形眼镜。
在他身后,理查德似乎听见小丑哈哈大笑。
威廉·邓布洛见鬼
那天下午,威廉没有遇到潘尼歪斯,但他确实见到了鬼。真正的鬼。威廉当时认为如此,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没让他改变主意。
他走到威奇汉街,在乔治一九五七年十月遇害的下水道口停下脚步,蹲下望进凹入人行道的下水道里。他心跳得很厉害,但还是往里头看。
“出来啊,怎么不出来?”他低声说道,心里浮现一个不算疯狂的念头,觉得自己的声音正在黑暗滴水的下水道里飘荡,飘呀飘,打在布满青苔的石墙和废弃多时的机器上,不停反弹发出回音。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漂浮在死寂静止的水面上,或许正同时在城里上百个下水道里回荡。
“快出来,否则我们就进去抓、抓你。”
他焦急地等候响应,有如捕手将手摆在两腿之间。没有回应。
他正想站起来,一个身影忽然罩住他。
威廉急忙抬头,准备正面冲突……没想到却是个小孩,可能只有十岁或十一岁,穿着褪色的男童军短裤,露出疤痕累累的膝盖。男孩一只手拿着棒冰,另一只手拿着和膝盖一样伤痕处处的玻璃纤维滑板。棒冰是荧光橘色,滑板则是荧光绿。
“先生,你常对着水沟讲话吗?”男孩问。
“只有在德里。”威廉回答。
两人认真互望一眼,接着同时哈哈大笑。
“我想问你一个蠢、蠢问题。”威廉说。
“好。”那孩子说。
“你听、听到过下水道有声音吗?”
男孩望着威廉,一副这人疯了的表情。
“好、好吧,”威廉说,“算我没、没问。”
他转身离开,走了大约十二步——他往上坡走,隐约想回家看看——忽然听见那男孩喊道:“先生?”
威廉回过头来。他一手勾着运动外套垂在肩头,领子没扣,领带也松了。男孩仔细打量他,似乎已经后悔开口喊人了。接着他耸耸肩,仿佛在说管他呢。
“我听到过。”
“真的?”
“真的。”
“它说什么?”
“我不晓得。它讲外国话,我是在荒原那边的一个抽水站听到的。那些抽水站看起来很像穿出地面的管子——”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听到的是孩子的声音吗?”
“一开始是小孩,后来变成大人的声音,”男孩迟疑片刻又说,“我吓坏了,就跑回家跟爸爸说。他说可能是回音之类的,从某人家里一路沿着下水道传到那儿。”
“你相信吗?”
男孩露出迷人的笑容说:“我有一本《信不信由你》,里头有一个男的牙齿会发出音乐,电台音乐,因为他补牙的材料就像迷你收音机。这种事儿我都信了,没有理由不相信我爸爸说的话。”
“嗯,”威廉说,“但是你到底信不信?”
男孩迫不得已地摇摇头。
“你后来再听到过那种声音吗?”
“还有一次,”男孩说,“那次我在洗澡。是女孩子的声音,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哭。我吓得一洗好就拔掉浴缸的塞子,心想也许能冲走她,你知道。”
威廉又点点头。
男孩胆子变大了。他直直望着威廉,眼里闪着入迷的光彩:“先生,你也听过那种声音吗?”
“我听过,”威廉说,“很久以前了。你知道德里有小孩被谋杀的事情吗,孩子?”
男孩眼中的光彩没了,被谨慎和不安所取代。“我爸爸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他说谁都可能是那个凶手。”他后退一步,躲到一棵榆树的斑驳树荫下。二十七年前,威廉曾经在这棵树下摔过车,把脚踏车把手都弄弯了。
“我不是凶手,孩子,”他说,“过去四个月我人在英国,昨天才到德里。”
“我还是不应该和你说话。”那孩子说。
“也对,”威廉同意道,“这是你、你的自由。”
男孩沉默片刻,接着说:“我以前和约翰尼·弗瑞是好朋友,他人很好,他死的时候我哭了。”他若无其事地把话说完,将剩下的棒冰塞进嘴里,接着吐出染成橘色的舌头舔了舔手臂。
“别靠近水沟和下水道,”威廉轻声说,“还有空地、荒地和调车场,但主要别靠近水沟和下水道。”
男孩的眼神又亮了起来。沉默良久之后,他说:“先生,你想知道一件有趣的事儿吗?”
“当然。”
“你知道那部鲨鱼把人吃光光的电影吗?”
“所有人都知道啊,《大、大白鲨》。”
“呃,你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叫汤米·威坎纳沙,脑袋不太灵光,秀逗秀逗的,你懂我意思吗?”
“嗯。”
“他觉得他在运河看到了大白鲨。两周前,他一个人跑到贝西公园,他说他看到鲨鱼鳍,说有两三米长。光是鳍就那么长,你懂吗?他说:‘杀死约翰尼和其他孩子的就是它,是大白鲨,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我说:‘运河污染得很严重,不可能有生物,连小鱼都活不了,你竟然以为看到大白鲨。你疯了,汤米。’汤米说大白鲨冲出水面,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冲出来要咬他,还好他及时躲开。很好笑,对吧?”
“是很好笑。”威廉附和道。
“他疯了,对吧?”
威廉犹豫片刻之后说:“孩子,你也离运河远一点,知道吗?”
“你是说你相信他说的?”
威廉沉吟不语。他想耸肩,结果却点了点头。
男孩低低吁叹一声,仿佛丢脸似的低下头说:“嗯,我有时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威廉走到孩子面前说。男孩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这回没有避开。“你的膝盖都被滑板搞烂了,孩子。”
男孩低头看着伤痕累累的膝盖,咧嘴笑着说:“是啊,我想也是,我有时候会摔跤。”
“我可以试试看吗?”威廉忽然问。
男孩张口结舌望着他,随即笑了。“那一定很好玩,”他说,“我从来没看过大人玩滑板的。”
“我会给你两毛五。”威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