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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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特会不会正混迹于柏林的妓院里,一只手抓着一瓶荷兰杜松子酒,另一只手搂着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还是宁愿他受伤吧,她想,随即又为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格斯?杜瓦也是受邀来到泰-格温的宾客之一,下午茶的时候他找到了茉黛。出席的男人都穿着灯笼裤,这种斜纹软呢裤子在膝盖以下有一排扣子,这位高个子美国人穿上它,显得特别滑稽。他一只手端着摇摇欲坠的茶杯,穿过拥挤的晨间起居室朝她走来。

她暗暗叹了口气。每当单身男人接近她,多半都在想着和她发展恋爱关系,她就必须打消对方的念头,同时又不能承认她已经结婚,因此有时会很难办。如今,很多符合条件的黄金单身汉在战争中被杀,而那些最不受待见的男人便想入非非,开始打她的主意——破落贵族的小儿子,瘦骨嶙峋、满嘴口臭的牧师,甚至是同性恋都在寻找女人为自己撑门面。

这并不是说格斯?杜瓦也属于这类毫无希望的候选者。他长得不帅,也没有沃尔特和菲茨那样潇洒的风度,但思维敏捷,抱有崇高的理想,跟茉黛一样热衷国际事务。他在形体和社交上略显笨拙的样子与他那率真秉直的性格叠加在一起,构成了某种独特的魅力。如果她仍是单身的话,他说不定真的有机会。

他在她旁边的黄色丝绸沙发上坐下,交叠着长腿。“能再来泰-格温实在令人愉快。”他说。

“战争开始前不久你来过这儿。”茉黛回忆着。她永远不会忘记1914年1月的那个周末,国王来的时候阿伯罗温矿井发生的可怕灾难。

最栩栩如生的记忆是她跟沃尔特的亲吻——意识到这一点让她羞愧。她真希望现在能够吻他。他们当时真傻,就只会接吻,不会干别的!她真希望现在能怀上他的孩子,然后被迫匆匆嫁给他,因为身败名裂而被遣送到某个可怕的地方,比如罗得西亚或者孟加拉。各种顾虑一直束缚着他们——父母、社交圈和仕途,但这些跟沃尔特可能在战争中丧生、他们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人类为什么这样愚蠢,竟会发动战争?”她对格斯说,“而且,如此可怕的人员伤亡和各种损失早就超过了可能的收益,他们却还在不停地战斗!”

他说:“威尔逊总统认为,双方应该避开输赢,坐下来进行和谈。”

看来他不是来跟她说她的眼睛长得多漂亮这类废话的,她松了一口气。“我赞成总统的看法,”她说,“英国军队已经损失了一百万人。仅索姆河一战便造成了四十万人的伤亡。”

“不过,英国民众是怎么想的?”

茉黛考虑了一下:“大部分报纸还在谎称索姆河获得了伟大的胜利。任何事实调查都被视为不爱国。我敢肯定诺思克利夫勋爵宁愿生活在军事独裁之下。但是,大多数民众都知道我们没取得什么重大战果。”

“德国人可能提出进行和平谈判。”

“哦,我倒希望你说的是真事。”

“我相信马上就会进行官方接触的。”

茉黛盯着他。“请原谅,”她说,“我还以为你在客客气气地闲聊。但你不是。”她很兴奋。和平谈判,这怎么可能呢?

“不,我不是在没话找话,”格斯说,“我知道你在自由党政府里有熟人。”

“已经不存在什么真正的自由党政府了,”她说,“现在是联合政府,内阁中有几位保守党大臣。”

“对不起,我说错了。我不了解联合政府的事。不管怎样,阿斯奎斯仍然是首相,他属于自由党,我知道你跟不少自由党领袖关系密切。”

“是的。”

“所以要听你的意见,我想知道他们对德国建议的态度。”

她仔细考虑着。她知道格斯是谁派来的代表——是美国总统在向她提问。她最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说来也巧,她恰恰掌握了一个关键信息。“十天前内阁讨论了兰斯多恩勋爵的报告,他是前保守党外交大臣,认为我们无法赢得这场战争。”

格斯心中一喜:“真的吗?这我还头一次听说。”

“当然了。这是秘密。不过,外面已经有所传言,诺思克利夫对此大加抨击,称之为‘以谈判求和的失败主义’。”

格斯急切地问:“那么,兰斯多恩的报告被采纳了吗?”

