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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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眼
作者:肯·福莱特 译者:郭品、濡弋
只有他发现了二战中盟军最大的秘密——巴顿将军的第一集团军完全是个假象,英国情报部门在搜索这根“针”,这个最出色、最无情的德国间谍,希特勒急于等他证实自己的直觉,而他东奔西突,几乎陷入完全令人绝望的境地……
她是个美丽的惊人的英国女子,即将成为飞行员的丈夫失去双腿,战火纷飞中他们避到荒凉的风暴岛上。和他猝然相遇时,她以为他是那么体贴、文雅、敏锐……
费伯和露西相逢在一个不平静的清晨。费伯利用了露西,就要成功逃脱之时却不知为何收起了他的杀心,否则,著名的诺曼底登陆可能会是另一种境况,国家、个体、仇恨与爱恋、忠诚与背叛的遭遇战中,庞大的情报机构与弱女子究竟谁显出了摧毁性的力量?惊险又丰富的历史又给了人们怎样的回味,著名畅销作家福莱特的这一名作高潮迭起,悬念从生,结局出人意料。
悬念、秘密、渴望:不仅仅是间谍故事(代序)
如果说爱情与战争是文学中永恒的主题,《针眼》便不能说有特别的新意,然而它确是一部“最好的写二战的间谍故事”(《出版家周刊》),被著名的《时代》周刊、《纽约时报书评》一再褒扬,被译成30多种文字,销售量达1000万册以上。这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不管人们信还是不信,这样的事情就留在历史的记忆里了:只有德国间谍费伯(代号“针眼”)发现了二战中最大的秘密。形势转为对同盟国有利后,艾森豪威尔将军受命组织历史上最强大的舰队。这一计划在英国制定时,德军司令、陆军元帅隆美尔正在法国海岸线上构筑“大西洋壁垒”,以抵挡这一预料中的登陆。然而,在这1944年盟军订下的在法国北部发起进攻的D日却并非德国人想像中的时间,连地点也完全不符。在德国情报部门收集有关英国东南部部署大量军队的证据,看到那一带有军营、有机场,沃什湾上有一支支舰队,部队联络讯号十分活跃,人们甚至还看到巴顿将军穿着那条特征鲜明的粉红色马裤——谁能想到这完全是一场极其高明和狡诈的电影布景?那些房子只有房顶而没有墙壁,坦克是充气的,牛角都可以顶穿,喷火式战斗机尽管惟妙惟肖,却是用胶合板拼凑成的,间谍都有双重使命……大批部队在英国东部大量结集根本就是假象。不仅如此,一批教授学者组成的智囊团还制造了大量逼真的新闻。德国侦察机果真受到蒙骗,在诺曼底的防卫力量明显减弱,眼看盟军伟大的登陆就要成功……
然而费伯——这个出身良好,最为希特勒欣赏和信任的德国间谍识破了这一点。德国军人几乎都被欺骗了,只有他与希特勒的直觉保持一致。这个秘密的发现有可能让他的地位发生根本性变化,也有可能使他丢掉性命。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情报送往柏林。
故事的第三条线索是:刚刚完成一个中产阶级婚礼的戴维即将成为飞行员,却在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他和妻子露西避到荒凉的“风暴岛”上居住。戴维始终抹不去心灵的阴影,与露西的感情渐渐淡漠。一天,在送情报途中历经艰难,带着满身伤痕的费伯流落在露西门前。两人自然成就了一段浪漫缠绵的爱情故事。戴维却发现了费伯的秘密,并试图杀死费伯。
费伯就要登上迎接他的德国潜艇了,在这关键时刻突然犯了任何一个老练的职业间谍都不该犯的错误——他惟独没有杀露西。或许是对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的珍惜使他不愿做一个伤害心中偶像的人。但是,就是这一点犹豫把他送到了生命的终点……诺曼底终于成为历史上一个具有传奇意义的名字。
