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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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手杀坎,各有心释联。

郑五侯想要去帮秦先生,他是个实心眼的人,这个朝夕相处的山羊胡子老头对自己和柳儿不错,和一家人一样。现在眼见着他血肉模糊地在那里挣扎,自己不去帮把手,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今天的柳儿是怎么了,她不是和秦先生最好吗?怎么对这样的情况无动于衷的。

他想着就要迈步,可是他突然感觉到柳儿的手紧紧捏住自己的上臂,并且将头移到自己的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别动也别出声。”说这话的时候,柳儿的眼睛依旧是与秦先生对视着的。

这句话让五侯很是心惊,因为柳儿没说吴语,她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北腔官话,她平常和自家人从不说官话,只有在一种情形下,她才和自家人用正宗北腔说话,那就是在情况万分危急而她特别紧张的时候,因为她怕这时用吴语容易产生误会,还有就是怕对方一时没听清,耽误了时机。

可五侯看看面前的情形,一点都没看出来那里有什么危险可言,他稍稍扭头看了柳儿一眼,心里说,没什么可紧张的呀,莫非是中了邪?还是鬼附身?

秦先生现在的爬行已不像海龟了,而是像蜗牛了,一点点地无声挪动,而且还不是直线,蜿蜒曲折着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秦先生在鲁天柳和五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样的挪动爬行很费体力,而且他现在浑身伤痛,失血过多,站起来后,一双腿软得站不住,幸亏是郑五侯给他架着。

秦先生的眼里满是泪花,他很激动,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对一个和他有一夜缘分的女人魂牵梦绕了二十多年,为这个女人一个吩咐在鲁家为客二十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见到了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那个女人,他没有在心里激起太大兴奋与冲动。倒是这双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儿女,才与自己分开一个多时辰,自己倒有了生死别离激动和感慨。

他的激动还来自于见到这双儿女无恙,自己多少可以对鲁家的知遇之恩有点交代了,多少可以对自己的行为减轻一点负罪感。

激动的同时,他还有挥之不去的恐惧,他说不出话了,他的浑身在颤抖,他再次蹲下身来,他的死封铃已经在爬行的时候,留在了那个前厅天井里了,他抓着的一把竹签倒是没丢。于是他颤抖着手,挟起一支竹签,在碎石小道旁边的泥地上写下歪扭的“驭龙格”三个字。

鲁天柳眉头一锁,悄声问道:“尼个青石地面下是格阴世魔龙哉?”

秦先生又歪扭着写下“不晓得。”

“哪能办个(现在怎么办)?”鲁天柳又问道。

秦先生的手已经不怎么抖了,他在泥地上的字变得虬劲:“寻龙颔,夺龙珠!”

鲁联意识到自己遇到的高手一个胜过一个,这个守住过廊,试图将自己和鲁承宗逼到池塘边的又是个少见的高手。自己在他手下根本过不了三招,可是对手没有下杀手,只是打掉自己的刀,将自己的招术封住,进退路也封住,只给自己留下往池塘边去的退路。

鲁联现在已经意识到池塘的可怕,这样被逼着过去,一定是个很惨的结局,结局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但有多惨烈,那刀人不顾性命的惊叫和比死还恐惧的目光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他。

鲁联手中已经无刀,那对手也无刀。但有刀的鲁联已然被对手打飞了砍刀,更何况现在手中无刀。无刀的对手虽然手中无刀,可是他的一双手脚如同锤刀,鲁联根本无法抵挡。

虽然鲁联左手持着的鱼皮护套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可是对手硬是从这风车的间隙里伸进手来,指尖在鲁联的虎口处轻轻一敲,那软鞭似的护套变作了死蛇似的了,翻转着摔落到过廊外面。

如同锤刀一样的双手狂风般砍砸过来,如同健鹿般的脚步左窜右跳。鲁联对这样的攻势碰不过挡不住,对这样的步法也绕不过躲不开。他已经退到画舫过廊的栏座上面了,他意识到下一步不是被踢出就是被击出到过廊的外面。

果然如此,那高手突然跃起,手脚齐出。这招之下,鲁联肯定是要摔身在池塘边的草地上了。

可是鲁联已经意料到这一点,意料到了如果还要中招,那简直就是个弱智了。所以,在高手作势还未跃起的瞬间,鲁联已经跃出,他跃出的方向不是过廊外面,而是过廊前面,他的身体绕过钉咬了他的砍刀的那根廊柱,纵身到了过廊的前一个间隔。他的右手一把抓住那个间隔的上檐花格框,将自己身体悬吊在空中。