“我只能说有四个人倾向于他的意见:外交部长爱德华?格雷爵士、财政部长麦肯纳、贸易委员会主席朗西曼,以及首相本人。”

格斯觉得又有了希望:“这些人都很有实力!”

“特别是现在,咄咄逼人的温斯顿?丘吉尔已经被踢出来了。他一直没从达达尼尔海峡远征的灾难中缓过来,那是他最爱的计划。”

“内阁里到底是谁反对兰斯多恩呢?”

“陆军部长大卫?劳埃德?乔治,他算是国内最受欢迎的政客,还有国防部长罗伯特?塞西尔勋爵,财政部的头儿阿瑟?亨德森,他也是工党领袖,最后还有海军大臣阿瑟?贝尔福。”

“我在报上读到了劳埃德?乔治的采访报道。他说希望一举决输赢。”

“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赞成他的看法。当然,他们少有机会听到任何其他观点。像哲学家伯纳德?罗素那样主张反战的人就一直被政府打压。”

“最后内阁的结论呢?”

“没什么结论。阿斯奎斯的会议常常是这样不欢而散,毫无结果。人们都说他过于优柔寡断。”

“真让人泄气。不过,人们对一个和平建议似乎也不会置若罔闻。”

这个男人待她十分认真,跟他交谈让茉黛精神为之一振。通常其他的男人跟她谈起正事时,多少带着那么一点儿屈尊纡贵的味道。除了沃尔特以外,也就只有眼前这个格斯?杜瓦以平等的姿态跟她说话了。

这时,菲茨走了进来。他穿着灰黑色的伦敦外套,而且很显然刚下火车。他戴着眼罩,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很抱歉让各位失望了,”他对着大家说,“昨晚我必须待在城里。最新的政治动向让伦敦上下骚动起来。”

格斯问:“什么动向?我们还没看到今天的报纸。”

“昨天劳埃德?乔治写信给阿斯奎斯,要求改变我们对待战争的做法。他想让三位部长组成全能的‘战争理事会’来做所有决定。”

格斯说:“阿斯奎斯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他说,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机构的话,首相就必须出任主席。”

菲茨那位举止轻浮的朋友宾?韦斯特安普敦,搭起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那就完全达不到目的了,”他说,“只要哪个委员会是由阿斯奎斯担任主席,那就跟内阁一样优柔寡断,软弱无能。”他带着歉意看了看四周,“如果有某位政府部长在座,请多海涵。”

“你说得对,”菲茨说,“这封信对阿斯奎斯的领导确实是个挑战。尤其是劳埃德?乔治的朋友马克斯?艾特肯已经向所有报纸通告了此事。现在已经没有可能妥协了。这就是劳埃德?乔治所谓的‘一举决输赢’。如果他没有得逞,就得从内阁辞职。但如果他达到了目的,阿斯奎斯就得走人,然后我们就得选一个新首相。”

茉黛跟格斯互相看了一眼。她知道,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儿了,只要阿斯奎斯待在唐宁街,和平倡议就有机会。如果好战的劳埃德?乔治在这一轮竞争中获胜,一切就会是另一番情景了。

大厅那边传来一声锣响,告诉客人们该去换晚礼服了。茶会就此结束。茉黛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礼服早就准备好了,是1914年在巴黎买的,为了那年的伦敦社交季置办的。后来她就很少买衣服了。

茉黛脱掉茶会穿的长袍,换上丝滑的礼服。她还不打算叫女仆,想独自待上几分钟。她坐在穿衣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她已经二十六岁了,镜子能说明一切。她从来算不上漂亮,但人们都说她长相俊美。战时的节俭生活让她失去了仅有的少女柔美,脸上的棱角变得更加明显。如果再看到她,沃尔特会怎么想呢?她摸了摸自己的胸部——至少乳房还算坚挺。他会喜欢的。一想着他,她的乳头便硬了。如果她有机会——

有人轻轻敲门,她一下子负罪般把两手放下。“谁?”她大声问道。

门开了,格斯?杜瓦走了进来。

茉黛站起身来,拉紧身上的衣服,用冷酷的声音说:“杜瓦先生,请马上离开!”

