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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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粘”,是养鬼娘给起的名字。其实这也是她从其他地方剽窃而来,这种药料原先叫“附骨火蛆”,最早见于宋末,由川边合川人贵得尔所创。有传说这贵得尔是四川唐门的弃徒,但出唐门后却连创奇术,一时名望甚至超过唐门。后来突然间就销声匿迹,一下从江湖中蒸发了。贵得尔曾经留下一部著作叫《得尔其一》,记录了他一部分的奇术秘要,这“附骨火蛆”就在其中。朱门藏有明皇家东、西二厂搜罗的各种秘籍,其中就有《得尔其一》的残本。这“鬼火粘”就是养鬼娘从那残本上抄录配制的。

“鬼火粘”最大的特点就是火中带腐,灼中带毒,粘身即燃。虽然刚开始的着点不大,却是不灭不止,捂闷水扑都无效,直到点着之物燃尽方歇。但这“鬼火粘”的缺点却是不附金铁瓷石,在这些材料上,它们就像是流动的水珠一样难以留驻。

铁甲马和骑手都是身负铁甲,“鬼火粘”起不到作用。二道杀的杀手们都是藏袍半披,裸肩露膀,所乘马匹也都是没有任何保护遮拦的。因此,使用烟花的高手是有百分信心来对付这些奔骑杀手的。

“满地星河”的烟花像是把天河拉泼了下来,无数萤火虫般的星点光华把仙脐湖的一侧浸泡了起来。二道杀的杀手们刚开始并没有对这样萤火虫般的冷光有什么在意,他们这些久经杀戮的江湖老手,不要说这样的冷光,就是熊熊大火也曾闯过不知多少回了。可当这些星点的冷火粘附在皮肉和衣服上后,他们瞬间就恐惧了,失去理智地恐惧。那些冷光竟然着了,变成了蓝滢滢的火苗,而且蔓延的速度极快。而粘上皮肤的冷光除了烧灼速度快,还很疼很疼,完全超过只是火烧疼痛的概念。粘上马匹的冷光让马匹惨嘶中发足狂奔,怎么勒都勒不住。更何况骑手们根本就没时间和意识去控制,他们连自己都顾及不过来。

勒不住的马有狂奔向草坡草谷的,有直接冲进仙脐湖中的。但这些还算是好的,糟糕的是乱跳乱踢的撞到其他马身上,不单是撞倒其他杀手、马匹,而且所粘的鬼火又互相粘附,增多了烧灼的部位。

有骑手掉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嘶嚎着。这些是经验最差的杀手,在鬼火粘身后,用手拍打,或者乱舞乱挥,结果引燃了手和其他部位,扩大了燃灼的面积。还有一些就是一下被太多星点冷光粘身的杀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做什么反应,就已经被烧到最痛处,烧到知觉尽失的地步。

有经验的杀手从一感觉到疼痛的异样,就立刻挥刀削切掉粘火的皮肉,撕脱掉粘火的衣物。有的粘火面积太大,索性就挥刀切腕断臂,宁残不死。

所以当鲁一弃他们通过这段焦臭疯狂的地段时,所余的马匹和杀手已经不多,而且余下的基本已经是失去挣扎能力,最多是在抓爬挪蠕,颤栗抽搐,而这所有的一切只是意味他们将最终被慢慢烧成灰烬。

眼前的惨状其实是更甚于破碎是“奔射山形压”,那只是转眼间的杀戮,在场这些江湖人又有几个没杀过人,包括鲁一弃。虽然血腥惨烈,倒都在他们承受范围之中。可现在看到的却完全不像人间会出现的情况,鬼火闪烁,焦臭满鼻,哀嚎撕心。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意识清晰的肉体,在被痛苦地烧灼着,直到慢慢失去生命、化为灰烬。

