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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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声“开!”,靠近高台的最后一面墙崩碎开来。是的,不是倒塌,而是崩碎。崩碎的墙不是普通的墙,而是用来嵌满人头的“散魂诏”。人头防腐保养得很好,就像活生生的一样。

随着崩碎,无数的人脸跳向朱瑱命。跳起的人脸竟然能发出各种不同的怪异声响,配合着喜、怒、哀、乐、愤、吓、狂的面容,从朱瑱命的眼前身边闪过。朱瑱命快速移动的步法嘎然而止,随即变作了恍惚的移动。在这瞬息之间他感觉各种复杂心情和思绪一下都涌上了心头,堵住了胸口,让他有种要抛却一切、舍弃一切的欲望,任凭它天塌地覆,砸向自己,压向自己。

与此同时,在众多跳起的人头中,出现了一个无比丑陋怪异的脸,这脸也不知是哪一狱中恶鬼所化,狰狞恐怖得可以吓死活人。所不同的是这脸没有像其他脸那样跳起然后一闪而过,而是嵌在一堵未被崩碎的残留墙体上静止不动。就在朱瑱命恍惚中移步到这脸附近时,一道弧形金光从墙中爆闪而出,直奔朱瑱命的脖颈而去。

顶上落下一块不小的泥块砸在朱瑱命的头顶百会穴,这一击还让他微张的口型重重闭合,对合的牙齿咬破了舌头。百会被击,浊念突出,舌尖血破,涤洗心秽。这一切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但过程也是因人而异的,对于朱瑱命这样的高手而言,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只不过是念转之间。

于是在最后关头朱瑱命看到了那道金光,于是在最后关头他下意识地仰首后避,只让那金光在自己下颌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朱瑱命未曾抬头细看时,他已经明白高台上“獾行宗”老者留下的那个断铲头是怎么回事了。自己再次疏忽,刚才那几人中没有一个是用削金断铁兵刃的,自己该想到还有一个人。

当朱瑱命再次抬起头时,他被惊骇了,心颤了,因为自己实在不敢确定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不是人。那张脸实在是恐怖,焦黑如碳,肉翘皮张,而最恐怖的是脸上那一双眼睛,一只还好,虽然皮拉眶裂,眼珠暴凸,至少还算个人眼。可另外一只却是尸气重重,光若火灼,刺人心魄。

这不是人,至少有一半不是人。要是平时,朱瑱命道家之气凝聚,三盘之心收定,是不会惧了这个半人半鬼的东西的。但此时朱瑱命心神刚刚被惑,正丹之气周天回转未全,心胆无佑,所以只好不由自主地退步,快速地退步,也不管身后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一堵巨大的土块从顶上落下,挡在朱瑱命的前面,也挡住那个并没有再加追杀的鬼东西。

朱瑱命止住了后退的脚步,这时他的气息也已经回转过周天,心神俱凝,稳如山岳。可就在此刻,地室的整个顶面压落下来……

地面上,日已过午,爬出云层的大日头把吸足半夜雨水的黄土地再次烤热。泥泞的地面不再湿滑,留下了许多被固定了的脚印。被日头从土中吸出的热湿气飘飘渺渺,大白天就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鲁家的人已经退得离三座土丘足有三四百步远,与他们对峙的是“祭魂师”和那群失魂落魄的人。而朱家其他所有的高手都聚集在土丘旁,想尽一切办法要进入到地下。

三座土丘突然跳动了几下,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但接下来持续不断地颤抖跳动证实了这一些不是错觉,而是发生了一件难以相信的事情。

眨眼间,土丘上挖掘出的洞穴全被填满。紧接着,稍长些零星绿色杂草的土面全被翻腾为新鲜的黄土。随着黄土巨浪般的翻腾,三座土丘在渐渐下陷,并且越陷越快,最后直落成一个巨大的土坑。

