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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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齐,你不要东拉西扯的了,现在哪儿都没法走,你说到底该怎么办。”这句混乱的话一说,就又显出范啸天很少行走江湖,遇事应变能力很差。

“嗯,没法走就不走了呗。坐下等着,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想干什么。”齐君元说完后,便找个稍微干净些的石墩坐下。其实这烧了一整天的地方哪还有干净的坐处,碰哪儿都是一把黑。除非是像疯女子说的那样躲在水里。

不过其他人无法像齐君元这样镇定自若,全都提气聚力严守以待。

范啸天为了能更好地应变对敌,将疯女子重新放到了地上。而王炎霸从没有遇到过这种大阵仗,眼见自己这几个人被暗中渐渐逼近的众多高手围困住,不由紧张得全身僵硬,紧紧抓住疯女子的两条腿不放,似乎这才是他的救命稻草。于是这满是死尸的惨烈火场中又出现了很滑稽也很诡异的一副场景:一个男子提着两条光溜溜的女人腿,就像提着待宰割的猎物;而被提的女子身体瘫软在地,无法判断死活。

此时秦笙笙在齐君元的教训和教导下很快将状态调整过来,手指手臂上的五色丝虽然没有拢入怀里和背后,却也全藏在了宽袖之中。而且她还在背上背着的琴囊底端摸捏了几下,再将囊袋往下拉了拉,露出最上面的琴首。

虽然和秦笙笙一起走了好多天,同行的几个人都不知道秦笙笙背的是把什么琴,包括齐君元。现在秦笙笙把那琴才露出了一点,立刻有人知道她背的是把可以杀人的琴,这人还是齐君元。

秦笙笙刚才在琴囊底端摸捏是启动了一个杀器的弦簧,接下来她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释放机栝,琴首下部的几只弦钮便会变成“花尾飞螺”,旋转着钻入对手的身体。这绝妙的设计别人也许看不出,但这正好是齐君元工器属的专长。

“你这琴囊露出个琴首背着,不但动手时不方便,而且反会让对手一眼看出蹊跷,缠斗起来后会加倍防备你的琴首。所以还不如索性把琴拿出来,给来人奏上一曲。”齐君元给了秦笙笙一个奇怪的建议。

“奏琴?”秦笙笙满脸疑惑。

“对,这不是你色诱属擅长的吗?‘声色销魂登仙境,不觉一魄入黄泉。’用你的琴声震慑那些人的心神,让他们觉得此处危机四伏。一般而言,当几方人所谋目的相同时,他们会觉得与他们有着同样目的的人更加危险。你的琴声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感觉到相互间严密提防戒备,将他们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走。”齐君元只能说到这份上,他对色诱属的技艺所知不多,无法给秦笙笙更直接的指示。

但这些话已经足够了。秦笙笙没有再问什么,而是把琴囊褪去,露出了一把七弦古琴。古琴又被称为天地琴,它有天柱、地柱,有龙池、凤沼、雁足、凫掌,有岳山、承露、龙龈、凤舌、冠角、舌穴。其中奥妙玄理与天地合,与龙凤对,与阴阳契。

姑娘家爱干净,她没有坐下,而是一腿曲蹲一腿横翘。琴放横翘的腿上,按弦手兼顾着稳住琴身。这也就是色诱属中练过单足舞的谷生、谷客才能保持这种姿势。然后只见葱玉妙指轻轻撩拨,一曲《刀过野》从指弦之间流淌而出。周围所有人立时觉得处处刀光剑影、杀气森森,无尽危机如重重波浪翻卷不息。

西北方向逼近过来的那六七个人止步掩身后再也没动。

东北方向过来的人听到琴声后也都立时停住了脚步。他们停住后分散得很开,举手投足间聚力蓄势,所持姿势攻守自如。由此可以看出他们个个艺高胆大,个人技击能力都极强,属于江湖高手的层次。这同时也说明了另外一点,这群高手在搏杀之中的相互配合关系是很粗糙的关系。但也有可能他们是有着自己不够正规的阵势,是些很实用的野路子。

南边草树后面的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了,但这么多人却是最后才被发觉的。可见他们规矩森严、组织严密,这么多人的行动便如同一人。在没有接到指令前,暗伏不动的他们可以将自己融为这山山水水、草草树树的一部分。所以这些人的个人技击能力并不一定最强,但他们却是最稳、最沉得住气的,自我约束力和团体协作能力是其他两方面人以及齐君元他们无法相比的。

