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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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真没有听到什么。”秦笙笙很肯定。
“这就奇怪了,就算踩溪而行的鹰狼队是早就设定好时间的,但发现到他们的设兜者却是随机而变,应该有某种指令出现才对呀。”
“刚才你们说话时,我见那打更人的灯笼晃动了两下。但是要说这就是指令好像不大可能呀。”王炎霸再次显示出他夜间技艺的过人之处。夜间远景中微弱灯笼的两下晃动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但是他却发现了。
“啊!我知道了,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安排。”齐君元恍然大悟。
“怎么回事?”秦笙笙赶紧问道。
“你回想下,从天黑之后镇子完全安静的时候开始想,有没有什么人的行动特点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齐君元在引导秦笙笙进行正确的判断,同时也是对自己判断的验证。
“我知道了,只有两个人的步法身形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好像都是上身沉稳下身灵动的。”秦笙笙想到了。
“对,就是这种特点。一般而言,这种特点是练习过马上技击功法形成的。这是为了保证上身尽量保持稳定,从容应对对手攻杀。而马上的双腿踏蹬却是灵动的,对战时驱动马匹全是靠的双脚。所以这两人应该是武官将军一类的人物,他们不仅行动上和其他人不一样,而且与现在所显示的身份也极不合适。”齐君元分析得很详尽。
“两人中有一个肯定是薛康,另一个会是谁?而且按你的说法这人也是武将教头一类的任务,看样子是又有一国获悉消息,遣人马参与夺取藏宝图?”秦笙笙分析得也有几分道理。
“你们说的两个人现在到底在镇子的什么位置啊?”王炎霸再也捺不住好奇心了。
秦笙笙为了显摆自己,抢在齐君元前面回道:“你脖子往上是装饰呀,想不明白还看不明白。我们说的是那个打更人和最早从竹林出来采取行动的‘搅棒’。从各种迹象来看,这两个人应该就是两边的首领。只是他们都故意把自己装扮成最不起眼的角色。你刚才不也看到打更人的灯笼莫名地晃动了吗,那其实应该是在发号施令。”
“虽然外相上看是不起眼的角色,但是从他们行动的路线和位置上看,能在兜子中纵观到全局的也就这两个人。刚才双方连续的三次变化,都是他们两个对手之间相互抗衡的实际表现。三次变化都暗藏玄机、门道精妙,其中融合了兵家和江湖道的各种虞诈之术。可让人奇怪的是,如此意外的设置和变化都未能让他们分出高下来,而且反应迅速流畅。似乎全在相互间的料算之中,出招应招就像在演练一般。”齐君元是补充也是证实了秦笙笙的说法。
“你们说这两人都是官家人,其中一个基本可以确定是薛康,那另一个为什么就一定是其他什么国家的?为什么就不会是大周的什么教头、将军?他们所带人手平时都是统一训练的,娴熟的套路变化不多,这样才会出招应招全都对上,谁都无法占住上风。”王炎霸只是为了显示自己也是有想法的,但对自己的这种说法极不自信,自我感觉可能性极小、极小。
但王炎霸的话却犹如在齐君元耳边打了个炸雷,顿时怔呆在那里,心中暗暗自问:“是一起的?为什么就不会是一起的?”