朱家围在土丘边的手下,没来得及逃走的都落在这坑中,随着那些黄土一同地翻腾着,挣扎着,呼叫着;及时逃到高处的人们惊异地看着下面的情形,却都不敢下去施一把援手,因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怎样的变化,是不是有更大的危险会瞬间降临。

“退!”利老头挥了下手,他知道自己这些人该走了,面前这情形已经是约定信号中的最后一个。不管下面的人此行会不会成功,能不能逃出,自己都必须带着剩下的人立刻离开。总不能等朱家那些高手回过神、缓过劲来再把大家给包圆了。

“祭魂师”和那些失魂落魄的手下也被身后发生的事情惊呆了,平地三座高大的土丘转眼间都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翻腾不息的巨大土坑,这让他们都感觉是在做梦一样。但鲁家这些人一撤,他们却是首先回过神来的,也可以这样说,“祭魂师”是最先回过神来的。

随着“祭魂师”手中羊皮鼓的一声响,他手下那些失魂落魄的人变成了最勇敢的战士,持着各种奇形兵刃朝利老头他们冲围过来,速度是很快很快的。因为“祭魂师”知道,对方人群中有士兵,他们有枪,所以要赶在他们射击之前或者在第二轮射击之前靠近他们,这样才能用最小代价将这些人拿下。

没有射击,也没有奔逃,撤走的鲁家帮手有条不紊地在依次退走。但他们在退走过程中都分别亮出各自的武器,随时准备迎击对手。

原来围成一圈的人迅速拉成了长型队列,断后的利老头和瞎子在原地一步未动。这样的话就算朱家高手冲围过来,也只能圈住最后面的两三个人,而没被圈住的随时可以掉头反杀过来,形成里外合击。这应该是马队攻杀中常用的“蛇钻蛋”战术,既然是马队攻杀战术,当然是出自西北贼王夏瞎子的布置。

镇定严密的撤走步数让“祭魂师”知道自己面对的绝不是泛泛之辈,而这些人亮出的各式武器也让他知道,就是单论打斗,自己的手下也讨不到好去。但他还是在犹豫,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因为只有抓住这些人,才有可能了解背后发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才有机会将困在地下的门长救了出来。就算是救不出来,有这些人在手中,门长唯一的那个太子爷,也就不至于用多毒狠的手段来惩罚自己,让自己生不如死。

情况的变化是非常快的,很短的时间,“祭魂师”就坚定了犹豫的,放弃了侥幸的。有感觉让他知道,自己眼下要做的就是减少人员损失,自己只能利用减少人员损失来争取惩罚自己的手段不会太重。

断煞之气!这感觉让“祭魂师”心中愕然、惊骇。鲁家断后的那个笑眯眯的白发小老头,抽拔出的笑脸鬼头刀上竟然发出的是断煞之气!有此气的刀定是刑场专用,且已斩杀无数失魂落魄之人(刑场之上,被斩者未斩之前就俱已失魂落魄。)。带断煞之气的刀正是自己那些失魂落魄手下的克星,他们无惧生死,不知苦痛,却唯对带这种气相的刀器有感觉、有惧意。难道是对家早有预料,特用此人来对付自己的吗?

紧接着,“祭魂师”又察觉到左侧土沟下散发出的阴寒鬼气,也许和他驱魂之理有所相通吧,他对鬼气的感觉是灵敏准确的。这鬼气的浓重和自己门中养鬼娘相仿,但如果是养鬼娘的话,她早该现身出手,来助自己阻住对家队形和路径。既然现在没有,那就只会是对家暗伏的扣子。

而在右侧土壑后面,也可以看出有人暗藏。从那地方散发出的是凌厉的剑气,却不是这“祭魂师”能感觉出来的。毕竟不是鲁一弃,他只能对与鬼煞、魂魄有关的东西感觉灵敏。知道有人隐藏,却感觉不出是什么路数,那么心里就更加没底,突然出现的不定数最会让人无法应付。

