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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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打电话,路易吉。我需要看到胡德尔主教的档案。”
“我会的。不过,首先,我有个问题:为什么?”
听罢了加百列的回答,多纳蒂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预存号码,并请对方转接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的神学院。
[1]第二次梵蒂冈大公会议于1962年10月11日召开,以“发扬圣道、整顿教化、革新纪律”为目标,是距今最近召开的一次大公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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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的正殿位于旧城区,就在纳沃纳广场的西边。几个世纪以来,这里一直是德国教会在罗马的驻地。教皇哈德良六世是一位德国造船师的儿子,也是约翰·保罗二世之前的最后一位非意大利教皇。他的陵寝十分壮观,就在主祭坛的右侧。与教堂相连的神学院在“和平之路”的一端。第二天早晨,在前庭的冷峻阴影下,他们与西奥多·德雷克斯勒主教会面了。
多纳蒂大人用漂亮的意大利口音的德语向他问候,又介绍说加百列是“博学的塞缪尔·鲁宾斯坦教授,来自希伯来大学”。德雷克斯勒向他伸出手去,那出手的角度很奇怪,一时间,加百列竟不知该与他握手还是去吻他的戒指。略一犹豫,加百列给了他坚实的一握。他的皮肤很凉,犹如教堂的大理石。
神学院院长引领他们上楼,进入一间低调的办公室,室内的图书填满了四壁。只听他长袍瑟瑟一响,已经坐进了最大的一张椅子里。朝阳斜照,穿过高大的窗户。一副金色大十字架佩在他胸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矮胖身材,年近七十,一头白发构成了一道光环,两颊是极为鲜明的粉红色。一张小嘴巴的两角永远翘着,构成了一张微笑的脸——即使是此刻,在他明显不开心的时候。他那一双淡蓝的眼珠闪闪烁烁,透露出庄严和智慧。这样一张脸,能让病人感到安慰,让罪人产生对上帝的畏惧。多纳蒂说得不错,加百列必须步步谨慎。
多纳蒂同主教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互道客气话,赞颂着教皇陛下的圣明。主教告诉多纳蒂,他一直在为教皇永远的健康祈祷,多纳蒂则告诉他教皇对德雷克斯勒主教在神学院和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的工作格外满意。他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称呼德雷克斯勒主教为“大人”。客套到了最后,德雷克斯勒完全飘飘然了,加百列真担心他会从椅子上滑下来。
多纳蒂最终绕到了主题上,说出了此次来的目的。德雷克斯勒的情绪迅速晴转阴,就像一片乌云恰好遮住了太阳,虽说他的脸上依然顽强地保持着微笑。
“调查胡德尔主教在战后为德国难民所做的工作,本来就是有争议的,我看不出这么做对罗马天主教和犹太人之间的和解有什么好处。”他的嗓音干涩轻柔,口音是维也纳腔调的德语,“如果对胡德尔主教的所作所为做一个公平执中的考察,大家会看到他也曾帮助过许多的犹太人。”
加百列一欠身,该轮到他这位博学的希伯来大学教授出场了:“如果照您所说,大人,胡德尔主教在罗马大搜捕中也藏匿过犹太人?”
“大搜捕之前之后都有过。有许多犹太人就住在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的围墙之内。当然,都是些受过洗的犹太人。”
“那些没受过洗的呢?”
“他们是不可以藏在这里的,那样不合适。他们会被送往别处。”
“原谅我,大人,如何才能区分一个受过洗的犹太人和普通的犹太人呢?”
