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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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一弃没有瞄准那个人扣,他的枪口瞄准的位置离那人扣有那么半步的距离,但是那人坎却自己撞上了子弹。人坎不是傻子,但他也没有办法,要躲过连续的两颗子弹,就只能撞上另一个方向射出的一颗子弹。

子弹射穿人坎的左肋,鲁一弃甚至可以感觉到子弹从人坎身体中带出血花的绚丽。

另一边的射击没有停止,那里的枪手又快速射出两枪。每次的连续两枪就像个组合式射击,而且前后两个组合之间的间断也很小,只比连续两枪之间的间断稍微长一点。

铁箭人扣又被击中一枪,这一枪击中了肩胛处,稍往上一点就会射中他的脖子。看来那枪手是要不死不休。

另外两个人扣突然扑将出来,他们的步法极其轻盈快速。射铁菱的人扣直奔山坡的侧面,射钢叉的人扣直奔鲁一弃而来。

整个坎面散形,然后其中扣子出坎扑杀目标,这种招数是所有人坎坎面的最后一个变化。也就是说坎面已经守不住了,与其逐个被对手灭了,不如索性单个扑出。这样既有和对手拼个同归于尽的机会,同时还可以让坎面中其他人扣全身而退。

冲上来的两个弩手挟带着凌厉的杀气,这杀气是刚才他们三个组合在一起都未能显现出的。是的,他们刚才之所以没迸发出如此杀气,是因为有某种现象震慑了他们,压制了他们,也是因为刚才这三个高手的战术宗旨是阻杀成功并且全身而退。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的脑中只有一个概念:杀了对手。

弩手已经忘却了自己,忘却了一切,他们已经将自己溶为杀气。在他们的眼中,天地之间只存有一个对手,他们似乎已经将对手骨骼血脉全部看透,甚至已经设想好自己手中武器穿透、撕裂对手要害的情形。他们已经将所有的精气神集中凝结起来,就为了实现杀死对手的这一招。

山坡一侧的杀气也猛地一盛,此时的情形已经不可能采用其他格挡、避让的招式,只能正面迎对,以强克强。两股杀气碰撞在一起,凌厉之势让狼群再次发出一阵哀嚎。

鲁一弃还是那样站立着,轻松而自然,这样的状态其实让他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对手每个动作的细节。对手是直奔他而来的,而且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他已经抛却了所有的思想和感觉,生命的所有意义此时就是要一击成功。

独眼慌了,虽然他也知道弩手的目标不是他,但是这样凶猛的杀气汹涌而至,不止是他慌了,付立开、若大娘都慌了。

独眼也奔出了几步,他不是要逃避那杀气,而是迎着杀气冲了上去,他知道,自己离得弩手越近,手中“雨金刚”可以阻挡大弩的攻击范围也越大,对鲁一弃的保护范围也越大。

付立开和若大娘也动了,他们两个都转身往后走。他们也不是要逃避那杀气,而是因为背后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已经离得很近很近了,这会对聚神凝气应付弩手拼死一击的鲁一弃产生影响,所以他们要阻止背后“攻袭围”的坎面继续逼近。

狼群的哀嚎突然间嘎然而止。山坡的一侧传来了枪响,也传来了月牙般铁菱的寒光。一瞬间,两股无形的杀气如翻转的云块撞在了一起,而周围的空气却如同凝结成固体一般。

这样杀气汹涌的对决让任火旺他们几个以及“攻袭围”的人扣子们禁不住身上一寒,身形动作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都不约而同地打个磕顿调整一下气息和手脚。

只有三个人没有受到影响,就是另一个对决局面中全神贯注的三个人。

独眼快速地旋转着手中的“雨金刚”,他是想扰乱弩手的眼神和心神,也是害怕那巨大的弩射出的力道自己阻挡不住,这样可以卸掉些力。

弩手是高手,他不会被“雨金刚”的转动打扰的。但是他要一击成功却也困难,因为“雨金刚”离他太近了,他只瞄得到鲁一弃的小腿和小半个头顶。要想击中只有移动步子让开挡在中间的“雨金刚”。

积雪的山坡移动起来没想象中那样容易,至少比三大弩他们自己安排准备好的立足点那里移动要艰难,所以弩手的移动速度变慢了许多。

弩手移动,独眼当然明白他的意图,所以也跟着移动起来。

独眼的速度没有弩手快,但是独眼移动的距离却比弩手短。这就像是在以鲁一弃为圆心画圆一样。独眼离鲁一弃近,所以他画出的弧线短,弩手离得远,所以画的弧线也就长。如此优劣势一抵消,那弩手急切间竟不能摆脱“雨金刚”的阻挡。

