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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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伯说,他在潟户友爱医院一直住到四月底。毫不例外,他也是个酒精中毒者。他说自己本来像流浪汉一样睡在潟户车站,被警方发现后,就被送进了友爱医院。

由于源伯是第一次住院,他按了指纹。当时已经是半夜,他跟着值班的护士进了一个看似医院资料室的地方,十根手指全都被采了指纹。

当时,有一个医生在场,源伯和护士一进去,他顿时一脸慌张。那时他正拿着病历。而且就源伯迅速偷瞥所见,那张病历卡的姓名栏写着“宫前孝”这个名字。

“真的?”我向他确认,源伯自信满满地肯定,他说绝对不会错。而且,他还告诉我,那位医生名叫榊达彦,是猛藏长女婿。听说在东京开诊所,常常来友爱医院帮忙。

猛藏的亲人,为什么在时过境迁后还要偷偷取出孝的病历,如果孝真的已死?

我再次确信孝还活着。他需要某种治疗,所以要用到病历。

孝在潟户友爱医院——一定是这样,没错。

源伯说他在东京,另外,还有过去从那里离院(据说是逃走)的朋友。因此,他说也许可以帮我把孝带出来。听到这番话,我什么也没准备就仓促前往东京。那是五月十日的事。

在东京见到源伯和他的朋友后,他们告诉我很多事。友爱医院一直有人手不足的困扰,尤其是缺乏医生。这是因为猛藏的经营方针等于是在践踏医生的良心,因此,留下的医生全是猛藏的亲人——听到这个,我更加肯定了。如果是这样,就算他藏匿孝,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就是他们说,在友爱医院,极为频繁地使用“抹去”病人记忆的装置。

据说本来有个年轻男孩和源伯住在同一间病房。他刚考取驾照就发生车祸,撞死了一个小孩,从此一直精神不稳,车祸过后都已经两年多了依然无法恢复正常生活。他是在家人同意下住院的。

有一天,他忽然连着消失了两晚,等他回来时已经失去记忆。而且,手臂上写的号码也不一样了。那个年轻男孩的手臂上写着Level7。

失去记忆的男孩几乎变得跟幼童一样,源伯必须从怎么拿筷子开始教起。然而,过了一阵子,源伯才恍然大悟:男孩变得动作迟钝、笨手笨脚,并不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而是因为他的左半身出现麻痹。

男孩丧失记忆后没多久,家人就来接他,办了出院。源伯一边发抖一边笑着说:“那才真正是名副其实的‘不愉快的回忆全都忘光了’。”

不管怎样,总之接下来我们决定执行把孝带出友爱医院的计划。哪天行动虽然还不知道,但我打算全力以赴。

包裹内附上的录音带,是和源伯谈话的录音记录。如果我们没回来,请你拿着这份手记的复印件和录音带去找东京的报社。

我相信应该不至于有这种情况,我们一定会回来。

所以,我就不说告别的话了。

祐司

祐司念完复印件后,周遭陷入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最后三枝猛烈地打了一个喷嚏,吓得另外两人跳起来。

“抱歉。”他说,“怎样,疑团解开的心情如何?”

祐司垂眼看着手上的复印件。

“看来我们好像是潜入友爱医院后被抓了。”

“应该是吧。”

“为什么我们没有直接被关在医院里呢?”

三枝笑了。

“或许猛藏也良心发现了吧。”

“不,不对。”祐司摇头,“站在猛藏的立场,是怕如果随便把我们扔进去,万一被人察觉就糟了。我们不就察觉孝在那里了吗?就算自以为防范得滴水不漏,那里毕竟有八百个活生生的病人,根本不可能完全防止消息走漏。经过那次教训,他大概发现友爱医院也不见得安全了吧。”

“好吧,那现在……”三枝站起来。他变得一脸严肃,太阳穴的血管都浮起来了,这应该是因为紧张而非愤怒吧,祐司想。

“我们该去收拾村下猛藏了吧?”

39

真行寺悦子踏上潟户这个地方,才想起这里就是幸山庄命案的案发现场。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的景色,此刻就在窗外飞驰而过。

“真是个可怕的案件。”义夫说。

悦子点着头,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小操被移送到发生过那种可怕案件的地方,她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从窗口看出去的景色美得不可方物,甚至让她原本疲惫困倦的脑袋清醒了过来。由于他们在天亮时抵达,站在高处俯瞰,正好看到朝阳从水平线彼端升起。她把在后座睡觉的由佳里也叫醒,让她看窗外。

金色的曙光渲染海面,光芒逐渐汇集,最后形成一弯光辉的弓形。如果天天看着这幅景象,说不定再也不会相信什么地动说①。在这里看到的太阳,只是照亮天空的装饰品。

三枝交给义夫的纸条上,用棱角分明的独特字体交代了各项事情。

首先,最重要的是能够救出小操的时间。上面写道,应该是今晚十点左右。不过,也许会提前或延后,所以从九点半起,就得把车停在指定地点等候。他说的“指定地点”是潟户友爱医院背后的杂树林。旁边好像就有医院的“四号便门”这个出入口,他还附上简单的地图。地图下方写着之前见面时他再三叮嘱过的话:“总之,你们什么也别问,一旦救出小操,就立刻离开那里,折返东京。详细情形改天我一定会解释。”旁边还画线特别强调。

如果按照纸条上的指示,等到今天下午再来潟户町也来得及。可是,悦子早已急得坐立难安,而且白天路上可能会塞车,再加上义夫也表示最好先去潟户町和友爱医院侦察一下,因此真行寺一家人半夜就从东京出发,来到潟户。

