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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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长白花喙鹰!鹰笛无声。已经是盲音笛控引,这是引子入心髓。没得救了,杀了他,快杀了他。”易穴脉再次高呼道。

“不要!不能杀!我不能杀!”胖妮儿的声音中已经有哭音了。

鲁一弃的手已经握紧了驳壳枪的枪柄。但他没有拔出来。这种情形他早就预料到过。原先他是心怀侥幸,觉得还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没想到最终呈现出严重后果的时刻,自己所处的境地却是如此的尴尬。他也不忍杀,当着一个女儿的面杀死她的父亲是非常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他更是不敢杀,此时自己已经用世理和佛理将金顶活佛逼入一个自战、自悟、自省的状态中了。这种时候自己要是再拔枪杀人,那么前面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了。到那时,活佛原先的杀念一起,举手投足的转瞬间就会将自己拍成腐肉碎骨。

“快,丫头,你后面有敌人攻到,你快动手杀了他。”易穴脉的声音中满是焦急,嗓子都快喊破了。但他并不知道胖妮儿和瞎子是父女,如果知道这种关系的话,他也许就不会这样大呼小喝了,这样做毕竟是缺乏人性、人情。

易穴脉叫喊没用,穆天归很明智地知道自己现在再多喊叫几句也不见得有用。于是闪身而行,直扑西殿殿后而去。他是想用最快的速度绕过西殿、白塔和环塔廊,赶到佛示墙外面的坡地去。

双殿虽然是金顶寺中主要的佛殿,但和一般藏地古寺相仿,密宗宗派的礼佛是礼的群佛,是要一路拜过来的。虽然是主殿,但佛殿不像中原地界寺庙的正殿那样雄伟,也就和中原寺庙中的普通经堂差不多大小。

所以这么短的墙侧道是不大好摆设坎扣的,所以穆天归只是几步就到了左殿西北角,所以穆天归希望下面的路途能像这几步一样走得轻松顺畅。这样的话,自己真就有可能在鲁一弃被攻杀到之前赶到另一边。

但事情要是像他想得那么容易,这金顶寺也就算不上朱门的巢子了。才到西殿后墙角处,他就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九色天云兽纹场”。这是个大坎,综合了迷魂格、惑神绕、错步旋、倒射天柱、锋口合锁等多重伤杀扣子。墨家上溯三代前,曾有前辈高手在山西云台茱萸岭上,被困于这种“九色天云兽纹场”的坎面儿中数日不能出,最终不得不冒险强突,结果全毁身其中。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六章 静度人

穆天归赶紧辨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布置,过了“九色天云兽纹场”,紧挨着就是金幢白塔。如果自己料算不差的话,这金顶寺的代表建筑绝不会只是个摆设,其中肯定会有明、暗扣的设置。

而且“九色天云兽纹场”后半坎有面儿可以与白塔相合,也就是说会有机栝与白塔机括相连,相互弥补缺儿,这样在坎子的后半截就会形成两坎的合杀。而这种高低合布的双坎面又不同于同平面上的双坎面和交连坎面,他们是没有交合坎沿的,也不是真的没有,而是他们交叉的面线是在半空之间,虚空无着,根本没法利用。

周围的环境设置配合着局相几乎是天衣无缝的,所有点、线、面都让你无从插足,插足则殇。这是摆设绝杀坎面的宗旨,也是设立坎面的至高境界。

但面对这种情形穆天归反而胸有成竹了。也就是在自家前辈高手困于“九色天云兽纹场”之后,墨家人别出蹊径,在破解坎面之外独走一路,创出个避坎之技。但此技终不是正技,不是在所有坎面上都可用,而且使用过程中是需要冒险的。所以墨家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用的。

现在就已经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了,于是穆天归掏物件、寻根靠,快速动作起来……

寺墙之外,大护法眼见合围自己的养鬼婢突然退走,他才站定的身躯突然闪出,直扑利老头而去。但就在他临近利老头身边之际,又一个闪身退回,赤裸的右胳膊上显出一道细长血痕。

