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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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会儿,中间有一只三兽獒慢悠悠地迈动步伐,朝穆天归这边走来。但它并不是直走,而是左晃几步右晃几步,低矮着身形一点点朝穆天归靠近过来。

穆天归见识过许多大兽子,虽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何品种,但从三兽獒的行动中就已经知道这种兽子绝不是容易对付的。这些兽子很聪明也很谨慎,这点有些像狼,但它们应该比狼更冷静。如果是狼的话,在闻到穆天归的浑身血腥味后,早就群扑上来了。要是那样的话,穆天归反倒可以利用混乱的场面突出而逃。可现在,三兽獒并不是如此,它们只是群围住,然后让一只兽子先出来试探目标的虚实。而出来试探的兽子又是极度狡猾的,这一点像狐狸。它以一种游弋的状态慢慢接近,这样不但自己可以随时改变状态发起突袭,而且在遇到强劲对手时,也可迅速往一旁逃开。

可没料到的是,这三兽獒比穆天归想象中还要聪明狡猾,它并没有在游弋间发起突袭。而是不断加大游弋的范围,然后在距离穆天归已经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它停下的位置很好,靠着一侧石壁,这样就算穆天归突然向他发起攻击,也就只有正面和一个侧面可攻,而它却是可进可退可闪,甚至还可以借助石壁上蹿旁纵。

穆天归这样的老江湖当然能看出三兽獒的意图,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个怪异的畜生,心思缜密得竟然不弱于一个江湖高手。

这只三兽獒站住了,兽群中又一只三兽獒游弋而出了。不用看,穆天归就知道,这只兽子肯定会像第一只那样在一个距离自己很近的绝佳位置站住。而当它们将所有有利位置都占据之后,就会朝距离自己更近的位置游弋,继续占位,直到它们只需一起伸颈探口将自己咬碎为止。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只要自己有什么行动,已经占据有利位置的兽子会对自己进行牵制,其他的兽子则趁隙猛攻或者静观其变。

自己完了,今天恐怕要成为一群不知名畜生的餐点了。除非,除非这些兽子并不像他们外表那样凶猛,自己的利剑可以每招毙敌。而这样的可能必须及早实施,应该抢在这群畜生围实自己之前动手。

于是穆天归不会再让第二只三兽獒占好位置了。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脚步,速度却不慢。手中剑更是疾如闪电地直奔第一只占好位的三兽獒。

穆天归的剑,刃宽背厚,但重形之中却不乏轻灵,它是其利能断金、其坚能摧石的宝器。北平院中院里,剑劈铜头铁背猞猁;白龙涧,独剑硬挡铁鹰云。

穆天归使出的剑式是反手横劈,这样的攻式既可以阻住兽子旁逃的路线,而且攻击面较大,兽子后退或前蹿也都在剑势范围之中。看来就算三兽獒再厉害,恐怕也难逃过这样刚猛与轻妙并存的剑式。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只离得最近的三兽獒没退也没进,只是豹腰一拧,前身立起,就轻易躲过了穆天归的一击横劈。

不过穆天归也未曾托大,像这样外相和心思都奇异的兽子,他心中并没有把握一击就中。因为早有如此打算,所以招式才使出一半便变招了,横劈改作了竖挑,剑头直奔三兽獒颈下挑起。

让穆天归骇异的情形出现了,那兽子见剑挑来,前掌猛然一甩,从侧面拍在剑身上,不但拍的位置准确,而且力道奇大。穆天归的剑一下被拍开,剑头重重撞在石壁上,溅起一串火星。而更为骇异的是,那三兽獒趁剑头在石壁上撞击后的一缓之机,张口直往剑身咬去。它竟然是要夺剑!

穆天归毕竟是墨门门长,心中骇异,手中却不弱。剑回抽半把,让过兽口,然后突然前刺,奔向未闭合的兽口而去。

三兽獒前扑低头,但还是慢了些。剑从头顶刺过,一溜长毛飞散开来。但此招得手后,穆天归脚步颠簸了一下依旧退回石壁的最凹处。是的,正是因为这得手的一招让他彻底绝望了。剑尖本来明明是刺中三兽獒的额头的,可是却从额头处朝上滑开,只挑掉一串毛鬃,而且未见一点血光溅起。自己的剑连这种兽子的头骨都刺不进,这怪异兽子的皮骨竟然比铜头铁背猞猁还要坚固得多。发生的现象是在告诉穆天归,他根本无法伤到对手,那么这拼斗还有什么意义?