七步迷

《刀过野》弹奏到第三遍时,西北方向终于有个人走了出来。此人身材消瘦,但身板挺得笔直,行走时所挟带的气势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尖峰。

经过一处还未熄灭的火苗时,那人停住脚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也许是为了显示双手之中没有武器。然后才继续以很稳重的步伐径直朝齐君元这边走过来,就像许久不归的游子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当这人走到齐君元用碎砖、断木做下的设置前,他再次停住了脚步。先左右看了下,然后侧跨两步度量了下,再蹲下来朝几个不同的角度瞄了几眼。

几个简单步骤做完,尖峰般的高手挺直身体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七星龙行台’,是从匠家的‘大石龙形绕’变化而来。不错,能将一个惑目障足的布局改造成伤人的机关。可惜的是此改变摒弃了最为玄妙的天机理数,做成了不入奇门、不合遁甲的无灵性设置,只算下乘之作。”

齐君元没有想到,自己以为很独到的布局,被别人一眼就看出了出处和用处。对方主动显身,明贬自己所设布局。这是在叫阵自己,更是在叫阵此处所有不同来路的对手。

“见笑见笑,我突生童心随便叠了几个碎砖堆,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说法,哈哈。”齐君元说得有些勉强,笑得有些尴尬。

“你不是童心而是用心,是已然知道了我们有七人,所以才布下‘七星龙行台’。我们不管从哪个位置走入,都会是七步迷障。然后往哪边看都是自己的伙伴,完全找不到正确方向。而且眼中可行之路都会触碰到你叠起的砖堆。那些砖堆为何会摇摇晃晃似将倾倒,是因为砖块之间垫藏了器物。只要碰触到了,立刻便会七星飞散,砖击局中之人。而且任何一个台墩或城架倒下,都会七星飞散。因为一堆砖中肯定会设置一块用来触碰启动另外一堆,这样接连动作,便如龙行水波龙尾连续击起的水柱。不过我瞧你设置的砖块都只能伤胸腹以下,既无一击即死的力道,也不针对死穴要害。所以你的做法不但是丢掉了天机理数,而且还缺了一个‘狠’字。”那尖峰般的人已经将齐君元的兜子分析到关节细末了。

“你我从未谋面,无冲无伤,无冤无恨。下个‘狠’字,从此两仇以对不算误会也是天难,何必呢?我们几个只是误入此火场,不想惹祸及身,下个路挡儿唯求个安行退离而已。”齐君元的话不卑不亢,一点没有自己的设置被看穿后的慌乱。

“想走?先把拿到的留下再说!”一声喝喊嗡响如雷,让人不禁耳朵发背、头皮发麻、心脏发紧。

所有人都朝声音发出的方位看去,那是一个兀自在燃烧的椿树,枝叶全无,只余下树干依旧燃烧,就像一个把子大、火头小的火把。燃烧的椿树肯定是不会说话的,说话的人站在树干的背后。

“你要的是什么,我若捡到给你就是了。”齐君元声音变得柔缓,但一字一句蹦出的劲道却是不让那说话声分毫。

只一步,从椿树后面闪出一个魁伟身影。看不清面容,却看得见他一身江湖人的青色劲衣。多条宽皮带缠胸裹腹,带扣、带兜插满小刀、钢镖,完全是准备一场大战的装备。从这人出现的位置来看,他应该是从东北面进入火场的那群高手的头领。

两边的主事人已经显了相,说明这两路人为了达到目的已经抛却全部顾忌,今夜不拿到东西绝不会罢休。可他们都想要的是件什么东西呢?

“先来一步,必有所得。你把东西放下,然后只管走,有拦阻的我替你挡了。”青色劲衣的大包大揽,那感觉是他已经将此处局势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

“呵呵,从我这方面讲那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不要说捡到什么东西,就是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给你都没问题。只是一则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再则就算把我囫囵个都给你们,恐怕还得别人同意才行。你的嗓门是挺高,但在这里还真不是你嗓门高就能做得了主的。”齐君元的话说得一点不客气,甚至带有挑衅的味道。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几个人是无法应付三面力量中的任何一路,就算有哑巴躲在暗处偷袭也不行。所以现在只有将那三方面给挑斗起来,自己这几个人才可能寻到机会脱身。