本书出版后很快引起轰动,被拍成电视剧,读者好评如潮。就像一位美国读者评论的,“你读完这部绝对令人激动的惊险小说之后欲罢不能,眼前浮现出许多问题:露西对费伯到底怀有怎样的感情?费伯在逃离那么多大灾大难之后,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丢了性命?”小说人物性格和相互关联所具有的极其丰富的空间以及留下的思索使它不仅仅是一个令人激动的间谍故事了。费伯的手段老辣而残忍,在他扭断下士的脖子,用匕首刺进房东太太的身体,甚至杀死自己的同伴时,只有一个理由:“因为你看到了我的面孔。”尽管如此,一种完美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情绪在他身上从来没有消失过。费伯有意把关于圣保罗大教堂位置的错误情报传给德国空军,因为那是精美珍贵的艺术品。同样地,他可以容忍自己是个杀人凶手,却不能让自己破坏和攻击传统。当然,这里更有爱的因素,只是他或在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他不是一个坏到顶点的人,而且作为一个高明的间谍也不那么完美——他会有一些错误的决定,会把自己逼得濒临绝境。露西的性格也展示出丰富的层面:她尽管不再爱丈夫,却也不想做让他蒙羞的事,可是她更抑制不了从那青春美丽的身体中喷发的蓬勃激情。然而,当露西得知费伯骗了她,杀害了丈夫和他们的牧羊人——特别是她意识到费伯是个德国间谍时,她极力阻挡费伯传送情报,不惜以手伸进插座;其实,当她亲手结果费伯时,依然阻挡不了潜意识里情感的潮水……任何极端与夸张的刻画在这里都被禁止,国家与个体、阴谋与爱情、善良与邪恶,错综复杂的因素交织成繁复的结构,人性中美好与丑恶的一面交相映照,使得这个惊险故事的触角延伸到历史、伦理的层面而显示了强大的内蕴力。
作为一个老牌畅销书作家,肯·福莱特编织故事的艺术在本书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般来说,悬念小说围绕一个核心秘密拉伸它的情节和内容,大量篇幅都在引导读者发现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而《针眼》显得更有经验,作家并不担心秘密何时浮现于表面,以及小说如何走向一个意外的结局;相反,他让秘密很快就呈现在读者面前,而使悬念枝枝蔓蔓地布满全书。费伯着力于获知盟军最大的秘密并最终成功是在小说一开始就让读者知道的,然而在小说的每一部分都有读者意想不到、毫不刻板的危急情势出现,情节发展令人难以置信,又几乎完全真实,让你不忍释手。其实细细想来,福莱特在《针眼》里制造了很多前后呼应的巧合和伏笔:同住在一栋寄宿房子里的小伙子参军并被盟军找到,成为令费伯恐惧的“世界上仅有的几个认出他的人”之一;布洛格斯自从英雄妻子死去后一直郁郁寡欢,而露西正是一个能让他热爱和敬重的女人,读者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个美丽的结局。相信大多读者都比较喜欢小说中出现奇迹,哪怕是可能不尽真实却更符合他们愿望的情景,特别是一个契合了真、善、美的理想在百折不回中轻轻巧巧地出现时,那种惊喜和放松感自不待言。福莱特大了解读者心理而巧妙地操纵着整个故事,将每个环节、每种性格都阐释得不同凡响、几无瑕疵。爆炸性的开头到爆炸性的高潮,小说的结构很直白,作家的老练却使小说的可读性远远高于一般的惊险故事。
从另一方面说,正如《文学向导》杂志评论的,“《针眼》布满了不安感,其高潮更具有令人难忘的力量。”追踪、逃亡、厄运、欲望和秘密满足了读者对于悬念和阴谋的渴望。身外的世界——即使它危险、肮脏、令人惊惧——对于处于围城中的人们永远是诱惑。而当读者充分进入角色,经历了心理上的重重波折到达最后结局时,那种欣快的感觉简直可以飞扬起来,这时你只能赞叹福莱特手法的老练与不拘一格,而不会苛求它的一些套路。即使是熟门熟路地演示畅销小说,作家也演示得明明白白,让人感到妥帖自然和生活化,甚至忘记这是由作家操纵的舞蹈。惊险小说写到这里,其构架和美感足以与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媲美,它也无愧于一部经典性的二战惊险小说。
从《针眼》到后来的《纸钱》、《第三个孪生子》,福莱特的小说时时雄居畅销书榜,受到千千万万读者的喜爱。如果说流行小说与经典文学有什么明显界限的话,庞大的销售量也许使《针眼》被列在流行小说中,但这并不妨碍它在主题、人物和手法上呈现出的经典性。至少,在畅销小说里,它堪称经典。