被刺的三兽獒晃了晃硕大的脑袋,然后依旧站立原来位置。穆天归的这番攻杀,竟然没能将它逼退开一寸的距离。在攻击第一只三兽獒的时候,第二只正逼近的三兽獒停住了脚步。它也是狡猾的,它是要看自己围住目标的实力。待穆天归退回凹处时,它才继续慢悠悠进逼,最后在另一侧同样的有利位置贴壁而站。

紧接着,兽群中第三只三兽獒踱步而出,游弋而进……

刚刚看着那接招的架势摆得似模似样的,可自己才挥杵抬腿迈步,身体尚未冲出,那人就已经自己赶在前面双膝跪下,上身直扑拜到地。据巅堂堂主做梦都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的对手,如此软弱不济的对手。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江湖人竟然也敢闯溜到朱门重地来。但这样的想法只是半瞬间,迈出脚步的半瞬间。在迈出脚步下落的另外半个瞬间时,高堂主知道自己错了。高手对决,错了就意味着败了、死了。所以胜败生死就在这半瞬之间。

易穴脉的确是跪下了,而且是瞧准了高堂主身体微微前倾之际跪下的。身体前倾,当然是要迈步前冲,迈步前冲,当然是会探出脚来。所以易穴脉不但是跪下了,而且上半身还直接拜伏到地。当然,这拜伏到地也是看准了高堂主已经前腿半提,后退斜绷的状态。这种状态下,脚掌势必会下落,而易穴脉就是要等他这只脚掌。从易穴脉和高堂主之间的距离度算,也只有跪下并拜伏到地才能够着落下的脚掌。

高堂主也就是一念之间的迟疑,要不是见到对手这样一番情形他或许就不会有这份迟疑。如果还是在前半瞬的迈步之中,那他还会有些转机,可当到了后半瞬,已经是提步半落状态时,他的脚就已经收不回去了。

对于这一点,其实易穴脉比高堂主更清楚。学医之人当然非常清楚人的生理结构,也非常了解人体的一些类似膝跳反应的无主观控制反应。身体前倾,后腿斜绷,前腿探落到一定的高度点时,此时腿部的反应就变得无主观控制。主观都无法控制,当然收也就收不回了,只能继续落下。而跪趴在地的易穴脉正拿着那根细长的银针在等着无法收回的脚掌。

银针就那么竖在地面上,脚掌是自己踏上银针的。针很长,不同于一般的医用针,但正是因为它这样的长度,刚好可以将刺入点控制在高堂主脚掌无法收回的高度。针也很细很软,可在易穴脉三根指头的扶持下,竟然十分轻易地就刺透了厚厚的牛皮靴靴底,进而刺穿高堂主厚厚的脚底肉茧,刺入到血管经脉之中。

按常理而言,这样一根针就算是刺透脚底,哪怕是正中脚上什么穴位,都不能对据巅堂堂主造成太大伤害,何况这一下刺中的还不在穴位上。事实上也是如此,虽然长长的针刺入脚掌,高堂主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和不适。所以他在脚掌的高度重新到达自己主观意识能控制的高度时,没等它完全落地就提气回收。而他手中扬起的奔雷杵却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落下,目标是跪趴在地的易穴脉的背心。

前面书中我们曾经提到过了,易穴脉的医道是反常理的,和正常医道的方式方法完全背驰,所以他的技法被叫做“倒拔穴”。什么是“倒拔穴”,就是颠倒穴位位置,头病医脚,内病医表。而所用的针灸技法亦是以拔代刺,疏血气代替聚血气。所以高堂主的感觉没有错,易穴脉刺中的的确不是穴位。

可别看这一针刺中的不是穴位,却是经脉血气的纠合之处,相当于小气门。练功之人都有气门,也叫罩门,为最软弱的散功点。但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有许多精血、真气的聚合点,这些位置也很重要,它们关系到身体某些部位的运转状态,这些聚合点就叫小气门。练功人的气门,会因为所练功法的不同和程序的不同,而处于不同的身体位置。小气门却是人人一样,因为小气门主理的都是挥臂、抬腿、奔跳之类的平常动作。只是因为有了锻炼后形成的小气门后,他们这样的平常动作在劲道、速度、反应上都不同于平常人。

