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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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提利尔身体向前倾,棕色眼睛闪闪发亮,脸上的表情像是捉到猎物似的,语气却很温柔:“你说什么,克里斯托弗?”
“我说是,应该是吧。决定把他扔下去,但没打算杀了他。”他抬头看着警长和助理检察官,表情激动又可怜。打从昨晚出门和两个死党去参加德里运河节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但他显然还没意识到。“没打算杀他!”他又说了一次,“桥下那个家伙……我还是不晓得他是谁。”
“什么家伙?”拉德马赫问,但不是很认真。这个说法他们刚才听过,但两人都不相信——被控谋杀的人迟早会搬出神秘的第三者当救兵。布提利尔甚至还为这一招取了个名字,叫“独臂人综合征”,灵感来自老电视剧《逃犯》。
“穿着小丑服的家伙,”克里斯托弗·昂温颤抖着说,“还拿着气球。”
运河节七月十五日开始,二十一日结束,几乎所有德里镇居民都同意这个活动大获成功,对于提振全镇朝气、形象……和充实荷包大有帮助。节庆为期一周,旨在纪念流经城区的运河启用一百周年。
当年就是运河开启了德里的伐木业,催生了该镇的黄金岁月,从一八八四年延续到一九一〇年。
小城由东往西、由北往南翻新。居民们发誓有十年没有修补过的路面铺好压平了,房舍内部重新装修,外墙也重新粉刷。贝西公园长椅上难看的涂鸦被磨掉了(大部分是可以想见的反同志口号,例如“杀光同性恋!”或“艾滋病是神用来惩罚你们这些死玻璃的!”),人称“亲吻桥”的横跨运河的有顶步道木墙上的涂鸦也都清理干净了。
城区三个空店面合并成运河博物馆,摆满当地图书馆员兼业余史学家迈克·汉伦的收藏。
节庆期间,德里镇最古老的家族无偿出借无价的传家之宝,近四千名游客每人支付二十五美分进去看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餐厅菜单,八十年代伐木工人的缆柱、斧头和钩梃,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玩具,还有展现德里镇百年风华的两千多张相片和九卷影像胶片。
博物馆由德里镇妇女协会资助。她们否决了汉伦的部分收藏(例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名的椅形牢笼)和相片(例如那场知名枪战中的布拉德利帮成员),但所有居民都同意展出相当成功,而且那些血腥的收藏本来就没人想看。诚如某首老歌所说,隐恶扬善好得多。
德里公园搭了一顶条纹大帐篷,供应点心和饮料,每晚都有乐队演奏。贝西公园是嘉年华区,除了花车巡演,还有当地人设置的游戏摊位。每个整点会有电车载游客绕行城区的历史古迹,最后停在造型俗气、人人都爱的吃角子老虎机前。
阿德里安·梅伦就是在这里赢到了那顶害死他的帽子。一顶纸做的大礼帽,上头有花和纸环,写着“我?德里!”
“我累了。”绰号威比的约翰·卡顿说。他和两名死党一样,没发现自己穿得像摇滚歌手布鲁斯·斯普林斯汀。要是别人问起,他会说斯普林斯汀是软脚虾加死玻璃,他崇拜的是“超屌的”重金属乐队,例如威豹、摇摆姐妹或犹大祭师乐队。他穿着浅蓝色T恤,袖子故意撕掉,露出壮硕的肌肉,浓密的棕发垂下来遮住一只眼睛,这样感觉更像约翰·库格·麦伦坎普,而不是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他两只手臂上有蓝色刺青,图案神奇难解,看起来像小孩的涂鸦。“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说你们周二下午在游乐场的经历吧。”保罗·休斯说。他被这桩恶劣的案子搞得疲惫不堪,又惊愕又沮丧,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仿佛这是德里运河日的闭幕式,所有人都知道有这回事,却没有人敢写进日程表里。假如写进去了,应该会像这样:周六晚间9:00:最后一场乐队演奏,德里高中乐队和快乐汉理发店乐队。