潟户町似乎都位于斜坡上,坡道特别多。在东西狭长的镇中央有个私铁车站,繁华街也集中在车站四周,可以在一早就开门营业的咖啡店先吃点简单的早餐。

慵懒地送早餐过来的女服务员出乎意料地亲切,告诉他们附近就有不错的旅馆。

“请问潟户友爱医院在哪里?”①太阳静止于宇宙中心,地球绕着太阳旋转的说法,强调以太阳为宇宙中心。

听到义夫的问题,女服务员打开窗户,伸出粗臂指向镇西的高地。

“你看,就是那个。”

朝阳照耀下的建筑物,悦子觉得“简直就像个要塞”。就建筑物的大小来说,窗子少得可怜。由于周围没有房子,一眼便可看清医院围着高高的警戒网,简单把高地用推土机推平做成的红土停车场上停放着数辆车。

女服务员告诉他们:“如果要带病人去,挂号处八点半才开门哦。”语气就像告诉他们公交车发车时间一样理所当然。

悦子想起幸山庄命案在报端喧腾之际,常有人说这个镇是靠友爱医院支撑的。也曾听说,发生凶杀案的别墅区本来广受期待,盼望能因此改变这个镇的性质。

“案发后,别墅区怎么样了?”

女服务员好像吃到什么酸东西似的皱起脸。

“别提了,了无生气。高尔夫球场还算好,度假饭店就门可罗雀了。别墅推出后也找不到买主,就连原先订购的买主好像也全退掉了。”

那也难怪,这是人之常情,她想。付出大笔金钱,买下别墅或是来度假饭店住宿,就是想要逃离压力。既然如此,当然不可能故意选择一个会造成另一种压力的场所。

在女服务员推荐的旅馆要了房间,一切安顿就绪已是上午十点左右,由佳里立刻又钻进被窝。

“你答应过的,爸爸。”悦子深深坐进窗边的椅子说,“关于那个三枝的事,快告诉我。”

义夫在床边坐下,看着由佳里熟睡的模样点头。

“悦子,十八年前,新日本饭店的火灾,你还记得吗?”

她略作思索,想了起来。麻布那场饭店大火,罹难者高达四十一人,死伤惨重。

“嗯,我记得。”

“事实上,你妈妈也是那场火灾的房客之一。”

悦子瞪大了眼睛。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都不知道。十八年前,我已经十六岁了。妈妈如果受了伤,我应该会立刻察觉才对。”

“她没有受伤。因为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获救了。”

“可是……噢,不过,那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

义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拿捏时机,仿佛正把回忆放在看不见的天平上,等待指针停止晃动。

“那个姓三枝的男人就是你妈妈的救命恩人。”

“是那个人从饭店大火中把妈妈救出来的?”悦子半开玩笑地笑着说,“那,他是消防员?”

义夫微微一笑,摇摇头。

“火灾发生的时候,他和你妈妈在同一个房间里,在那家饭店的最顶层。”

悦子一边预期着义夫接下来会说的话,一边哑口无言地坐着。

义夫是这么说的:“那个三枝隆男,十八年前,有一阵子——只有短短一阵子……曾是你妈妈的情人。”

十八年前——悦子想。当时,母亲织江多少岁?织江是二十一岁生下悦子的,所以是三十七岁吧。

“可是那个人……那个姓三枝的,现在顶多才四十岁吧?”

“四十三。十八年前,他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织江看起来一直比实际年龄年轻,过世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不到五十。三十七的时候,或许看起来顶多也才三十二三岁吧。

虽然如此,织江……母亲她,居然和小她自己整整一轮的男人谈恋爱?

不,那不能叫恋爱,明明就是偷情嘛。

“爸爸,你早就知道了?”

“当时不知道,直到火灾发生。”他的手放在脖子上,来回抚摸,“因为我忙着工作,家里的事全都扔给你妈。”

悦子不禁拔高了音调:“妈搞外遇,又不是家里的事!”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悦子。”

悦子站起身,总之她现在不想跟义夫面对面。她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递一罐给义夫。

“不喝酒就听不下去吗?”

“到了三十四岁才知道母亲三十七岁时有外遇,当然会想来罐啤酒。”

“这句台词倒是可以拿来拍广告。”

两人几乎同时拉开拉环,发出响亮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很可笑,悦子不禁笑了出来。

“对不起。”

“干吗道歉?”

“我笑了,这不是该笑的事。”

“也不见得吧。”义夫喝着啤酒,“至少,我每次想起这件事总会稍微笑一下。只有一下,多了笑不出来。”

“过了多久,你才笑得出来?”

“大概五年左右吧……”

五年啊。就一个人从妻子外遇的打击中振作起来的速度来说,这算是快,还是慢呢?或许也有人永远都笑不出来吧。

“那是个怎样的人?”

“当时在东京日报的社会组,他以前是个记者。”

悦子转过头,凑近看着义夫。

“那,他是你的朋友?”

“对呀。他来我们家跟我和织江三人一起吃过饭,也一起喝过酒。悦子,你不记得了吗?他还来家里玩过呢。他替我们煮不过滤的现烧咖啡,大家边笑边喝。”

即使追溯记忆,悦子仍然想不起来。义夫的同事或东京日报的记者

常常来家里玩。哪个是哪个,她根本无法一一鲜明记起。

“我啊,一直很欣赏他。”义夫若无其事地说着,把罐装啤酒放在边桌上。

“像这种情形,就叫养狗反被狗咬吧?”

“悦子,人可不是养的狗。”

“他们两人等于是你牵的线?”

义夫挠挠太阳穴。

“呃……可以这么说吧。”

“太夸张了。”悦子说着摊开双手,“我没想到妈妈竟然会是这种女人——”

“不可以批评你妈妈。”义夫严肃地告诫她。悦子放下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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