一般的练家子都不懂这小气门之理,因为一般小气门都是处于多肉皮厚之处,而且是深埋皮肉之中,一般是伤不到的。真要等伤到了,这练家子也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只有身怀高超技艺的医家才会注意到小气门,因为在医治内外伤时,这些部位是很重要的通气散淤之处。

易穴脉是个高超的医家,所以知道人体中的这些点,所以知道如何去利用这些点,否则他也不会用这样一个跪拜姿势去等待其中的一个点。最软弱的姿势,最会让人看不起的姿势,最让人产生疏忽的姿势,其实却是最强的攻势。“倒拔穴”的用针技法,虽然刺入时没什么反应,可就在高堂主提气收脚之际,银针从脚底拔出,顿时血气外泄,中元溃破。针虽然是从脚下拔出,可此小气门带泄出的血气却是联控双臂的。因此奔雷杵虽然高高扬起,但麻木的双臂却无法将其落下。甚至麻木得连握杵的手都无法松开,想把手中大杵扔掉都不行。

银针拔出来了,跪拜在地的易穴脉也直起身来。他不用看就知道头顶的奔雷杵一时半会是下不来的,自己有充裕的时间可以继续下一招。上身是挺起了,双膝却依旧跪着没起来,而手中刚拔出的针却这瞬间再次刺出。

如果高堂主不是因为被脚底被刺、双臂不能动弹的情况惊慌惶恐不已,这一刺他应该是能躲过的,因为他的双脚并没有受制。但一个挥动重型兵刃的技击高手,在对敌中突然双臂不能动弹了,他的惊惶的心思当然全都放在了双臂上。所以这一刺他不是躲不过去,而是根本就没躲。

银针刺中的位置让高堂主心头一酥,血朝面涌,感觉不但不难受,甚至有些舒服和刺激。银针是刺在高堂主的裆部,正中命根冠沟之处。针才入肉穿根,手腕弓抖,立时回拔。

但还未等完全拔出之际,高堂主已经意识到自己又一要害处中招。脚底一刺,已经让自己双臂僵固。这命根上一刺,那伤害到的实际部位就更加不得了了。情急之中,他死命地将未曾落地重新提起的那只脚朝前踢出。

易穴脉过于托大了,一招得手后的得意让他冒险连续再下了第二针,而不是先谨慎地躲开,然后伺机再攻。被踢中一脚就是对此付出的代价。这一脚力量很大,而且正中他的胸前。易穴脉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身体便在地面上平飞出去,落地后又连续滚了五六滚,直到被石栏挡住才停下。停住的身体立刻变成一动都不动了,脸面朝着地面,直直地趴在石栏边,看着是已经死透的样儿。

因为这突然的一记重踢,易穴脉身体飞出时三指松了,并没能将插入的银针完全拔出。但即便这样,一大半回拔的银针,所带出的血气已经让高堂主没了刚才的舒服刺激感觉。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面部冲涌,整个脑袋就像是要爆开一样。终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随着这吼叫,鼻下人中处裂开一个血洞,一颗血球抖晃着飞出,掉落尘埃,四溅而散。

本来那银针要是能完全拔出的话,那裂开的位置该是眉心。那样的话,高堂主就会毙命当场,无丝毫回转生机。现在裂开的虽然是人中,高堂主还是感觉到丹元气由裂开处快速外泄,就像是个决堤的口子。随着丹元气的外泄,高堂主全身的力气很快消失殆尽,双脚不要说踢人了,连站都无法站稳。身体直直朝后倒下,软瘫得像堆稀泥。

高堂主倒下时,手中的大杵重重落在石铺地面上,石面被一溜砸碎了四五块,那声响就像撞响了寺中晨钟。

易穴脉坐了起来,他是听到奔雷杵落地的才坐起来的。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知道自己出了错,便不会继续这样的错误。被踢中之后,并不能马上了解自己受伤的情况,也不知道对手是否有能力继续下一个攻势。所以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装死,让可能仍有实力继续攻杀的对手放弃下一步的行动,同时让自己有时间了解自己的伤情并暗中尽量迅速调整好自己身体状态。

坐起后的易穴脉面色青紫,他先深喘两口粗气,然后随手从衣襟间又抽出一根普通模样的灸针。银针在左手小拇指二指节上一刺一拔,顿时口中连续喷出三大口紫黑淤血。喷出了淤血,易穴脉的脸色一下好了许多,再经过几次深长气息的转换过后,他扶着旁边石栏缓缓站起身来。