齐君元快速将前后的所有信息和现象梳理一遍,琢磨得越细越觉得王炎霸所说是完全有可能的。
薛康江湖信息稍少,所以只能采取继续追踪自己的方法来达到夺取宝藏秘密的目的。另一边如果也是大周官家在薛康之后派遣,他们能获取的信息就会更少,那么采取追踪薛康这一路也就理所当然了。另外,从秦笙笙买回的油果子看,下兜的一方人马是北方人;从双方的布设和破解形式看,他们的操练都是出于同一规范和方法;而双方对峙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却始终不曾真刀实枪地动手,这应该是在相互交涉,说明情况。一切的一切深究下来,都似乎是在证明两方人马是来自同一处的。
齐君元如此震惊的不是因为这两方人马是出于同一处的,而是在担心自己的处境。薛康那一方将自己当做追踪目标,而镇子中下兜的一方则已经将自己这三人定位控制。那么当那双方交涉说明清楚后,自己还有趁着混乱逃出的机会吗?没了,因为不再会有混乱出现,所有的设置变化以及镇里和镇外的所有人马都会将自己这三人当做最终目标。
王炎霸的猜想没有错,齐君元的担心也没有错。此时在西面镇口的位置,隔着一条石道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薛康,一个是赵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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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絮云飞”,一种丝网,整齐叠束后以硬簧装置弹射而出,可以网住远距离的或正在飞行、移动的目标。
(2) 逃走的意思。
(3) 刺行暗话中将布设杀局的一方叫落兜,将破解刺局的一方叫扯兜。
(4) 以人作为兜子中实施具体攻击的部分叫人爪。
第八章 回剖钩
直取首
薛康和大家一样,在东贤山庄得到了两个讯息,但他却没就此离开。因为他静心分析了一下,齐君元第一个讯息说他们要寻找的重要东西在一个倪家人手里,虽然到现在自己仍不确定这是个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对寻找到宝藏、启开宝藏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齐君元所说的第二个讯息他其实早有所闻,知道唐德是在挖掘一些值钱的东西。不过他认为此宝藏非彼宝藏。即便盘茶山里藏的宝藏就是传说中的宝藏,那么唐德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和精力都没能挖出,自己带人赶去也肯定徒劳无功,只能是毫无意义地和守山的秘行组织斗一场,而最后的结果肯定还是被楚地大军驱出。再说如果盘茶山宝藏真是传说中的巨大宝藏,唐德至今没有能挖出,可能就是因为缺少那件关键的东西。所以相比之下,第一条讯息更为重要。
薛康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齐君元他们虽然脱出,却没有多带出任何一个人。也就是说,齐君元虽然知道东西在倪家人手里,但他却没能将那个人救出来。薛康只在上德塬见过齐君元一面,而且完全没有摸清他的底细。但是通过齐君元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推测这是一个刺客高手。像这种档次的刺客不管从职业道德还是个人意志上来讲,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而且就从人的天性而言,齐君元说“置身事外、不要宝藏”的话也是不可信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人明知道大笔财富在眼前还会拍拍手离去。
薛康这样一番分析下来,确定齐君元仍是关键人物。所以他觉得只要跟踪在齐君元的背后,不管是人还是东西,肯定是会有所收获。所以那天凌晨之时,薛康带人重回东贤山庄,等待着齐君元的再次出现。
而齐君元那天在东贤山庄刺死假唐德、吓退三高手的表现,再次证实了薛康的判断是正确的,所以齐君元清楚宝藏秘密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就算是齐君元不完全了解,那他头天夜间用来交换的三条讯息还有一条没说。这一条讯息应该是至关重要的一条,将这条讯息抠出来,肯定对抢得宝藏有极大的帮助。