是的,他用的是右手,是因为他的身体面朝过廊里侧,身体绕过廊柱,侧身向前跃出只能用右手抓住悬吊,也是因为他的右手破“无影三重罩”时受伤脱臼了,所以必须要用右手。

右手抓住,身体吊住,侧向前纵,于是身体旋转摆起。除了鲁联,还有好几个人听到骨骼的“嘎嘣”声,鲁联发出一声惨叫松开右手,身体正好摆回,如同一个大米袋重重地横砸在他刚刚绕过的廊柱上面,整个过廊被撞得一阵抖动。

拦阻的高手跃起击空,便收势停身,稳稳地站在了过廊的栏座上,他稍稍侧身,正好看到鲁联摔落在地。高手在这院子一直看着鲁联破坎杀扣,鲁联哪里受伤,他都非常清楚。他知道鲁联如此的狼狈是因为慌乱无措中用了受伤的手,于是他在期待鲁联由于慌乱无措再出昏招,让自己将他扔出过廊。

鲁联面部表情极度痛苦,他腿脚艰难地站起,速度虽然不慢,但能看出,疼痛让他的动作有很大的变形,而且他正如高手所料,再出一个昏招。

大概是因为右手的疼痛告诉了他,右手不能用,于是他刚一站起,左手就单掌剑形,对着栏座上的高手腹部直击过来。

本来这样情形的鲁联应该是往过廊中躲避,然后调整好状态在坚持在过廊里缠斗,可是他却不知因为什么发昏了,竟然在摔得蒙头转向的时候反向高手进攻。这正合高手所愿,双手将鲁联左手一个缠绕,一个双鞭提甩,鲁联的身体便直飞出过廊,身后带起一溜儿飞起的血珠。

鲁联这样在战场拼死血斗过的士兵,越是劣境,越是绝处,他的头脑就越是清醒。他跃出时就已经算好右手抓握的角度,吊起的身体一个扭摆,就已经将他脱臼的手腕复了位。身体重重摔出撞在廊柱上,是他故意用这样的方法震动那钉咬砍刀的廊柱,松松廊柱咬住砍刀的力量。

鲁联单掌击出,正遂高手所愿;高手将他提甩而出,正遂鲁联所愿。身体飞出的同时,鲁联的右手已经坚定地握住了自己那把乌青厚背砍刀,并轻巧地将它从廊柱上拖出。刀已在手,他没有劈,没有剁,没有砍,只是借着高手将他抛甩出的力量,将砍刀刃口轻轻在高手的项边一带。

高手到死都没明白鲁联的右手什么时候又能握刀了,也没明白他的右手什么时候有刀了。他们两个是一起摔出过廊的,高手虽然摔出去没有多少远,但他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而远远摔出的鲁联则一个翻滚重新站起,再次冲跃入画舫过廊,鲁承宗紧随其后,两人一同冲到了小楼的门前。

鲁联经过过廊时,顺手将放在那里的背筐拎在手上。他没在小楼门前停留,而是从小楼的沿水栏道直接走到小楼的前面,站在石头平台上面,警惕且仔细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特别是那怪物跃入的墨绿池水。

鲁承宗衔住刻刀,双手食指迅速扭动,解开了小门上的“狗尾双蝠扣”,轻轻一推,小门无声地打开,看来这门是经常开启的,要不然那门枢不会摩擦得如此光滑。此时鲁承宗与鲁联便形成了一前一后、一内一外相呼应的状态。

鲁承宗打开小楼门后,没有马上进到屋里,而是从木提箱里拿出一个圆球,轻轻地放在地上。这是一只鲁家“定基”一工用的“循坡球”,是磁土烧制,外圆中空的,球的里面灌有水银。这球放在地面上,会随着地面肉眼看不出的坡度滚动。

“循坡球”在陈旧的木板地面上缓缓滚动着,从一侧的墙壁边一直滚到中间的太师椅下。鲁承宗知道,这样的一个滚动痕迹应该是经常有人走过的,这样才会出现一个被踩陷和磨损的轨迹。