看着倒在地上兀自勉强挣扎的高堂主,易穴脉撇着嘴角笑了。虽然是受了些伤,但对目前的结果看来他还是很满意的。易穴脉没有再走近高堂主细看,因为他知道,虽然只是人中崩裂,不像眉心崩裂那样会立死,可高堂主此时的功力已然散尽,就连个平常人都不如了。而且要是得不到及时正确的救治,他还是难逃性命之厄。

环顾了一下周围情形,确认再无其他威胁后,易穴脉也朝左殿后走去。不过从他离去的背影而看,已经没了原先的轻灵飘逸。

杨小刀的刀虽然很厉害,但是身形的转换移动却算不上真正的高手,更何况他肥硕的身躯也确实有碍于灵活运动。所以虽然挥刀逼住他的对手手中还挟带着一个尸体,但进逼的速度还是让杨小刀一下就陷入重重危险之中。而且还有一点也是杨小刀无法解决的弊端,那就是他是在倒退着避让。这要是在平地之上、无遮无碍的话,也许还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可此地偏偏是满地的碎石,倒退着又看不见地面情况,当然更加没法将身形展开了。

倒退避逃中的杨小刀连续两个踉跄,几乎倒跌在地。对手抓住这个迟缓的瞬间,刀势已经将他完全罩住。现在只需杨小刀手中的刀或身形再有一个迟缓,让防守的封面出现个小小的漏洞,对手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而这迟缓和漏洞随着不断阻格的手法招式终究都会来的。因此就形势上讲,杨小刀已经半条腿迈入鬼门关了,铁定是逃无可逃的。

也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旁边躺在地上的利老头突然一个纵身站立起来。手中鬼头刀一片白光斜砍而至,就像平地旋起一股狂飙。

没人会料到会出项这样的突发情况,杨小刀没料到,以尸体为盾牌的杀手更没料到,所以他连声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连同挟持的尸体一起被砍作两截。一片血迹溅出,鬼头刀后红绸如云飘起,正好全收拢其中。

砍杀完对手,利老头右手握柄横刀,左手托住刀上鬼头,拦在杨小刀前面。

杨小刀终于得到机会能喘出一口气。也是直到喘出这口气之后,他才确定自己仍还活着。

半圆形围住的那群杀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一左一右两个身影突闪而出,一个纵身由上攻入,一个低身伏地,由下攻入。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利老头。

杨小刀知道利老头受的伤不轻,他此时的脸色铁青,手中的刀也由晶雪般颜色变成湖水般青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脸色映照在刀身上才会这样的。对手双双杀至,利老头身形竟然未动分毫,像是连稍稍避让的能力都没了。

杨小刀从利老头身后扑身而出。他离由下攻入的杀手距离近,所以目标首先是他。

低身而进的杀手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身形立刻斜斜飘开。扑出的杨小刀连个衣袂都未曾碰到。而由上攻下的杀手,也在此刻把攻势施展得更猛更疾。

这情形就像是商量好的,一个为诱,一个实杀。其实真就是商量好的,而且是商量后并经过无数次训练和无数次实战。这两个杀手,不管你攻向哪个,哪个都会顺势避开,只是诱住你的攻势。而另一个则是实施真正攻袭。

杨小刀反应还算是快的,一见自己攻杀的对手顺势飘开,立刻知道另一边才是攻势的实点。赶紧转向另一边,抬身举刀,往上迎去。

可是已经晚了,杀手的刀已然落了下来。

利老头横托的刀并没有举起对敌,而是平探出去。这是以攻为守的一招,这一招可以在对手下落时,削到他的右下肋和小腹。但这并不是非常绝妙的一招,只要对手敢于拼着身体受伤,由上而下砍来的一刀还是轻易可以要了利老头的性命的。

问题是不管怎样厉害的杀手,他们最初的宗旨就是先要保住自己,然后才是伤敌。面前攻来的杀手也不例外,所以面对平伸过来的刀,身形下意识就是侧扭。这一侧扭,上身便也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手中刀的落点也远离了原来的目标。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十二章 凶局变

利老头的刀没有削到对手,对手的刀也没有要了利老头的命。

杀手落地之时,利老头的鬼头刀已经甩到了另一边,并且随着手臂无力地垂下,丝毫没有碰到杀手。杀手的刀是实实地砍在利老头右肩之上,刀口及骨,痛彻心肺,可中了这一刀的利老头仍是活着。

杨小刀的刀到了,直刺杀手面门,杀手蹲身仰面避开。本来这情况下,那杀手最好的应招该是撤刀后退,但现在他只能是做到仰面避开。因为当他的刀落在利老头的右肩上时,利老头原先托住鬼头的左手狠狠地一把拽住了对手持刀的手腕。

杨小刀一刀不中,立刻变招,刀尖下落,刺向对手咽喉。

“住手!让我来!”