鲁一弃很从容自然地转动着身体,他不需要移动步子,他只是一个圆的中心。

对手是危险的,对手的杀戮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可是面对这样的对手,鲁一弃的嘴角竟然挂出了一点笑意、一丝惬意:“心性随自然,山崩若无形,万仞高崖覆,一线存我息。”

难得,难得啊!难得在这样危险的关头还能够了悟道学的一些真谛,但更为难得的是,鲁一弃能将刚刚领悟到的奥妙玄机在危险的关头派上用场。

枪响了,快速移动着的大弩高手真的没搞清楚子弹是如何钻进他的眉心的。

高手垂下了平端着的大弩,站立着的身形挣扎了一下没倒,仅存的意识让他扣动了大弩的机括,弩上的钢叉射出,深深射入他脚前的雪地中,而大弩的巨大反弹力让身体侧摔在雪地上,并往坡下滚滑而去。

没人知道,真的没人知道,这一枪如何射出只有鲁一弃自己知道。独眼的“雨金刚”挡住了高手大弩的攻击途径,同时也挡住了鲁一弃的视线范围,他同样很难捕捉到高手的要害。但是这一刻他将自己的状态调节得太好了,自然随意的心境让他的感觉寻找到了一个缺口,一个可以击中对手要害的缺口。

缺口在独眼手中旋转着的“雨金刚”上,那伞面上有个在北平“阳鱼眼”被“溶金魔菊”烧出的圆洞。超人的感觉让子弹在一个恰好的位置恰好的时机穿过这个圆洞,毫不留情地钻进高手面门上致命的一个点。

“攻袭围”的坎面杀势是凶猛的,即使任火旺将他们攻击的必经场道撒上了烧红的炉炭和红料,他们从两侧绕过来的攻击还是高低有致,层叠有序。而且,这坎面还有一个制胜的法宝,他们手中的好东西的确是好,那都是能削铁断金的好刃口。

瞎子才一接上手,就马上被攻了个手忙脚乱。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听出了刀刃挂带出的风声非同寻常,这种刃挂金风他听过,那是当年在咸阳地宫中眼睛刚瞎时,这样的金风轻巧地就将他的马刀断做了三段。那是他眼瞎后的第一次格斗,所以对这样的风声他永远都不会忘。瞎子手中的盲杖一直躲避着那些挥挂过来的风声,身形也在不断退让。他完全是个被攻的态势,没有一点反击机会。

哈得兴更惨,上去第一下就被削掉一个斧子角。大概由于斧子厚重,对手又爱惜自己的刀,所以没再继续砍削斧子头,只是在几招之后瞅准一个机会削断哈得兴的斧子柄。哈得兴手中只剩了一根硬木柄,但旋即间,那三尺左右的硬木柄已经被削得没有巴掌长。

“攻袭围”的坎面没有接到阻不住就杀的指令,所以他们的坎面虽然展开却始终没有下杀手。要不然,瞎子兴许还能坚持会,这哈得兴则恐怕早就手断脚折了。

任火旺突然迈步奔出,他没往两侧去,而是直奔那遍布炉炭和红料冒着腾腾烟气的场道。一根暗金色中流溢着一线鲜红的钎子,如同怪蛇般从积雪中跃出,往坎面中的人扣直刺过去。

他竟然不怕那些滚烫的炉炭和红料!?是的,不止是穿着鞋的脚不怕,就连空空如也的双手也不怕。他迅疾地冲出并从雪地中抓起那根长铁钎,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就连坎面中负责戒备的人扣都疏忽了这个方位突然出现的攻击,一时来不及出声示警,更来不及出刀阻格。

钢钎刺出的目标是猛攻瞎子的人扣,刺击的方位是人扣肋部的右后侧。人扣是久经江湖的好手,虽然攻击突然,但他没有慌乱,反倒微往后侧步,迎着钎子而去。同时右手一挥,手中的刀划出一道水纹般的光泽,往那钎子上砍切过去。