利老头的刀没有砍到大护法,他见那大喇嘛突然间反扑而来,只来得及下意识横刀削出,这是以攻为守之势,更是仓促应敌之势。

大护法既然攻出,他就是已经将对手看清,特别是对手所使用的武器。对手的攻杀范围全在他掌控之中。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避开了对方的刀风范围,可刀后的暗红色绸帕拂过自己手臂的力道竟然不亚于一般的刀锋。他知道自己低估对手了,未曾将所有情况了清便冒然出手。本来是想来个闪杀,却没料到落个伤己。幸好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而这种小伤是有好处的。它是个警示,可以让自己更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去对付面前这个高手。于是才闪身退回后的大护法没等脚跟落实地面,便再次扑杀过去……

养鬼婢离着阳天王还有一段距离时,手中长帕就已经卷出,像两朵云旋儿直罩向阳天王。她现在急切地要将阳天王逼开,只有将阳天王逼开后,自己才能进入到寺中保护鲁一弃。

刚才在与大护法的格斗中,养鬼婢发现,大护法的红袍力士云扑杀的同时,还起到遁形掩迹的作用,让她每欲出招却不知道准确目标在哪里。也就是这一点,让她脑中灵光一现,她突然想到刚才往寺墙缺口中走的瞎子。瞎子看不见,也没有人指点,他是如何准确知道缺口所在的?养鬼婢原来是朱家人,她知道朱家诸多的鬼魅伎俩。于是很快明白,是失魂引!瞎子被失魂引控制了。还有胖妮儿,她也很茫然地跟在背后,虽然不像中的失魂引,却也不排除中了其他什么招数。这样两个人进入到寺中,不但对鲁一弃没有帮助,很有可能还是朱家用来对付鲁一弃的绝杀人扣。里面的众多高手已不是鲁一弃能够应付,再加上这样两个被别人控制、无有知觉的人扣,鲁一弃的境地太危险了。

这一次养鬼婢是出了全力,可不管云层多厚多浓,终究是遮掩不住太阳的光芒。更何况阳天王手中有两个“太阳”。

《奇门利器谱》的编著者,南宋江棋山就对使用环、钺者推崇备至。因为这种武器拿捏困难,操纵更加需要技巧。好多练者未曾伤人就已经无数次自伤过。可只要练成,其攻杀路数就匪夷所思,不管对付长短轻型兵刃还是软索类兵器,都像是它们的克星相仿。唯一能让他们顾忌的就是大锤巨棒这样的重型兵器。

所以当养鬼婢的两朵云旋儿落下时,他一对金乌环旋、套两技同出,将养鬼婢的帕子头一下锁住,同时内刃旋力,将帕子一段段片落下来。于是两朵云旋儿在迅速消散,化作无数的雪片飘落。

但占尽上风的阳天王只削掉不到一尺长的帕子后便撤身而退。因为接下来的两招变数不是他能同时应付的。

养鬼婢根本没有想过要杀伤阳天王,她只是想从阳天王守住的缺口处冲入到寺里。所以帕子头撒出之后,不管对手如何应招,她都不管,只是将挂在自己脖颈间的帕子中段横撒出去,这一招可以试图将对手缠裹住。应付这样两面横缠的招式,阳天王必须分撤双轮,扩大应招范围。这样他无可避免地需要侧转身体,面对养鬼婢过来的方向。可身形如此一动,闪开的位置便已经足够养鬼婢闪身闯入。

阳天王还有一个在意料之中的变数他也需要应付。就是缠罩向自己的云层中出现了一道闪电,一道曲折变化根本无法预料的闪电。那是杨小刀的异形屠刀。

刀本身就是个异形,刀走的路线更是怪异,几乎是在追逐着阳天王动作中每个最靠前的血肉点,不管是手指还是脚趾。阳天王虽然并不清楚这刀的厉害之处,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他沾身。手中双轮必须用来应付缠裹的长帕子,那么对于这把刀,他就只能退避,不断地往后退避。