薛康是个喜欢确定好目标后才做事情的人,这也是他为何不去盘茶山、不追着唐德跑、不追着范啸天的原因。因为追着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希望,而盯死了齐君元,至少可以有一个已经明确的希望。
赵匡义带虎豹两队特遣卫离开大周先入南平,在南平找到“千里足舟”的门人后,在他们的协助下秘密进入楚地,并很快锁定了薛康的踪迹。但他没有马上惊动薛康,而是将其行动的目的全摸清楚了,这才在此设下一兜。当然,正因为掌握了薛康的目的,所以这兜子摆下时是将齐君元他们三个一同罩下的。
薛康怎么都没想到在此地摆兜子罩扣自己的是赵匡义。不过他已经觉察到了镇子的异常,也发现到“千里足舟”的踪迹。虽然薛康从没和“千里足舟”打过交道,但是江湖传闻却听过不少。当几次警觉地发现到有人偷窥自己的行踪时,他都想拿下却未得手,稍有动作偷窥之人就已经跑得踪影全无。然后每经过水道时,总能远远看到几艘遁行舟,于是他一下就联想到了“千里足舟”。
但那个时候他认为是“千里足舟”要和自己争抢齐君元。所以当齐君元三人住进镇子后,他立刻安排布置。准备在这个夜间突入镇中,直接拿住齐君元他们。然后扯兜而行,以免突生旁枝。
当他身先士卒,以平常鹰卫的服饰装备充当“搅棒”去拿打更人时,却惊讶地发现那打更人竟然是赵匡义。
两人面对面没有说话,显得非常平静,但此刻心中却是翻腾不息。他们两个早有闲隙,互不服气,以往公事中争端不少。今日这一见面,薛康立刻想到赵匡义是为了争夺自己的功劳而来。平时在禁军营中,由于赵匡义有老哥和老爹撑腰,自己总要吃些亏。但是此地此时不同以往,再不能让他赵匡义占了便宜。而赵匡义不但早就有除薛康而后快的心思,这次又是身负军命,以怀疑薛康背叛大周私自追踪秘密、夺取宝藏的罪名追捕于他。所以两人话没说就先动了手,而且毫不迟疑。
这动手不是他们两人刀剑对决、你死我活,而是以各自的手势手法发出指令,让后手的布置马上行动。他们都清楚杀死对方是极不容易的事情,而且也根本没有理由杀死对方。即便心中的恨意让自己非常有杀死对方的冲动。所以现在只有以整套的设置布局来较量,谁胜了,谁才是此处的主人。
薛康想胜,胜了他才能向赵匡义提要求。他不想得罪更多的人,只想让赵匡义乖乖退出,不要为了个人的争功夺利把计划搞砸了。
赵匡义更想胜,如果输了,自己的面子尽丧,大哥和父亲的面子也都会有损。而薛康不仅此次会将自己撇在寻找宝藏的大事之外,在今后的共事中也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与自己争上风。
但是鹰狼虎豹四队平时训练的项目以及操演的各种兜子形式都是同一类型,即便有少许差异也是相互了解。所以不管双方怎么布设怎么变化,最后都是处于对峙状态,谁都占不到上风。
赵匡义急了,他再次动手。这次不是发出指令,也不是攻击薛康,而是向薛康打出先遣卫的专用手语。
薛康慌了,因为他从赵匡义的手语中知道,自己仓促的行动让大周上层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赵匡义前来并非要私自抢功,他是奉禁军令前来查实自己的行动和意图的。
薛康可以不服赵匡义,但是他却不敢对抗军令皇命。因为他的的确确是个忠君之士,只想着为国家和皇家效力,对宝藏财富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所以没有必要为了和赵匡义赌气,将自己陷入不忠不义的地步。
薛康也再次动手,用手语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赵匡义,并且为了证实自己所说不虚,他还把追踪齐君元三个人的原因说了出来。因为他确定齐君元现在肯定被困在兜子之中无法脱出,只要找到并拿住他们,不管最终能从齐君元口中得到什么、得到多少,都可以证明自己的忠心和清白。
赵匡义已经开始相信薛康了,因为他早就掌握到薛康追踪那三个人的事实,而且现在那三个人正在他的控制之下。在全镇下迷药设兜时,他刻意没有打扰那三个人,因为当时还不知道薛康追踪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另外,他觉得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敌人是薛康。即便那三人有能力、有机会脱出,自己带着虎豹队和“千里足舟”,要找到并捕获这三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现在薛康说清楚那三个人的重要性了,所以原有的冲突双方有了共识,事情发生转变。