看到眼前这番惨景,鲁一弃感觉自己胃部抽搐得厉害,有种急于要呕吐的感觉。但还没有等他张开欲呕的口,一个黑色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一双挑剔好奇的目光将他上下仔细打量。鲁一弃一惊,瞬间收复所有不适感觉,进入到一种极度自然的状态中。顿时,他周身气息跳跃,宝光四溢。

黑色的是高手,当然也就能觉察出这种气相的巨大变化,于是惊讶得闭不上微张开的口。

“这是我干爹,浏阳炎化雷。”养鬼婢的介绍简单平淡,这是因为她很少与人接触交谈,对惯常的客套礼仪缺少了解,也是因为眼下这种情形不便繁絮。

“‘九天火鹰’炎化雷?!”瞎子声音怪异地问了一句。

“正是在下,西北贼王我也是慕名良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从惊讶神情中恢复过来的炎化雷辞谈吐听起来很是儒雅,不像扎烟花的手艺人,反倒像个私塾先生。

“你们酸不拉几个啥,赶紧地脱身走人,不是想等后面的赶上来再撕博一番?”卞莫及由于在奔射山形压坎子中受了些皮肉伤,所以疼痛和鲜血让他更切实体会到局势的凶险。

“鬼丫头,领大伙儿往前面拐道里走,后面追来的我先阻一阻。”炎化雷显得并不着急,语气很是镇定平静。

鲁一弃和大家一起随着养鬼婢往前面跑,经过炎化雷身边时,他定睛才将这黑色身影看清楚。那是个五十左右的汉子,红脸膛,面皮上疙里疙瘩、坑凹不平,一抹稀黄的细须卷曲着,一双亮招子像火苗般在跳动。从面相看,怎么都和他儒雅的谈吐不相配,衣着上看,更没法瞧出是个有学问的人。他是典型的湘民装束,青布缠头,短衣襟,宽带缠腰,束绑腿,布条编的圆领快鞋。要是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身上零零碎碎地挂着许多东西,长短圆方都有,这点和走方的货郎倒有些相似。还有就是在他左手掌中始终拢着一团轻淡缥缈的烟雾,应该是握藏着什么暗香捻子。

炎化雷没有看经过他身边任何人一眼,只是盯住他们身后朱瑱命驱领着追来的那些高手。他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因为要在黑夜之中度算步数距离和掐码速度,相比白天而言是会困难许多的。

还有百二十步的样子,用“掠地麻雀”带三道“平地倒瀑”应该可以阻他们袋烟的工夫。炎化雷心中刚确定好计划,左掌立刻一翻,拢住的烟雾中闪出一点红头,他燃信子出手了。

连续三道倒喷火瀑,都是从一侧草坡顶上直拉到湖边,看着蔚为壮观。三道火瀑相互间的位置距离也是恰到好处。百步一道,九五步一道,九二步一道,这是“掠地麻雀”药量准确才能达到的预期效果,也是炎化雷燃放手法的巧妙体现。

其实像如此喷洒向上的火瀑,对于这些朱门高手来说,根本是无法阻拦的。他们可以穿火而过,也可以跃高跳过,但刚才那些二道杀杀手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垂死地满地翻滚,让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火瀑连个火星子都不能碰。跳跃过去是个办法,却没有落脚位置。三道火瀑,间隙距离不一样,高度也有差距,但设计得却极好。越过第一道,从那样的高度上过去,轻功差点的正好会落在第二道火瀑中,轻功好点的会穿过第二道火瀑落在第三道火瀑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绕过去,或者等待火瀑喷尽、药料烧尽。

炎化雷撒出火瀑后就立刻转身奔走,他是要赶上前面的鲁家人,也是害怕朱家高手中有人能看出或者闻出这次撒出的火坎中没有“鬼火粘”的药料。这些药料配置复杂,材料稀缺,哪能什么烟花中都加入?就算没人能看出、闻出,只要朱家高手中有谁冒死往前闯一闯,他的设置也就完全成摆设而已。到那时,自己要没能及时逃开,结局会是很悲惨的。