鲜活的身体破绽开来……

破开的肉体在迅速愈合……

刚愈合的肉体又再次破裂……

自信挥刀的好手从活扣子变成死扣子,自始自终都没有流出太多的血。那锋利异常的好刀没有能像人扣想象中那样砍断只有拇指粗的钎子,于是钎子刺入了他的身体。疼痛和灼烫一起贯穿了他的身体,惨叫和皮肉被烧灼的嗞嗞声一同响起。

高温的钢钎让刺穿的血洞迅速焦黑封口,但随即抽出的钎子,又让封了口的血洞再次绽开。血没有多少,因为钢钎穿透身体的血洞已经被高温完全烧焦炭化。但烧焦皮肉的臭气却弥漫了大半个山坡。

被刺穿的人扣还没倒下,他的背后便又扑过两个刀手补上了位置。任火旺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身朝另一边合围过来的人扣刺杀过去。

皮肉的焦臭已经提醒了坎面中所有的刀手,这些经验丰富的杀手不会再给铁匠轻易得手的机会了。两把好刀子虽然杀不进烟气蒸腾的圈子,也砍不断暗金色中流溢着鲜红的钢钎,但是要封住一个铁匠的攻击途径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刺出两招,任火旺就清楚自己在技击这方面远不如拦住他的两个刀手,这样的战斗他没有一点侥幸获胜的机会。

哈得兴已经朝扑过来的刀手们扔出手中那巴掌长的硬木柄,他想用这样一招让那些刀手减缓一下攻击的速度,以便他能有机会往后多避逃出几步。但实战经验丰富的刀手们明显知道这是毫无作用的一招,根本没有避让,攻击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缓。匆促退步的哈得兴仰面摔倒在地,他就势往后翻滚,就像个雪球一般滚出了七八步远,躲过搂头盖顶而来的数道刀风。

哈得兴让开了位置,那些刀手距离着鲁一弃他们就没几步了。

付立开和若大娘就是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的。

付立开想都没想就甩出了手中的内刃弯刀。呼啸飞出的弯刀让刀手们止住了脚步,低身躲过。弯刀没有削中一个目标,只是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重新回到了柴头的手中。

若大娘也开枪了,毫不犹豫地。她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她的每一枪都可能导致一条生命的完结,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枪响之后就有可能成为一个杀了人的人。

驳壳枪的枪声是连续的,但是击中的人并不多,杀死的人更没有。女人第一枪就让一个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翻身跌倒。但是接下来的几枪却都打在雪地和空中。驳壳枪,德国毛瑟公司生产的这种手枪是一种后坐力大,射击后跳动幅度高,射击准确点很难把握的手枪。虽然具有连射这样的优点,却很难被人接受。只有中国,因为在购买军火的国际交易中受到限制,才大量进口过这样的武器。看来女人虽然可以镇静地去剥夺对手的生命,却无法可靠地掌握手中的杀人武器。

柴头再次甩出了弯刀,这次他将弯刀的飞削轨迹放得更低。他希望就算要不了刀手的命,至少也要伤他几个。

坎面中刀手的攻击和防守都是缜密的,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好的活人坎面就算只剩一两个人,它的攻击力依旧是旺盛的。柴头这样的飞刀攻击,他们知道这种角度和高度很难躲避了,于是一个刀手从坎面中抢身而出,迎着飞行的弯刀而去。手中的好刀子对着弯刀直劈过去。

是的,竟然无法躲避,就要面对,但要让尽量少的人面对。好坎面中的人扣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也清楚履行职责的顺序。这种情况下,他们中会有一个人冲出,也只有一个人冲出。不管这个人最终面对的结果是什么,反正最终要让整个坎面所面对的结果是将对方攻击消于无形,其他人扣丝毫无损。

刀手的好刀子劈断了飞行中的弯刀,断作两截的弯刀飞行的方向变得更加怪异和难测。因为这个,断了的刀头从刀手的颈部一侧横插进去也就变得不奇怪了。血没有马上流出来,刀手抓住颈部还余留在外的一段刀刃,瞪着有些不能相信的眼睛倒下后,血才喷涌入积雪,把积雪中的一个脚窝沃得足足的。

女人手中的枪虽然没打在连发上,子弹射出的效果虽然也不是太有效,但射击却一直没停。女人是聪明的,她在不断的射击中调整自己对手中枪的控制,寻找一个在枪声跳动后,子弹仍然可以射中刀手们的点。所以在射出第十五颗子弹时,又一个刀手手臂被击穿。