“别慌,”他说,“我必须私下见你。”

“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

“我在柏林见到了沃尔特。”

茉黛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盯着格斯。他怎么会知道她跟沃尔特的事?

格斯说:“他让我给你捎一封信。”

他伸手从他的斜纹软呢外套中掏出一个信封。

茉黛颤抖着接过信。

格斯说:“他告诉我,里面没有写你俩的名字,生怕在边境上被检查,不过实际上没人搜查我的行李。”

茉黛不安地捏着这封信。她一直盼着得到他的音讯,但现在她害怕读到坏消息。沃尔特可能有了新欢,这封信有可能求她原谅。或许他已经跟一个德国女孩结婚,此番写信要她对先前的婚姻永远保守秘密。更糟糕的是,他甚至已经开始办理离婚手续。

她撕开信封。

信上是这样写的——

我最亲爱的:

德国时值严冬,我的心也一样冰冷。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对你的爱,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

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天啊,杜瓦先生,”她说,“谢谢你带来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好了,好了。”拍了拍她的胳膊。

她继续读下去,但上面的字句她已经看不清了。“我太高兴了。”她哭了。

她的头靠在格斯肩上,他用胳膊搂住她:“没事了。”

茉黛情难自禁,呜咽着哭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1916年12月

现在,菲茨在白厅的海军部工作。这不是他想要的职位。他渴望重返正在法国的威尔士步枪团。他痛恨别人冒死战斗,自己却安全地待在伦敦,就跟讨厌战壕里的泥泞和局促一样。他很害怕自己被人当成懦夫。不过,医生说他的腿还没有痊愈,不同意他返回部队。

菲茨能说德语,特勤局的史密斯-卡明——他自称“C”,推荐菲茨到海军情报处,他被临时安排进叫作“40号房间”的部门。菲茨最不想干的就是案头工作,但出于意料的是,他渐渐发现这项工作对战争成败十分重要。

战争开始的第一天,一艘名为“CS警戒”的邮船驶入北海,挖开了德国人的海底通信电缆,将其全部切断。英国人的狡诈伎俩迫使敌人使用无线电传输绝大部分信息。无线信号很容易被截获。德国人不傻,他们的信息全部加了密。“40号房间”就是英国人破译密电码的机构。

菲茨跟这类特殊人群打交道——其中有不少怪人,大部分都不太像军人,他们在尽全力破译海岸电台监听到的含混不清的乱码。菲茨丝毫不擅长这类填字拼图般的解码工作,他读福尔摩斯的时候从来猜不中凶手是谁,但他可以把破译的电文翻译成英文,更重要的是,战场上的经历帮助他判断出哪些是重要信息。

但这一切并未改变战局。1916年底,西线阵地与年初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动,尽管双方都曾大动干戈——德军对凡尔登发动无情的进攻,英国人在索姆河一战更是不惜血本。协约国部队急需提振士气。如果美国人加入战争,他们便有可能打破均势——但到目前为止尚无任何迹象。

部队的指挥官全都是在深夜或早上起床时发布命令,因此菲茨早早起床,一直紧张工作到中午。周三的狩猎会结束后,他十二点半离开海军部,坐上一辆出租车回家。从白厅到梅费尔的那段上坡路虽然不长,但他眼下还是腿脚不便。

与他住在一起的三个女人——碧、茉黛和赫姆姑妈刚准备坐下来吃午饭。他把拐杖和制服帽子递给格洛特,在几位女士旁边坐下。从效率至上的办公环境回到家中,让他感到既温暖又快乐——丰富的家具陈设,轻手轻脚的仆人,还有雪白桌布上的法国瓷器。

他问茉黛有什么政治新闻。阿斯奎斯和劳埃德?乔治之间正在展开一场激烈较量。昨天阿斯奎斯戏剧般辞去了首相的职务。菲茨愈发担心起来:他并不崇拜自由党的阿斯奎斯,但新首相要是被温和肤浅的和平谈判迷昏了头怎么办?