周六晚间10:00:大型烟火表演。
周六晚间10:35:阿德里安·梅伦献祭仪式,运河节正式结束。
“去他妈的游乐场。”威比说。
“说说你对梅伦讲了什么,他又回了你什么。”
“哦,拜托。”威比翻了个白眼。
“说吧,威比。”休斯的搭档说。
威比翻了个白眼,重新开始讲述。
卡顿看见梅伦和哈格蒂扭腰摆臀走在路上,互相搂着对方的腰,哧哧笑着,像两个小女孩似的。
他起初真以为他们是女孩,后来才认出梅伦——之前有人指给他看过。正当他看着他们时,梅伦忽然转头对着哈格蒂……两人匆匆交换了一个吻。
“哦,老天,我要吐了。”威比满脸嫌恶地大声说道。
克里斯托弗·昂温和史蒂夫·杜贝在他旁边。威比说他认得梅伦,史蒂夫·杜贝说他觉得另一个死玻璃好像叫唐什么,曾经让德里高中的一个小鬼搭便车,结果在车上对人家动手动脚。
梅伦和哈格蒂离开抛抛乐摊位,朝游乐场出口走,又一次走向他们三个。威比后来告诉休斯警官和康利警官,看见“我?德里”的帽子竟然戴在他妈的死玻璃头上,让他觉得自己的“镇民荣誉感”受到了伤害。那顶帽子很蠢,用纸做的大礼帽,上头粘了一朵大花,朝四面摇呀晃的。那副蠢相显然又在威比的镇民荣誉感上多划了一刀。
梅伦和哈格蒂搂着彼此的腰从他们面前走过,威比大吼:“你们这两个老屁股,我真该让你们把那顶帽子吞下去。”
梅伦转头看着威比,朝他妖媚地眨了眨眼,说:“亲爱的,假如你想吞东西,我有比帽子美味一百倍的东西让你尝。”
威比就是在那时决定,他要帮这个死玻璃彻底整个容。让他脸上的高山隆起,陆地移位。没有人可以叫他吸那玩意儿,没有人。
他朝梅伦走去。梅伦的朋友哈格蒂察觉情况不对,试着将梅伦拉开,但梅伦纹丝不动,脸上还挂着笑。威比告诉休斯警官和康利警官,他敢说梅伦一定嗑了药。加德纳警官和里弗斯警官向哈格蒂查证,他说对,梅伦很兴奋。而且兴奋了一整天,因为他在嘉年华会场吃了两个蜂蜜甜甜圈。就是因为这样,梅伦才没看出威比来势汹汹。
“阿德里安就是这样,”哈格蒂一边说,一边用面纸拭泪,把涂了亮粉的眼影弄糊了,“他太不懂得保护自己,总是傻傻地以为一切都会没事的。”
要不是威比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敲他的手肘,梅伦早就被打趴下了。是警棍。威比转头一看,是弗兰克·梅琴警官。
“小兄弟,别放在心上,”梅琴对威比说,“顾好你自己吧,离这对同志小情侣远一点,自己去找乐子。”
“你没听到他骂我什么吗?”威比愤愤地说。昂温和杜贝这时已经走到他身边。他们两人嗅到麻烦大了,想叫威比走人,但威比耸耸肩,甩开了两人的手——要是谁敢再拉他,他就揍谁。他的男性尊严受到了侮辱,非讨回公道不可。没有人可以叫他吸那玩意儿,没有人。
“我不认为他骂了你什么,”梅琴答道,“而且我相信是你先开口的。快走吧,小伙子,我不想说第二遍。”
“他骂我是同性恋!”
“所以你担心自己真的是同性恋?”梅琴问,似乎真的很想知道。威比的脸涨成难看的猪肝色。
威比和警察说话的时候,哈格蒂拼命想把阿德里安·梅伦拖走,动作愈来愈急,最后梅伦总算让步了。
“拜拜,亲爱的!”阿德里安故意转头说。
“闭嘴,娘娘腔,”梅琴说,“快给我离开这里。”
威比朝梅伦扑过去,但被梅琴一把抓住。
“我可以把你送进警察局,小兄弟,”梅琴说,“就凭你现在这样,我看送你进去刚刚好。”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我绝对要你好看!”威比朝着离去的两人咆哮,周围的人纷纷扭头看他,“要是你再敢戴那顶帽子,我就宰了你!德里镇不需要你们这群死玻璃!”
梅伦头也不回地朝背后摇了摇左手手指(指甲涂成桃红色),走路还故意多扭一下。威比又想扑过去。
“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或再有动作,我们就警察局见,”梅琴温和地说,“相信我,小伙子,我说到做到。”
“好了,威比,”克里斯托弗·昂温不安地说,“放轻松一点。”
“你喜欢那种人?”威比问梅琴,完全不理会克里斯托弗和史蒂夫,“是吗?”
“我对走后门没意见,”梅琴答道,“我只在乎耳根清净和天下太平,而你正在坏我的事,大饼脸。你是要离开,还是跟我去警察局?”