战争、人性、爱情,这些严肃的主题常常是通过晓畅的文学形式走到读者心中的。
贾梦玮
序言
1944年初,德国情报部门正在收集有关英国东南部部署大量军队的证据。侦察机带回的照片表明,那一带有军营、有机场,英格兰东岸的沃什湾上有一支支舰队;人们还看到乔治·S·巴顿将军①,他穿着那条不会被认错的粉红色马裤,牵着白色哈巴狗在散步;那儿的部队之间联络频繁,无线电讯号十分活跃;在英国的德国间谍也写出了一份份可作佐证的报告。
①乔治·S·巴顿(Patton,GeorgeSmith,18851945):美国陆军将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欧洲和地中海战区指挥坦克战,功勋卓著。他富有顽强战斗和自我牺牲精神,部下称他为“血胆老将”。
那一带当然没有部队。所谓军舰是橡胶和木板拼凑的骗局;所谓军营是道道地地的电影布景;巴顿手下无一兵一卒;频繁的无线电讯号毫无实际意义;那些间谍都有双重使命。
上述伪装的目的是欺骗敌人,使他们忙于应付盟军从法国北部加来海峡发起的进攻,从而有利于D日②那天在诺曼底的突然袭击。
②D日和诺曼底登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形势转为对同盟国有利后,艾森豪威尔将军受命组织历史上最强大的舰队。这一计划在英国制定时,德军司令、陆军元帅隆美尔正在法国的海岸线上构筑“大西洋壁垒”,以抵挡这一预料中的登陆。这次反击是从英国向法国北部进行的,不是按计划人员所拟定的在5月发动,而是在6月6日,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最著名的“D日”。
欺骗敌人的这个计划十分庞大,几乎难以实现。在实施中,投入了成千上万的人力。希特勒的间谍中如果无人能识破,这一欺骗将真的成为奇迹。
间谍究竟有没有?战争期间,人们认为他们都处在当时被称做“第五纵队”①的包围之中;战争结束以后,人们渐渐有了另一种说法:军事情报部第五处在1939年圣诞节就把这些人全部围捕。实际情况似乎是:间谍所剩无几,军事情报部第五处几乎把他们一网打尽。
①第五纵队(FifthColumn):从事暗中活动的颠覆分子组成的秘密小集团。他为破坏一个国家的团结而不择手段。
但是,只需要一个……
人们知道:在东英吉利亚所故意布置的一切,德国人当时已经看到了;人们还知道:德国人当时就怀疑那是一种圈套,并竭力要弄清事实真相。
历史仅仅是这些,其余的便是虚构。
但仍然要说,人们怀疑这一类的事一定发生过。
1977年6月
于萨里坎伯利
第一章
“德国人几乎都受了欺骗——只有希特勒估计正确。他虽然有直觉,但在行动上还踌躇不前……”
引自A·J·P·泰勒着:《英国历史:19141945》
英国的冬天,45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寒冷。白雪皑皑,乡间的村庄全被封锁,泰晤士河上一片冰封。1月的某一天,在格拉斯哥伦敦铁路线上,火车晚点24个小时才抵达尤斯顿。由于大雪与灯火管制,汽车行驶充满了危险,车祸倍增。人们戏谑地说,驾着奥斯汀7型汽车晚间在皮卡迪利街道上行驶,比驾着坦克穿过齐格菲防线①还要危险。
①齐格菲防线(Siegftiedline):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德国在西部边境建筑的防御阵地体系,与法国的马其诺防线相对峙。
冬去春来,万物欣欣向荣。蓝莹莹的天空中,屏障式的气球随风飘荡,蔚为壮观。伦敦的街道上,只见度假的士兵与身着短袖衣的姑娘在调情逗乐。