赵匡义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抓住齐君元他们三个,然后从他们嘴里抠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一番手语交流之后,薛康无奈地同意了赵匡义的做法。他本来是要暗中跟随,暗中发现,等藏宝图出现了再出手夺取。当然,最好是让齐君元他们将自己直接带到宝藏那里。但是现在自己的计划行不通了,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他必须同意按赵匡义的想法去做。另外,赵匡义在这里大张旗鼓地设下一个大兜,肯定已经惊动了齐君元他们,再要想暗中跟随已经不可能了,也只能是先将那三人控制住。但是能否从这三个人嘴里抠出有用的信息却是个未知数。
但其实薛康更加担心的是赵匡义的态度和心理,他知道这个人一向心狠手辣,为一己之利可以不择手段。自己在特遣卫中占据高位,这让想一统管辖特遣卫的赵匡义一直耿耿于怀,总在寻找机会将自己踢出特遣卫,或者直接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让自己再难有翻身的机会。估计这一趟自己未曾及时向朝廷报告情况便先行入楚夺宝的事情,已经被他看成一个绝佳的机会。所以不管结果怎样,他都不会客观地向朝廷陈述自己所为是出于忠心报国。因此,如果接下来夺取宝藏的事情有可能继续下去的话,自己一定要万分提防赵匡义。为独得功劳、独辖特遣四卫,他甚至有可能会暗中对自己下毒手。
就在薛康和赵匡义各怀心思、暂时达成合作协议的时候,齐君元也开始行动了。种种迹象都表明,自己原来想借助双方对决时的混乱脱出生天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期待的混乱不会再出现,对决的双方很快会合成一路力量来对付自己。
“齐大哥,我们不能束手待毙,怎么都该冲杀一下试试。”
秦笙笙这说法是正确的,但如果明明知道完全没有希望,还要去强行一试,那就完全是在浪费精力和体力。
“是呀,他们已经将对峙的阵势撤了,接下来就该往我们这边过来了。齐大哥,我看他们的布设好像忘了东边镇口,也许是料算好我们不会往回走的。要不我们从那边突围试试。”
王炎霸也说试试,但他并不知道东边的镇口就是整个兜子的兜子口。如果连那里也不敞开,怎么让目标进到兜子里?只是薛康已经看出了这种布局,才从他路渗入,想一举扯开兜子。所以兜子口不会没有布置,只是这部分的布置是最后才有动作的,江湖上管这口子叫“缄口”,“缄口”处各种布置一旦动作,也就意味着收兜。
齐君元摇头:“不,都不行。我们现在要想逃出,只有一个办法——刺杀薛康!”
瓜做兜
可供齐君元思考的时间不长,但他这个办法已经是短时间内思考得最为成熟的。因为身在双方布设的两重兜爪锁困下,已经很难从兜相上寻隙下手。唯一可行的就是对布兜的人下手,让整个兜子无人操控而不能随着意图变化、实施,主动造成混乱给自己创造机会。
但齐君元的这个办法在别人听来却像在说疯话:一个身边带着数百特遣卫的高手,现在又和另外一股人数更多的同伴汇集在一起,就凭自己这三个人去刺杀他,感觉很像飞蛾扑火、蚁入滚水。
“现在已经不会出现混乱的场面了,所以要想借助混乱逃走,就只能自己制造混乱。刺杀薛康,我们要的是现象而不是结果。只需薛康知道有人要刺杀他,我们杀不杀得了他都没有关系。”
齐君元抓住了很重要的一点,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设兜的是什么人。但从种种迹象以及薛康和他们对峙后的结局可以看出:他们是一路的。设兜者有“千里足舟”探查情况,所以他在这之前应该已经确定目标就是薛康。问题是明知是同道的薛康,却没有直接与之交流,而是试图先将他困住。这意味着其中要么有什么误会,要么就是设兜者想利用这机会公报私仇。但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一点都是自己可以大加利用的。