“国王接见了博纳?劳。”茉黛说。安德鲁?博纳?劳是保守党领袖。王权在英国政坛的最后残余是君主有权任命首相——尽管他的候选人仍然必须赢得国会的支持。

菲茨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博纳?劳拒绝出任首相。”

菲茨十分恼火:“他怎么可以拒绝国王呢?”菲茨认为一个人应该遵从他的君主,尤其是保守党成员。

“他认为应该由劳埃德?乔治担任。但国王不愿意。”

碧插了一句:“我可不希望是他。这个人比社会主义者好不到哪儿去。”

“的确,”菲茨说,“但从攻击力来看,其他人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至少他会为战争注入一些新鲜力量。”

茉黛说:“我担心他不会尽力为和平创造机会。”

“和平?”菲茨说,“我觉得你不必对此过于担心。”他尽量不显得言辞激烈,但失败主义的和平论调让他想到那些丧生的人:可怜的年轻中尉卡尔顿-史密斯,还有那么多阿伯罗温的步枪团战士,甚至还有被行刑队枪毙的那个可怜的欧文?贝文。难道他们都白白牺牲了?这简直是一种亵渎。他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说话:“除非其中一方打赢战争,否则不会有什么和平。”

茉黛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但她也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们有可能做到两全其美:如果我们想要和平,让强有力的战争领导者劳埃德?乔治担任战争理事会主席,让一位像阿瑟?鲍尔福那样老练的政治家当首相去进行和平谈判。”

“嗯。”菲茨对这种观点毫无兴趣,但茉黛有种本事,说起什么事情总是让人无法表示否定。菲茨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下午打算做什么?”

“赫姆姑妈和我要去东区。我们办了一个军人妻子俱乐部。我们用茶点招待她们——这是由你出的钱,菲茨,因此我们要谢谢你。我们帮她们解决难题。”

“都是什么难题?”

赫姆姑妈回答:“一般都是帮她们找干净的地方住,寻找靠得住的人看孩子。”

菲茨一下子来了兴致:“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姑妈。你以前不赞成茉黛去东区乱跑的。”

“现在是战争时期,”赫姆女勋爵毅然决然地说,“我们必须竭尽所能。”

出于一时冲动,菲茨说:“要么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好让她们见识一下伯爵也跟搬运工一样容易挨枪子儿。”

茉黛吃了一惊,但嘴上还是说:“嗯,好吧,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他看得出她不太情愿。毫无疑问,她们在俱乐部里谈的都是左翼分子那些什么妇女参政权之类的事。不过,她又不能拒绝他,这一切都出自他的腰包。

午餐结束,几个人各自准备出门。菲茨去了他妻子的更衣室。碧那位头发花白的女仆妮娜正在帮她脱下午餐的衣服。碧嘴里用俄语嘀咕着什么,妮娜也同样用俄语回答,让菲茨觉得她们有意避着他,不免有些生气。

他开口说起了俄语,为了让她们知道他什么都听得懂。他对仆人说:“请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妮娜行了一个屈膝礼便退了出去。

菲茨说:“我今天还没见到宝宝呢。”他一早就离开家了,“我得赶紧去趟幼儿室,一会儿他们就带他到外面溜达了。”

“他还出不去呢,”碧不安地说,“宝宝有点儿咳嗽。”

菲茨皱了皱眉:“他需要呼吸些新鲜空气。”

她突然变得涕泪涟涟,让他吃了一惊。“我真担心他,”她说,“你跟安德烈两个都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我身边很可能就只剩下宝宝了。”

她的哥哥安德烈已经结婚,但没有孩子。假如安德烈和菲茨死于战争,宝宝就是碧唯一的亲人了。也正因如此,她才过分护着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说,对他过分溺爱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沉着脸说。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碧退去衬裙。她的身材比先前更显丰满迷人。菲茨看着她解开了长袜上的丝质吊带。他想象自己咬着她大腿内侧的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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