作为战争时期的一国之首府,这座城市看上去并不十分相称。战争的种种迹象当然可以看到。亨利·费伯此时正骑着自行车,从滑铁卢车站前往海格特,他已经注意到:重要的公共建筑外面垒起了一袋袋的沙袋;郊区的住宅庭园里筑起了安德森式的掩体②;一幅幅的大型广告告诫人们要疏散,要采取防空措施。在观察种种迹象时,费伯的洞察力比普通铁路职员要深刻得多。他看到公园里有成群结队的孩子,就知道疏散工作没有做好。石油尽管是定量供给,但是他注意到公路上照样行驶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不仅如此,他还看到汽车制造商做的广告,他们在推销新型汽车。他意识到许多工厂拥进了夜班工人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因为就在几个月前,这些工厂的日班工人还没有足够的活儿可做。尤其重要的是,他密切注意到大量的军队在英国铁路网上调动。所有调动的文件都要从他的办公室进进出出。人们从这类文件中能了解到许多情况。比如今天,他在一批表格上盖着橡皮图章,就知道眼下又有一支远征军正在结集,而且他还挺有把握地了解到:结集的部队大约有10万人,他们要开往芬兰。
②安德森式的掩体(Andersonshelter):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的波纹铁防空掩蔽所。因为是当时的内务大臣约翰·安德森所提倡,故名。
有些迹象的确存在,可是都有点可笑。广播节目对战争期间的官方公文加以嘲笑;民众团体的歌声在防空掩体里荡漾;时髦女郎把防毒面具装在服装师设计的袋子里;人们在谈论“令人厌恶的战争”,一会儿富有传奇色彩,一会儿又是平凡琐事,犹如在放电影;凡发出的空袭警报,无一例外地都是假警报。
费伯却持有不同的观点——他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
他已经到了阿奇维大路,因为是在上坡,身子便稍稍前倾。他两腿长长的,蹬起自行车来就像火车引擎上的活塞一样,从不疲倦。他谎称39岁,但看上去也挺像39岁的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讲真话,这是为了他的安全。
他骑车登坡,来到海格特时渐渐冒汗了。他住的房子在伦敦属于最高地段,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住处,也正因为它的地势高。那是维多利亚式的砖房,位于六排房子的尽头。这一带的房子很高大,但又狭窄、阴暗,如同居住者的心情,仿佛就是为他们建造的。每幢房子有三层,另外有一层地下室,仆人从那里进出——在19世纪,英国的中产阶级坚持仆人另有个进出门,即使家中没有仆人也要开出这个通道。费伯对英国人真有点嗤之以鼻。
在六号房居住的是哈罗德·加登先生。他曾经有个小小的公司,经营茶叶和咖啡,不过在大萧条时期①早就破了产。加登先生有个人生准则:负债不能偿还便是弥天大罪。他破了产,别无选择,只有一死。他给妻子留下的惟有这幢房子。这位遗憾迫不得已,只好招租房客。她何尝不乐意做个女房东,但是在她生活的圈子里,那种规矩却要求她装得有点羞于去做那个。费伯有间带老虎窗的房间在楼顶那一层。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他就住在那房间里。他对加登太太说,他要到埃里斯去和母亲一起过周末。其实,他在布莱克希思那儿另有一个女房东,那位房东称他为贝克先生,并且认为他是个推销员,为一家文具商推销产品,整个星期都在外面奔波。
①大萧条时期[the(Great)Depression]:指1929年到20世纪30年代早期的世界性严重经济萧条。
他推着自行车,上了花园小径,只见高大的前厅那些窗户似乎在皱着眉头,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把车推进小棚,锁在草坪修剪机上——车子不锁,要以违法论处。小棚四周的箱子里培育的土豆已全部吐芽。加登太太在花园里全都种上了蔬菜,以表示她对战争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费伯走进屋,把帽子挂在衣帽架上,洗过手以后便去吃茶点。
已经在吃茶点的有另外三位房客: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人,来自约克郡,正设法参军;一个头发花白的糖果推销员;另外一个是退役的海军军官,费伯认为此人有点变态。费伯朝大家点头招呼以后便就坐了。
推销员正在说笑话:“中队长就对他说:‘你回来得早啊!’那位驾驶员一转身,答道:‘怎么,我把传单整捆整捆地扔了下来,难道错了吗?’中队长说:‘哎呀天啦!说不定你砸伤人了啊!’”