坎面是不会有人经常踩的,除非是人为地将它做得低陷下去,那就是坎子行里所谓的“金钩倒挂”,也有叫请君入瓮坎的。

鲁承宗很小心地蹲下看了看木板地面,这木板地面已经非常陈旧,而且是真正天长日久才会造成的陈旧,不是做旧做出来的,所以可以排除“金钩倒挂”的可能。即便如此,他还是提着万分的小心,循着“偱坡球”滚动的轨迹往太师椅那里走了过去。

“循坡球”停在太师椅下面,也说明这这椅子的下面是最低的低凹处,这情形只有经常有人坐的椅子才会出现。

鲁承宗想都没想,他也在这椅子上面坐下了。他想知道经常坐在这椅子上的人在看些什么。

这个位置只能隐约看到水面和池塘边沿,院子里其他的景象就算看到点也看不清楚。鲁承宗弯腰将椅子下的“循坡球”捡起,在椅子前一步左右再次放下。球原地绕了个圈,便朝着往石头平台去的花格玻璃小门滚了过去。

鲁承宗跟在球的后面,他先在“循坡球”绕圈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然后便也朝着小门走去。小门是虚掩的,鲁承宗捡起了“循坡球”,伸手轻轻推开小门走上石头平台。

鲁联正站在平台上,他已经不再警惕地查看周围的情形,而是仔细的打量小门两侧立柱上悬挂的对联立匾,目光和神情非常的投入。

对联立匾上的字是用嵌贝工艺做成的,每个字都散发着贝壳的幽幽光泽。内容很直白简单,上联:“捧水洗玉藕”,下联:“提竹拨金莲”。

鲁承宗看见这对联也不由一愣,这副对联里似乎在表达些什么。

鲁联的视线慢慢地往上移动,最后落在二层的匾额上。“观明阁”鲁联嘴巴里喃喃地念叨一声,但这一声肯定不是说给鲁承宗听的,他从进到这园子里来,就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他微皱的眉头突然一展,快步走进了小楼。他没有像鲁承宗那样小心翼翼的循可行的轨迹行动,他好像是知道这楼里没有坎面,或者有坎面也不会动作一样,直接快步奔上二楼。

对鲁联的行动,鲁承宗没有表示出一点惊讶,他也没有跟在鲁联的背后,而是慢慢蹲下身来,往池塘的水面瞄去。

“捧水洗玉藕,握竹拨金莲。”这应该是夏日的景象,他在思考,他在遐想。仿佛自己重新坐在刚才的太师椅上,池塘里是荷叶莲蓬一片,几个窈窕女子赤足挽袖,在石台边洗藕剥莲。

不对,如果是在石头边,此处也是铺满厚厚莲叶,如何可以捧起水来?这水面不是在石台前面。

鲁承宗抬头往池塘的东侧看去,那里倒着鲁联破“无影三重罩”杀死后又烧焦的人坎,人坎的尸体倒在水中,身体却半浮在水面。水下有什么东西撑着他们的身体。

会是什么呢?这水底除了自己看到的那个诡异恐怖的落水鬼还有些什么呢?

鲁联直奔二楼,他果然没有踩到坎面,只是在要登上二楼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并将背筐护在前胸,那是害怕二楼有埋伏,因为那里曾出现过鬼火般的暗青子,也有个面具女人在那里出现过。

他的头往上稍一探就又缩回,这一瞬间他已经将整个二层楼面都看清楚了,上面没有人,空荡荡的。

鲁联走到楼上,这里虽然空荡荡的,却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这个层面有一件家具,一件明式的红木睡榻。这件家具的存在是鲁联意料之中的,他知道从这里可以找到他想得到的线索。

鲁联将二层所有的窗棂都打开,然后他盘腿坐在了睡榻之上。

姑苏的园林中有种建筑形式叫“俯月”,就是在一个恰好的位置修一座楼,或者亭,或者轩,结构可四面通风,作赏月之用,正所谓“清风明月不须一钱买”。可为何要叫作“俯月”呢?因为赏月时不须仰首往天,这里赏的不是天上之月,而是水中之月。建筑布置的恰到好处,可以从这里微微俯首就看到附近水面倒映的明月。

这里是“观明阁”,却不知道是不是说日月均可赏,亦或是有其他意思。但不管它是什么意思,鲁联的心里却很清楚,他要观的是什么。

鲁联在榻上稍稍移动了一点位置,他原来坐的地方没有发现自己想得到的。但他却始终没离开睡榻,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他读懂了“捧水洗玉藕,握竹拨金莲。”这副对联,这虽然描绘的是采莲藕的情景,其实暗喻的是男女房中之事。边做房事边赏日月,能在何处?只能在这“观明阁”的睡榻之上。

鲁承宗也读懂了对联,上联中捧水,得“水”;玉藕,玉为石,石属土,得“土”。下联中握竹,竹属木,得“木”;金莲,得“金”。这副对联中有金、木、水、土,唯缺火,而这对联描绘的情景中这四行不离这池塘,是不是池塘之中暗藏有“火”?