“好了,威比,”史蒂夫·杜贝低声说,“我们去买热狗吃。”
威比动作很大地拉直衬衫,将垂在面前的头发拨开,接着掉头离去。阿德里安·梅伦遇害隔天早上,梅琴也在警局做了笔录。他说:“卡顿和同伴离开前,我听到他说:‘下次再让我看到他,我一定让他死得很难看。’”
“拜托,我必须和我妈说话。”史蒂夫·杜贝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么说了,“我得叫她去安抚我继父,否则我回家就得上演全武行了。”
“再等一下。”查尔斯·阿瓦里诺警官说。然而,他和他的搭档巴尼·莫里森都很清楚,史蒂夫·杜贝今晚是回不了家了,或许未来几天都回不去了。这小鬼似乎还搞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后来得知杜贝十六岁就辍学了,阿瓦里诺一点也不意外。辍学那年,杜贝还在念沃特街初中,因为他初一就念了三年。其间他曾经做过一次智力测验,智商六十八。
“说,你们看到梅伦从福尔肯酒吧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莫里森问道。
“不,我最好还是别说。”
“为什么?”阿瓦里诺问。
“我好像说太多了,我觉得。”
“你到这里就是来讲话的,”阿瓦里诺说,“不是吗?”
“呃……是没错……可是……”
“听着,”莫里森在杜贝身旁坐下,丢了一根烟给他,语气温和地说,“你觉得我和这位警官喜欢同志吗?”
“我不知道——”
“我们看起来像同志吗?”
“不像,可是……”
“史蒂夫,我们是你的朋友,”莫里森严肃地说,“相信我,你和克里斯托弗还有威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朋友。因为明天一到,德里镇所有受伤的心都会大吼着要你们三个血债血偿。”
史蒂夫·杜贝似乎有点紧张。阿瓦里诺几乎可以看穿这个小鬼在想什么,他可能又想到他继父了。
阿瓦里诺并不喜欢德里镇的同志小圈子,也和其他警察一样希望福尔肯关门大吉。他倒是很想亲自送杜贝回家,事实上,他还想抓着杜贝的胳膊,让他继父把他打得屁滚尿流。阿瓦里诺不喜欢同性恋,但不表示他认为同志就应该被折磨致死。梅伦是被凌虐死的。当他被人从运河桥下打捞上来时,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充满了惊恐。眼前这小鬼根本不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
“我们并不想伤害他。”史蒂夫又说了一次。他只要有一点搞不清状况,就会退守这句话。
“所以你们才应该对我们说实话,”阿瓦里诺认真地说,“一五一十讲个明白,说不定一点事都没有。对吧,巴尼?”
“完全正确。”莫里森附和道。
“我们再来一次,如何?”阿瓦里诺诱哄道。
“嗯……”史蒂夫沉吟片刻,开始缓缓道来。
福尔肯酒吧一九七三年刚开张时,老板埃尔默·科蒂以为客人多半会是巴士乘客——毕竟隔壁就是巴士站,崔尔威、灰狗和阿鲁斯图克三家公司都在这里设点。只是他没料到乘客几乎都是女性,不然就是全家出游。其余乘客往往人手一个棕纸袋5,根本不会下车。会下车的通常是军人或水手,只想喝个一两杯,车子只停留十分钟,不可能狂喝痛饮。
埃尔默四年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为时已晚。账单堆到胸脯那么高,他永远无法摆平赤字。他曾经想过一把火烧了酒吧,骗取保险金,但除非能找到行家下手,否则他可能会被送去坐牢……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纵火专家。
于是,那一年的二月,他做了个决定。他计划撑到七月四日,届时要是生意依然没有起色,他就关了酒吧,跳上灰狗巴士到佛罗里达碰碰运气。
然而,接下来的五个月,奇迹悄悄发生了。埃尔默将酒吧内部漆成黑金两色,又用鸟类标本装饰了一番(他哥哥业余制作鸟类标本,过世后将所有标本都留给了弟弟)。原本每晚只能卖出六十杯啤酒和二十杯其他酒类,忽然变成八十杯啤酒和一百杯烈酒……一百二十杯……有时甚至能卖到一百六十杯。
