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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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气来自三个方向,这三个方向让鲁联觉得都很难以置信。石台阶往上,这方位鲁联没见到一个人影。头顶斜上方,那里只有香樟树和银杏树伸出的一些细树枝。身后池塘的水下,这么长时间闷在水中,除非杀手是条鱼亦或是个水鬼。

杀气很凌厉,方位也很奇怪,但是许久都没有发起攻击。鲁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形也没多少时间让他细细思量,因为他要利用这短暂的间隙,找到一条可以让他顺利脱出这合围坎面的活道。

三处的杀气迟迟未发起攻击,是因为鲁联的杀气更加凌厉,“夜战八方”的起势严密得插不进一根针,三个方位的杀手都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他们在继续等待机会,他们知道这机会迟早会出现,鲁联终归会动,也终归会累,除非他有援手赶到,可这目前是没有可能的。

目光寻找活道的鲁联看到了一处让他不相信自己眼睛的事情。那是石阶上的一处血迹,血迹还没干,血迹还在流动,血迹还在扩大。一处会流血的石阶,一块在流血的石头。

“夜战八方”的立手刀瞬间变做垂手刀,脚下也跨前一步,抬手直插,这是个简单的招式,这是“固梁”之工的“钉落梁弧”。

池塘中飞出一道尖形的水花,好似一个斜飞的月牙儿刺,那片锋利的水绿色是直奔鲁联后背去的。

斜上方几枝深褐色的香樟树枝带着一些半枯不黄的银杏叶,带着一些暗灰色的天空,扑向鲁联头顶,扑下带起的风有刺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流血的石台阶也动了,方正平整的长方体石条突然扭曲变形,成了个米黄色的碎石堆。碎石包裹住鲁联手中的刀,也包裹住了鲁联的右手。

鲁联知道自己这一刀插下,肯定会导致坎面动作。

但他没想到的是背后水中的人扣儿撒出的速度是这样的迅疾,因为人在水中会有水的阻力和压力,行动起来要比地面上慢许多。可这人扣儿一点也不慢,至少不比在地面上慢。

还有没想到的是头顶上的人扣儿离得他那么近,原来他总觉得应该躲在银杏的叶丛中或者银杏树冠处粗大枝干的背后,可这人扣儿竟然是在没多少树叶的香樟树上,只有身体的一小部分搭在银杏伸出的枝条上。这就使他扑下的距离比鲁联所预计的距离缩短了一半多。

让他最没料到的是那流血的石头面对自己的刀没躲也没挡,竟然用石头形状的身体裹住了自己的刀,而且连他半截小臂也被缠裹在其中。

一处固位,两处扑杀,速度快,距离短,左手空空无刀,右手被缠没法动弹。这就是鲁联的处境,难逃一死的处境。

“无影三重罩”的人坎是根据“三才气合”的原理套用过来的。

商纣时,姜子牙根据风后所留奇门遁甲“阴阳遁”一百八十局,改作八节三气三合共七十二活局。“三才气合”就是其中的第六十七局。

对家在将“三才气合”套用修改布置为“无影三重罩”时,将“天、地、人”改作了“满、实、虚”,其实也就等同于我们现在说的水陆空。并让坎中杀手练习吴伕舞和唐代“惑神术”中“融境”的招法,让这些杀手活扣变得无影无形。

吴伕舞是吴地的一种舞蹈,表演这种舞蹈的人都叫做“吴舞伕”。“吴舞伕”都有很好的观察和模仿能力,他们可以一眼之下就模仿出别人的动作,并且身形特点、轻重缓急无不到位。跟在人后就如同那人的影子。

“惑神术”也就类似于现在的魔术,“融境”就是利用身上所带的多层特制装束,将自己遮掩 于周围环境之中,让别人发现不了。当然,这些装束的材料有很高要求,一是要将它们制作得和周围物体外相质地非常相像,还有就是要能配合光线的变换。“融境”一般都只能用于一个特定的小环境,并要经过很多次练习。只有很少几招可以普遍使用,像石形,树形等。据说东瀛忍术也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坎面动了,扣子也动了,鲁联该怎么办?他也得动。可这样的情形他能怎么动?垂死挣扎还是摆一个好看的临死造型?

两处凌厉的杀势已经相距不远,他必须做出选择!