朱瑱命看到炎化雷闲然镇定地发撒烟花,虽然他不认识炎化雷,但从他手法机巧上以及刚才那些烟花绽放出的苗花(烟花的样式)上可以判断出,这是湖南浏阳“火雀馆”的顶尖高手。

“火雀馆”,其名“火雀”乃是取“日为乌雀”之意。因为以火药制作的烟花炮竹都是易燃易爆的危险物件,所以摆弄研究这类东西必须是镇定淡性者,“火雀馆”选徒时的首要条件就是这个。入得馆后,不是马上学制爆器(烟花爆竹之类),而是要饱读诗书,增长见识学问,消磨性子火气,增强心理素质,经过考察合格后,方能开始学制爆器。

“火雀馆”的级别制度也很严,江湖外号中以“鸽、鸦、鹳、鹤、鹰”为列,鹰最高。

“九天火鹰”炎化雷撒完爆器就走了,却给朱瑱命留下了疑惑。他心中清楚,眼前这个火雀高手即便不是鹰列之中的,也当是鹤中列首。可问题是像他这样具备良好心理素质的高手,在回身离去时,怎么会脚后提土倒草?这应该是在悠闲镇定的外相下暗中用力。暗中用力,又是为什么?是急于要走!是因为自己亲自带人追来,因我而惧慑!不对,这在以前还有这种可能,但是他是与养鬼娘一道来搅局的,养鬼娘肯定早将自己目前状况告知给他了,要不然,他从一开始就没胆量来搅和。那么这又是摆弄的什么玄机?

想到此处,朱瑱命眼眉突然一挑,顺手将一个靠近自己的手下后脖子握住。那个体型硕大的技击高手在他这样一握之下完全没有逃避躲让的可能,一下失去了挣扎能力,就像一块死肉相仿。朱瑱命像炎化雷一样,用悠闲镇定地手法把那个手下扔进了火瀑。

“啊——!”先是一阵惨叫,但这惨叫中更多的不是痛苦,而是恐惧。

“啊!啊!没事!我没事!这火里没料!这火里没料!”接下来是那个高手狂喜的叫声,叫得比刚才的惨呼还要声嘶力竭。

见触火之人没事,大高个子一马当先,提剑穿过倒挂火瀑往前冲去,其他的朱门高手也紧随其后,个个奋勇。

识宝灵童没有动,是因为朱瑱命也没有动。识宝灵童很聪明,也很会洞察朱瑱命的心思,他知道该动不动,将意味着行动的变化。于是安静地站在朱瑱命身边,等待着新指令的下达。

朱瑱命虽然清楚了前面的火瀑没有危险,但他也不打算继续朝前追了。说实话,现在就算是追上鲁一弃他们,也不过是一场对自己不太有利的硬碰硬厮杀。鲁家现在陡添两个好帮手,养鬼娘虽说不管这里事了,可这种不说人话的娘们儿,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偷偷窥视着,随时都可能根据局势出手。就算是最好预期,自家仗着人多,这种厮杀中占到上风,可这种大阵仗中,谁又能保证鲁一弃身上的东西到时还保全完整。“据巅堂”的坎面都是大型的,“奔射山形压”,万马奔腾的二道杀,已经是将“据巅堂”中人马尽出,不再有外布的坎子了。而且就算再有大坎外布,这地界也伏匿不下、施展不开。何况自家还有极好暗钉子没露芒尖儿,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跟紧了鲁一弃这帮人,找机会动暗钉子搅散这些人,然后逐个击破。还有,要想和鲁一弃这样的高手对决,凭自己眼下的状态肯定不行,必须找出两三个功力与自己相仿的绝顶高手来对付他。