刀尖本来已经抵到杀手咽喉了,听到利老头这声喊,杨小刀顿时将必杀的刀势停住。

此时的杀手已经有些无措了,这也难怪,一把尖利的刀子抵在咽喉上,谁都会不知所措。也正因为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咽喉处,那把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怪形刀子上,所以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想脱身必须挣脱被利老头拽住的手腕,更没意识到利老头的鬼头刀已经抬起,朝着他的胸腹处缓缓刺来。

刀的速度不快,刺入杀手的胸腹时却是轻松的,没费太大力气。这是因为这鬼头刀太过锋利了。刀身上流淌着鲜血,有那杀手的,也有利老头肩头上的。而刀柄上红绸这次却再未能将被杀对手的鲜血拢住,它上面此时渗进的只有利老头肩头顺手臂流下的鲜血。

松开对手的手腕,顺势将刀柄上红绸扯下,一把塞到旁边杨小刀的手中:“快走,有机会将这红绸带给鲁门长。”

杨小刀看了利老头一眼,此时他的眼睛是血红的,脸色也是血红的,手中的刀也不再现青泓之色,而是泛出一片血红之光。他没有问任何话,从利老头的语气和目光之中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必须按照利老头说的去做。于是转身而奔。

半圆形的包围还有四五个人的身位就要合拢了,真要被围实了,杨小刀能否再冲出去就是个未知数了。利用这几个身位的空隙,杨小刀的庖丁刀如乱电飞闪。但这样的刀式只是想将对手逼开。在这样迅疾的刀势下,再加上拼着身上受了两处伤,杨小刀终于冲出了围圈,正对着天梯山山根位置奔去。

朱家的那群杀手并没有谁忙着追杨小刀,因为他们知道杨小刀逃遁的方向没有路,那里只是一处风化严重的破崖壁,已经是呈斜臼状。神呼滩上的那些碎石,就是那个位置破碎塌方滚落下来的。

利老头身材虽然矮小,但在原地凌然而立却显出一种傲然之气。他将刀背扛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右肩上,看样子他受伤的右臂连刀都提不住了。而另外一只应该还能活动自如的手,在右肩的伤口上按了按,然后缓缓抬到头顶,轻轻抹抚。他是在用自己的血液将已经蓬乱的头发慢慢抹顺,抹得没有一丝杂乱。

杀手们的围圈合拢了,他们现在首先要将这个已经受伤了的老头解决掉。活捉住更好,要是实在扎手,当场扑杀也行。不过围是围实了,却再没有什么人主动出来与利老头一斗。都是久走江湖的聪明人,心中知道与一个决定垂死一战的高手对决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大护法虽然在金顶寺中地位很高,却是没有权利直接命令朱瑱命从总堂带来的这些高手,也无法直接差遣据巅堂的那些高手。朱家在这方面的规矩是很严格的,这也是为了防止发生内乱的一种有效方法。而所有这些人中,偏偏只有大护法是个不走江湖的,对江湖上的经验、伎俩所知甚少。见没人出来对付这老头,自己便走了出去。这不但是他敢于面对对手,更因为对付面前这老头他有着十足的把握。刚才自己就已经打过他一掌,那还是在利老头状态完好的情况下,现在他既中掌伤又中刀伤,自己不管是擒是杀都是在抬手之间的事儿。

走到利老头近前,大护法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掌。他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明示利老头,自己只要转轮掌一出,利老头将再无机会。如果俯首就擒,现在还来得及。

利鑫利老头很清楚眼下的情形,自己不能眼睁睁瞧着被对手一抓而擒,一掌而杀。有些事情到了该做的时候了,哪怕这是生命中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利老头没再给大护法出掌的机会,扛在肩头的鬼头刀刀身一翻,刀口朝内猛然一拉。随着血光抖烁,利老头的脖颈正中绽翻开一道血口,就像一张咧着笑的嘴巴。顿时一股殷红立刻融入了血光灿烁的刀身之上,并且快速地铺满刀身,让那鬼头刀红得发光、发亮。