养鬼婢闪身进了寺墙之内,杨小刀也欲跟着冲进去。可就在此时,另外一边传来一声痛呼,是利老头。于是杨小刀赶紧回头往另一边冲去。他必须救助利老头,归界山过来后,大家互不信任散了伙,他们两个却是结伴而行的。也许都是用刀的人,不管刀是用来杀人的还是杀牲畜的,都是杀的该杀的。而且在归界山“阴世更道”,他们两个共同面对天葬师。这让他们两个之间有了种默契,西来的这些人中,除了鲁一弃,他们两个之间是最信得过的。

杨小刀转身而走,阳天王这才得出空儿,双轮一挫,摆脱了长绸帕的纠缠。他没有从背后追击杨小刀,虽然那样会是二对二的局势,而且对家还有一人很可能已经被大护法击伤,自家两人又是夹击之势,占尽便宜。阳天王是毫不犹豫地往养鬼婢身后追击过来的。因为刚才小喇嘛传的口讯他听得很真切,不守缺口,逼杀进去。门长的号令,如果不能及时执行,产生后果后自己的结局会很悲惨。孰轻孰重这些久居巢子的高手要比外遣的朱家手下更拎得清。

胖妮儿已经拉不住瞎子了,瞎子的背心衣服已经被扯碎,腰带也已经扯断。但他黑瘦身躯依旧挟着无休无止的大力往前冲着。他手中挥舞的盲杖尖儿已经离鲁一弃很近很近。

鲁一弃没有动,现在他更不能动了。他能感觉到活佛已经回转过身来了,他更能感觉到活佛那双带着疑惑的目光正看着他。

胖妮儿觉得自己到了最终作出抉择的时候了。他必须在自己爱的两个人中选择一个。可这种抉择是艰难的,更是痛苦的。

“世间总有魔障孽念,魔惑心窍,这种人也能度吗?”活佛在问,是问的鲁一弃。

“你觉得杀他是度,还是被他杀是度?”鲁一弃是反问,也是回答。

“佛说,舍身成佛,杀魔亦成佛。”活佛的回答是将难题又回给了鲁一弃。

“你是说杀我身,灭他魔。也对,他没要杀我,是魔要杀我。”

“魔由心起,其心不可渡。”

“他却是心由魔控惑。心可渡,魔不可渡。”

“我佛慈悲,其魔何在?”

“其魔便是出自你周围行绕者、同道者。怜你身为佛子,心向真佛,却为群魔所拥,所修法门如何得通啊。”

活佛似乎猛然间打了个冷战,重又闭眼垂首。只是双手合着的大手印手法由“莲华三昧耶”变成了“召罪”。活佛手印这一变,顿时间气息蒸腾,宝相庄然。(密宗中将双手名为二羽,两臂名两翼。十指名十度,亦名十轮十峰,右手般若,亦为观、慧、智;左手三昧,亦为止、定、福。手印之法等同于道教中的捻诀,有蓬华三昧耶、降三世、大欲、召罪、法轮等众多手法。均代表着佛意心音。)

瞎子的盲杖已经能刺到鲁一弃衣襟了,但鲁一弃却不能动。他的整个身形竟然被活佛骤变的气相抵住。此刻只能是将内外身心趋于自然,顺应着活佛气相的跌宕起伏。

“不要!啊!”胖妮儿发出一声嘶叫,然后陡然出刺。凤喙刺挟着浓重尸气直插入瞎子的背心。

刺尖血花喷溅,从瞎子胸前透出。

鲁一弃闷哼一声,从背心处喷溅出的血点洒在活佛佛光宝相的脸上。

妮儿是个江湖人,她权衡了面对情形的利弊。如果任由自己父亲杀死鲁一弃,其后他身上所埋失魂引能否得解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不能解,那么还会有更多的亲近之人会丧身在他的手中,包括自己。而且她是非常了解自己父亲的,让他这样失魂地活着还不如去死。可鲁一弃不同,他是启宝镇穴定凡疆的关键,他也是许多人行动的一个引导和指示。他必须活下来。于是胖妮儿忍住心中巨大的痛苦出手了。