今儿夜里虽然是诸事不顺,不过有一件事情还是值得庆贺的,鲁家这些人最终所走的方向路径正是自己所希望的,这也是破碎了两道巨大坎面后收到的唯一效果。

“吩咐下去,这次怎么都不要让他们遁了迹儿,让杨青幡(大高个子)带人咬住他们不放。同时遣‘据巅堂’手下轮番不断逼迫偷袭,使得这些硬扎子没有缓劲儿的机会。你自己个儿马上往回赶,把弄魂儿的师傅(萨满模样的祭魂师)领来此处,放引儿启暗钉子。让‘据巅堂’堂主拿主堂令牌,想办法绕道赶到前面,告诉隐在阴世间的两位老人家,人已过了奈何桥,回不了头,铁定要从他们手边过,让他们能拿住活的最好,拿不住活的也务必落下全尸。最后发飞信给金面活佛,让他做好准备。鲁家这帮人要真能从阴世间爬出来的话,估摸到终了还是要往他那边去的。”朱瑱命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虽然此时他心中虚泛得慌,但脸上却终于露出少有的一丝微笑。连续的打击之下,他终于见到了转机,这是微笑的原因,也是对自己的布置的赞许。下一步已经不算是个正宗的坎面,却绝对是个缜密周全的打击计划,一个把鲁一弃他们逼上死亡之路的计划。

鲁一弃气喘吁吁地跑入草谷中,这段不远的距离,他已经从前面拉到最后了。如此匆忙慌促之中,他根本没有顾及到逃命的方向,没有发现自己在前面人的带领下,进到的草谷路径是往一个他不愿意去的地方。胖妮儿肯定也疏忽了,这也难怪,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心中的地位突然受到另一个女人的巨大威胁时,她甚至连性命都会疏忽掉。

人刚掩到草坡的阴影中,鲁一弃就马上停下脚步,他这是要喘口气,也是要看一下背后的情形,缓转过两口清新气息后,转身朝后,差点与兔跃鹰扑般冲入谷口的炎化雷撞个满怀。

“怎么不走了?”炎化雷虽然动作快如闪电,说话却是慢吞吞的,一听就是个慢性子。

“他们不追了?!”不知道鲁一弃的话是在回答炎化雷还是自个在纳闷。

见鲁一弃停下,同时转回来的还有两个人,养鬼婢和胖妮儿,她们站在鲁一弃的身边,一起朝后面看着,却没人开口说话。

“他们在喊叫些什么?”炎化雷虽然是“火雀馆”的高手,虽然饱读诗书典籍,但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对江湖上好多的东西并不了解,更不要说各家各门中的切口暗语了。

“那是……”“那是……”两个姑娘几乎是异口同声。

见胖妮儿也开口了,养鬼婢便停住了口。从她的性格和习惯上来说,她是很少与人争抢些什么的。在朱家时,养鬼娘就带着她一个人,整天摆弄的都是养鬼,没人跟她抢什么争什么,也没人敢与她抢什么争什么。

“那是招拢人马的信号,这种简单音调的喊叫,不但是与骑手约定好的,在马匹训练时也早就让它们适应。听到这声音,骑手当然会驱马过来,就算骑手失去知觉或者已经死去,无人控制的马匹也会随声音围拢过来。”胖妮儿只管自己说着,根本没在意养鬼婢。她是马场上、盗匪间争夺惯了的,性子就像个野小子。而且现在她面临的最大争夺是鲁一弃,面对的厉害对手是养鬼婢,所以就算再小一个方面,她都会压住养鬼婢,要让她知难而退。

炎化雷没有说话,而是看看养鬼婢,看来他下意识中只相信自己干女儿的话。

养鬼婢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炎化雷这才“哦!”一声,认可了胖妮儿的说法。

鲁一弃说话了,虽然现在他的气息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但他还是气喘着说了:“聚拢人马,那是要再杀,看来这二道杀外面没有再设坎面。也是,这连着两道杀着布局太大了些,再要外套坎面,局相摆不下,更展不开。”