齐君元这话不但让青色劲衣的人愣住,就连西北方尖峰般的高手也显出些茫然。这情形说明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南面草树阴影中的第三路。

第三路人马始终没有人露面发话。但就在齐君元半威慑、半提醒了另两路人马后,那边开始影形绰动,看情形是在采取行动。而且意图很明显,是要雁翅形展开,对那两方面形成合围,主动掌控全局。

“草树月影遮南强,一语即刻入杀场。”齐君元立刻用江湖黑话点出南边草树之后还隐藏着强手。他不会让第三路人的行动得逞,因为他不想任何一方掌控全局,只有三路力量均衡,造成混斗。那样自己才有机会带走这些雏儿和活宝,对了,现在还多出个疯子。

那两路人都是久走江湖的高手,江湖黑话、话里带话无不了然于心。虽然南边那些人经过严格训练,隐藏后的自我控制力不在离恨谷高手伏波时的隐忍力之下,可以做到从气息到身形再到声响都没有太大变化。但在齐君元暗话的指引之下,那两路高手立刻发现南边的异常。于是瞬时间人形起伏闪动,步法迅疾转移。两路人都各自抢住恰好的位置,压制住南边第三方有利的行动角度。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躲着藏着就很没有意思了,所以南边草树后面再要不出来个人就显得有些市井。人出来了,走出一个人不说明什么,但如果走出的人身上释放出杀气,比秦笙笙的琴声更为狂悍的话,那说明的问题就多了。而且这个人身上不但有杀气,好像还沾附着冤魂气息、妖魂气息,人们只需多看他两眼,便会觉得是亲眼见到了商纣时烫死人的铜柱炮烙。

秦笙笙的琴声没有停止,依旧是《刀过野》的曲子,这已经是第五遍的开始。但也是从这一遍起,曲调变得沉稳、缓和了,曲意也变得残酷、冷漠。这是将激情之杀变成了决意之杀,如同一把疾砍的快刀改成了慢慢推进,缓缓切入脖颈,渐渐压进皮肉。让被杀的人亲眼看着自己皮肉破绽、血液喷溅,让被杀之人真切感觉自己气息开始断续、衰弱。这样的一首曲子,回荡在处处残火、满地死尸、焦骨蜷缩的环境中。让人从最初鬼魂贴身、利刃刮面的错觉,变成了尖刃触心、恶鬼附身的真实体会。

秦笙笙真的是个杀人的天才,别人也许三年都无法适应的杀气压力,她只用几遍曲子的时间就适应了。不仅是适应,而且遇高越高。她很快将自己的意念、心力投入,将自己琴声所挟杀气提升到一个更高层次,同时将死气弥漫的氛围变得更加肃杀。

四个方向四个领头的人,只有齐君元是坐着的,也只有他想置身事外。“各位都是江湖上的明眼人,应该看得出我们身在此地根本就是误入。如果真是来找什么东西的话,我们肯定会悄没声息地去做,这样大大咧咧地那不就成了傻瓜吗?而且你们看看,这地方烧成这样了,还能找到什么东西?要我说呀,东西应该是被烧毁上德塬的强人抢走了。你们应该去追查那些人才对,而我们几个人是绝对不具备屠庄能力的。或者找找此处尚存的族人,他们说不定可以告诉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哪里。”齐君元很巧妙地将矛盾过渡到别人身上。

西北方向尖峰般的汉子也再不多说一句话,他是在静观东北方那个凶悍的青衣汉子和南面“铜柱炮烙”之间是怎样一个争斗。此人虽然没有置身事外的打算,但做法却和齐君元有共通之处,就是设法让那两方先相互消耗,然后自己做举手得利的渔翁。因为他这次携带的手下太少,与那两方正面争斗是很不明智的。

“来者是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梁总把子呀。不知遵驾此来是为南还是为北?”“铜柱炮烙”的声音如铁锤击铁砧。

“原来是大周御前特遣卫的薛统领啊,你带着鹰、狼队越界至他国境内,不知如此冒险为公还是为私?”青衣汉子的声音就像浪击砥柱。

听对话内容,这两人竟然是认识的。但从语气上推断,他们相识的过程并不愉快。但建立在敌对双方基础上的了解,有时比真正的朋友更有深度。

“楚地今已无主,所设节度使职为大周编录,我又是如何越界入他境?倒是梁大当家渡水翻山走得远了些。”“铜柱炮烙”般的薛统领口齿也铁打铜铸一般。

“我们这种凭手做活、脚行道吃饭的人也是实在没办法,要不然也不会常常麻烦薛大人费心费力纠难不息啊。”用牛皮条裹住自己的梁总当家就像块又黏又韧的牛皮糖,让铁打铜铸的口齿都无法随意咬嚼。