大护法停住了将要击出的转轮掌,对面前这老头自刎一刀他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因为最终的结局都铁定是死了,不是死在他自己的刀下,就是死在转轮掌下。或许自刎是这老头眼下死法最好的选择,这样至少还能保持一点江湖人最后的尊严。

利老头脖颈间的血在继续喷涌,但他的身形却没有倒下,他的一双目光也没有闭上,依旧审视着大护法,审视着围住他的那些杀手们。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临死的哀怨,反是多出些轻蔑和怜悯。

大护法注意到这样的目光了,对决之际,对手的眼神目光是绝不能放过的。但同时他更注意到利老头手中的刀了,因为这刀在瞬间聚集了太多刃光和血光,越来越红、越来越亮。

“不对!快闪!”大护法其实并不知道到底什么不对,只是这样的眼神和刀光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巨大的、可怕的危险感觉,不由地想逃、想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笑脸鬼头刀发出一个刺眼的爆闪,随即一团血红四散迸溅开来。爆闪很亮,血光很红,却没一丝声音,连碎片碰撞、入肉的声音都没有,就像只是刀上的积血散开了一样。可实际上,利老头手中的刀已经没了踪影。

笑脸鬼头刀,实名百碎刀。杀戮性命越多,鬼脸的笑意也就更浓。当杀取百条性命之时,整个刀身就会爆裂崩碎。所以在其杀戮之数未到百条命时,就必须要回炉重铸,免得刀爆之际杀人杀己。凡是使用这种刀的杀家,杀戮的同时总会将命丧刀下的人数清楚记住。如果实在没记住,或者刀伤对手后,不知对手是否致死,那么还有一种办法来判别百杀之数有没有到。那就是看此刀百数中的最后三刀的变化。倒数第三刀杀命之后,刀身会发出青泓之光华,倒数第二刀杀命之后,刀身又会转为血色之光,而最后一刀,也就是崩裂之时。

利老头家传的百碎刀,当然知道这样的定数,所以他已经将要做的一切都盘算好了。陷入此地,又身受重伤,众凶围困,怎么都没机会逃出生天了,而且时间长了还会拖累到别人,倒不如以此残躯为并肩对敌的兄弟找个机会。他心中是记得手中刀杀命的次数的,在杀了以尸体为盾牌的那个杀手后,刀放青光,也证实了他心中默记数字的准确。所以在杨小刀要杀第二个杀手时,他阻止了杨小刀,而是自己拼尽全力亲手杀了那个杀手。此时百碎刀只剩最后一刀了,于是他赶紧驱走杨小刀,免得误伤,最后搞成个全部同归于尽的局面。然后众杀手围住,大护法亲自出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再杀一敌,让刀崩裂。唯一能让百碎刀达到定数爆裂杀敌的目的,只有用此刀取了自己性命,杀己要比杀敌容易得多。

无声的刀爆之后,利老头被崩碎了大半个身体。离他最近的大护法也被崩碎了小半个身体。其他围在最前面的杀手们纷纷倒地,连垂死的惊呼都未发出。外围的杀手虽然大都也被碎片崩到,却不曾马上全部倒地,是因为刀的碎片都未中要害。

像他们这样的杀手,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快速撤步后退。心理素质差的当然还会下意识地呼喝两声。但这种本该有的场景却没有出现,他们同样未曾有谁发出声来,也不曾有谁能退出两步开外的距离。因为碎片才入身,他们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脚步也是在两步之内就完全僵硬。随即这些杀手都身体痉挛蜷缩起来,在地上挣扎几下便都死去,死状极其恐怖。

百碎刀,百数爆碎之时已经浸透百条性命的血精和怨毒。其碎片遇血而化,随血而行。碎片入肉后,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刀在杀人,而是那百条的凶魂恶魄在杀人,其死状更加痛苦。

当然,在外围也有少数杀手由于距离较远,没有中到百碎刀的碎片。他们在一番惊愕惶恐之后,马上就将心情平复下来。绕开那堆难看的死尸,继续坚定地朝杨小刀逃走的方向追逼过去。这就是朱家训练出来的杀手,无惧无退,心若死士。