可惜的是,胖妮儿这一刺虽然穿透了瞎子的心脏,但瞎子却没有停止动作。反借助这一刺之力,身形前移,盲杖对鲁一弃刺出。

鲁一弃不能避让,他只是在最后关头将残缺的右手臂抬起,下意识地护住前胸。

失魂之人毕竟是失魂之人,再加上是在自己被刺杀的同时出招的。所以瞎子的盲杖刺杀线路偏移了。但失魂之人的力道却是不减,甚至比清醒时更大。所以这一刺不但是穿透了鲁一弃的手臂,还继续从他左肩窝插入,穿透了他的左肩。

腥热的血让活佛睁开眼睛,他呆住了。不知道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所以惊骇,还是因为鲁一弃至死都没有出手让他难以理解。在他的感觉中,特别是刚才自己听了鲁一弃的话后,就入定静思的很短时间中,他真切体会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蕴含的无穷能量。自己多少年修炼的护体罡气,在他的周围完全无着无依,就像落入到一个无穷尽的深渊之中。可就是这样一个蕴含无穷能量的绝世高手,竟然能以鲜血甚至生命来度一个失魂之人,那他修习的佛理又到达如何一个境界?他要不是真神谁又是真神?

惊异、崇敬混合在一起,让活佛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刺透鲁一弃的盲杖尖。他是怕这盲杖拔出,鲁一弃会大出血。那样的话如果真神归天,自己不是还有太多佛理还没来得及讨教。另外他也是在感受盲杖上挟带的血液温度,感觉血的流淌。舍身以度众生,为此流淌出的血对向佛之人将是一种诲示。

也幸好是活佛握住了盲杖尖。他这一握之力,便是再多两个瞎子都无法拔动分毫。拔不出,伤口就不会大量出血,同时也避免的瞎子二次再杀。

“啊!没用!”佛示墙另一边的易穴脉看到胖妮儿明明已经刺透瞎子,可瞎子仍旧像没事一样在挣扎,在用力回抽他的盲杖。唯一与刚才不同的是他胸口有血在泊泊地流淌着。

这情形让易穴脉马上想到了百足白勾虫。以百足白勾虫为引,刚开始只是附于经脉血管汇集的脊椎上,可用高声笛音搅乱心神,从而逐渐控制心智。但初时也并不能完全控制,被控人的意识会有抵抗。当虫子齿口咬入髓脉,并且与颈椎后的经脉血管完全连接在一起后,就可以完全控制被控人的意识了。但到这个程度,这种虫扣还是可解的,前面第三章中就曾提到鲁承祖和任火旺曾携手破百足白勾虫,就是在虫子齿口还未合紧时,用鲁家解坎的钩环针将虫子挑住,再用烧红的青钢签穿透肌肤,点烫虫子头,让其松口挑出。

可如果到了百足白勾虫的百足以及勾触完全与经脉血管相连接时,不但可用无声盲音笛控制,而且完全可以以控引子之人的心意来左右他的行动。就算是被控人死了,只要经脉不断,照样能驱动躯体而动。而且到了这程度,那人便再无法可救,只能血破百钩虫,让人虫俱毁。

“丫头!听清了!一念心血,含吐刃尖,刺透颈节,人虫俱毁!”易穴脉高声叫到。他此时不再像刚才那有焦急了,而是每个吐字都十分清晰,生怕妮儿听错了什么。

一念心血,对于现在的胖妮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亲手刺杀了自己的父亲,让她心头聚集了一团郁血始终无法散去。而且眼下的情形还需要她进行第二刺,这就算是瞎子已经死了,那也是损尸不敬之痛。更何况眼见着瞎子还在全力地运力动作,和平常时并无太大区别。

“丫头,快呀!他现在只是个被控制的尸身而已!”易穴脉又高喝一声。

胖妮儿觉得整个胸膛酥酥地一紧,一股寒意在背心散开,随即一口腥热带甜的血块从咽喉间窜到口中。凤喙刺第一刺时就没有按机括弹出双倍长度,所以此时手中还是三尺左右的短杆。这样的长度很方便地就可以将刺尖放入口中,口中血块快速地在刺尖上散开,并吸聚在刺头三棱血槽中。