“凭手脚吃饭没错,但不能不带脑子。以往你们走暗道南运北送地发些小财也就算了,毕竟不为国之大患。但这一趟没有小财只有大祸,劝你还是收手罢休了。往后我让关隘之处给你开些口,你就此回去用心将小财做大,没必要在这浑水中找金子。”薛统领的话是威胁也是让步,威逼利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梁大当家放弃眼下正在做的事情。

只是凭这几句对话,齐君元已然知道这两个是什么厉害人物了。

且不说这两人是大大的有名,官家、民间没几个不知,就算是没太大名气的低调之人,只要具备某种实力,或者有特别的身份、背景和社会关系,都会成为离恨谷刺客的了解对象。所以有人说一个顶级的刺客除了刺杀技艺之外,还必须成为一本时势百科书。必须了解到官家草莽的现时状况,掌握黑白道各阶层重要人物的具体情况。这些信息可以让他们在布刺局、行刺活时清楚什么可利用、什么是忌讳。

所以齐君元很自信地断定,凶悍的青衣汉子是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瓢把子梁铁桥,“铜柱炮烙”般的头领则是大周御前特遣卫的头领之一薛康。

几乎同时,西北方向尖峰般的汉子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第六章 最危险的……

故敌对

一江三湖十八山是个江湖组织,也代表着一个范围,它涵盖了长江两岸太湖以北直至淀山的大片区域。这区域内所有绿林道都由合意堂总瓢把子梁铁桥统管,总舵设在江中州。

梁铁桥这个总瓢把子是用一把割缆刀硬生生打出来的,据说他初出道时最厉害的招数就是一记“以命换命”。按照常理,所有打斗拼杀之人都是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毁灭别人的性命,而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毁灭别人性命的前提,所以在实斗之中都不敢以命相对。但这恰恰给了敢拼命的人制胜的机会,只要对手稍一迟疑和退缩,反会让“以命换命”变成了以伤换命。

梁铁桥所受重伤、轻伤无数,但他每次都能挺下一条命来。而几乎无人能在他手下留住命,因此他理所当然成为一个大帮派的总瓢把子。另外就算再平庸的刀客,在受过无数伤、要过无数命之后都会将自己修炼得所向无敌,不用换命就可以轻取别人的性命。所以他也理所当然成了天下顶尖的用刀高手。

大周御前除了战争实力最强的禁军外,另外还设有四卫,分别是带刀卫、内护卫、警防卫、特遣卫。禁军由殿前都检点赵匡胤和校检司徒赵弘殷共管,而赵弘殷正是赵匡胤的父亲,实际上就是说,大周的禁军全掌握在他父子两人的手中。

御前四卫则由赵匡胤兼职独辖,其中最厉害的便是专门负责外出处理特殊问题和事件的特遣卫。特遣卫又分四队,其中虎出林、豹跳岩两队由赵匡胤之弟赵匡义统领,而狼漫野和鹰击空则由薛康统领。

这薜康和赵匡胤是世交,都是军家出身。薜康的父亲与赵弘殷在后汉共事时官职为禁军总教头,所以薛康家传的技击之术少人能敌。而且薜康在接手狼、鹰两队后,每次必亲出皇城、身先士卒,以己身抢行险事。这就让他磨练出了一身江湖人的阴险刁狠,将他已然出神入化的家传技击术使用得出人意料、防不胜防。

梁铁桥和薜康的冲突已经有好几年了。其实从个人角度来讲,他们是英雄惜英雄,相互很是佩服。但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职责所在势在必行。所以有些事情他们都必须去做,而且还必须做好。官家、匪家本就是天敌,他们各自的身份注定他们要成为对头。