杨小刀远远地看到了利老头碎刀杀敌的场面,也远远地闻到飘过来的浓重血腥味道。虽说他屠宰过无数禽兽牲口,对血腥味儿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可这次远远飘来的血腥味儿却是让他差点没有呕吐出来。弯腰勾首,腹中翻腾不已,却是干呕几下,并没有东西吐出。倒是这一番挣扎,让一双眼睛充满了液体,朦胧了视线。

一把擦去,让双眼能够明视,看到的却是继续掩杀而来的杀手。虽然人数已经没有几个,但群攻而至,却也不是杨小刀能够抵敌的。转身之际,看到自己面对的是塌落的崖体,前面无路可去,后面杀敌已至……

胖妮儿和养鬼婢并肩而立,她们两个面对的也是一群凶狠杀手,而且相比之下,这群杀手的人色比从西墙缺口逼入的那群还要厉害许多。其中大部分为朱瑱命亲自带来的高手,包括那些十六锋刀人和总堂的护堂侍卫,另外还有就是各堂口临时调来的顶尖人物。这些人是得到信号后,从金顶寺寺门进入的,一路解西墙墙底的死扣,再解僧舍院中的坎子,由佛示墙外侧进入的,直奔绕塔廊的廊头。

胖妮儿和养鬼婢知道自己不是这样一群人的对手,但她们两个却决定死守住绕塔廊处。因为这样一群杀手再追逼进去,鲁一弃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而选择守在廊头处还有一个原因,胖妮儿是个坎子家的高手,她一眼就看出廊道中的设置变化,这样的蜿蜒地形又加上满布坎扣,对群斗很不利。就算对方人再多,就算他们再熟悉周围的坎扣布置,最多也就是三四个人的面儿能往前攻。因为他们的进位无法解开弦括,无法穿过周边的死路展开更大的攻击面。

事实上双方的交锋只有很短的一个时间,胖妮儿和养鬼婢还未曾尽显功力,施展自己真正厉害的招式之际,对方就已经停止了攻击。看的出,对方的攻势也同样未到手热的程度。停止,是因为接到某种信号,某种根本不容抗拒的信号。这一点养鬼婢比胖妮儿清楚,毕竟她是自小在朱家成长起来的,又曾是朱家得力的干将,熟悉朱家的诸般规则规矩。

发出信号的人肯定就在附近,这边对峙的攻杀局也肯定在他的视线范围中。发出的信号能这样明显的起到作用,说明其在朱家地位很高,高到差不多是门长的程度,或许正是门长朱瑱命也不好说。这样一个身份地位的人,一定有着缜密的思维和阴险的算计。让自己占着优势的手下停止攻杀,肯定是有着其更厉害的布局和后手。自己两个人傻傻地守在这里,反变得更加危险,就像是静待着挨宰的绵羊。必须摆脱这样的形势!最好是想个方法,既阻止那些杀手进逼,又可以顺利逃脱。还有就是要能在最短的时间中找到鲁一弃,陪在他的身边不管是生是死都算是遂愿了。

“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而且走之前要想法子阻住这些杀手。”养鬼婢自小很少和人打交道,说话也不懂什么客套,也没想过自己和胖妮儿还是情敌。

胖妮儿此时比刚才瞎子死后已经清醒许多了。她这样一个人精,只要是思维清楚了,那么蕴藏的能力和爆发出的能量都将是十分可怕的。养鬼婢的话虽然没有一点客气的成分,但在她听来却是将自己当作自家人的感觉。这让刚刚失去亲人的她很是受用。

“你先走,七十步以后的位置等我。”胖妮儿回答道。

她们两个的说话声都没有刻意放低,所以对面与他们对峙朱家高手们都听到了。竟然如此的有恃无恐,竟然如此地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虽然高手们都这么想,却没有一个愤怒或气燥的。他们都久经江湖,都看得出那个胖丫头不是刚走江湖的雏儿,而是个能将江湖搅浑的精怪。这样的人敢放如此妄言,必定是有其异能。刚才门长发信号让自己这些人停止攻击,说不定就是已经看出此女的伎俩,怕自己这些人吃亏,白白丢了性命。都是如此的高手,都是同样的心理,行动上便有了不约而同的一致,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将身形往后微微缩了缩。可这样的动作偏偏又影响了其他的人,于是又不约而同地都想到,原来其他人也都紧张害怕。这样恐慌立刻在这群高手中迅速蔓延。