“不过进到草谷之中对我们并不十分有利,地形变得复杂,而我们又缺少了解,要防止熟悉地形的对家杀手设伏偷袭。”胖妮儿真的厉害,所学涉及面也真的很广,像这话要不是熟知军事的人一般是想不到的。

养鬼婢又一次微微点头,同时对胖妮儿投去钦佩的目光。

“那么赶紧地往前走,走出险恶之地,到达宽绰所在后就能瞄清对家手段,是仗是逃也好拿决策。”炎化雷所说之话很有道理,暗合着兵家之法。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三十章 阴世道

阴世之力强加身,十里之外觉刀锋。

心神自然宁性对,他日杀魔泄今愤。

“也对,那样我们就往前快走。干爹,你要么就在此处寻个岔道遁形回转了吧。”养鬼婢终于说话了,小声的,却是脆脆的,像阵磬声飘过。

“咋说话呢?嫌干爹烦了?你师傅已经走了,我再溜烟儿了,谁护着你?”炎化雷话说得很凶,脸上却是怜爱温然。

养鬼婢转头看了鲁一弃一眼,炎化雷立刻明白什么意思了:“你指望这小子,我还不放心呢,等我瞧准了他的心梢子和功底子,自然会走。”说完话,他自己领头往前赶其他的人。

鲁一弃有些尴尬地瞧养鬼婢一眼,又瞧胖妮儿一眼,心说这下热闹了,朱家那些人都还应付不清呢,这一下又来了两个丫头两个爹,可够自己受的。

养鬼婢没再多话,而是转身又看了一下草谷外面情形,见驱散奔逃的马队又重新整列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能往这里面追杀进来。于是从身边白绸包袱中掏出一叠白纸出来,然后左手将那叠白纸扇形捻开,右手单出食指,指地,指山,却不指天、指人,空画图形也都是半边圆,而且画的全是下半边。手指指画之间,口中还念念有词:“孤魂野魅,在我左右,地府凭奏,阎令在手,借阴之力,还尔正偱,乌古西皮,腊母良钦……”念着念着,最终食指对准了那些白纸空画起来。虽然没有笔,虽然手指连纸都没碰到,鲁一弃还是看到了图案,而且是所有纸上一起出现了图案。但一起出现的图案并不是一样的,每张纸上都各自出现了表情相貌不相同的鬼脸。

“鬼画符!”妮儿在旁边轻轻发出一声惊叹。的确,这是江湖上只听说而从未见过的一种方术技法,而养鬼婢却正娴熟地在施展着。

一片片白纸轻飘飘地飞散开来,不是养鬼婢发力挥洒的,而是自己从她手中飘飞开去。随着白纸落地,纸上的鬼脸也消失了。不过鲁一弃依旧可以感觉出来,那些白纸此时已经被一团团白蒙蒙的气息笼罩住了,那些气息团有大有小,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

“好了,我前些日子已经放掉了蓄养之鬼,所以只能就地借阴魂之力。此处阴魂鬼气不足,不能立‘鬼打墙’,只能撒弄‘鬼绊脚’。‘鬼绊脚’虽说暗力不够,但用来对付马队效果应该很不错。”说到此,养鬼婢羞涩一笑,抿了抿干燥嘴唇。

鲁一弃终于知道为什么养鬼婢身上鬼气几不可见,原来是散放了蓄养之鬼。那么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一直都随在我后面呢,只是没了鬼气我感觉不到?”