海军军官咯咯笑了起来,费伯也跟着笑了笑。加登太太托着茶盘走了进来。“晚上好,费伯先生。我们没有等你回来就用茶点了,请你别在意。”
费伯拿起一片全麦面包,涂了一层薄薄的黄油,立刻又拿起一片大香肠,对加登太太说:“你种的土豆要移植了。”
费伯匆匆吃了茶点。那三位房客还在就张伯伦是否应该让位给丘吉尔的问题争论不休。加登太太随时在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总要看看费伯,希望他也有所反应。她是个邋遢的女人,身体微胖,年龄与费伯相仿,但却穿着30岁女人的衣装。他估计,她想再找个丈夫。对于他们的争论,他一言不发。
加登太太把收音机打开了,在一阵嘈杂声之后,就听到播音员说:“这是英国广播公司,国内广播节目。现在向您播送的是《又是他》!”
费伯听过这个节目,是定时播出的,内容与一个名叫芬弗的德国间谍有关。费伯向大家道了别,就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去了。
《又是他》节目播完以后,海军军官和推销员去了小酒店;约克郡的那位小伙子由于是个教徒,便去了祷告会那儿;屋里此刻只剩下加登太太一个人了。她孤单单地坐在客厅里,端着一小杯杜松子酒,对着这光的窗帘发愣,心思便转在费伯先生身上。她希望他别把过多的时间消磨在房间里。她需要有个伴儿,而他正合适。
想到这儿,她心里便感到内疚。为了平衡一下自己的心理,她就想想加登先生。回忆虽然很亲切,但印象却很模糊,好像在放一部陈旧的影片,放映机的齿轮破碎了,声带不清晰。若要想像他此刻和她一起呆在屋子里会是什么情景倒很容易,但是若要想像出他的面孔,他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或者就眼下的战争新闻做出什么评论,那就有难度了。他生得矮小机灵,做生意全靠运气。顺时财源滚滚,背时一筹莫展。在大众面前他感情从不外露,但在床上却有百般柔情。她非常爱他。这场战争要是老打下去,许多女人就会陷入像她一样的境地。这时她又斟了一杯酒。
费伯先生个性好静——问题也就在这儿。他似乎没有任何不良习气。他不抽烟,她也从来没有闻到过他身上有酒气。一到晚上,他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听收音机播放的古典音乐。他阅读大量的报纸,喜欢长距离的散步。尽管他职业低微,她仍觉得他非常精明。在餐厅里吃饭时,他也和大家交谈,但他的谈吐总比别人显得更深思熟虑。他要是做些努力,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他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机遇。
在相貌上也同样如此。他生得仪表堂堂:高个子,长腿儿,臂膀结实,但并不胖。他面孔刚毅,天庭饱满,下巴长长的,还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虽然不能与电影明星媲美,但仍然为女人所喜爱。只是嘴巴——又小又薄,她可以想像到他性格冷酷,而加登先生却没有冷酷的气质。
乍一看,他并不是一个女人看了一眼后还想再看的男人。他穿的裤子很旧,而且从来不熨——她倒是很想替他熨一熨,可是他从来没有那种要求。他总是穿着一件寒酸的雨衣,戴的是码头工人戴的平顶帽。他不蓄胡须,每两个星期理一次发,而且头发剪得很短。他似乎有意要给人以很不起眼的印象。
他少了个女人,这一点无庸置疑。她有点儿纳闷:人们说有的男人男生女相,他是不是那种人呢?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他需要个妻子,使他潇洒起来,使他富有志向。她需要个男人陪伴她,给她——给她——抚爱。