“啊!——”胖妮儿的这一声呼喝声音并不高,而是带着哭泣的长音。凤喙刺这次是由瞎子背后颈椎处刺入的,刺透了脊椎,也刺透了附着在脊椎上的百足白勾虫。沾满血液的刺尖刺入,出来的尖头却是绿色的,并且不停地泛着沫。这是因为一念心血与虫血迅速发生化学反应。如果没有一念心血,即使虫子被刺透,也并不能马上让所有百足都失去操控能力。但不同血液的化学变化,却是可以让所有虫身迅速收缩焦化,刹那间就失去了失魂引的作用。

瞎子像个掉了线的木偶一样,折手折脚地跌落在地。果然已是尸身了,虫死后便再无任何反应。

胖妮儿此趟本来是外出寻父,结果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下来,自己却最终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父亲。这样的结局让她心中郁闷的怒火再难抑制,她必须找到发泄的对象,要不然自己恐怕会得气胀血崩之症。回头见阴天王碎步低身赶来,已经离自己没几步了,于是发出一声怪异的惨呼,对阴天王直扑而去,势若下山的雌虎。

鲁一弃身体猛然一松,脚下连续晃动几次才勉强站稳。这一刻他心中真的很轻松。瞎子这件事压在他心头已经许久许久了,但他一直在怀疑,但不确定。事实上他也真没有什么证据来证实这件事。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一切也都结束了,重新回想自己的推理和判断,应该都是正确的。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七章 飞过坎

【点绛唇】

凡俗有心,亲尊失魂随其转。

天数不换,岂是几步分。

僧圣聆听,佛意数达径。

说苦理,大乘小悟,梯上看云舞。

但鲁一弃在后悔的同时,也暗暗打定了主意:他要趁瞎子还未彻底发作前,将他带到藏地与穆天归、易穴脉会合,到时让他们想办法解救。这样是很冒险的,特别是对鲁一弃而言。朱家设下这样一颗大的暗钉,主要就是要来对付他的。瞎子在海上杀人,是因为朱家当时以为他们得到宝贝,想追上他们的船。像他途中杀聂小指,只是对家操控之人需要确定瞎子到了那种失魂状态。所以入藏的路途上,瞎子还是一个未爆发的暗雷,是个可以观察到危机程度的暗雷。鲁一弃自信自己可以观察揣度出这种危机爆发的时刻,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控制他或者带领大家远离他。可后面一连的情况突变将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一群人分作两处,偏偏瞎子还在另一处,自己对其失去了掌控。所以炎化雷到来后,说墨家两弟子都死了时,他首先就想到是瞎子下的手。奇怪的是他所描述的死亡状态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而且从实际意义上来讲,利用瞎子杀墨家两个弟子真的很不划算。这是要始终放在鲁一弃身边的棋子,他在关键时刻可以起到夺宝制人的决定性作用。

可如果不是瞎子动的手,那两个墨家弟子又是被何人所杀,另一群人中除了瞎子外,难道还有哪个隐得更深的暗钉?

比鲁一弃更早发现瞎子不对劲的是胖妮儿。她是瞎子的亲生女儿,而且是相处时间最长的女儿,自然是了解瞎子此前性格习惯的。打他们在落日镇镇刚一见面,胖妮儿就觉出自己父亲的变化来,而且这变化很大很怪异。所以她一直都注意着瞎子。聂小指被杀她是看得最真切的,不过胖妮儿也是老走江湖之人,稍一分析就知道自己父亲是中了某种失魂的蛊咒之术。因此她始终也没声张,而是在保证鲁一弃安全的前提下,暗中独自想方设法要解了瞎子身上的蛊咒。可还没等到她查出瞎子到底中的是什么失魂迷术,阴世更道崩塌,她便与瞎子分开,再未能见到面。直到胖妮儿在左岭东侧上点燃第二堆篝火之后,突然间在山岭小径上发现失魂而行的瞎子,于是便尾随而来。不过此时瞎子已经不能识人,完全被无形的法术控制着行动。胖妮儿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紧跟着,以便随时制止瞎子做出什么荒唐事情。