羊皮鼓又响了,轻重长短代表的意思只有听得懂的人才知道。失魂落魄的那些人与鲁家帮手只有两三步距离,手中的兵器也已经蓄力待杀,但随着鼓声响起,一切都停止了。

该走的已经走远,该留的也还留在那里。所有的人心中都在思忖着,有人想的是事情结束了,有人在想一件事情才刚刚开始。

翻腾的泥浪很快平静了,朱家的手下一一从黄土里爬了出来,除了浑身上下被泥土包裹,就像一群泥塑陶俑外,倒不曾有什么伤亡。他们也很快就明白自己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赶紧救出自己家被埋的门长,虽然希望渺茫,但必须去做,渺茫的希望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是免除自己痛苦命运的珍贵机会。

朱家的高手果然很多,不说其他的,就是这破土挖掘的高手人数就极为可观。除了此地原本有的,后赶来的人群中也有许多此道的行家里手,接着他们又很快从周边又调集来一批挖掘高手,这样,此地正快速往下挖掘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百多人。

下陷的面积很大,而地下暗室的范围更大,要想找到一个人几乎是大海里捞针。不过朱家还有高手,寻到地下被埋之人在何处的高手。

萨满模样打扮的“祭魂师”在黄土地上铺开了一张暗红布帛,撒上了一层薄薄黄土,然后点麻香,丢骨骰,抖布帛,念咒语,然后趴在地上细看红布帛上黄土的变化,寻出地下魂魄的所在位置。

只要还有一丝气息,或者死去不是太久,那么魂魄就不会飘移和飞散。再说了,被埋地下,有地气包拢,魂魄要离体就更需时日,而且就算离体,有入土的尸骨所牵,其魂魄也不会飘移太远,更不会飞散。

“祭魂师”的手段果然不同一般,在他的指示下,朱家的挖掘高手直奔主题。首先,他们在一片灰夯土与黄沙混合的泥层中挖出十多个死人。这些也是他们朱家的手下,是被派着暗随门长之后,见到暗中指示,便从另两路掘入地下的。

又过了大约半天工夫,他们在一个小室中挖出了气若游丝的红眼睛怪人。小室的空间小,整体支撑力就大,所以虽然也压塌了小一半,却给红眼睛怪人留出一个存活的空间。

朱家的挖掘高手速度应该是很快的,他们挖出红眼睛怪人时,那个小室空间中的氧气还是很充足的,红眼睛之所以气若游丝主要还是因为他所受的伤,双臂齐毁,大量的失血是造成他生命垂危的主要缘由。特别是他右臂的伤,皮肉被削,肌腱、筋脉尽数被断,整个就是被胖子剔了骨。而且那胖子的刀法很是怪异,用的刀也奇怪,被他割断的血管竟然无法愈合,就算是点穴闭住血管经脉,那断口处还是不短有血渗出。左臂虽然断得奇怪,切口倒是平整,只要闭住血管经脉,那血也就止了。

救出红眼睛后,要保住他性命首先就是要止住他的血。朱家众多高手竟然没有一个妥当的法子,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只好用利器在他上臂处再次砍切,这样平整的断口就容易处理了。

再后来找到的是“獾行宗”的老者,已经死去多时了。从青紫色的面容可以知道,他是窒息而死。查看口鼻,其中非常干净,这说明他是在地室塌陷之前就已经死了。将全身看遍,没有一处伤痕,也没有发现勒痕、掐印,不过手摸可知其咽喉部气管瘪闭。最后细心的人在他小腿后面发现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针,从外形看,这针应该是医家针灸所用的。

难道是这样一根针造成他的窒息死亡?可这怎么可能呀!要是这针刺在颈部哪个穴位还说得通,可它偏偏是在小腿肚的一个无穴位处。

后来有朱家从东面堂口赶来增援的高手认出此招,“獾行宗”老者的死正是因小腿上的细针所致。这是沧州怪医易穴脉的“倒拔穴”针法。这种颠倒医道的针法是刺要害救人命,刺无穴要人命,刺下及上,刺上及下,针入血肉倒拔穴脉,牵动其他相关部位的肌肉、穴位动作。可是那易穴脉只研医道不问世事,从不出沧州地界,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墓室之中的?