“观明楼。”鲁承宗仿佛又听到鲁联喃喃的声音,对呀,得火则明,观到明,便得到火,对家曾经不就是借火得明的吗?

那两具被烧得焦黑的人坎尸体怎么不沉下去,这水下肯定还有固架封罩,虽然这池塘面大了些,封罩做起来很难想象,可是对家这样的人家什么事情不可能。这封罩不会是死封罩,应该有口子,不然他们怎么观得到明,取得到火。

口子在哪里?应该在刚才落水鬼下水的地方,也就是池塘布满莲荷之后可以捧水的边缘。鲁承宗知道口子在哪个点,因为他既看到落水鬼下水的位置,他也看到水面翻腾水花的位置。

鲁联没看到落水鬼下水,他那个时候正跪着爬着呕吐呢,他也不一定知道水面下有封罩,但他现在也知道了水里有个口子在那里,他比鲁承宗更清楚准确地看到了那口子。

他终于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其实他是换了一个方向,他从榻尾朝向榻头,这是一对男女在这榻上交欢时应该有的方向和角度。于是,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月,也看到了日。

在深绿的水面下有个弯月形,这弯月比深绿色的水颜色还要深许多,打眼会以为是个黑色月亮。鲁联知道,在这个月亮的范围中,不止是颜色深这么简单。这深邃的颜色只是说明它的水深也将会是非常可怕的。在月亮的中间恍惚有个白色的圆形,这大概就是藏在月亮里的太阳吧。

这日和月都不怎么明亮,可鲁联却还看到了比它们明亮得多的星星。也在月亮的范围之中,星星闪烁出的光芒让他心中一阵阵发寒。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二十四章 彻骨寒

锁龙水道碧幽幽,神柳辨诡异。

龙骨墙外,院边亭上,六菱开壁来。

随手竖签形不定,乱枝欲破风。

挥洒自如,断玉切金,哪似当年儒。

——少年游

鲁联从二楼迅速下到平台上面,可在这个角度反倒看不到那些日月星辰了。但是鲁联记得那是池塘的什么位置,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鲁承宗的目光也盯着那个方向,他们两个倒是殊途同归。

鲁承宗知道那个地方有火和落水鬼,那两样一个是他此行想要得到的,一个却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而且,这池塘下有没有布置什么奇特坎面,他不知道。特别是这池塘中的水,让他看着就发怵、发晕,他曾经就在同样能见度很低的水面下碰到过“百婴壁”。

鲁联也知道,如果得到的信息不错,如果自己的判断分析正确,那里也有他想要的东西,但他也很清楚那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得到的,水中有让他难以应付的坎面和怪物,但是他更不敢下水,虽然他没有见到落水鬼落从池塘的什么地方下水的,但是他曾很短距离里感受到那怪物的恐怖和恶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像石台上多出的两根石柱一样。池水很平静,园子很寂静,平台上的两人很安静。听得见小北风“嗖嗖”地拨动树枝,划动水面。一片枯黄的树叶从岸边很高的树梢掉落,翻滚着、旋转着,从站立着的这两个人的视线中飘过,轻盈而无奈地砸在墨绿的水面上。

“咔崩!”这一砸,砸出一声巨响,如同是封江的冰面突然裂开,如同是百丈悬崖上的冰挂突然断下。

“轰轰哗哗!”池塘水面下的口子处水花翻涌,冲腾起一米多高桌面粗细的大水柱。

鲁承宗和鲁联都呆了,这片枯叶会有这样巨大的威力?