多纳蒂神父跷起了二郎腿,然后小心地抚平裤腿上的折痕,这是个信号,让他停止这方面的诘问。主教吸了口气,冋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也许是接受了几道简单的问题测试,问的都是信仰和天主教教义的内容。又或许是有人请他们背诵天主教的主祷文或是《福哉玛利亚》。谁说的是实话,谁又是为获得神学院的庇护而撒谎,真相很快就浮出水面了。”
敲门声响起,路易吉中止这段交谈的期望自然地达成了。一个年轻的见习修士端着银质托盘进入室内。他为多纳蒂和加百列倒了茶。主教喝的是加了薄薄一片柠檬的热水。
男孩儿走后,德雷克斯勒说道:“不过我可以肯定你们对胡德尔主教救护犹太人的行为不感兴趣,难道不是吗,鲁宾斯坦教授?你感兴趣的是他如何救助战后的德国军官。”
“不是德国军官,而是被通缉的党卫军军官。”
“他不知道他们是战犯。”
“我看这样的遁词不足信吧,大人。胡德尔主教是位忠实的反犹主义者,也是希特勒政权的支持者。他这样的人在战后帮助那些奥地利人和德国人,而且不顾忌他们所犯的罪行,难道不顺理成章吗?”
“他反对犹太人,完全是神学意义上的反对,而不是社会性的。至于他对希特勒政权的支持,我没什么可辩驳的。胡德尔主教自己的言论和文字都对他不利。”
“还有他的车,”加百列补充着,正好用上了摩西·里弗林提供的资料,“胡德尔主教的官方用车上始终插着第三帝国的旗帜。他对自己的情感倾向毫不隐晦。”
德雷克斯勒呷了口柠檬水,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多纳蒂:“就像教会内的许多人一样,我本人也很关注教皇阁下的历史委员会,但是出于对教皇的尊敬,我仅仅把这份关心放在自己心里。现在,神学院似乎也成了显微镜下的焦点。现在我必须明确表示,我不会让这座伟大学府的名誉陷入历史的泥沼。”
多纳蒂神父凝神看了一阵自己的裤腿,然后抬起头。这位教皇的秘书能够看得出神学院院长平静外表之下的愤怒。主教出手了,多纳蒂也该出手还击了。不知怎地,他控制了自己的语气,喁喁细谈了起来。
“不论你对此事有何种考量,大人,请让这位鲁宾斯坦教授看看胡德尔主教的文件,这是教皇阁下本人的愿望。”
整个房间陷入了沉沉的静默。德雷克斯勒用手指抚弄着胸前的十字架,寻找着脱困的出路。找不出,缴械是唯一周全体面的举动。他让步了。
“我对教皇阁下在这个问题上的主张全无异议。除了合作我别无选择,多纳蒂大人。”
“教皇阁下会铭记你的合作的,德雷克斯勒主教大人。”
“我也一样,大人。”
多纳蒂脸上闪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据我所知,主教的私人文件依然存留在神学院内。”
“不错。它们保留在我们的档案库里。需要花几天时间才能全部找到,再进行整理,然后像鲁宾斯坦教授这样的学者才能够阅读理解。”
“您想得多周全啊,大人,”多纳蒂神父说道,“不过我们希望现在就能看到。”
他引领他们走下一道螺旋状的石阶。岁月的侵蚀将台阶消磨得光滑如冰面。走到阶梯底部,面前是一道橡木门,配着铸铁的门闩。它本是用来防御强敌破门而入的,此刻却挡不住来自威尼托区的机智神父和来自耶路撒冷的“教授”。
德雷克斯勒教授打开门锁,又用肩将门顶开。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然后旋开了一处开关,引起一阵砰然的回声。头顶的一串灯泡蓦然亮起来,而且在突然流入的电流冲击下嗡嗡作响。灯光照出了一条长长的地下走廊,廊上覆盖着石拱天花板。主教一语不发地示意他们向前。
拱廊很矮,不适宜太高的人穿行。矮小的主教不需要屈身,加百列也只需稍稍低头,就能躲开头顶的电灯。然而身高远在六英尺以上的多纳蒂则必须弯下腰,好似一个罹患脊柱弯曲的病人。这里保存着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和神学院的官方记录、四百年的施洗礼记录、结婚证书、死亡证明、在这里供过职的神父的记录、神学院的学生档案。它们有些存在松木的文件箱里,有些在普通的板条箱或硬纸盒里,新近些的则放在现代式样的塑料文件箱里。腐臭的湿气弥漫在空气中,不知从什么地方有水流进墙内。加百列很清楚潮湿和寒冷会对纸张产生什么样的恶果,于是一阵灰心,对于完整地找到胡德尔主教的文件失去了希望。