朱瑱命是在三天之后才被挖出的,因为他的位置是最难定的。那个“祭魂师”连倪老七的尸身位置和头颅位置都分别找到,却偏偏寻不到朱瑱命的位置。也正是因为找不到,朱家的那些手下便更加用心用力的挖掘。因为“祭魂师”告诉他们知道,渺茫的希望已经不再渺茫,连他都找不到魂魄,只有三种可能:门长已经脱出,不在下面了;门长死后被某种手段封住了魂魄;门长没有死,他的魂魄还固守泥丸宫,没有出体。前两种情形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剩下第三个了,门长还活着,那么他们自己也就有了活着的希望。

到第三日的时候,“祭魂师”终于抓住了一点游魂的尾梢,这迹象在告知他,就算门长还活着,也坚持不了太多时间了。也幸好有这点游魂的信息,“祭魂师”才能够迅速确定了朱瑱命的位置。

朱瑱命是在一个斜搁的地室顶面下挖到的,那是个很狭窄的空隙,不过周围松散的黄土都已经被朱瑱命拍实,有些地方还拍击出一个个与狭窄空隙连接的凹洞,这些都是为了存气用的。挖出朱瑱命的时候,他如同睡着了一样,面容却很安详,气色也很好,不过几乎没有气息了,脉搏也要隔好长时间才微微跳动一次。不是所有高手都知道,朱瑱命这是龟息之法,要不是这种龟息法,就算周围再多拍多少凹洞,那也不够他两个时辰呼吸的。

挖开后,地面上的空气输透到这里,龟息状态的朱瑱命立刻就感觉到了。鼻翼抽动了两下,眼皮下眼珠转动了几下,喉间轻轻“咯”了一声。然后平静缓慢地睁开眼,就像个睡足了的人一样慵懒地醒来。

睁开眼的朱瑱命没有看他手下一眼,也没有询问手下一句话,只是盘坐起来,然后手指向一个方向:“往那里挖,给我把东西取回来。”

手下人也没有问也不敢问要取什么,只是按他所指方向继续开挖过去。

又是一夜过去了,这期间朱瑱命吃了东西喝了水,却始终没有离开现场,他要亲自确定挖掘的方向和位置没有差错。

从挖开的土中已经可以看到“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爬行过的痕迹。这方向是正确的,这位置离目标应该不会太远了。

“你们谁看看,百足与片龙(‘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的爬行痕迹是从哪里过来的。”朱瑱命觉得已经差不多到位了,现在只要稍稍调整方向。根据毒虫爬行的痕迹来确定方向应该是最准确的。

“报门长,百足与片龙是直往下而去。”有寻痕辨迹的高手快速报来。

朱瑱命眉头一下拧紧,自己看到红眼睛将裹着毒虫的布包踢入陷坑中的,那时就算鲁一弃已经被埋,最多也就在半尺土的样子。毒虫钻爬土隙的距离不会太长,而从他们发现爬行痕迹到现在挖到的地方已经有近两丈距离,自己原以为是毒虫从底下回爬的痕迹,可现在所报却是往下去的,也就是说,百足与片龙钻爬了近两丈都没有追到鲁一弃,难道这鲁一弃会土遁?

“查有无暗行通道痕迹?”朱瑱命又吩咐道。

“没有,只有松散后复压土层,没有预先开挖痕迹。”

听到这话后,朱瑱命猛然回身,指着那个萨满模样的“祭魂师”狠狠地说出两字:“寻魂!”

