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驯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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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见往往并非所得,脱脂牛奶化装成了奶油;乌鸦披着孔雀的羽毛。”
“千真万确。”
——《皮纳福号军舰》【注:H.M.S.Pinafore,两幕喜剧,是沙利文和吉尔伯特首次获得巨大成功的合作成果。】
躺在被子下面的女孩子的躯体酷似一具木乃伊,毫无生机,令人不安。她太安静了,似乎浑身僵硬;她的头压在枕头上,周围是浓密的黑色头发,但是脸色却白得像一张纸。她的脸上裹着绷带和纱布,只露出了一半,就像一座未完成的雕塑。在纱布形成的面具当中有两个开口——一个是嘴的位置,紧闭着的苍白的嘴唇几乎是一条直线;上方还有另一个更宽阔的开口,里面有两只黑色的、愤怒的眼睛厌恶地看着我们。
马克刚想要说话,她就发出了专横的声音。她的嗓音低沉而不自然,似乎她说话很困难。
“出去!立刻出去!我告诉你,马克——”
“等一下,汉纳姆小姐。”马克匆忙地辩解,“我们遇到麻烦了。我的工作就是保证马戏团继续进行巡回演出,不管什么天灾人祸、洪水或警察。今天我已经遇到了警察找麻烦,但是还有更多的麻烦在等着我们。你是唯一能够有所作为的人。如果我不知道某些问题的答案,我就无法应付州警察的谋杀调查。昨天晚上你原本要向警长透露什么?”
她沉默了一阵,但是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马克。“没事。”最后她用轻微而沙哑的声音说,“我当时想错了。马克,你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了。现在都出去!”
马里尼一直在不安地盯着她,现在他从容地说:“汉纳姆小姐,谁是断项女郎?”
宝琳再次用长久的沉默作为回答,然后她扭过头,盯着天花板。她轻轻地翕动嘴唇:“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马克急忙说,“马里尼认为断项女郎就是他一直挂在嘴边上的凶手。”
“为何是她?”床上的女孩儿平静地说,“昨天晚上他曾经指控我。
“因为今天早晨她突然人间蒸发了。在她的拖车里面发现了一把玻璃刀、一副橡胶手套——马里尼说那副手套能够在窗户上留下我们曾经看到过的没有纹路的指纹。而且昨天晚上当灯光熄灭的时候,有人偷走了照片、少校的帽子,以及马里尼找到的玻璃碎片。看起来她——”
宝琳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马克,我记得你是法律事务调停者。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马里尼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让他出去,让我安静!过一会儿我再跟你谈谈。”
“不管有没有证据,汉纳姆小姐。”马里尼锲而不舍地说,“疑似谋杀,谋杀的企图,一名消失的嫌疑犯,这一连串的事件足以让警方感兴趣。而且我们能够再弄到那些照片,你很清楚。”
“谋杀的企图?”她明显紧张了起来,并且第一次扭头看着马里尼。
“是的。针对你的谋杀企图。灯光的事故并不是意外。有人故意切断了从发电车通向大‘盖子’的电缆。灯光熄灭之后你掉了下来,凶手趁着随后的混乱拿走了拖车里面的证据。我不得不赞叹这位凶手的智谋,他能够临时想到如此巧妙、有效、简单的方法,不仅一石二鸟地达到了两个目的,而且让人很难抓住把柄。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罢手。实际上,汉纳姆小姐,你能够活过昨天晚上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说:“我——我不相信。”但是她的声音缺乏说服力。
马里尼继续出击:“你知道是谁谋杀了你的父亲,至少你知道一些对于凶手很危险的信息。现在有可能保住你的性命的唯一方法就是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东西。马克昨天派了一个人在拖车外面站岗,现在他会换一个更加机警的警卫。但是如果这个凶手继续他已经表现出来的风格,一个警卫根本拦不住他——即便是银行的保险库也不管用。昨天晚上你到底要向警长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告诉过你了,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当时搞错了。”她的语气表现出了恐惧——还有一种与之相配的不容置疑的态度。
马里尼面露不悦之色,又询问了一次。他向前探着身子,似乎要用身体的重量加重他的语气。
“断项女郎是谁?”