接近走廊的尽头,有一处小小的、地下墓穴般的侧室。其中有几只大木箱,上了生了锈的大铁锁。德雷克斯勒主教拿着一圈钥匙。他将其中的一把插进了第一只锁头,旋不动。他努力了一阵子,终于放弃,将钥匙转递给了“鲁宾斯坦教授”。加百列没费什么力就撬开了尘封的旧锁。
德雷克斯勒主教在他们的背后徘徊片刻,随即主动提出要帮他们找文件。多纳蒂神父拍拍他的肩膀,说他们自己能行。矮胖的主教伸手画了一个十字,缓缓踱出了拱廊。
过了两个小时,加百列找到了它。埃瑞克·拉德克于1948年3月3日来到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梵蒂冈的难民救助组织“教廷援助委员会”向拉德克颁发了一份梵蒂冈的身份认证,编号是9645/99,所使用的化名为“奥托·克里布斯”。就在同一天,在胡德尔主教的帮助下,这位奥托·克里布斯用他的梵蒂冈身份证获得了一本红十字会的护照。接下来不到一周的工夫,他就拿到了叙利亚阿拉伯共和国的入境签证。他用胡德尔主教给的钱买了一张二等舱的船票,于六月下旬从意大利的热那亚港启程。当时克里布斯口袋里还揣着五百美元。一张收据上留有拉德克的签名,胡德尔主教一直保留着它。拉德克卷宗里的最后一项是一封信,信封上是一张叙利亚邮票,盖着大马士革的邮戳。在信里他向胡德尔主教和教皇陛下的援助表示了感谢,还承诺有朝一日必定会报答这份恩情。落款是奥托·克里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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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雷克斯勒主教又最后听了一遍录音带。然后他拨通了维也纳的电话。
“我恐怕咱们是出问题了。”
“什么样的问题?”
德雷克斯勒向维也纳一端的那个人讲述了神学院的访客:多纳蒂神父和来自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那位教授。
“他自称是谁?”
“鲁宾斯坦。他自称是历史委员会的研究员。”
“他不是教授。”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当时没办法推却他的盛意。多纳蒂大人在梵蒂冈是非常有权势的人物。在他之上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所效命的那个异教徒。”
“他们为何而来?”
“来找胡德尔主教帮助战后奥地利难民的资料。”
经过一段长长的静默,那男子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他们离开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的神学院了吗?”
“是,大约一个小时以前。”
“你为何等这么久才打电话?”
“我是想为您提供些更有用的信息。”
“你有吗?”
“是,我认为是的。”
“告诉我吧。”
“那个教授住在茱莉亚大道的红衣主教酒店。他入住用的名字是雷内·杜兰,用加拿大护照。”
“我需要你到罗马取回一台时钟。”
“什么时候?”
“立刻。”
“在哪里?”
“有个男的住在茱莉亚大道的红衣主教酒店。他登记的名字是雷内·杜兰,不过有时候他也用鲁宾斯坦这个名字。”
“他要在罗马住多久?”
“不清楚,所以你必须马上出发。两小时后有一班汉莎航空公司的航班去罗马。已经替你订了商务舱的座位。”
“如果我乘飞机去,就没办法带上工具了。我需要有人在罗马给我供应那些工具。”
“此人刚好适合,”他背出了一个电话号码,修表匠随即牢记下来,“他非常专业,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去找他。”
“你有没有这位杜兰先生的照片?”