秦先生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其实他的眼睛很干净,刚才他的几次擦拭已经将蒙住眼睛的血渍和烟熏火烤的污渍都清除掉了,他现在的感觉是因为视线朦胧了,眼神不聚了,也难怪,这么把年纪,又是个从不动拳脚的人,如此这番浴血惊魂,拼死斗杀,不管是体力上还是精力上,他都很难承受。

眼睛稍稍能看清以后,他翘首往四周仔细查看起来,这地方他虽然走过,可是在追赶青色身影时匆忙而过,根本不可能仔细查看。现在这么一瞧,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他用手中竹签先指指小道的另一端,然后又在写下“盘龙道”。

鲁天柳对秦先生的学问了解得最多,如果柳儿的“辟尘”一工算家学的话,那秦先生其实可以称得上她真正意义上的师傅。她刚才见到“驭龙格”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有一种疑惑,觉得秦先生可能看错了,因为老爹告诉过她对家的身份,那怎么都不应该布驭龙格局。可是现在等秦先生又写下“盘龙道”的时候,她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秦先生的思维是清晰的。他这样一个研究了一辈子风水的人,不会在风水布局上连错两次,而对家如果是乱局相、实伏坎的话,也不会在这“驭龙格”上连用两次。何况对家怎么都应该对这“盘龙为道踩足下”的布法忌讳才是呀。

鲁天柳闭上眼睛凝神静气,这一下她更吃惊了,阴气已经将整个宅院笼罩,而且在这不断升腾的阴气里多出了一些水气,她的清明三觉能感受到极细小水珠在飘移撞击,并且粘附在他们的身上。莫非真是个阴世魔龙在吐纳喘息?

“哗。”“啊!”忘我状态的鲁天柳被溅起的水花声和人的惊呼声惊醒,这声音来自前院那边。他们三个都回头往天井那边看去,天井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平静。他们三个相互看了一眼,这对视的一眼证明他们都没听错。

“快!”秦先生的这个字写得很草,龙飞凤舞的,郑五侯肯定是看不懂。鲁天柳看得懂,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快点逃走还是快点行动?

秦先生已经来不及解释了,他迈步就往“盘龙道”那边走去。他的步法蹒跚,速度却是不慢。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五侯紧赶两步才追到他的身后。柳儿走在最后,秦先生走后,她没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又深呼吸了两下,这样的深呼吸牵动了她的耳廓也微动了一下,做完这些她才转身跟上来的。她心里很清楚,要想将正门那边作为自己人的退出之路已经不可能了。

其实刚才秦先生趴在青石板上的时候,鲁天柳就已经听到地面下传来了怪异响动,这怪响本来是在岔路口的另一侧出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从地面下钻到天井下面,并且秦先生爬到哪里,这声音追到哪里,所以她用目光引导秦先生尽量躲避那充满怨毒和仇恨的声音,蜿蜒爬出。刚才她再次敛神听了一下,天井那边的一个怪声已经变成一片怪声,其中好像还夹杂有人拼死挣扎的声音。

秦先生走得很快,是因为他不想在那里再呆下去了,刚才趴在石头地面上的时候,他有一种陷在沼泽中垂死挣扎的感觉,青石面好像在往下陷。他也感觉到地面下轻微的动静,似乎是地狱的什么冤魂要破土而出。他能感觉到的柳儿肯定也能感觉到,所以当柳儿拉着五侯跑开时,他一点都没有惊讶,他的心中也在担忧,身下的石面会不会在他们三人体重的作用下,带着他们一同坠入阿鼻地狱。

他心中承受的极度恐惧让他觉得心力不济,胸口憋堵住的闷气他用大换气法都没调节过来。他不清楚自己到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不止是体力够不上,他的脑力也很难支撑。

刚才他在正厅之上,看到供奉的中堂画竟然是一幅“异士屠龙”,对家的渊源似乎比别人告知的和自己想象的还要高深莫测。于是他想到了宅院门口河道上的拱桥,两边入房群而无路,应该是“驾龙鞍”;于是他又想到后花园单独的一座戏楼,无前后房相叠,只有过廊相连,应该是“定龙锁”。于是他确信无疑地告诉自己:这所宅园子不是“潜龙格”,而是千年难见的“驭龙格”。

秦先生的恐惧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园子里,生和死都会是痛苦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他还必须在俩个晚辈面前掩饰这种恐惧,他觉得这样才能保证面前这俩个孩子不会丧失求生脱出的信心和力量。抢着走在第一个,他是怕自己万一不小心,出现些失态被两个晚辈看到。

“盘龙道”,龙尾在外,龙头在里,龙脊在上,龙爪在前。可是面前出现的这道长长的起伏院墙是什么呢?