“他们已经会合在一起朝我们这边移动,没有时间了,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秦笙笙知道现在已经来不及要求齐君元详细解释了。
“阎王,你到白天看到画有瘦鱼和驴蹄标志的地方,在这两个标志下再加一把菜刀的图案,并且在这附近燃起一堆火来,要让别人能一眼看到这三个标志。这事情一定要做成,谁阻挡你就杀了谁,丝毫不要留情。这事情要在打更灯笼到达小十字路口前做完,完事你看有机会脱出就自行脱出,没有机会的话,就先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
“你们干什么去?不会是拿我当‘搅棒’,然后丢下我自己跑了吧。”王炎霸这种担心显得他已经开始成熟,或者他早就非常成熟,只是隐藏到现在才表露出一些来。
“我们去布杀局刺薛康。”齐君元说完这一句,立刻拿起随身物件往门外走去。秦笙笙见此情形赶紧跟在后面。
“事后我们怎么会合?”王炎霸追上几步问道。
“但愿逃出之后我们就能立刻见面。如果分散了,那就分头赶到呼壶里会合。”说完这话,齐君元和秦笙笙已经打开客栈大门,悄然溜了出去。
王炎霸站在原地琢磨了下齐君元的话,然后咂吧了几下嘴。齐君元的话回答得很果断,但是却没有完全回答王炎霸的问题。他并没有说逃出此地之后三个人具体在什么地方、采取什么方式会合,而是直接将会合地点推到了呼壶里。这意图其实很明显,就是不想和王炎霸同行前往呼壶里。
但是目前的境地中,是由齐君元主着局,所以他说出什么来王炎霸也就只能听什么了。有些无奈的王炎霸只好独自往客栈后院走去,因为他要从厨房里拿点可以画标志的木炭。“千里足舟”标记的位置就是客栈后面小街的一面墙上,从后院牲口厩那里翻墙过去,没几步就能赶到那个位置。
齐君元带着秦笙笙走出客栈大门后,随手将挑店幌子的竹竿摘下来,腰间掏出一把小刀,截一段下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一个竹哨。
“在上德塬时,梁铁桥离开前用横江哨语和别人传递信息,你还记得那些哨音的长短声吗?只要吹出来大概有些相像就行。”齐君元问的同时已经将手中的竹哨递给了秦笙笙。他觉得自己能根据记忆中的哨音制作出一个竹哨来,那秦笙笙肯定也能记得当时的哨音。
秦笙笙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默默地接过竹哨。
“你就在前面转弯处的巷子里等着,我去小十字路口布设。杀声一起你就吹哨,只需吹几声,让那边的人听到后就停。然后我会将他们引到后街,到了那里后肯定会有些骚乱。能乱到什么程度我并不知道,但不管什么程度这都是你唯一的逃跑机会,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从南边上山,再找个小溪逆流而行,逃得越远越好。因为刚才薛康的手下是顺着溪流缓缓接近镇子的,他们绝不可能再逆着溪流往上走。而且镇子里真要乱起来,除了比拼实力外,再就是比速度——攻击的速度或者逃跑的速度。所以除了你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选择在又滑又硌脚的溪水里逆流而行。”
齐君元说着话,又随手从客栈窗台上拿起两只小南瓜,一手托一个快步蹑行,往镇子的小十字路口走去。
秦笙笙紧赶几步,想把齐君元拦下来。但就在她的手指快触到齐君元背心的衣服时,她停住了脚步。而替代脚步继续行动的是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滚落下。
秦笙笙想到齐君元也许会放弃王炎霸,让他作为“搅棒”吸引薛康那些人,然后趁机带自己逃走。但她却根本没有想到齐君元会将自己也牺牲了,把逃出生天的机会留给她一个人。这时她的心中蓦然升起一种感觉,这感觉这些日子好多次在她心中隐隐出现,但从没有现在这样强烈和不可阻挡。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因为从训练成为刺客的第一天起,她就被灌输着绝情绝义的概念。只有灭绝自己所有的性情,才能成为一个顶尖刺客。但是人的天性是很难被外在规则泯灭的,长时间的克制和压抑只会让它在某个时候更加强烈地爆发。