像个雪团一样的哈得兴突然大叫一声,空着双手再次往刀手那边冲过去。所以说,人极度勇敢的时候,往往会失去理智,更何况像哈得兴这样一个脑子本来就不是很灵活的人。他这样空手冲上去,不但自己危险,而且还将女人的射击途径给遮挡了。刚刚才找到一点射击感觉的女人赶紧停住扣动扳机的手指,因为继续射击有可能会误伤到哈得兴。

“接住,抓柄!”任火旺看到哈得兴重新冲上来,大喊一声,然后钢钎在雪地中一挑,一个和钢钎散发同样光泽的物件往哈得兴那里飞去。

东西是铁匠的,所以铁匠的叫声让哈得兴不敢不听,而面前这么些精于技击的刀手让他对那东西不敢不接。幸好哈得兴对这种形状的东西是熟悉的,于是他稳稳地抓住了那东西的长柄。

第三卷 断凌碎雾 第十九章 器更利

新月娟娟,夜寒山静火冲斗。

握器凝神,刀影横坡秀。

好个利刃,闲庭断敌有。

蓦回首。

红杉林立,宝气耀天九。

——点绛唇

这是一把斧子,一把任火旺刚才打铁时打制而成的红料。这把铁斧和哈得兴原来用的尺寸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这斧子的斧柄也是铁的。斧子的斧柄不烫,拿在手中温温的,而斧子头和任火旺手中钢钎一样,暗金色中流溢着一抹血红,可以感觉到上面灼热的温度。

一个刀手扑出,本来是试图将空中飞过来的斧子拦下的,但还是慢了。于是顺手就将伸到空中拦截的刀子往哈得兴头顶砍下。哈得兴只能手忙脚乱地将手中斧子往上一撩。刀与斧子的撞击声很响亮,落下地的刀手差点没站住,手中的刀子也差点脱手。斧子分毫未损,这样硬碰硬地交手,哈得兴巨大的力量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往上撩起的斧子没有停顿,斧子头在头顶上方绕了小圈便往刀手砍去。刀手好不容易站稳脚步,这斧子便到了,再要退步往后已经来不及了,何况这坡面地形,往上退步是很艰难的。刀手只能下意识地抬左臂一挡,一条小臂落在雪地之上。断臂没有多少血,伤口被斧子头的高温烧灼固化了。同时斧子头冒起一些白气,发出“磁磁”的响声,斧子头沾上的鲜血也被高温瞬间蒸发了,弥漫起一阵血腥气。

断臂的切口让刀手们都惊骇了,他们心中清楚,那斧子刃口的锋利程度超过了他们手中的刀。如果这么锋利的是其他什么兵刃,他们还不觉得奇怪,但是现在是一把只经过打制,未曾淬火,未曾开刃,刃身又是非常厚重的斧头,这些以刀为命的高手当然会感到惊讶。

“攻袭围”的坎面退了,虽然他们已经将瞎子围住,两三招之内就可以痛下杀手,但他们还是退了。虽然负责“袭”的人扣也已经将暗器扣在手中,随时可以将拿斧子的愣头青和那个不怕烫的铁匠钉成个刺猬一般,但他们还是退了。他们知道如果做成这样的事,就没有可能再看到明天的日头。因为主上没有指令要自己杀了这些人,他们清楚违抗指令后的结果会比死更痛苦;还有就是自己这坎面也不一定能杀了对家的人,那“妖弓射月”的坎不就散了吗,三大弩可以确认有两个已经倒下了,而让大弩倒下的那个年轻人正轻松地盯视着他们,无形的气势给他们心理上造成接近崩溃的压力。

“攻袭围”坎面退走时依旧没有乱了招法,他们边退边将脚下积雪踢起,扬起一道雪墙,遮掩他们全身白色的身形。临走时还没忘了朝那个腹部中弹,倒在坡上未曾断气的同伴甩出一枚“梅瓣碟形镖”。

鲁一弃他们没有追,说实在的,他们心中比那些刀手更加没底。他们不清楚就快得手的坎面为什么会突然退走,更不清楚山坡一侧的狼群和枪手什么时候也已经悄然撤走了。

没人知道隐伏在此处帮助自己的枪手是什么人,也可能有人知道却不愿意说。

山坡那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辨别身份的线索,只是在地上留下好几只体型高大的死狼。但从隐伏的痕迹看,这里的枪手肯定只有一个人。这就让鲁一弃不由暗暗佩服,因为枪手的连发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拉动枪栓换推子弹的速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弩手倒在地上,却不是被枪弹击中而死,他的死因是因为脖子被切开。他手中利用单向棘轮摇柄迅速蓄力绷弦的大弩弩弓已经断裂。