五代时,常常出现连年兵荒马乱的现象。更多人为了生存,都投身到梁铁桥的帮派下,吃江湖黑道饭。同样也是因为兵荒马乱,富户越来越少,靠打家劫舍已经无法维持梁铁桥那个庞大帮派的运作。所以帮中众头领商榷之后,梁铁桥决定利用自己帮众布及范围广的优势,在大周、南唐、北汉三国之间贩运、贩卖私货谋利,以便维持帮众生计。他这种做法受损最大的便是大周,从地域上看,大周横亘在南唐和北汉之间,这两国货物入大周境或过大周境他们都是有大量税银可收的。梁铁桥贩私,逃避税银,这就相当于从大周国库中夺食。更何况大周近些年还刻意限制了一些货物向北汉流通,以便为下一步的宏图大业做准备。而梁铁桥所为打破了这些限制,影响到大周多种计划的实施和进度。

一江三湖十八山辖下帮众贩卖私货的事情,大周南北边界守城官吏都有奏折送至兵部、户部。当时周世宗尚未继位,太祖郭威病重,所以这等民间匪盗之事赵匡胤便全权做主行事。赵匡胤知道这种帮派跨几国范围,要么不打,要打就要双管齐下。堵路断行,同时还要直接进逼总舵。但对付这种草莽组织,调动大批军队不值当,而且军队围剿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效果,反会引起邻国的猜测和戒备。于是赵匡胤决定派遣薜康带鹰队、狼队出击,采用寻踪追迹、疾速暗袭的剿灭方式。

薜康与梁铁桥几次对抗纠缠后发现,这个草莽枭雄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的。首先来说,梁铁桥不是个莽撞无脑之人,他手下帮众遍布各处,包括官府之中也有他的帮众或他买通的耳目,所以消息灵通,很少有被鹰、狼队堵住的情况。往往鹰、狼队还未动作,他们便早早避开。另外梁铁桥手下虽然不乏高手,但他们帮派规矩中明文规定不得与官家人动刀枪。所以那些贩私货的队伍一旦遇到鹰、狼队,马上弃货逃跑。薛康自从接到这个任务后,便一直东扑西追,根本无法触及到梁铁桥的痛处。既未能把所有私货暗路堵住,也未能寻踪觅迹找到他的老巢。

但薜康也不是善与之辈,连续失利后的他亲自带队潜入南唐,在长江二十八渡暗渡设铁锁横江局。断了梁铁桥两条最为重要的私货通路,并相继毁了这两条通路上的三个分舵、十三个据点。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梁铁桥在遭此重击后将计就计,在一批货物中暗藏毒水蛭,然后故意被查出,以此毁掉鹰、狼队一百多名特遣卫。同时他趁鹰、狼队遭受重击混乱之际,明目张胆地从他们控制的渡口下手,夺了吴越国进奉大周的皇贡。

但皇贡并非可以抢的财富,有时候它会成为一个大祸害。就因为兵荒马乱、盗匪四起,大周都在驮运皇贡的车辆上暗中装设了“车行子午漏”,只要车子一动,车辕便将漏口打开,然后定时落下一滩细沙。薛康就是循着这些细沙找到了梁铁桥江中州的总舵,那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双方战了个平手。鹰、狼队占装备、阵势先机,群战群斗让一江三湖十八山无从抵挡。但一江三湖十八山高手众多,个人技击术高强,又熟悉环境、机动灵活,所以偷袭、水战、芦荡战让鹰、狼队吃了大亏。

其间薜、梁二人先后照面两次,但都未出手交锋。只凭言语搏杀、气势争斗他们就已经清楚谁都胜不过谁。

此战过后梁铁桥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这个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瓢把子觉得总舵处已不保险,于是将帮中事务交与他人。自己带着一些得力可靠的高手奔了金陵,成了南唐韩熙载府中的秘密宾客之一。

但贩卖私货之事却没有能禁止,反而愈演愈烈。不但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帮众为囫囵嘴肚提命冒险,而且有更多的寻常百姓加入这样的队伍。

赵匡胤审时度势后也撤回了鹰、狼队。因为他可以对江湖盗匪、草莽贼寇下手,却无论如何不能对求生存、养家小的百姓下手。同时他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如果自己不剿灭梁铁桥的一江三湖十八山,那么这个帮派的存在其实可以在国法之外另成一套规则。这规则虽然与国法有相对立的利益之争,但它也是对国法不足之处的一种弥补。现在失去了这个规则,私货贩运反变得不好控制了。所以当自己尚无法全盘控制局面时,应该让出部分利益给别人,让别人为了抓住这点利益去替自己管理局部。等自己完全有能力掌控全局时,可以先收回别人管理局部的能力,然后再收回属于全部的利益。这样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他都已经只是被利用后抛弃的一份子而已。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赵匡胤便很好地运用了这个道理,利用别人给自己打下基础。而当他自己的基础成为高屋大宇后,他便收去打基础那些人的锤凿,以免他们再将高屋大宇的基础刨挖掉。