秦笙笙是在将要碰触到齐君元的背心时突然领悟到一件事情。齐君元就是一个顶尖的刺客,造诣远远超过自己的刺客。他被灌输的也是绝情绝义的情感规则,但他为何愿意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而且如此义无反顾。这说明早在自己之前,他的心中已经存在了那种感觉。不管他知道不知道,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这感觉应该在他每次都不顾一切将自己从险境中救出时就已经开始了。
齐君元消失在拐角,就像夜幕中的一个游魂。而在秦笙笙满是泪水的眼中,就如同一抹快速消散的水雾。她最终没有将齐君元拦下来,是因为她知道这样的阻止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影响到齐君元实施计划的时机。而他情愿牺牲自身,将逃脱机会留给自己,自己千万不能辜负了这份付出。如果自己不能顺利脱出,那么齐君元就白白牺牲了。所以她坚定地拿起竹哨,掩身在拐角处的阴影里。
齐君元快速跑到小十字路口,这位置他只是白天远远地看了一眼,对周围环境并不十分了解。但是他不会平白无故跑到这里来,因为这个小小的镇子,要从镇西口走到镇东口必须经过这个十字路口。也就是说,薛康以及和他联手而来的高手要想前往自己所在的客栈,也必须经过这个路口,除此之外那就得翻墙越脊而行。
齐君元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仔细观察这个路口的情况。另外,被做成兜子的小镇也真的太黑暗了,没有一丝灯光,只能借助微弱的天色行走。所以要想发挥他的“随意”特点,借助周围的各种物体和构局布设刺局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这才会随手拿来两只南瓜。
两只南瓜放在路口的两个九十度的角上,这样可以兼顾到三个路口。然后齐君元掏出了钩子,很多的钩子,每只钩子后面都穿上了单根无色犀筋。这次的钩子和以往采用的钩子又有不同,全是直角形的“回剖钩”。钩尾是竖直的圆柱形,钩头横平,只微微内弯。钩头的内侧是锋利刃边,其大体形状和用法其实和大周鹰队特遣卫使用的挂链鹰嘴镰有些像,只是小了许多。如果不论用法,单看形状,那么和大周虎队特遣卫使用的虎爪钉也极为相似。
钩子都插在了南瓜上,只是插的方向、角度各不相同。钩尾的单根无色犀筋都在齐君元手中,虽然有很多根,虽然有些直接牵拉在齐君元的手里,虽然有些是绕过路边的小树、廊檐柱子、临街房大门门环等现成物体改变了方向之后牵拉在齐君元的手里,但是却没人能看出这些无色犀筋的存在。因为单根的犀筋本就细不可见,再加上无色透明。不要说是在这如墨的夜色里,就是大白天不仔细辨别都很难看出来。
齐君元背靠一面墙,将自己缩在暗影之中,然后一手托着大把的无色犀筋,另一只手则将它们各自牵拉哪只钩子排列得清清楚楚。他现在只需等待薛康的到来,等待他走入十字路口的范围。到了那一刻,他会用血光撕裂这如墨的夜幕。
王炎霸其实比齐君元更早到达指定位置,但是他却没能及时在驴蹄和瘦鱼的旁边再画上一个菜刀的图案。
拿着木炭的手刚刚举到墙上,王炎霸就一下僵硬在了那里。冷汗从背心渗出,寒意在后脑发梢撩拨。什么叫不寒而栗,就是像他现在这样,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被无法抑制的寒意笼罩。
所有的感觉是因为身后的黑暗,黑暗中的黑影,黑影身上携带的锐利刃气。虽然刃气还未曾化作杀气,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肯定会让他从心理到肉体都受到极大刺激。
黑暗中有三个黑影,他们也都僵硬在那里。从表现上看,王炎霸的出现也让他们同样受到极大的刺激。的确,整个镇子都已经被他们控制,无关的人在天明之前不会有一个醒来。外围的控制可以保障不会有什么人可以在黑夜之中进入镇子,除非是那些预定的目标。
这三个黑影刚刚收到的指令是与预定目标的对抗已经结束,各部位设置的人爪可出兜位聚集,听候下一步的安排。但就在他们走出暗伏的兜位时,却偏偏出现了一个明显和他们不是一路的奇怪黑影,而且还很奇怪地趴在墙上。这东西像人又像鬼,如果是鬼,当然会让活人害怕,但如果是人,那就更加会让这三个大周虎豹先遣卫感到惊异和恐惧。
王炎霸慢慢转过身来,他的目的是要让对方看清自己是个人,而且是个双手高举、门户大开、毫无威胁的人。
三个特遣卫也终于模糊地看出对面是个人,而且从外表看是个书生。他高举的双手有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册,还有一只手拿着根巴掌长的东西,粗细看着像笔。