这大弩的构造和鲁一弃的推测一样,出北平遇那个瘦高个的大弩高手时,他就觉得这样的大弩不可能是直接人力绷拉弩弦的,应该是采用手摇棘轮或者压力杠杆之类的省力机括。现在从面前这大弩看,不止是绷弦用的是省力机括,就连它射出的铁菱竟然像步枪一样,是靠弹簧自行推送到发射槽上的。大弩下有一个簧架可以预先装进三个铁菱。

从现场情形看,大约可以推测出刚才这里的枪手和大弩高手是怎样一番的拼杀。弩手和枪手决定生死的一拼其实是在第二轮。第一轮和前面的那次坎面合击差不多,弩手射出铁菱,枪手击中铁菱削弱其攻击力,然后狼群跃起阻挡铁菱,再次牺牲了两只训养得极好的狼。就在这轮对射完成之后,弩手迅速用摇柄蓄力绷弦,但这速度怎么可能快过枪手拉动枪栓的速度,那枪手已经能将拉枪栓的时间缩短到连射一般。于是就在大弩高手刚刚将弓弦绷到极点低头瞄射的一刹那,子弹到了。

子弹不是瞄准着高手射出的,那样子弹带起的破风之声高手能轻易感觉到,并且能做到从容躲让。弹道偏在高手的身体外侧,这点大弩高手和枪手都能肯定。所以大弩高手没有对弹道在自己身体范围之外的子弹做出什么反应,所以枪手可以得意地告诉自己攻击成功。

枪手瞄准的是绷紧的弩弓一侧的尾部射出的。如果是平时,这子弹最多将这样的韧木弦弓击破一小块,但此时那弓几乎已经被绷到了极点。于是那弦弓的尾部断了,断裂后的弓尾带着钢弦往后绷弹而出,正好回弹在低头瞄射的高手脖子上。细细的钢弦切削力不亚于一个刀刃,一根血线骤然出现脖子上,几乎环绕成整个圆。

任火旺从死去的刀手身边捡起了一把刀,递给瞎子。瞎子的手指在刀身上轻轻一拂,就肯定地说道:“不是,不是这刀!这刀的刀形尖窄了些,那刺入的刀形应该比这要宽出两指,而且还应该更短些。”

“这种是窄刃马战刀形,比这宽两指再短些的话,一般只有带护环的直背薄片刀和狼牙刀两种。刀不对,也就是说还有坠在我们背后的尾儿没有露面呢。”任火旺本来是想通过刀来证实他那白胖的老姘头是不是死在这些刀手手中,结论让他失望,也让他紧张。看来对家的坎面才刚刚开始,正尾儿还没出现,更多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付立开有些惋惜地从雪地中找到自己被削断的弯刀,仔细查看了一下断裂处的切口,然后自言自语说道:“这些杀胚(天生凶狠的意思)的刀真是好,可能就是他们切断金家寨栅栏铁卡的。”

鲁一弃听到了这话,他知道自己的推断再次被证实了,那栅栏口子果然是对家豁开的,豁那么个大口子就是要把自己这些人往他们希望的路子上引。自己这些人原本是往哈得兴带去的那个地方行进的,而且一直没有遇到麻烦,只是在周围一直有人跟着、盯着。看来对方希望自己去的地方是哈得兴知道的地方。

这么说,这个哈得兴是对家伏下的刺?不对呀,他要是伏下的刺,那他哥怎么都不会为救自己而死。啊,是了,既然哈得兴祖上能知道那么个隐秘奇异的地界,又能在这平头百姓人家传了好多代,对家那么神通广大又如何能不知道。对家肯定已经在那里探寻了好长时间却没有一点收获。大概是估摸我从北平掏出了些好东西,然后被指引着直奔东北金宝暗构,他们这是要将自己引到那里帮他们证实一下点儿对不对,最好再帮他们启开构闸,让他们垂手取宝。

任火旺从雪地里捡出他刚才打制的几个红料,给了付立开一把内刃弯刀,也给了独眼一把梨形铲。这两样东西和哈得兴手中的斧子一样,通体铁制,散发着暗金色泽,中间还夹带些血红色彩。