养鬼婢没说话,只是低头抿嘴笑了下。放掉蓄养之鬼倒不是为了掩形跟着鲁一弃,而是挟带此种鬼力,会无形之中对不懂驾驭鬼力的人产生一种伤害。她从心底是铁定要跟着鲁一弃了,为了不对鲁一弃造成伤害,她才忍痛割爱散放了蓄养之鬼。

“啥辰光?还在噪呱什么呢,赶紧跟上来呀。”说话的是瞎子,他已经走出一段,见自己丫头和鲁一弃都没跟上来,就又转了回来,正好听到鲁一弃在废话。

鲁一弃被骂得很挂不住,也真是的,都什么状况了,自己还在这儿女情长地,真够没出息的,于是带着两个都不愿远离他的女孩儿赶紧往前赶。也就在此时,草谷外再次响起滚雷般的马蹄声,沉默的骑手们再次如同摧毁一切的暗流往草谷中涌来。

虽说鲁一弃他们耽搁了些时间,其实和前面的人拉下并不太远。前面的那些江湖高手都清楚此处地势险要,对家布置神鬼难测,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会落下要命的杀扣,所以虽然也知道鲁一弃还没赶上来,也没刻意等他,而是步步谨慎,小心探路前行。这样就算有什么危险,也是自己首当其冲,鲁一弃他们可以避免开来。不过这样的走法毕竟太慢,就是鲁一弃的脚程,也是一阵快跑就追到他们。

鲁一弃的快跑再快也无法与奔马相比,既然朱家马队再次启动,鲁一弃的对付办法却是逃不如杀。凭他的枪法,再加上几个高手协助,在狭窄的草谷中对付这样的马队,不管伏袭还是正对格杀,都是对他们更加有利。而且越往草谷深处去,这种有利就越发明显。连贯而行的马队在这种地方根本施展不开,真要厮杀起来,就连逃跑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很困难的事情。

但是这种杀戮般的交锋并没有发生,奔驰的马蹄声在草谷口就受阻了,而变成肉体在地面上跌落撞击的声响,跌倒骑手的惊骇叫声,摔伤马匹的疼痛嘶鸣。

奔马被绊倒了,骑手摔下来了。养鬼婢布下的“鬼绊脚”起到了作用,不但绊倒了前面的奔马,也让后面的马匹惊惧不前,任骑手如何催促,只是徘徊喷鼻、吐沫嘶叫。聚集起来的野魂鬼力人是很难感觉到,但牲畜却会有所感觉,这就像发生地震前,动物能先感觉到一样。也有骁勇骑手,鞭马提缰,促使座骑克服恐惧,想从跌倒的马匹骑手上面跃过去,但在经过那些白色纸条上方时,就像有好多只无形的手紧紧拽住了马蹄,人和马一起被翻摔在地。

不但是马匹怕了,骑手们也被这诡异的现象吓住了。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奇怪事情,他们也怎么都无法想到,这是撞鬼了,的的确确撞鬼了。

听到后面的喧嚣,养鬼婢反倒变得焦急起来,不断地催促大家赶紧往前赶。虽然她所布“鬼绊脚”起到效果,但这样的效果持续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野鬼聚合之力很难长久。另外朱家这么多人马被阻聚在谷口,所散发的大量阳气也会很快就让聚合的鬼气溃散。她摆下“鬼绊脚”这样的鬼扣,只是想甩开背后追击,害怕鲁一弃受到伤害。同时也是生怕再次发生大规模的杀戮,天性淳朴的她虽然从小与鬼打交道,却难抿人性善良。

为了摆脱后面追击的对家,找到对自己更为有利的地形,领路的卞莫及尽量带大家往比较陡的半坡上走,这样的位置马队袭击会更加困难。而且只要过了这段草谷路段,前面变成崎岖的沿山壁碎石道时,那是马匹根本无法通过的,这就能彻底摆脱对家马队追击了。

草坡走尽了,前面果然都是紧贴山壁的羊肠碎石道。

刚刚踏上碎石道,一直气喘吁吁地只是埋头注意着脚下往前赶的鲁一弃突然间停住了脚步。他一下子屏住了粗重的喘息,盯住脚下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抬起头来。

是的,铺草的路径突然间变成了黑色的碎石路,让鲁一弃的心顿时悬提了起来。这样的分割太明显了,没有一点过渡和衔接,就像是阴阳相隔,生死两断一般。本来已经被自己搁置的那份凶险感觉随着这黑色石头一下涌满了自己的心窍,错了,肯定是错了!是自己在奔逃的过程中疏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怎么妮儿也疏忽了?