王炎霸转身的同时往街西头看了下,那原本固定不动的打更灯笼现在又开始摇晃起来,并且是缓缓地在往镇中的小十字路口移动。很明显,对家已经行动,时间已经不多,而画标记、燃火这两件事情他一件都还没能做成。
册飞页
三个特遣卫各提虎爪杖和豹尾鞭往前逼近,即便是一个看着没有威胁的目标,都不会让他们放松警惕。而且这三个特遣卫并非一般的逼近,脚步移动的同时,三人很自然就组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阵型。一个豹卫在斜前方,两个虎卫并排在正中靠后。这叫“单豹前溜边,双虎同出林”,是从兵家一盾刀、双长矛的“双奉花”格杀组合演化而来。
王炎霸从自己现在的位置以及和三个特遣卫的距离推算,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跑。至于画画、燃火,那都是无法完成的事情。而且如果再稍有迟疑,三个特遣卫再多逼近两步,自己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打更灯笼轻轻晃动,已经距离小十字路口很近了。
一步,两步……特遣卫继续往前,离王炎霸已经很近了。
王炎霸没有跑,不但没跑,他反而是转过身去,准备往墙上画些什么。
对于三个特遣卫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当无法揣测的目标转身背对了自己时,那么最应该做的就是在这个瞬间突然出击。制服目标也好,杀死目标也好,总之不能再让他有重新转身面对自己的机会。
事实上王炎霸在面向墙体之后,突然又肩膀微摆、头颈侧转,这是又要回转身来的迹象。三个特遣卫及时发现他这个意图,所以肯定不会在让他实现这个意图。于是三个人同时扑出,如虎纵豹蹿。
但是有的时候做出一些动作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状态,而有的时候做出一些动作是为了让别人改变状态。就在三个特遣卫身形扑出一半,手中武器也堪堪要触到王炎霸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目标不见了。
其实不是不见了,而是从某个时刻开始他们见到的目标已经变成了一个虚影。王炎霸变成虚影的那个时刻,是在高举双手缓缓朝向三个特遣卫转身的过程中。他之所以要高举双手,就是要让左手中拿着的书册翻开一页,并且照住自己的身形。他之所以转身,就是要让自己在别人无法觉察的身形转换过程中留下一个虚影,而真实的他其实已经斜向移到两步之外。
这一招叫“无常换梁”,对于离恨谷诡惊亭的谷生、谷客来说这并非非常绝妙的技艺。据说曾经有诡惊亭一属中的杰出者,最多时可以连放十八个虚影,让人根本无法辨别出他的真身所在。
而要使出“无常换梁”技法有个必须的条件,就是要有微弱的冷光,这样才可以幻化出虚影掩盖掉真身。王炎霸的冷光来自于他手中的书册,这书册就是当初在临荆县外用以化解秦笙笙五色丝攻击的书册。
能化解五色丝的攻击,这书册肯定不是一般的书册。江湖上有人叫这种书册为“阎王册”,也有叫“生死簿”的,是属于一种奇门兵器。这兵器在唐代的时候使用较多,一般是与判官笔配合运用的。但唐代以后江湖中善使者便不多了,而且其技击招法逐渐失传。有人说是因为此种兵器招法极为难练,而如果不练至极致,便无法显现出威力,所以人们逐渐弃了“阎王册”而独练判官笔。元代时,有个余杭人,号江南游士,他曾著有《奇兵谱》一书,其中有过关于“阎王册”的记载。这书册全部册页都是用精钢打造磨制而成,一般都有六十四页,页页都比刀刃还要轻薄锋利。
而王炎霸的这本“阎王册”又和江湖上的易门兵器不一样,它真的是一本书册,每一页都有文字或者图画。因为这“阎王册”除了可以作为兵器来杀人,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用来布设诡异的环境。他这“阎王册”的册页打造磨制时,材料中加入了南海出的深海贝荧粉,可发自然冷光,然后在其他光线的照射下,又可将册页上的画面、文字放大投射出来。
所以刚才王炎霸将书册高举,册页微开,那深海贝荧粉发出的自然冷光便投射下来,让他幻化出一个虚影。而真实的他则躲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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