“祭魂师”又是一番神神叨叨地忙碌,又是铺八向布,又是撒碎骨头,抓沙抓土,嗅味辨形,到最后却是给了朱瑱命一个很有些打击的答案:“无魂。”

“不可能!就算他不死,也无法在土中钻行,怎么就不见了呢?”本来很自信的朱瑱命觉得心头有点痛,绝对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人和东西从地下蒸发了。

“报门长,这里有挖掘痕迹。”朱家手下终于有了发现。

“啊!下面有暗道,可一人爬行而过。”又有一人发现情况,讨好地向朱瑱命报告。

报告的情形让朱瑱命知道自己又被摆了一道局,恼恨之情无处可发,便在报告之人的胸前按了一掌。

报告的人无声地瘫倒在地,身体蜷缩得像个球,七窍之中污血喷射,暴凸的眼睛和咬碎后迸出口外的碎牙让人知道他痛苦之极。

“我在这下面已经多少时日?”朱瑱命到此时才问起个和自己相关的问题。

“天明就是第四日了。”有手下离得远远地答道。

“还来得及,他取我屠龙器,必会前往西北凶穴位。飞鸽传书,令西北线各堂口尽出,拦截阻杀鲁家人等,昼出‘飞马铜车’,夜出‘人影子’,终归不能让他们往西北方向去了。再令最靠近此地的白马堂、西华堂、壶口堂聚集高手火速往西北一线追赶。同时传江湖暗金令,任何人截住朱门所发画影之人及所携之物的,再加银票十万,不分生死,以验为准。”

第五章 吼雷攀云 第十八章 人迹西

离黄地,出西关.

人众处显形露迹。

乱世枭匪皆欲杀擒,自有俏然却刀风

——双调.寿阳曲

布置完这一切,朱瑱命轻轻舒了口气,但在这口浊气之中,他舌头品出了一丝甜腥的味道。血气上涌,这是肝胆凝滞,丹脉不收的征兆。自己受伤了,朱瑱命知道,是内伤,心脉伤了,气脉伤了。都是这些日子乍喜、乍惊、乍惑、乍恨乱了经脉的条理,道家之气与杀伐之气对冲了。再加上连续三日的龟息,体内浊垢气息没能及时转换,凝滞于体内阻了血脉畅通。

朱家这一脉人丁始终不旺,到他往上三代起都是一脉单传了,这兴许是老天对他朱家杀伐天下的惩罚吧。而自己唯一的儿子又偏偏是个怪胎,常常是凝坐如石,三日才出一言,言出必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透出叛逆与挑衅。奇怪的是,那些逆言却总是一语中的,就像是能洞悉别人的想法和心思。虽然自己老母说此子天赋异能(第二章破姑苏囚龙局中提到过),自己却着实怀疑他将来能否担承大任。而且此子留在身边终归会影响自己运筹决策,于是遣几大高手带他远涉海外,希望异域之境能改变和磨练他,也希望异域之教能够适合他。这也是为了朱家的将来,于无办法中另辟蹊径。

隆起的三个高丘变成了一个布满枯骨的泥潭,随这风吹泥流,这泥潭很快就会被黄土再次填满,就像这片黄土地上曾经出现过的其他泥潭一样。而这地下原本有的东西将不再会重现人世,它们已经与这片黄土地融为一体了,包括移位后的宝贝,包括囚困凶魂的铅棺。特别是在入到地下的人也都化为枯骨后,这地下拥有的和曾经拥有的更将成为一个无解的谜。也许,其中有些人会给后人留下些只言片语,但那也是后代人无法相信的传说与传奇。

《隋裨记事·赐葬》:“……杨素杀戮四方,视腥血腐骨如美炙,其威震主。暴病卒,隋文帝惧杨素性凶,信巫言,赐棺封葬,由督部行葬事,其地择于西北方三百里数,积三丘,墓中所置家人皆不知……”

《隋帝野史》:“……多赐葬,是为压凶稳皇气,地择僻恶,铅棺吊置,入土墓不近土气。如此葬着杨素、窦方石、李翼多人……”