他很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了,他很希望自己慢慢抬起头后看到的是另一种景象。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总是不断地摧残着一些人并不坚强的心灵。

归界山,漆黑突兀的归界山,就像个竖起后正要拍下的鬼怪手掌,而鲁一弃他们就像是掌心下随时会被拍成齑粉的一群蚁虫。

后面没有追兵的声响了。鲁一弃在想,是他们知道前面路不好追了才不追的,还是自己走入了他们所期待进入的道路而不追了?也或许,前面的地界就连他们自己也都不敢行走。但不管怎么样,自己是肯定走错了,走上了一条在感觉中是与死亡相伴的道路。

前面的路虽然是与死亡相伴,但回头路却是必死无疑。朱瑱命带着大批的高手正从后面紧紧逼来,朱家各处堂口的增援高手正往这里聚来。

“我大意了,脑子一混,没注意是走的这条道。”胖妮儿夏枣花脸涨的红红地说,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犯的混。

“调不过来了,且走吧,说不定是我闹心鬼,瞎起疑障。”鲁一弃说这话其实只是为了安慰胖妮儿。

可这句话一出口,胖妮儿脸色立马又白煞了,眉毛也倒竖起来,恨恨地瞪了鲁一弃一眼:“知道,你是闹心鬼,你心中只有鬼呗。”说完自管自地往前走,再不理睬鲁一弃,把鲁一弃晾成个瘪干积灰的破抹布。

多少次面对无穷危机都面色不改的鲁一弃脸臊臊得慌,心中烦腻。女人,真的比坎弦扣触更敏感更难缠,以后每说一个字恐怕都得预先想想清楚。

路越来越难走,可路却是必须走的。领头的卞莫及已经退到了后面,他毕竟受了不小的皮肉伤,失血很多,亏弱了不少血气,后来又是一阵冲杀奔逃,让一些伤口二次绽裂开来。幸亏几个老江湖带的金创药都是上品,虽然着急慌忙中来不及包扎,撒布上去还是很快就将血口封住。不过,走这样危险的山道领头是很吃力的,需要时刻戒备提防,还要能敏锐地发现诸多潜在危机,身心负担和体力消耗真的很大。于是现在改换成小刀杨在前面领头了。杨小刀与卞莫及相比还有个好处,就是使用的兵刃是短刀,在这样狭窄的路径上,使用短兵刃可以对突发的袭击更快地作出反应,也能更有效地对敌攻杀。

庆幸的时,这一段崎岖的贴壁碎石羊肠道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在走到这条道的尾端时,他们还终于看到了东面山峦起伏间露出的一点晨曦。这景色让大家感觉到希望的存在,禁不住都有些兴奋。

只有鲁一弃,他依旧和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只是微眯着双眼,用超常的感觉能力在周围上下警惕地搜寻着什么。

前面的道路已经不是羊肠小道,前面的路已经不能叫路。只是一条水道般风化的痕迹,大概是某次地质变化后留下的泻流冲道,其面光滑,寸草不生,只有些风化脱落的碎石铺在浅浅的凹底。但就是这样一条光滑凹道,却是他们唯一可走的路径,因为两边都是石层叠置、立石如刃,都是需要手脚并用攀爬而行的地势。而且稍不小心就会一下摔下十多丈,落在下面不知什么样的石缝、石叉之中。

但这条可行的道也是一条黑暗之路。也就是说这条道是转向山阴的,只要走上这条道路,刚见到的晨曦将又不见踪影。而且归界山山阴背后,在山体阴影和漆黑山色的覆盖下,并不比其他地方的黑夜环境亮多少。