“我这人总是在最紧张的时候用打铁来放松自己,而且也总是在最紧张的时候能打出好东西。刚才紧张时我都不知道打什么东西了,就照你们手中的家伙打了,后来稍微放松了些,才想着这倪家子弟怎么能少了铲子,顺手也给打了一把。”任火旺的话说得很实诚,“我这可是用‘天石’熔形渗料,成料是无法开磨刃口的,所以我将火温控在三层蓝,直接打出刃口,然后又利用积雪低温慢淬火,这样打出的东西不但坚硬锋利,而且还极具韧性。”

东西那是真好,但是独眼和柴头并没有因为得到这样极好的趁手家伙而开心,他们隐约中觉得给他们这些是有用意的,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最意外的是任火旺将那块“金罡天石”递给了鲁一弃,这让鲁一弃有些受宠若惊。这宝贝托在鲁一弃的手中,鲁一弃能够感觉出它腾跃出的层层乌金色的光芒,围绕着手心转绕成漩涡一般。

“我以后再也用不着了,你留着,兴许什么时候能派到用场。”任火旺说这样的话有些像遗言,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鲁一弃知道不应该推却,说实在话,这样的希罕宝贝他打心眼里也真想留着。于是他用铁匠一同递来的鹿皮囊将它收好,却之不恭地收到自己的怀里。

“谢谢!任老,我先收着,你哪会儿要用,我再给你送过来。”

任火旺笑了笑,轻轻地摇了下头,回身去收拾他的家什。他没再将铁匠挑子拾捣起来,只是将铁锤、火钳放在筐子里,顺手还将那把对家留下的好刀也扔在筐里。然后用钢钎搁肩膀上,单挑着筐子往坡下走去。

这场长时间的对峙和拼杀,让大家感觉很累,不止是身体的疲劳,主要还是心里累。但是没有人提出休息,他们也清楚这地界儿真的很不利,这趟前后都被坎子断了,要不是有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枪手帮忙,结果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走到红杉林子的旁边,那三堆火已经差不多都灭了。还有个大弩高手被鲁一弃击伤,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高手,只要没死,就不可能还在原处等着被锁。事实也确实如此,那里不但没有受伤的高手,就连高手如何离去的痕迹也一点都没有。

“这些人能在我们前面拦住我们,说明他们已经赶到前面去了。”若大娘说的这理儿大家都能想到。

“要能寻着跑掉的那主儿的痕迹,我们跟在他后面,倒是可以一下子找到正地,少了不少麻烦。”付立开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大小眼一直在周围踅摸着。

独眼拿起梨形铲,蹲地上小心翼翼地铲削积雪,一层一层薄薄地铲,他想在积雪下面找到什么线索。

任火旺没有看雪地,他是往更远的林子那里找寻的,只一会儿工夫,铁匠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跟着我走吧,那受伤的主儿摆定是打这儿溜的。”

对家已经知道自己行踪了,也就没必要再扫平背后的足迹。哈得兴便提着斧子走在第二个,紧跟着铁匠,然后还不时回头招呼着背后的人,怕有谁落了尾儿没跟上。虽然这里的红杉林子不是非常的密,多少能透进点月光,但是因为不能用火把,在这样的林子里要落了尾,再走个偏,要想寻着就会很麻烦。

这次是独眼坠在最后面,他是夜眼,不怕跟丢了。他前面是鲁一弃和瞎子,这两个人边走边嘀咕着。

“夏叔,这任老真是非比寻常。”鲁一弃说。

“那当然,想当年他一夜之间打三根麻钢百环链封古马港刺身四鳍怪兽,熔道家秘藏红铜汁破玲珑封魂锁,巧做金叶倒钩锥启直柱骨架经幢,硬是凭着一把好手艺在江湖上博得个‘铁手奇工’之名。”瞎子的语气中充满了佩服。

“我瞧着他普普通通一个铁匠样,没把他当回事,看来把他搁低了。他原来这么厉害啊。”鲁一弃暗自思量着。

“这铁匠原是关内人,江湖传闻他生下来就是个怪胎,手心脚心长了层角质,自小就能手拈火炭脚踩红料。就因为这特长后来被个高人带着学做铁匠活,成为个铁工奇匠。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跑到关东地界,混迹在山林之中,将那江湖上的大好名头也给糟蹋没了。”

“啊,手心脚心生有角质,我怎么没瞧着!”鲁一弃心中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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