隋朝时大将杨素征战多方,平复无数异族暴乱和疆域之争。他没战前必寻一些有错罪的兵卒杀之,人数总要在一百多人,用于威慑军中风纪。战时喜用三百人队冲杀阵法,是以三百人为一队,然后依次冲杀敌方大阵,但后队必须在前队杀出半香之数后才继出,有后退者必被督战所杀。这样冲杀的士兵就必须抱必死之心,拼命厮杀,以便坚持到后队继出。此种杀法为拼命杀法,敌我死伤都极重。但此种杀法也是震慑杀法,敌人往往在未败之时就被惊骇得阵脚不稳,胆怯者甚至刚接战就会溃退。这种杀法的血腥场面使得敌对双方将帅都不忍目视,而杨素却能凝目静对,捻须品茶。所以杨素又被称为自古第一凶将,死后被隋帝赐葬。

从所留文献记载上来看,此趟鲁一弃他们入的囚魂墓,在方位地域上很像杨素的墓穴。但因为时间仓促,朱家人又盯得紧,而墓中标识文字几乎没有,陪葬的铭文器皿也未找到,棺椁也无法开启,所以鲁一弃他们就是在预设坎面时都未能细细查辨出墓主,只是从棺椁图案上看,应是隋时物件。此趟地陷墓塌,就更无从找到佐证了。

不过坎面“碎骨迷巷”却是唐朝以后才有记载,是这墓葬主另有他人,还是这坎面早就存世,直到唐后才为天罡道府献世,还是在唐朝以后,又有人对这墓葬重新布局,这也成了个无法破解的谜。

至于移位的“土”宝,更无有觅处。自七十年代以来,先后几十年中的许多张航拍照片拍到乾陵以及咸阳周围,有多个红色点状物和圆环状物呈规则排布,实地查勘却又无任何此状物体,不知这现象是否和无踪的“土”宝有否关联。

落夕镇,是因为在镇西路口有一块凸出地面的红色圆形石块,很像是快钻入地平线的落日而得名。

这个镇子很大,各种商家店铺齐全,街上人流不停,热闹繁华不输关中任何一个街镇。此地是西出一线的重要关口,也是来往藏地商贾、行客修整和补给的重要站点,所以鱼龙混杂、藏污纳垢,什么底儿的人都有。

控制此镇的帮派就有三个,一个是由流落此地的破败商队组成的“护商帮”,这个帮派多善于使用火器。一个是关内外流的马匪“大嚼头马队”,他们中的刀客高手居多。还有一个是以藏民为主的“高包子”帮,这个帮派很诡异,不但帮众技击功夫怪异,而且毒、麻、蛊、迷、兽俱全,很是难缠。

鲁一弃一行人是这天下午在镇上露面的,此时离他从土下暗道逃出“囚魂墓穴”已经是第六天了。和他一起到来的都是些外形奇特怪异之人,所以一在镇上出现,很快就被镇上所有人知晓了。

但鲁一弃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知晓他们的行踪,挑了家镇子中心岔道口旁的大酒家吃饭喝酒、猜拳行令,很是高调。大酒家二楼临街的敞开厅房全被他们包下了,这位置可以将东西宽、南北窄的十字路口尽收眼底,南北两边的街面以及东来和西去主道也都可以从这里看到大部分。当然,别人从下面这些地方也可以看到他们。

和鲁一弃一起的人中最兴奋的要算是瞎子,兴奋得酒都喝不怎么下去了。他知道从这落夕镇再稍往北去百十里,就能到自己的家了。他还知道下一步要办的事情,必须在出了这西关镇子后往偏北方向而去,这样再走天把工夫自己就能见到自家婆姨和丫头。快大半年时间没见着了,怪想的慌的。

这些人中最沉稳的是利老头,他的头发虽然免不了沾了些路途上尘土,不过却依旧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的微笑也是那有一丝不乱,每次酒杯端到唇边都只微抿一口,一副悠闲笃定的事情。也难怪他会这样,还未踏入关中之地,鲁一弃就已经凭超常的感觉给他们探出几处地下暗斗,掏出不少的好物件让他们分了,只留下部分价值不高的用来付王副官那一伙的酬劳。利老头知道自己委托镖局子带回去的那些东西足够女儿和外孙、外孙女过好大半辈子的了。而且除此之外,鲁一弃还告诉给他知道,狼山脚下法乳堂前廊柱下与殿顶瓦盒中藏有宝贝的秘密,他将这秘密也写信告知给女儿,这样的话,就算他们遇到什么意外,也还可以从那里想法子以接不时之需。就是因为鲁一弃把事情办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才不得不决定留下来继续帮衬着鲁一弃,要不然像他这样过惯闲暇日子的人早就回家享清福了。