“等一会儿就会发送到你的传真机上。”
修表匠挂上电话,关上了店堂正面的灯。接着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打开了一只储物箱。里面有一只小行李包,内装着一套换洗衣物和剃须工具。传真机响起来,修表匠套上外套,戴上帽子,与此同时一张将死之人的脸慢慢呈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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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加百列在唐尼餐厅找了个座位喝咖啡。三十分钟后,来了一名男子,直奔吧台。他的头发硬如钢丝,宽阔的脸颊上长满痤疮。他穿的衣服很贵,但是已经很破旧。他连喝了两杯“迅火”特浓咖啡,从始至终还不停地抽着烟。加百列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共和报》,脸上露出了微笑。西蒙·帕斯纳身为机构在罗马的派员已经五年了,然而时至今日他的外表依旧粗犷,尽显昔日内盖夫定居者的本色。
帕斯纳付了账,去了厕所。待他出来时,已经戴上了眼镜,这是一个暗号,表示会面已经开始了。他穿过旋转门,在维内托大道的人行道上顿了顿,随后迈步向右走去。加百列将钱留在桌上,跟着他走出去。
帕斯纳穿过意大利科尔索大街,进入鲍格才别墅园林。加百列沿着科尔索大街又走了一段路,然后从园林的另一个入口进入。他和帕斯纳在一条林荫步道碰头,介绍自己是来自蒙特利尔的雷内·杜兰。他们一道向广场走去。帕斯纳点起了一支烟。
“据传言你在阿尔卑斯山里侥幸逃过一劫。”
“消息传得真快。”
“情报机构就像一群犹太长舌妇的缝纫小组,你知道的。不过你还有个更大的问题。勒夫已经定下规矩:‘艾隆出局了。如果艾隆找上你们,你们都要拒之千里。’”帕斯纳朝地上啐了一口,“我来这里是出于对老头儿的忠诚,不是对你,‘杜兰’先生。这样处理是最好的。”
他们坐在了鲍格才别墅前庭的一处大理石凳上,分别朝向相反的方向,以便警戒跟踪监视者。加百列向帕斯纳讲述了党卫军埃瑞克·拉德克化名奥托·克里布斯逃到叙利亚的事情。“他去大马士革不是为了学习古代文明,”加百列说道,“叙利亚人让他入境是有原因的。如果他和当时的政权走得很近,那就应该出现在档案里。”
“所以你希望我作个调查,看看在大马士革能不能找到他的线索?”
“正是。”
“你怎么能指望我展开调查,又不被勒夫和安全部门发现?”
加百列看了看帕斯纳,似乎是在说,这问题太侮辱人了。帕斯纳当场缴械:“好吧,实话说,我也许能找到一个调研处的女孩子,她可以替我仔细查看一下档案。”
“只有一个女孩子?”
帕斯纳耸耸肩,将烟头丢在石子路上:“对我来说连这都还没十足把握呢。你住哪儿?”