“薜将军,如果早些日子你对我许下这条件,我会感激万分。但现在说这话便显得将军你幼稚且无德。给我鱼骨,骗我让你肥豚,答应了你我岂不是被世人笑话。再说了,我现在已不再行江湖闲事,和将军一样,为明主效力,图求个世代功名正禄。”梁铁桥其实做过一番思想斗争才这样说的,因为薛康所许条件是即刻就能见利的,而且对整个一江三湖十八山数万帮众都有好处。

“既然梁大把子这么说了,那我就不与你啰嗦了。虽只少时未见,未曾想你如今已经不是做主的人了。也落得和我一样,浮萍所向随风意。不过你我之前还欠着一个对决未分高下,眼下这各自为主舍命奔波的事倒是给你我一个决胜负的机会。只是要提醒你,这种涉及一国兴衰的大事情,算不上浑水,却是个深渊。你别最后连点鱼骨都捞不到,反倒是莫名其妙地吞下只鱼钩。”薛康所说真的是别有深意,这也就是久经官场的人才能说出这番比喻。

旁边认真听两人对话的齐君元心中一动,薜康鱼钩之说让他突然有种异常的感触。自己擅长使用的是钩子,那么一个会用钩子的人会不会被别人也当做一只钩子?

“将军良言好意我谨记,为此在分胜负、决生死时我会放你一手。”梁铁桥故意装出一副慷慨豪情,但心中却为薛康所言震荡不已。“不过此时此地能出手对仗的可不止你我,别人家以逸待劳坐观虎斗,最终胜券操于谁手不可预料啊。”

齐君元听梁铁桥说到这话,马上抢言道:“不管还有哪个别人家,都不要把我们算进去。我们几个就是路过此地误入火场,你们给条路,我们就此离开,只当没来过这里。”

没人理会齐君元,梁铁桥更是如同没听见似的继续自己的话:“江湖中人都应该知道‘离恨谷’、‘易水还’、‘三寸莲’,这是最为顶尖的三大刺客组织。‘离恨谷’用的都是怀仇普通人,‘三寸莲’则全是女家,只有‘易水还’用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坯子,从形从心都是一流的。‘渐离击悲筑,宋意放声和。荆雄一去兮,易水望之还。’这‘易水还’所以出名,是因为它传承了易水三侠荆轲、高渐离、宋如意的绝世技艺。技击术以长剑短匕为最强,而且擅长奇门之术。历代君皇最忌刺行,特别是‘易水还’这种技有独到、艺有独成的门派,而且门中祖师就曾对君皇行过刺局。所以只要知道他们的门派所在,必定重兵、高手纷至,剿杀驱赶不止。据说自武周以后,‘易水还’就只能藏匿于西南高崇深壑之中。但如今蜀国孟昶承帝位后,设‘不问源馆’,招天下贤士能人,不拘出身祖源。因此网罗了一帮奇人异士,其中便有‘易水还’仅存的几位高手。”

借掣肘

“好了好了,不用再旁敲侧击的。在下确是‘易水还’中‘高流脉’的丰知通,梁总把子又是如何认出我根本的?”西北边尖峰般的汉子打断了梁铁桥的话头。他的语气冷森森的,就像口中含着冰精。他的身板挺得笔直,直得就像一把淬火打磨好的钢剑。既然已经被人看透身份,既然已经没有做渔翁的可能了,那么他表现出的态度就是决意加入战局,丝毫不怯惧随从帮手众多的梁铁桥和薛康。

“丰知通?没有听说过。”薛康说的是真话。

齐君元知道薛康说的是真话。丰知通应该和他自己一样,如果名号人人皆知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死去的刺客了。

齐君元知道梁铁桥说的也是真话,他听说过“易水还”,此门派名字的含义是要从易水边一去不归的壮士回还,也有还原易水边三大侠客绝世技艺的含义。“易水还”下有三个支脉。“高流脉”,其技以承高渐离为主,除刀剑的使用外,还会奇门遁甲、惑目乱音之术。“荆命脉”,以荆轲刺技为主,擅使短匕攮刺,另外,对机关暗器别有心得所悟。《孰侠孰刺我辨》中甚至将这一脉列为坎子行中除鲁家、墨家之外的第三大家。“宋意脉”,以宋如意之技为主传承。此脉擅长异形兵刃,还有就是对驯养驱动怪兽、异禽、毒虫有着秘传。