不知鲁联到底选择的什么,但他真的动了,所做的动作倒也有些像“惑神术”。他是左、右手一起动的,右手松开了握刀的手指并作刁掌状,然后如一只蛇头般扭丝寻隙,从流血的碎石堆中逃脱出来。他的左手抖晃,撒开了左腕上缠裹着的鱼皮护套。解脱了右手,他的脚便好动了,于是他后跨一大步,从新踏到他刚才在池塘边踩出的脚印里,并把身体放得很低很低,比平常扎的马步还低。

池塘中飞出的水绿色锋芒已经很近了,鲁联的后脖颈已经感觉到它带起的劲风中潮湿的水分。空中扑下的香樟树枝也很近了,鲁联已经闻到香樟叶的清香。

他于是空无一物的右手迎向了空中,抓着鱼皮护套的左手迎向背后。

从水里袭向他身后的是一把水色弯刀,袭击的人扣儿并没有带起多少水花,那尖形水花是这弯刀出水时带起的。

弯刀并不长,刀刃碰到鲁联后背衣服的刹那,鲁联的鱼皮护套也抽在杀手的面门上了,这种抽法是点抽法,护套头出去一半,手就往回带,这样出去的护套头抽击到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力道却不小,而且同时发出一声震慑心魄的脆亮响声。

护套抽中杀手,护套虽然是软的,但护套上的鹰嘴铜搭扣却是硬的,护套抽击的力道却是大的。所以人扣儿没能继续落下,在空中就发出一声怪叫,身体向后跌落。弯刀的确砍中了鲁联,可刀短了一点,只划破了他背部的棉袄。那刀是很锋利的,被划破的棉袄只留下一条密密的刀缝,并没有棉花绽出。

空中落下的香樟树枝有好几根,其中只有一根是树皮痕乌铜短矛。这种矛,矛尖就是矛杆,矛杆就是矛尖。浑然一体,也浑然一色,整个就是一根树枝模样。

鲁联一时看不出杀人的尖锐矛头在那根树枝上,但他能听出。矛尖破空的尖利声响是很容易分辨的。

迎过去的右手一个缠丝腕躲过矛尖,抓住了矛杆。空中扑下的袭击有个缺点,就是在空中变招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身体无法协助动作。所以空中袭击的杀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鲁联躲过矛尖抓住矛杆。

迎出去的右手抓住了矛杆,却止不住乌铜短矛的继续下刺。这是空中袭击的优点,一击之下,除了杀手刺出的力道,还有身体落下的力道,还有重力加速度的力道。鲁联只有将身体侧过,让开颈部,眼睁睁地看着矛尖刺进自己肩部的肱三头肌。

刺下的力量还在继续,短矛已经刺穿了肱三头肌。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鲁联松开了握住矛杆的手,所以短矛还在继续刺入。一支尖杆一体的短矛已经刺穿肉体,这时不管它是如何继续刺入,和刚刺穿时的伤害效果是一样的,没有变化。

“香樟树枝”在下落,短矛在刺入,空中落下的力道确实难以估量,竟然没有丝毫的阻滞。但这力量可以杀人,也可以杀自己。鲁联松开矛杆的手握起拳头,是箭锤形,箭锤直奔落下人坎的胸口。

鲁联往上迎的拳头已经伸到极点,没有什么力道,他只能利用身体的力量。放低的身体猛然挺直,双腿用力绷紧。这样子虽然力量还是不够大,当他就象是根立在地上的铁柱,而“香樟树枝”用拼命扑杀下来的巨大冲力将自己的胸口撞在这个铁柱尖儿上。

撞击是疼痛的,“香樟树枝”松开了握住短矛的手,就如断线的风筝摔出。撞击是要命的,“香樟树枝”身体飞出时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鲁联右半张脸。

树皮痕乌铜短矛留在鲁联的肩膀上,整支矛几乎完全从肩上穿过,但只是几乎,那矛仍然有余下不多的尾端留在刺入的那一侧,没能品尝到肩膀血肉的滋味。短矛虽前端短后端长,比例不均地横插在鲁联的肩上,却是插得平平的,鲁联肩头结实有力的肌肉将矛杆裹握得紧紧的,没有一点后重前轻的现象。

那扮作香樟树枝的杀手倒在池塘边的湿泥里。他瞪着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鲁联肩膀上的短矛,顺着短矛的矛杆,鲜血流到矛尖,并从矛尖上捻团成艳红色的圆球跃入水中。

池塘里深绿色的水开始有了红晕,人坎的七窍也开始溢出鲜红。他的四肢开始抽搐,他的目光显露出临死的不甘,他没想到自己已然一袭击中目标,只是将手臂抬举了一下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鲁联抬臂举手就将空中人坎击毙,看似容易,其实也付出了极大代价。这空中落下人坎儿的冲击力,将他双脚深深砸到池塘边的湿泥里,他心中一阵烦闷,涌起的血腥味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其实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的拳头顶在那人扣儿的胸口时,他听到了很清脆的“咯嘣”声。他原以为是杀手胸骨的碎裂声,但随即传来的剧痛和手腕的僵固让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受伤,无法动弹了。