“妮儿,你看看,这条道倒有些像风水中所说的‘阴世更道’。”鲁一弃主动跟妮儿说话,是想缓和之间的刚才的尴尬。

妮儿没有理睬鲁一弃,而是往周围看了看,又伸出手指比划了下,她这是正宗的鲁家“指度”手法。最后还往几个方向丢出石头,听石落之音,这却是天山一带山民判别高度方法。做完这一切后,她回头对瞎子说:“爹呀,也许真是个天然‘阴世更道’,从此道走,按正常人的步法速度和体力消耗,会始终在日阴之中,而且就算不走,也会被石影所覆。不过从日起至日落,日照阴线是否正好切在此道首尾,却是要到另一头才知道。”

“这‘阴世更道’的说法是从《青囊经》中‘钟馗巡更’而来,此种风水地对一般人来说,带来的是世代霉晦运道。只有极阳火性之人才能借用此地风水和顺运道。只是这样的风水地比正天龙脉都难寻,也只有西地这样苦寒之处,才会有这种地貌出现。”瞎子接上话头就要说到没话为止,“只是从此处你们就能看出背阴为双夹或多夹的内凹山形?”

“看不出,此道境光太暗,而且能见处的道路折转太多,估计很大可能是多夹内凹。具体还是要走一段才知道。”妮儿答道。

“说得没错,只是不知如何判断此处为日照阴线的一端的?”鲁一弃是真不知道,他是好学的,并没有因为妮儿的态度而放弃自己的好奇。

妮儿不说话了,看来她对鲁一弃的气还得好一阵才能撒完呢。

“从山体雪层,脚边苔层,上下石色加以辨别,日常照与日不照是有区别的。”瞎子替女儿回答了。

“哦!”

“嗖!”

鲁一弃“哦”声未了,一支双头短杆无缨标枪破空飞来。

卞莫及马鞭一挥,“啪”地一声脆响,抽断了那支标枪。但这才仅仅是开始,断成两节的标枪还未落地,无缨标枪夹杂着麻棘杆雁羽箭已经如雨而来。

“后面追上来了,快走!”养鬼婢白色绸带飘舞,旋成两个大圈。两个由柔软绸带旋成的大圈中,却是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有标枪、羽箭到这两圈之前便纷纷落下,就像射上了两扇铜钉包铁的大门。

胖妮儿此时再顾不上生气,右手一把拽住鲁一弃的手腕,左手单提收回原样的短刺,抢在第一个往前面“阴世更道”的路上逃奔而去。

鲁一弃走得跌跌撞撞,是因为妮儿拉扯得很急,而脚下石面又很是光滑,还有许多碎石绊脚,几次差点跌倒,全靠妮儿给提拿才稳住。即便是这样慌乱的情形,鲁一弃还是在走入日照阴线那边的黑暗时,感觉出有种非同寻常的寒冷扑上自己肌肤,并且随着衣领衣袖直往里钻入。寒冷最初在是脊背处停留、聚集的,而最终是蔓延到全身四肢乃至指尖。

大家在养鬼婢的掩护下,很快都隐身到日照阴线的另一边。躲入黑暗后,标枪和羽箭的攻击便停止了,那是攻击无法够及的范围,也是这种攻击无法准确寻找到目标的范围,或许,那里还是某种不能得罪的庞大力量存在的范围。

没有了追杀,应该算是进入了一个暂时安全的环境。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走惯江湖不惧杀伐的高手们,从遇袭刹那间提起的心却始终放不下来。并且随着周围黑暗和寂静的包围,他们都意识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鲁一弃不但感觉到脊背处寒冷的积聚在渐渐变重变厚,压得他透不过起来。冷汗流淌,就像蠕虫在身上爬动,不止不歇。脚下已经不是因为路面的原因走动困难,而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同时他还感觉出妮儿手掌心里也是冷汗腻滑,握住他手腕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很明显这里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大家。难道此处已经接近西方凶穴?不该呀,自己不曾感觉出宝气和凶气的存在,就是玉牌上文字所指,此处也不该是正地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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