来的客人都很年轻,彬彬有礼,而且几乎全是男人。许多人穿着非常夸张,不过那几年正好奇装异服当道,因此,埃尔默直到一九八一年左右才察觉店里的客人几乎清一色是同性恋。德里镇居民要是听他这么说,肯定会捧腹大笑,说埃尔默一定以为那么多同志是一个晚上生出来的。但他没有骗人,就像老婆在外面偷人,做丈夫的往往最后一个知道……但就算察觉了真相,埃尔默也不在乎。酒吧很赚钱,而且,和德里镇其他四家也很赚钱的酒吧相比,福尔肯是唯一没有粗鲁的客人不时砸店的酒吧。
这里没有女人让男人争风吃醋,而所有男顾客不管是不是同志,似乎都懂得和平相处之道,和异性恋男人完全不同。
自从发现客人的性取向后,埃尔默觉得好像走到哪里都会听到关于福尔肯的传言,而且都说得绘声绘色。那些故事已流传多年,但他直到一九八一年才听说。他发现最爱散播传言的是那些用铁链也没办法将他们拖进酒吧的家伙。他们害怕进去之后手腕会骨肉分家什么的,却一副对里头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的样子。
根据传言,你每天晚上走进那里都会看到男人贴身热舞,在舞池公然摩擦性器,在吧台舌吻,在洗手间口交。据说后面还有一个房间,想品尝“权力巨塔”的人可以进去。那里有个穿着纳粹制服的老头子,两只手臂从手腕到肩膀都涂了油,随时乐于伺候你。
其实,传言都不是真的。那些从巴士站过来喝一杯啤酒或威士忌解渴的人根本不觉得福尔肯有什么不对劲。的确,酒吧里有很多男人,但全美工人常去的几千家酒吧,哪一家不是这样?这里的客人是同性恋,但不表示他们是笨蛋。想找一点乐子去波特兰,想找很多乐子(大棒子啦,坏男孩啦)就去纽约或波士顿。德里很小,很乡下,这里的同志小圈子很了解状况,在里头过得很好。
一九八四年三月的某一天晚上,唐·哈格蒂和阿德里安·梅伦一起出现在福尔肯酒吧。哈格蒂光顾这里有两三年了,但这是他头一回和阿德里安结伴。在此之前,他是只花蝴蝶,很少和同一个男人一起出现六次以上。但到了四月底,连向来不太注意这种事的埃尔默·科蒂都发现哈格蒂和梅伦关系非比寻常。
哈格蒂在班戈市一家工程公司担任制图员,阿德里安·梅伦则是自由作家,从机上杂志、忏悔杂志、地方杂志、周日副刊到读者投稿的情色杂志,哪里肯刊登他的作品,他就为哪里写作。他同时在写一本小说,但可能不是很认真,因为他从大学三年级开始写,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
他那一年来德里是为了写一篇关于运河的文章。派他来的是位于康科德的一家高级双月刊杂志《新英格兰小众研究》。他会接下这份差事是因为,搜集数据可能只需要五天,他却能拿到三周的经费,还能下榻德里旅馆的舒服客房。其余两周或许够他收集到足够的材料,再写四篇地方报道。
就在那段期间,阿德里安·梅伦认识了唐·哈格蒂。三周的经费用完后,梅伦没有返回波特兰,而是在科索斯巷找了一间小公寓。他在那里只住了六周,之后就搬去和哈格蒂同居了。
哈格蒂告诉哈罗德·加德纳和杰弗里·里弗斯,那年夏天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他应该小心一点的。他应该知道,神会在他这种人脚下铺地毯准是为了突然抽走让他摔一跤。
他说,那年夏天唯一的阴影就是阿德里安对德里镇喜欢得过了头。他有一件T恤,上头写着“缅因不错,德里最棒!”还有一件德里高中老虎队的外套,另外当然就是那顶帽子了。他说这里充满朝气,能激发创造力。也许他说得没错,因为他又翻出那本已经将近一年没动的小说,准备继续奋斗了。
“他真的开始写了吗?”加德纳问。他其实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想让哈格蒂保持谈兴。
“是的,他写到连纸都不够用了。他说这本小说可能很烂,但起码不会是没写完的烂小说。他原本希望到他十月过生日的时候能完成。当然,他根本不了解德里。他自以为了解。他在这里待得不够久,还看不清德里的真面目。我一直告诉他,但他就是听不进去。”
“那你觉得德里其实是什么样?”杰弗里问。
“是个下面爬满蛆的死婊子。”唐·哈格蒂说。
两名警官满脸惊诧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德里是个鬼地方,”哈格蒂说,“是条臭水沟。你们两个难道不晓得?你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竟然会不知道?”