“我并不知道如何辨别‘易水还’的高手,但是刚才尊驾对那几堆石头的一番辩说,让我想到天下能有此技者也就四五家而已。然后又见你所带随属之中竟然有个身披铜甲的巨猿,试想既通奇门遁甲、机关暗器之道,又懂驯用兽子,除了‘易水还’中高手,还会有谁?”梁铁桥再次证明他是个思维缜密的江湖枭雄。

“梁总把子果然思精目锐,现在我已认下了,你又待如何?”丰知通腰背挺得更直,言语也更加冷峻。

“他又能如何,就算能如何也不值当。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被人家抢先一步得了,总不至于我们这些没得到好处的在这里血斗一场自损实力吧。”薛康的话很有道理,他们几个确实没有理由发生冲突,至少现在没有。

“对了,各家还是退去的好,无事便是有福。再说了,你们三家争斗下来,那是个转圈的循环局。大周鹰、狼队擅长以阵势群战群斗,一江三湖十八山相斗下来要吃些亏。蜀国不问源馆却不惧,他们有铜衣巨猿突破,可以冲散鹰狼队的阵势。但不问源馆面对一江三湖十八山却要吃些亏,因为梁大把子带的都是江湖高手,个人技击能力强,人数又多,各自为战、辗转灵活,巨猿的冲击对他们无效。而不问源馆的随属也都是高手,和梁大把子所带手下差不多是同样的特点,这样一来就会输在人数上。”齐君元坐在那里有条不紊地叙说着,所说内容在秦笙笙杀气贲张的琴声伴奏下,恍惚间给所有人展开了几场杀戮的场面。

“你说漏了一方,没把自己算进去。不管我们相互间怎么纠缠争斗,你这一方都会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即便你们真是过路的,但刚才我们的话你听得也太多了,稍加揣测便能窥出不少秘密。贪念是人之常性,如再增加你们这一方争夺,哪怕只是惊扰搅局,也都会对我们之后的行动大有破坏。而且眼下形势显现,你们是最有可能得到此处东西的一方。所以我们三方面动手还在其次,先拿下你们再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才是正常顺序。”丰知通真的很厉害,他几句话就将矛盾调转到齐君元身上。

薛康和梁铁桥都是江湖上的人精,稍被提醒便知道利害所在,于是全将目光瞟向了齐君元。

齐君元的心提吊了起来,堵在咽喉,让他感觉气息透不过来。但气息的憋闷却没有影响脑子的飞速运转,而现在也只有凭借脑子的运转才有可能摆脱困局。

目前的形势是齐君元未曾料到的,如果不能巧妙应对过去,最惨的真的会是他们这几个人。薛康那边人数众多擅长群斗,可以说是一群恶狼;梁铁桥这边人数也不算少,而且很多都是江湖中的高手,可以说是只猛虎;丰知通虽然人数少些,但个个都是一流杀手,是杀是退都机动灵活,可以说是只凶豹。所以在这三方力量的围困下,自己必须做一只狐狸,能吓住别人也能一口咬断别人喉咙的狐狸,只有这样才可能保住自己这几个人的周全。

“呵呵,别人我就不说了,就你丰知通这点道行觉得自己能拿下我们来?我一个‘烽火连折御’你硬是看成了‘七星龙行台’,而且还不知自惭地和‘大石龙形绕’牵扯到一起。你要是有胆量试着往前再走两步,看看能否从搭连枯木上跨过。”齐君元此时将气息沉稳收敛,说话的节奏配合着“刀过野”的琴音,真如利刃锋芒划空而过。

“还有你带个像人一样走路的铜衣巨猿又能如何,难道我们就没兽子吗?我知道你的巨猿藏身何处,你可曾看出我的兽子藏身哪里?”