养鬼婢预料到鲁一弃会重入镇中,她点燃第一堆篝火后便提前回到镇中,躲在入镇道路必经的一个无人小屋中。没见到鲁一弃到来之前,她还见到好些奇怪事情。胖妮儿紧跟瞎子茫然失魂地入镇就是其中一件。另外他还看到十六锋刀人灭亮出镇,还有墨家弟子一前一后潜入镇中。但这些她都没关心,她心中在意的只有鲁一弃。

养鬼婢此时又看到了鲁一弃。虽然离得远远的,但养鬼婢还是能将鲁一弃的每个细小的动作看的真真切切,因为天色已经大亮了。

鲁一弃的左手轻轻地摇着,这意思很明确,是让养鬼婢不要靠近。

养鬼婢也没想靠近,就算鲁一弃不摇手她也不会靠近。因为鲁一弃身后站着一个面若净盘、目如朗星的喇嘛僧。虽然自己可以为了鲁一弃舍却性命,但她却不想因为自己的靠近而导致鲁一弃被别人瞬间要了性命。感觉之中,养鬼婢知道那喇嘛僧就是个能瞬间要了鲁一弃性命的高人。

活佛没有想要鲁一弃的性命,他依旧抓住刺穿鲁一弃肩窝的盲杖头,只是将身体稍稍靠近了些鲁一弃,低声说道:“世人并不是都能度,如若不是那胖丫头,这盲眼的人便度了你了。”

身受痛楚的鲁一弃将咬紧的牙关慢慢松开,在脸上绽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他平常时都是面无表情,微笑往往是他出击的预示:“我是未能度他,可那丫头却度了他。一刺之痛,了却失魂苦楚,了凡世无助之心,弃无控躯壳,不再替凶为恶,当登极乐。我亦并非未度,你没见我也渡一人吗?就是那丫头。为我一介残躯,更为了苍生百姓之利,她忍心中万般苦痛亲手杀了自己父亲,此悲此善当趋真佛之心。”

“那你知如何度我吗?”活佛问道。

“我若知道,便不能说。天机不泄,佛理自悟。而我确实不知,所以我可以告诉你。至于是理、是引、是谬、是惑你自省。”

“请诲。”

“我佛悟道之前,俗身贵为王子,享尽天下所有富贵甘醇,才悟出无欲皆空之佛理。我辈之人无有此极致境地,所以该从另一极致入道,所修皆应落在‘苦’字上。”鲁一弃所说之理是从一部很少为人知的《苦傩脱诸经》上得来的,但这一佛理是为大乘佛派,与藏密小乘佛学差别很大。所以对于活佛来说,这种观念是有新意的。

“何为‘苦’?”

“知众生苦,为众生苦,苦心、苦志,苦修,苦悟,然后方能舍私欲,弃俗体,念成灰。举止皆自然,四触皆虚空,登玄入佛境。”这些短短几句中,鲁一弃又加入了道教的玄虚自然之道,这是活佛更未曾接触过的。

“如何行?”

“送我上天梯。”

“你来度我?”

“无分你我,度人亦是度己,我为天意,你为佛行。”

“当是这般。”这次活佛没有多想,说完此话,立即出手。

刹那之间,只见钢折血溅……

要从“九色天云兽纹场”这样的坎面上过去,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解坎而行,这一点穆天归办不到,就算能行,眼下的时间也不允许。另外一种方法就是从坎面子上方飞过去,穆天归是不会飞的,不过此举却是完全可以利用器械一试。

穆天归却并没有因为可以采用第二种方法而感到高兴。因为从“九色天云兽纹场”上方过去后,还要面对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坎面另一侧的金幢白塔。飞过“九色天云兽纹场”也许可以,但飞过这座白塔可以吗?!