持刀的右手受伤无法动弹对于一个刀客来说是最悲哀最惨痛的事情。

跌落池塘的杀手没有落入池底,他竟然只是跌在水面下一点点就鱼跃而起,再次向鲁联扑过来。流血的碎石堆忽然又扭曲成一块外形怪异的石头朝鲁联直撞过来……

秦先生一直跟着前面的那个身影,那身影的奔走像鬼移形,看到他在前面十步左右,一个忽闪,已经到了十五步开外。他就像不用走,是闪过去的,是摆放过去的。

秦先生不管这些,他只是加快脚步,紧紧追上。他的嘴大张着在喘息。他也不看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了,他也不看周围有什么东西,这时就算有什么人从他身边走过他也不会理睬。他的眼中只有那身影,他只是想着要抓住他。

穿堂,绕屋,出厅,过廊,越过天井,再穿堂,出厅。秦先生站住了,因为他前面不见了那个身影,他的面前是一条笔直而来的河道。秦先生转身,他在大口喘息着,他抬头看看,左右看看,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这宅子的正门外面。

秦先生的气喘一下子止住,这让人觉得他刚才那样急促的喘息是假装的。

正宅门是大开着的,可秦先生并不敢马上再进去,他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将斜挎在肩上的藤条箱往身前拉了拉,然后回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宅子正门的布置以及门前的风水环境。

他惊讶了,他疑惑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九章 情襟断 

得一知己生死付,野老吞哭江曲孤。

河头杀势锁玄门,仗义断情应天数。

这正门竟然也如同后门一样,正冲着水道,唯一不同的是在河道上横跨着一座拱桥,桥的两头隐入河两面的二层楼群之中,不知道可以通向哪里。

秦先生虽然不清楚这前后河道是不是对直成一条直线,但他依然能够肯定这宅子做的不是伏水局就是涤秽局。

什么叫涤秽局?就是先有此宅,可宅子中有极凶的脏东西,无人可除。或者被安置得极其隐秘的降头暗破,无法起出。这时可在宅子前后引两路水道,一前一后,可镇住宅中异物,并且在多年以后,经过水道冲涤,宅中异物会渐失其凶,最后自然消失。可这种局相很少,一般有能力挖引两条河道的人家,他还不如荒弃旧宅,另择吉地重建宅园。还有就是这局相很难把握,凶相尽除后,就要马上改引河道,不然就要破了宅子刚聚起的阳元,又会伤人破家。

那么这里就应该是伏水局了。伏水局是指隐伏于水中,养精蓄锐,以待腾空跃世。这一般是因为风水师算出宅中有人合灵龟出世、金鲤跃门命相才会将宅子做伏水局。可一般灵龟、金鲤的伏水局除水道冲宅口外,还应该有水道绕宅或半绕宅,有个回旋水面。可这宅子没有,前后直冲宅门的水道,不但没有分道绕宅或半绕宅,甚至就连那门口的水道宽度都没有多出一点点。

那么只有可能是顺一字伏水局,也就是潜龙格。清·柳遂《大势局风水》有云:龙落潭则为蛟,也谓困龙,……潜龙应合一字水道,才有腾冲之势,所伏水道首要活,次要无镇水之物。

也就是说这样的大格局只有想得天下的人才会摆,而且这想得天下的人还必须身具龙脉才能摆。要不然住在这样的宅子中没帝王家龙气压住,前后水阴对冲,宅子阳元俱破,很快就会变做一座死宅或鬼宅。

秦先生还是很难相信,虽然鲁承宗曾经跟他提起过,这家人家是属龙相格的,他一直都认为是鲁承宗故弄玄虚。可从今天这宅子的风水布局来看,从正门两旁半人多高的镇门龙纹石鼓来看,从承檐额枋上龙脊形斗拱来看,又由不得他不相信。他很灰心,他很丧气,他很愧疚,他有被羞辱的感觉,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是留在这门口还是离开。

不,不留在这里,更不能走,自己还得进去。那里有自己的知己朋友,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兄弟。