他再次遭到了挫折。她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马里尼问道,“你亲自跑来,为她购买了断项女郎的表演设备。而且你给我的名字就是她所使用的假名。你知道必须尽快准备好表演设备的原因,为何你宁愿付出——”
“我不知道。”躺在床上的女孩执拗地说,“是父亲雇用了她。他给了我钱,让我去买设备。我只知道这么多。我告诉你那个名字,因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米尔德里德·克莉丝汀。如果那不是她的真名,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
“那么我猜想,你不知道她今早为何失踪,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马里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努力:“马克,你最好派两个人站岗——而且是足够警惕的警卫。不过我想这也不管用。我们现在需要州警察帮忙。需要很多警察。我现在要——”
拖车的门突然被拉开了,马里尼停下了话头,惊恐地转过身。伊尔玛·肯从外面走了进来,用力地关门;车门发出了一声巨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她穿着金红两色的表演服装,手上拿着一根沉重的大象钩棒。她显然极度狂乱——而且她兴奋不已。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孩,发出了一种尖细的笑声——像是兴奋过度的结果。她扫视了一眼其他几个人,然后就完全忽略了我们。
“宝琳,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一个如此美妙的惊喜。”
她的语调里充满了恶毒;她所说的惊喜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你认为你可以解雇我,对吗?”她又笑了起来,“真是太可笑了。可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种企图的可笑之处。不过我想当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之后,这个笑话就会更加精彩。现在是时候——”
“马克!”宝琳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把她赶出去!”
马克准备采取行动,但是伊尔玛·肯紧接着说出的话又让他呆若木鸡。
“马克·韦利,如果你想保住饭碗,你就应该站在那里听我说。现在少校死了,这个马戏团的主人不是宝琳,而是我!”
她故意停顿了下来,以便制造戏剧效果。但是宝琳并没有被吓倒:“她很烦人,马克。赶紧做点什么。”
但是不知何故,马克犹豫不决。
肯小姐从短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折叠着的、很像是法律文件的纸张,然后塞给了马克。
“你是一名律师,”她说,“告诉我们这是什么。
马克匆匆地看了一遍。“我当然明白。”他说,“这又怎么啦?在少校娶宝琳的母亲之前,你是少校的妻子。我很清楚这一点,我们当时在同一个马戏团里。”
我的直觉告诉我宝琳并没有预料到这份新出现的文件。她从床上半坐了起来,一双黑色的眼睛透过缠在脸上的绷带盯着伊尔玛,她的眼神惊恐而迷惑。
“但是这份文件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马克继续说,“他和你离婚了。”马克又瞥了一眼文件,“在一九一三年,这份是给你的离婚文件。卢瑟福·斯塔克和伊尔玛·斯塔克的离婚证明。为什么——”
“斯塔克?”马里尼吃惊地问。
“是的。在娶汉纳姆小姐之前,少校的姓氏是斯塔克。他攀上了马戏团主的女儿;他的岳父死了之后,就由少校来经营马戏团。一九二五年,宝琳的母亲去世了,她把马戏团留给了少校。马戏团的名字很值钱,少校没有办法改换马戏团的名字,于是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马克恶狠狠地瞪着伊尔玛,“你凭什么认为能够分一杯羹?己经离婚的妻子没有任何权利要求——除非……”马克沉吟了片刻,然后他疑心重重地补充说,“原来如此!看来少校留下了遗嘱,是你偷走了——”
但是伊尔玛总是出人意料。她并没有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再次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份让我们伤脑筋的遗嘱。她只是盯着宝琳,恶意地笑着。
“不对。”她自信地说,“只有这一份文件,并没有什么遗嘱。如果有什么遗嘱,我就会倒大霉。但是鉴于没有遗嘱,全都归我了!而且有人要滚蛋——是宝琳。”她提高了声调,“立刻生效。”
“见鬼!”马克问道,“说清楚一点,行吗?”