白塔之上肯定是会有扣子与“九色天云兽纹场”相叠,而且扣子的扣杀范围很有可能就是用来弥补“九色天云兽纹场”这种平地坎的空中缺儿。也就是说,金幢白塔上的杀扣很有可能就是用来对付从空中闯过“九色天云兽纹场”的坎子家们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但是要穆天归能飞过去,而且还要在合适的位置沿这两组坎扣相叠的坎沿而行,这样才能安全通过。

合适的位置在哪里?坎沿又是什么形?时间紧迫,穆天归已经来不及将所有事情都弄个清楚,他决定先靠近白塔再说。于是把随身包囊打开了,取出应用物件。

穆天归的轻功不如瞎子、胖妮儿,也不如养鬼婢,所以要让他像瞎子那样从“飞蛾索”那样粗细的牵索子上走过去是很困难的。但功力达不到的方面,往往是可以利用器械进行补救的。这点对于墨家的当家人来说正合上他们所长。

一只四翼八爪飞蜘蛛,用关外精钢钻窍、刮片(两种处理铁制品的工艺)而制。穆天归将它机簧上紧后,抬手间,“呱啦啦”一声飞出。蜘蛛飞出的同时,尾部窍眼中放下一根金陵织造出的三盘绞金线。飞蜘蛛在白塔的中上部飞绕了一圈后,最终落在塔腰的上斜面上,八爪弹扣,一齐牢牢抓住砖缝,同时还压住了正面的金绞线。穆天归轻提金线,将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小滑轮放在金线上,小滑轮轮钩上带有一根比金线稍粗的彝麻线,这线很轻,只比金线稍重,拉力却是强劲许多。然后轻轻抖拉金丝线,那滑轮便沿着金线前行。很明显,那精致滑轮中带有单向扣齿。

滑轮很快就撞上压住正面丝线的八爪蜘蛛,轻轻一声,滑轮上环撞入蜘蛛尾部的内开式环钩(只能朝里打开,开后即恢复成环)。

穆天归再用彝麻线系上圈巴掌款的节纹竹夹布。这布是用皮料丝、动物鬃毛织成,极是牢固,上面又每隔一段就有竹夹,用作借力。这东西是轻功不是太好的江湖人随身携带用来攀爬陡壁的器械。

当这竹夹布卷也到位后,穆天归将尾头用一只双齿猪头钉固定在左殿外墙的角柱上。这双齿猪头钉和八爪蜘蛛一样,受力后,双齿和八爪会越来越紧,越拉越往固定物中钻。

写的虽是繁琐,穆天归整个操作过程却是极快,也就半锅烟的工夫,所有设施都已到位。有了这竹夹布卷,凭穆天归的轻身功夫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踏空而去了。

话是如此说,但走在这样的布卷上,还是步若惊涛、身若寒叶。在不断的摇摆晃动中,穆天归很惊险地走过了大半的坎面,来到了两坎相合之处。到了此处便不能再走了,继续往前身体重量会更多地加注在白塔上,这样很可能会带动上面的什么机栝。而且就算能走到近前,白塔的下方也铁定没有落脚之处。最好的办法是从此处找到两坎的叠沿,然后顺坎沿折向另一个方向。

“九色天云兽纹场”坎是铺开的整面,而如果以金幢白塔为坎,却是个由上而下或者由下而上的杀伤局,并且这杀伤局的范围会是以白塔为中心的一个圆。这样看来,两坎的叠合处应该是在“九色天云兽纹场”上方,大概白塔半高位的一个弧线。这个位置高度穆天归很快就找到,但如何利用这个位置高度还是有个问题。

问题是凌空而行最怕的就是走弧线。凌空本身就已经无法使力,更不要说是朝横行弧线方向的使力。就算有外借的着力点,也只能在瞬间使用,而且凌空的借力很少能够借走弧线,大多是直来直往。

穆天归找到一个着力点,就是白塔绕塔廊道的一根廊柱。可就是从那里发一根拉绳,也只能是让自己直线往西侧而去,这其中肯定会有半程甚至大半程的距离中,人不能准确处于坎沿之上。

如果在平时,穆天归肯定会好好盘算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多借用一根、两根或更多的着力点,分配角度,让自己借力腾空朝西时,身体能划一道弧线过去。可现在没有那样的时间,自己每慢一秒,使命和希望随时都可能会灰飞烟灭。于是他决定冒险,这是一辈子谨慎的他极少有的冒险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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