养鬼婢走得很从容,她是个相信别人的人,特别是相信对鲁一弃好的人。所以根本没对胖妮儿有什么担心,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养鬼婢走得很轻松,身后的绕塔廊虽然布满坎扣,但都是朱家常布的坎扣。虽然养鬼婢也算不上真正的坎子家,但对于自小在朱家长大的她来说,走过这样的坎子如同闲庭信步。

养鬼婢走后,胖妮儿索性将凤喙刺收成短棍状,插在后腰带中。但在将凤喙刺插入背后时,她向左侧后斜走两步,同时左手却是探在身侧的小包袱中,也不知道拿捏着些什么。

对峙的那些杀手一则是得到朱瑱命的信号,肯定是不敢再发起攻击;二则就算朱瑱命没有那样的信号,这种状态下他们也不敢冒然有所行动。因为胖妮儿侧后走的两步,正好是沿坎道的一个转折拐过。这样在她与杀手们之间就又多了两个扣子踩点,也就相当于躲入了一个墙壁的拐角一般。杀手们就算是要攻击,不但要踏准前面的几个动扣点,而且也要走个转折,绕开这多出的两个踩点。这样的话,攻击就不能一挥而就,力度、方向都必须二次变化,失去了连贯性,也多出个时间差。而胖妮儿不但可以利用这样一个时间差快速躲避,同时也可以进行反击。再说了,那只探入小包袱中的手到底是拿捏的什么东西也无从知晓,很可能就是江湖上什么诡异凶毒的厉害杀器。朱家那群人手不但是高手,而且都是聪明人,谁都不会做违背主上又伤害自己的傻事的。

胖妮儿也很从容,她没管养鬼婢走没走到位,也没管对面的高手是不是有什么异动,只管自己从包袱中掏出的是个小布包,蓝花布的小布包。布包托在手上,她嘴中开始念念有词:“青黄赤白黑随宜,前世得凶今世吉,拢得三经血脉气,不做阴世冤魂吟……”

这种念词不是一般的咒语,它既非出于道教方术之家,也非出于异域蛊巫邪派。从源头上讲,它倒是与道教稍许有些渊源,是极少见的一派练气士在行气时念诵的咒语。这派练气士最早出于中原,创始人原是东汉时的一个神医,名为陆悬月。但他虽金石药理已趋神通,却更慕仙化之道。于是后从师东汉时著名道家魏伯阳,苦修魏伯阳糅合了《易经》、《老》、《庄》为一体的奇著《参同契》。《参同契》为行气丹经之鼻祖,炼丹之事终究不脱金石药理,所以陆悬月便专攻行气之学,最终大成,脱离师门自成一派为“合德气宗”。其名之意是取《易经》中“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此宗派在唐宋之后便颓败,不为世人所识,到后来只有西北之地尚留少许遗脉。

胖妮儿所学的“合德气宗”技法是从瞎子盗来的一本书中得来,其技已非正宗,其中夹杂有许多异域的蛊巫技法。像现在她的行气之法虽然是与“合德气宗”相合,可所行之气却不是内修的阴阳正气,而是她手中托的那个蓝花布包中之气。

咒语念着一直未停,同时蓝花布包打开。蓝花布包之中还有一个金色绸帕包裹的小包袱,金色绸帕上绣满经文,隐隐中还可以看出上面有个不明显的朱砂封印。

胖妮儿口中的念词声越来越高,右手食指则在金色布包上方虚画着些什么。随着她手指的虚画,那小包袱的包袱结自己缓缓松开了,绸帕四角无风而展,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东西。

五块灰白色的东西,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形状却都不规则。五个东西周围都淡淡地绕流着气势,却又各自气相不同,流势也各异。

当这五件东西展现在胖妮儿眼前时,胖妮儿微微笑了,就像见到最亲切的家里物件一样。可此时这样的笑意在对面的那群高手看来却是不可思议,甚至是诡异。而当其中有个眼尖的高手看出胖妮儿所托之物是什么,并悄声呼叫出来时,这群高手中蔓延的恐慌一下子就成倍增长起来。

“骨头!那是人骨头!”认出骨头的是三川堂的一个剖尸高手。

的确是骨头,的确是人骨头。也只有这人骨头才会让自小长在千尸坟里的妮儿有亲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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