聂小指把自己分得的好东西全找古玩行换了银票和金条。他单身一个,到哪里只要自己吃好穿好就行,而且他觉得,只要跟着鲁一弃,不要说吃好穿好,到将来,对攒个金山、银山都不是白日做梦。

另外几个人鲁一弃本都不认识,他们的到来都是在鲁一弃意料之外的。不过从他们各自所持的《班经》中鲁家六技的一部分可以确定,他们是鲁家的朋友和帮手。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身旁还靠着根长柄马鞭,模样像个脚夫的黑瘦汉子叫卞莫及,四川人,是川西一带有名的“赶山走”大车店的掌鞭会头,车赶得好,鞭甩得好,还会辨识良马、伏地听声。

卞莫及之所以与鲁家有渊源,是因为小时胆大顽皮,独入玲珑山九曲搁棺洞玩耍,结果迷路,数日未能转出。幸亏当时鲁承宗正往西南查寻异象,古道热肠的他带领卞莫及的父母以及乡里,用人传人的简陋“千里传影”之法寻到卞莫及,救了他一命。为谢救命之恩,卞莫及收下《班经》中定基一技,答应随时协助鲁家完成大功之事。

胖子喝酒很多,肉却不怎么吃,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减肥。不合身的侍卫服早就扔了,换成一身油腻的黑色大围带子单衣,还斜肩挎一个油布褡裢。这人其实就是鲁一弃大伯鲁承祖在北平院中院提到过的会“剔毫刀法”的杨小刀。

杨小刀是个厉害的屠夫,他老爹也是个厉害的屠夫,是屠夫就要靠杀牛宰羊来过生活,可是他们两个却偏偏在西皇山山脚下杀牛时,不小心血溅佛像,结果被一个游方僧人下了“杀生咒”,见血即晕,见刀头痛。屠夫见不得血和刀,那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幸亏是鲁承祖从尧山佛泉寺涅回大师处讨得一副“三道轮回帖”,虽然只解了杨小刀所中“杀生咒”,也算得是与他全家有恩。所以杨小刀收下六技中固梁一技,承诺鲁家之事,必定是以命相承。

杨小刀旁边坐着的是个回回儿,近三十的年纪,白净秀气的面容,小帽素衣,显得分外的干净。惹人注目的是他左手中指上的一枚硕大指环,整个环雕铸的是头尾相接的“貔貅吞月”。这指环已经被摩擦得锃光瓦亮的,明眼人一见就可看出是年代久远的古器,如此硕大是因为其中暗藏机巧。这人是杨小刀的朋友,人称年切糕,西安城鼓楼一带都知道这个人,就连那里小孩儿们说的儿歌中都有“年切糕,不用刀,手一开,糕就掉,要多少,切多少。”也就是说,他卖切糕时,不要用刀,只要像在“碎骨迷巷”中那样,双手张开一挥摆,年糕就能像红眼睛的胳膊一样掉下来。如此奥妙都是因为他的那枚指环,这件元末年间的异形器物,叫做“火蚕蜷腹”,在它中间卷藏了一根“焰湖火蚕丝”,其韧如钢,其利如刃,可在指环中伸收随意自如。

年切糕和鲁家没什么渊源,不过他却和杨小刀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们不但是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还与杨小刀的相互钟情,乃是后庭密友,拿现在话来说就是同性恋。杨小刀走哪儿,他就跟哪儿。做件事杨小刀冒着十分险,他会替他挡掉七分。