首先齐君元说谎了,丰知通辨出的“七星龙行台”没有一点错。但齐君元故意扭曲为“烽火连折御”,从而打击丰知通的信心。而且眼下这种局面他估计丰知通绝不敢和自己较真,亲身去试一下到底布的是什么坎面(机关布局又叫坎面)。因为此时除了自己,处境最危险的就是丰知通那方面。另外,齐君元也不会给他机会去确认自己的谎言,因为紧接着谎言之后他又说了个大话,这大话立足于哑巴那条神狗穷唐。虽然明明知道穷唐并非《山海经》中的怪兽穷奇,体型、力量、装备都是无法与巨猿相比的。但是有这样一个兽子伏在暗处,就算它什么事情都不干,还是会给这些提着心也提着命的人很大威胁。

就在齐君元很傲然地问丰知通看没看出自己所带的兽子之后,一种怪异的嗥叫突然从火场上飘过。那声音五分像狼嚎,五分像鬼哭,但有见识的人会觉得更像狗在哭。不过狗哭和鬼哭应该区别不大,据说狗只有在见到鬼的时候才会发出哭泣声。随着嗥叫,隐约可以觉出火场的外围有条暗影如墨电直窜横飞而过,形状像兽子,速度像非同一般的兽子,而奔行的方式应该是从未见过的奇怪兽子。

按道理说,不管是兽子还是鬼魂,都吓不住在场这些刀口舔血的豪士狂夫的。可奇怪的是刚才那嗥叫声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中发虚、脑后发寒。这主要是他们没人辨别出这嗥叫声是从哪里起,在哪里止,只是绕着整个火场在回响、在飘荡,又好像一会儿在地下,一会儿又在天上。

随着这声悠长的嚎叫,丰知通身后也传来两声短暂的暴吼。但是懂点兽子性情的都能听出来,巨猿发出这样的暴吼是威慑、是壮胆,是害怕其他更为凶狠的兽子靠近自己。

到此为止,丰知通应该是心中触动最大的一个。本来他以为齐君元那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想挑动另外两方随便谁去把他们给尽数灭了。这样对抗之下一方灭一方损,自己所处的状况便能发生改变。但他没有想到齐君元非但不是软柿子,搞不好还是个咬不动的铁核桃。特别是他那边兽子发出嚎叫之后,自己所带铜衣巨猿明显表现出的畏缩,让他感觉自己今天走眼了。或许现在在场的四路人中,真正掌控局面的是那几个坐不像坐、站不像站、躺不像躺的人。对了,特别是那躺着的,到底是人还是尸?可不管是人还是尸,都不该倒拎着两条腿不放啊。这肯定是一个预备好的兜子,可自己搜尽心中所学所藏,就是找不到一个与此相近的兜子。不知则无破,无破又如何能胜?虽然不清楚梁铁桥和薛康那两方是如何的反应,但自己恐怕不是这一方的对手。

“丰大人,如果你的巨猿失去了战斗力,你觉得鹰、狼队会就此放过你吗?”齐君元并没有完全把握确定刚才的怪异嚎叫是穷唐发出的,也判断不出巨猿紧接着的两声暴吼是出于什么情况,但他却知道铜甲巨猿现在对于丰知通的重要性,所以拿巨猿说事应该可以给对方造成更大的压力。

“我为什么一定就不放过他?为什么不能联手不放过你?”薛康说这话倒是出于真实想法,因为他也开始意识到齐君元这方面不容小觑。而不能小觑且无法摸清其来路之人,往往会成为最可怕的后患。

“不知薛将军想过没有,如果我的兽子能克住巨猿,又怎会冲不散你鹰、狼队的阵势?还有,我要是在这火场之中布下个惑目的大场子,或许难不住他们那两边的江湖高手。而你所辖这些兵营、习所训练出的官家杀士,肯定是难以适应这种搏杀环境的?再有,你不会幼稚到以为那两方面的人是可以合作的吧?我可以用脑袋和你打赌,如果真的处于那种环境下,那两方面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对鹰、狼队下黑手的机会。”齐君元说的话语重心长,在秦笙笙琴音的伴奏下,句句如刀,全戳在薛康的痛处。

“你能下得了什么惑目的大场子?不要说我们三方面的人了,就我和我手下兄弟一拥而上,你们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梁铁桥思前想后筹算了许久,觉得三方面力量中能对付齐君元的只有自己。

齐君元微笑着,因为话说到这里,他已经非常清楚局势几何、纷争何处。抓住了关键点,也就找到了活命路,所以他已经有九分信心平安顺利地带着大家离开,离开这个到处是枯尸的焦臭的火场,离开这个被三方秘行力量围堵的困局。

具备这样的信心倒不是齐君元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因为那三方的对手太多疑,他们之间也绝不可能形成合作关系。于是他很从容地回头朝范啸天看了一眼。

目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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