院墙上没有门,只有一个接一个不同造型的花窗,是用弧片小瓦做的花格。围墙与盘龙道之间没有花圃,没有树木,只有狭长的一大片的草地,已经枯黄了的细密草地。这片草地往东有个圆月门,是在院墙上引出的一段隔墙之上。黑色的门紧闭着。往西没有路了,那里被院墙围绕起来,靠那院墙有一座六角亭子,红柱、红梁、红椽格,金色的琉璃瓦,能隐约看见亭子的横梁、檐挂,上面描绘着色彩斑斓的彩画。

“伊院墙是格龙骨!”鲁天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信地脱口说出,她刚刚只是心里在猜疑,根本就没打算说出来。

秦先生的脸上露出惊异和惊喜的表情,他知道带鲁天柳上龙虎山的那七天里,几位天师都没说错,这丫头非同凡人,其灵性和三觉有仙家之能。掌教天师给了本《玄觉》让自己给柳儿讲讲,诱发诱发她的灵性和体内异能,可是自己为了一个今天让自己跪着叫太后的女人,竟然藏私,一直都没给柳儿讲过那部书,想想真是对不住这丫头,后悔也晚了。

鲁天柳走到院墙的一个花窗前面,往院墙那边看去。院墙的那边也有一条石路,路的旁边没有草地,只有树木。树木都在石路的另一边,种植得很密很密。

柳儿闭上眼睛,她能听到湿重的阴气从那些树木背后一层层升腾起来,声音就和沉稳的心跳一样。她还闻到了味道,很好闻的味道,是桂花油的香味,又像是玫瑰露的香味,这香味在慢慢朝她这里移动。

这香味儿是“百花蕊馥”,杭州“天字品女荣堂”的看家香料。

鲁天柳睁开眼睛,她看到一张戴着金色狸子面具的女人脸,这脸紧贴着院墙的瓦片花窗,离她很近。面具上的眼睛充满怨毒和愤怒,面具下面的嘴巴抿得薄薄的,牙关却是咬得紧紧地,因为那瘦削的腮帮上咬合的肌肉一棱一棱的,就像要从花窗瓦片的空隙里钻过来咬柳儿一口。

突然出现的女人脸让鲁天柳心中一阵狂跳,脖颈处肌筋绷紧,一口气憋住久久没有吐出。但她面部的表情没有一丝丝的变化,身体倒是动了,一步一步平稳地往后退去,直到退到石头路面上,站在秦先生的身边。整个后退的过程她的眼睛也一直盯视着面具女人,目光中蕴含的撞击力不但没有随着身体后退,反显得越发炽盛。

带着狸子面具的女人站在龙骨墙的外面,她看着墙另一面站着的三个人,心中像长出一团乱丝,纠缠盘绕着直搅到脑子里,特别是那年轻女子的目光,让她觉得这些乱丝将她的心脏缠住,并打了个活结,此时正在慢慢地用力、收紧。

她心中的确难受,首先没想到秦先生竟然进到了这里,前面的几方布局肯定都给他踩豁了,她也没想到秦先生的身旁会多出两个年轻人,这说明自己精心设置特意用来对付鲁家的布局豁了不止一处。她的心里有数,如果只是这么几个布局豁了也就算了,因为这里毕竟不是专门布局困敌的场所,这里是专门用来困那条龙的。可是不知怎么的,目前的局面变得有些难以控制了。

昨晚,从北方连站飞鸽,送来书信,说北平的四合院被破,鲁家一个年轻高手取走了暗藏的宝贝。于是皇上,不,现在还不能叫皇上,其实在这园子里自己一直还是叫他儿子,手下也都只是叫门长。他尽起园中和周边精英高手往北进发了。临走时飞鸽传书让南面下一站调高手来护园子,因为鲁家在这之前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先后进来过几个人。

她知道鲁家在江南一带没几个人,也知道他们的手段底细,因为自己在他们家下了根钉——秦先生。为了防止鲁家趁着园子空虚突动手脚,让自己措手不及,于是索性先下手为强。她命人将园中数个局摆活,并且还多加了一些套子,让秦先生将鲁家人引入园子。虽然局中动弦的竿子都不是老手,因为老手都被儿子带走了,但他觉得用来对付鲁家在江南这一处的那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先生倒戈,她没想到,可也没放在心上,她是他的知己,虽然只有一夜之交,却控制了他二十年,按道理这个人的性格和本事都不会造成大的威胁。还有鲁家的另外几个人,按照秦先生反馈,他们的能耐最多也就是能脱身而出,决无颠倒局相解锁放龙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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