可是他从来不主动。有时候她很伤心,真想放声叫喊。她肯定自己会讨人喜欢。这时候她又斟了酒,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她面孔娟美,一头金色鬈发,有某种男人想要的东西……想到这儿她不禁咯咯笑出声来。她一定有了几分醉意。
她呷着酒,思考着是不是该由她来采取主动。费伯先生明摆着是害羞——非常羞怯。他不是那种没有性欲的人——他曾有两次看着她,当时她正穿着睡衣,从他那眼神里她能判断出这一点。或许她疯狂一点能使他克服羞怯心理。那么做,她会失去什么呢?她尽量设想最坏的后果,以及在那种情况下自己是什么滋味。假如他拒绝她,那么将是很尴尬——甚至很丢脸的,会打击她的自尊心。可是发生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他只会一走了之。
一想到对方会拒绝,她便打消了整个念头。她慢慢站起身来,思忖着:我恰恰不是那种疯狂的女人。就寝的时间到了。她要是上了床,再喝点儿酒,就会入睡了。她带着酒瓶上了楼。
她的卧室就在费伯先生的下面。她解衣上床,听到费伯的收音机传来小提琴演奏的乐曲。她穿上了一件新睡衣,粉红色,上面有绣花领口,可惜无人来欣赏!她斟了最后一杯酒,琢磨着费伯先生脱光了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他的肚子可能很平坦,下面生着毛;由于他很苗条,一定能看到他的肋骨;他的屁股大概很小。她又咯咯地笑起来,心想:我真不要脸。
她把酒带上了床,拿起书来,可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再说,对于那种不着边际的浪漫故事她已经有了厌恶情绪。如果你自己与丈夫情投意合,那么阅读冒险偷情的故事当然很妙,但是一个女人所需要的并不止这些。她呷了点儿酒,希望费伯先生关掉收音机。此刻她仿佛置身于茶点舞会上,要想入睡简直不可能。
请他把收音机关掉吧,她当然可以那么做。她看一下床头钟,10点已经过了。她可以把那件与睡衣很相配的晨衣穿起来,稍稍整理一下头发,再穿上拖鞋——那双拖鞋非常精巧,上面还装饰着玫瑰花图案——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往楼上跑,到了另一个楼梯口,好了,就这么敲他的门。他肯定会开门,说不定他还穿着裤子和背心,然后准会打量着她,那眼神正同他往日看她穿着睡衣去浴室时的一模一样……
“真是个大笨蛋,”她自言自语,“你想到楼上去,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接着,她又感到莫名其妙,她要找借口干什么?她已是成年人,房子是她自己的,10年来她都没遇到合适的男人。管他呢,她需要个强壮的男人抚摩她、压倒她,她要让他一个劲地喘气。因为说不定明天会有德国的毒气弹炸过来,他们都会在呛咳中挣扎,都会中毒死亡,那岂不白白丢失了最后一次机会。
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纵身下了床,穿上了晨衣,稍稍梳理了头发,套上了拖鞋。为了防止因收音机声音太响,他听不到敲门声,她把那一串钥匙也随身带上。
楼梯口那儿没有人。在黑暗中她摸索着上了台阶。她本想跨越会发出咯吱响声的那一级,没想到一个踉跄,身子沉重地跌倒在松软的地毯上。但是似乎没有人听到,她继续往上走,敲了敲楼顶那扇房门。她敲得很轻。门已经锁了。
收音机声音小了,费伯叫了一声:“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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