这些人都是不请自来,早在鲁家在北平和姑苏两处有所动作之后,他们便在江湖上四处扫听,寻找鲁家人的踪迹,以履当年之誓约。

对于鲁一弃来说,这些人能在咸阳附近寻到自己是个意外,也是在意料之中。从往西来,他就将“弄斧”挂在衣襟之外,示于人见,期盼能遇到一两个与鲁家有旧交的江湖人。如果说有什么没想到的话是没有想到“弄斧”的召唤力如此之高,更没想到自己老爹、大伯在江湖上为鲁家搜罗和预置了这么多的江湖力量。

而最最让他意外的是,他在咸阳渭水边十八里营还见到了两个已经“死去”的人。

一个“死去”的人是穆天归,白龙涧冰封石梁上他剑劈“铁鹰云”,被撞落山崖。都以为他不可能幸免于难,多亏石梁上流水往下冻结的冰柱让他插剑受力,减缓下坠力道,变坠为滑,虽然内腹经脉受了重伤,却保全了一条性命。

受伤后的穆天归强撑着逃出白龙涧,躲过朱家眼目赶赴沧州,寻到“倒拔穴”易穴脉给他疗伤,并邀“倒拔穴”同往西来。那“倒拔穴”就是在墓中用银针袭击朱瑱命的儒雅中年人。

还有一个“死去”的人更加难以想象,竟然是独眼倪三。不过独眼已经没有人认得出来,他的整个面容已经和地府中的鬼魂没什么区别了。

北方“金”宝镇凶穴之行,他为救鲁一弃,跃入满是溶浆流淌的裂沟中,但最终的拼死挣扎让他落在溶浆边一个凸起的石台上。

下陷的山体并未能将下面的裂沟填满,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穴,独眼就正好被困在这空穴中。与空穴相比,他显得很渺小。也正因为渺小,空穴中的氧气才能长时间地维持他的生存,维持到他凭着超高的挖掘功夫和任火旺给他打制的梨形铲,开挖出一条洞道逃出生天。

世事总是此得彼失,性命是逃出来了,可是下面溶浆把土石都烧灼得极度高温,倪三在长时间的挖掘过程中,无可避免地被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伤痕。

虽然倪三已经变得全不成人相,鲁一弃还是把他认出来了。未见到独眼面容时他已经感觉出倪三身上所带的浓重尸气。这是只有“尸犬石”才会挟带的浓重尸气,有所不同的是被高温炼制过的“尸犬石”,其尸气更为灼烈凶猛。

有人说“尸犬石”可以易手,不能可靠为证。的确如此,但还有一件东西却是无法冒充,那就必须见到倪三的面容了,见到倪三脸上那只“尸王眼”。鲁一弃是见过倪三“尸王眼”少数几人中的一个,对这怪异的眼睛印象十分深刻。不过此时的“尸王眼”和原先又有所不同,它本就具有摄鬼驱魔的凶光,现被高温熏蒸后就更加凶芒难抵,就连鲁一弃也只是一见即避,不敢长视。

也幸亏是有独眼倪三的到来,鲁一弃才确定了对倪七的怀疑。也幸亏是这么多高手的聚集,才让鲁一弃有信心利用倪七摆下一个大坎,骗取了朱家的屠龙器。其实从一开始鲁一弃就没有想过要从此地寻出移位的“土”宝,海上龙三角以及通州城的所见让他觉得,移位的土宝也已经化为一地灵气,利在其中,弊也在其中。在黄土坡上的数十次寻探就是为了找寻一个可以给朱家人设下坎子的好处所。

朱瑱命使用倪七这招棋子真的很拙劣,而且动这棋子的时机又极不合适。有些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他这样一个人,又无人引荐,不要说鲁一弃怀疑,就是王副官和他的手下都对他怀着戒心,离得他远远的,连面儿都不多照。所以倪七不要说没见到后来赶到的那些高手,就连那些大帅府的侍卫他都没认得全,要不然也早就能窥出些蹊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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