加百列告诉了他。
“有家餐厅叫拉卡波那拉,就在鲜花广场的尽头,靠近喷泉。”
“我知道。”
“八点钟赶到那里。会有人用布鲁纳奇的名字在那里订好八点半的座位。如果是两个人的订位,说明调查失败。如果是四个人的订位,就赶到法尔内塞广场去。”
在台伯河对岸,距离圣安妮门只有几步之遥的一座小广场上,修表匠坐在一间露天咖啡馆的阴凉里,呷着卡布奇诺。邻桌一对身披法衣的教士正谈得火热。修表匠虽然不懂意大利语,但他料定他们是梵蒂冈教廷里的官僚。一只弓背的野猫徘徊在修表匠的两腿之间,乞讨着食物。他将那畜生夹在两脚踝之间,慢慢地加力挤压,最后那只猫奋力嚎叫着逃脱了。两个教士不以为然地抬眼看着他。修表匠把钱留在桌上,走开了。想象一下,咖啡馆里居然还有猫。他盼着快点结束罗马的工作,回到维也纳去。
他沿着贝尔尼尼柱廊走着,又停下片刻,朝台伯河方向望了望宽阔的协和大道。一名观光客递过来一只一次性相机,请他帮忙在罗马教廷的正面拍张照,说的是很难听懂的斯拉夫口音。奥地利人一语不发,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意思是正在赶约会,就要迟到了,随即转身走了。
他从柱廊入口以外的巨大广场上穿过,广场上嘈杂声如雷,入门处记录着一位教皇的名字。修表匠虽然对古董钟表以外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却也知道那位教皇是位有争议的人物。他感到教皇身上那些纠缠不清的故事颇为滑稽。好吧,他在战争中没有救助过犹太人。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教皇有义务去帮犹太人呢?说到底,他们一贯是教廷的仇敌嘛。
他转进了一条窄街的入口,背向梵蒂冈,面朝雅尼库鲁姆山的山脚走去。街中暗影沉沉,两侧夹道的是灰尘覆盖的赭石色建筑。修表匠走在破碎的步道上,找寻着早晨电话里给他的地址。他找到了,进门之前却犹豫起来。在熏黑的玻璃上,刻着一行字:朱塞佩·蒙迪亚尼。修表匠核对着抄在纸片上的地址。伯格圣灵街,22号。他找对地方了。
他把脸紧贴在玻璃上。玻璃里面的房间里堆满了耶稣受难像、贞女像、一座座作古的圣人雕像、念珠和像章,所有的一切都号称是接受了教皇亲手赐福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来自街上的细细尘土。尽管修表匠成长在严格的奥地利天主教家庭,却没办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面对一尊偶像膜拜祈祷。他已经不信上帝和教会了,他也不相信命运,不信神灵对人间的干预,不信来世,也不信有什么幸运。他相信人要主宰自己的生命历程,就好比钟表里的齿轮组能控制指针的运动。
他拉开门,走进室内,铃声伴着他的脚步叮当响起。一个男人从一间隐秘的房间走出来。他穿着一件琥珀色的尖领套头衫,里面没有穿衬衣,下身是一条华达呢裤子,已经看不出裤线了。他的头发又细又柔,用发胶拢在头顶。尽管隔着好几步,修表匠还是能闻得见他剃须水的刺鼻气味。他真不晓得梵蒂冈教廷里的人知不知道,他们的那些神圣的宗教讲章就是通过这么个活宝分发的。
“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我来找蒙迪亚尼先生。”
他点点头,似乎是说修表匠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一个惨淡的微笑暴露出他的嘴里缺了几颗牙。“你一定是来自维也纳的那位绅士,”蒙迪亚尼说道,“我听出了你的声音。”
修表匠伸出了手与他相握。那是一只潮湿而绵软的手,同修表匠担心的一样。蒙迪亚尼锁上了正门,又在窗户上挂起了英文和意大利文的打烊牌。接着他领着修表匠穿过一道走廊,走上一段摇摇晃晃的木质楼梯。楼梯的顶端引向一间小办公室。窗帘紧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女士香水味。还有别的东西,酸味,有些像氨水。蒙迪亚尼示意到沙发上坐。修表匠低头看去,一幅画面闪入他的视野。他站着没动。蒙迪亚尼耸耸狭窄的肩膀一一随你的便吧。
意大利人在书桌前坐下,将一些文件摊平,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头发染成了不自然的橙色和黑色搭配。而修表匠的秃顶和黑白胡椒混合般的发绺使他显得越发拘谨了。
“你的维也纳来的同事说你需要一件武器。”蒙迪亚尼拉开一只抽屉,取出一件深色的金属物件,然后恭敬地将它摆在沾满咖啡垢的写字台上,似乎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我相信你会对它满意的。”
修表匠伸出手。蒙迪亚尼将武器放在他的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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