宝琳大吼着:“马克,把这个女人赶出去!她喝醉了,肯定是!”
“不对,宝琳。”伊尔玛自鸣得意地说,“恐怕不是的。帮助少校办理离婚手续的律师的名字是雷欧·J.斯奈德。”她又转向了马克,“也许你现在明白其中的妙处了吧?”
马克显然明白,但是他根本笑不出来。正相反,他像是遭受了迎头痛击。
马里尼似乎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哦,上帝呀!”他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我们被迫放弃所有的假设,必须重新开始!”
“宝琳,雷欧·J.斯奈德是在你出世之前的人物。”伊尔玛扬扬得意地解释说,“一个不择手段的律师耍了一个小花招。在几年的时间里,他伪造了一个地政机关,以便处理通过信件进行的离婚诉讼——当然最后邮政部门抓住了他的把柄。他所提供的服务非常适合马戏团的成员,我们总是不停地迁移,没有固定的法律上的居所。他的收费很便宜,但是他给出的离婚合同一文不值。全都是伪造的。”伊尔玛又笑了起来。
“你的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完全是违法的;你的父亲仍然是我的合法丈夫。他一直都是!现在我是他的遗孀,我有权利得到遗产。而你只是私生女——”
“马克!”宝琳的声音像马鞭一样急速,“这是真的吗?”
马克没有回答。他难以置信地厉声质问伊尔玛:“你想告诉我说,少校从不知道斯奈德的骗局,从未想过办法纠正错误?各种报纸和《告示牌》上,都有给他定罪的报道!”
“他被定罪的事情发生在冬天,少校当时在墨西哥进行巡回演出。很幸运,他错过了这条新闻。我后来也再婚了——嫁给了特里·肯,一位驯兽员——我一直心惊肉跳地担心少校会听到风声。我也不能让特里知道。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如果他知道我以前结过婚肯定会大发雷霆,更不要说我犯有重婚的罪过。所以我根本没有告诉他。”
“于是你敲诈少校,强迫他让你在这个马戏团里工作,你拒绝和他离婚——”
“别犯傻了,马克。我根本不敢告诉他真相——我仍然是他的合法妻子。不管是否和我离婚,他都可以写一份遗嘱,剥夺我的继承权。而且他可以领养宝琳。正因为我隐瞒了部分事实,少校没有能够合法地娶宝琳的母亲——直到她去世,也没有来得及让他的女儿们得到合法的身份;如果我告诉他真相,他不会轻饶了我。”
马里尼惊讶地喊道:“女儿们?”
伊尔玛说:“宝琳和她的双胞胎姐妹波莱特。”
马里尼看了一眼宝琳,又看了一眼马克。“双胞胎姐妹,”他阴沉着脸说,“为何之前没有人告诉我?”
但是他们都顾不上理会马里尼。
“马克,”宝琳声音嘶哑地问,“这么说是真的?她能够证实——”
“她必须费尽周折。”马克说,“我们可以打官司,一直打到上诉法院。我相信伊尔玛负担不起这笔费用。”
“我知道有一些律师专门处理这种案子,”伊尔玛反击说,“他们按照遗产的比例收取费用。”
宝琳说:“让你的律师来找我吧,伊尔玛。我们会对付他的。在这之前,从这个马戏团滚开,离得远远的!”
“好的,我这就走。但是这个马戏团哪儿也别想去。在明天早晨之前,你会收到一份禁令——在我给出许可之前,一根桩子都不可能离开这个场地。你最好想清楚。”
伊尔玛最后恶毒地看了一眼宝琳,从马克的手上夺过了离婚证明,走了出去,再一次狠狠地摔上门。
马克耸了一下肩膀。“真让‘大难临头’说中了。”他嘟囔着,“苏佩的可恶的《轻骑兵》就是毒药。现在的麻烦比谋杀还要糟糕。我们就差帐篷倒塌或者发生火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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