加德纳和里弗斯都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哈格蒂又开口了。
早在阿德里安·梅伦走进他的生活之前,唐就打算离开德里了。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主要是因为他签了一纸长约,租下一间河景公寓,面对全世界最美的河景。不过,现在租约就要到期了,唐觉得很高兴,因为他再也不用长途往返于德里和班戈之间,不用忍受诡异的气氛了。他对阿德里安说,在德里镇,永远感觉像活在二十五点。阿德里安可能觉得德里很棒,但唐却很害怕,不只因为镇上居民有严重的恐同症(这点牧师或贝西公园的涂鸦表达得很清楚),还有其他因素,只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阿德里安一笑置之。
“唐,美国所有地方都有人痛恨同性恋,”他说,“别说你不知道,毕竟我们活在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时代。”
唐发现阿德里安是认真的,他真的认为德里并不比美国内陆其他市镇糟糕。于是,他对阿德里安说:“跟我去贝西公园,亲爱的,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他们开车来到贝西公园。哈格蒂告诉警方,当时是六月中,阿德里安遇害前一个月左右。他带阿德里安到亲吻桥下飘着淡淡臭味的阴暗角落里,指着其中一幅涂鸦要阿德里安看。阿德里安擦亮一根火柴凑近涂鸦,好看清上面的字。
死玻璃,老二掏出来让我剁了它。
“我知道一般人对同性恋的看法。”唐静静地说,“十几岁的时候,我在达顿一个卡车休息站被人痛扁过。在波特兰也是,我在一家三明治店外头被一群人放火烧鞋子。警察就在旁边,但那个肥佬竟然待在巡逻车里不动,还面带微笑。这种事我见多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涂鸦。你看这里,仔细看。”
阿德里安又擦亮一根火柴:奉上帝之名,钉瞎所有同性恋的双眼!
“这些警世名言不管是谁写的,那人肯定是个大疯子。如果都是一个人干的,我可能还好过些,只有一个变态。可是……”唐用手比了比整座亲吻桥,“这地方全都是……我实在很难相信只有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离开德里,阿德里安,这里似乎有太多地方、太多人都透着一股疯劲儿。”
“嗨,等我把小说写完好不好?拜托了。就到十月,我保证绝不延期。这里空气比较好。”
“他根本不晓得需要提防的是水。”唐·哈格蒂难过地说。
汤姆·布提利尔和拉德马赫警长上身前倾,两人都没有开口。克里斯托弗·昂温低头坐着,对着地板喃喃自语。他们想听的正是这部分。就是这部分能够定罪,起码能把两个混账小鬼送进托马斯顿监狱。
“游乐场根本不好玩,”昂温说,“我们去的时候,你知道,他们已经在拆游乐设施了,旋转咖啡杯和自由落体都没了,碰碰车也挂着‘休息’的牌子,只剩下几样小鬼玩的东西,所以我们只好跑去玩游戏。威比看见抛抛乐,付了五十美分,结果发现那个同志戴的帽子是奖品,于是决定抛它,但怎么抛都抛不中。每失手一次,他的心情就变差一分,你知道。史蒂夫——那家伙老是叫人放轻松,这个放轻松,那个放轻松,你他妈的放轻松之类的,你知道——他那天心情恶劣得不行,因为吃了药,你知道。我不晓得是什么药,反正是红色的,搞不好还是合法的咧。他一直朝威比碎碎念,念到我觉得威比都快揍他了,你知道。他一直说,你连那个死玻璃的帽子都抛不中,要是你连死玻璃的帽子都抛不中,那你真的是废物。虽然威比始终没抛中,但老板娘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奖品。我猜她是想赶快打发我们走。我不晓得,也许不是,但我觉得是。那个玩具很吵,你知道,就是那种吹一下会鼓起来伸直,发出放屁声的东西。我以前也有一个,是万圣节、新年或哪个鬼节日拿到的。我觉得很好玩,只是弄丢了,搞不好是学校哪个家伙在操场从我口袋里顺走的,你知道。总之后来游乐场快关了,我们就朝出口走,史蒂夫还在念叨,笑威比没抛到那个死玻璃戴的帽子,你知道。威比没说什么,我知道情况不妙,但我醉得很厉害,你知道。我明白应该想办法换个话题,但就是屁都放不出来,你知道。
后来到停车场的时候,史蒂夫说,你想去哪里?回家吗?威比说,我们绕去福尔肯,看会不会遇到那个死玻璃。”
布提利尔和拉德马赫互使眼色,布提利尔伸出一根手指敲敲脸颊。眼前这个穿着技师靴的傻蛋还不晓得,他现在讲的已经构成一级谋杀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