他提起自己夹棉长褂的前襟,右手“摄魂死封铃”的刃边随手一划,整幅的前襟落下来。然后他同样割下了整幅的后襟,长褂变作了短袄。他知道这趟再进去就肯定是一场硬架,他这辈子都没打过架,虽然学了些本事,可是生性懦弱善良,人家凶的他不敢打,人家弱的他不忍打。可是今天不打不行了,他这是要救人,他这是要补救,他是要挽回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

“呦,割袍断义呢?”正门里传来一句甜得有些发腻发烘的女人声音,让人觉得就像是王大年猪油糕的糖馅噎在了喉咙口。

秦先生心中一紧,脑门有些发麻,眼睛也有些发朦。二十多年了,他魂迁梦绕了二十多年呀!这声音,还是那么甜美细润,二十多年的时光竟然没有让这声音有一丝趋老的迹象。

秦先生发朦的眼睛闪过一丝泪光,但这泪光瞬间即逝。一个身着宽大袍服的身影出现在宅子往里的第二道建筑轿厅的门里,那身影有些模糊,因为两厅间的院道中无缘故地起了一层轻雾。

“侬骗我格!”秦先生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所以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所以你走吧。”女人的对不起说得很轻松,声音也依旧甜腻,但甜得有些勉强。

“行呢!”秦先生的语调有些象在哀求,“把吾带他们一道行出,不然吾作的孽太堵(大)格。”

“对不起,那样你也走不了。”女人的甜腻声音有了些冷意,不再像糖馅,而象是块冰糖。

“侬到底是啥人?公主?还是王妃?”秦先生依旧好奇,他想知道一个骗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你要是现在离开,这辈子你都叫我小枫。你也可以进来,但从此要跪下叫我声太后。”女人的声音有了些傲慢。

“太后?难得,你一个太后竟然会屈驾骗我这江湖的浪荡子二十多年。”秦先生说的话突然变成了不大规范的北腔官话,声音变高了,也变得有些激动,脚下也不由地朝前迈了两步。“我这老朽的山野村夫,本来是跪不下也不懂怎么跪,但我今天还是尽我能力跪你一下,我求你让我带走他们,他们只是些忠厚匠人,对你们没什么危害。”

“咯咯吱,”那女人的笑声有些怪异,像是在咬什么东西一样,这让秦先生有些困惑。“你这人怎么迂腐成这样?你想要是对我们家没危害,我会费劲让你在他们家窝上二十多年?”

“那你就看在我二十多年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放他们一把。”秦先生依旧在哀求。

“你二十多年做的事只是为了回报我,我不欠你。”女人的声音很冷了。

“可是今天他们是我带来的,这件事不能算是回报你的,你不能再让我作这把孽了。”秦先生的语气有些急了。

“所以我让你活着离开。”女人的声音竟然能又冷又甜,就像冰镇的酸梅汤。

秦先生似乎没什么话可说了,他重又用吴语腔调喃喃地反复着:“求侬个,吾给侬跪落个,求侬个,嗯吾给侬跪落个……”

秦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往前迈步弯腰屈膝要跪下。就在他的身子还没完全跪下,也就是身子呈一个百米起跑的状态时,突然间,身子陡然纵出扑向轿厅门口的那个身影。可他的身体刚跨进正宅门的门槛里面,迎面四道黑色的暗光朝他飞过来,速度就像是强弓发出的箭矢。

秦先生没有后退,他将手中的“死封铃”迎了上去。并不是他不想退,是因为他将要跪下时,眼睛的余光让他知道门外两边的石鼓在动,他不知道那会有什么作用,但他知道自己要再回到门外肯定会有后果,所以绝不能再被面前的“箭矢”逼回去了。

那“箭矢”是四只瞿雎,也就是秦先生认为的蜡嘴。秦先生的铜铃当然是伤不到它们的,因为在铜铃距离它们还有一尺多远时,它们就变向四面散开了。秦先生没有止步,蜡嘴散开正好将前面的路让开了,他要继续往前冲,冲到那里揪出那个恶毒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四十多岁的人也算修道半世,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给这个女人。并遵照她的意思在鲁家呆了二十多年,每过一段时间将自己所听、所见、所学都通过别人转叙给她。而且今天自己还为她将鲁家人带到这宅子里来,因为这女人让人带话,说要见识一下鲁家人的真正身手,并且保证不会伤害到他们。

秦先生有些痛恨自己,自己还算个辨阴阳弄鬼神的,怎么就辨不清个人?为什么鲁承宗说的那些话自己没一句相信,一个如同血肉兄弟的人,就因为他的话如同神话传奇,自己就一句都没听进去。而这个女人,二十多年没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自己却从不怀疑。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他的心中在发狠,一定要揪住她,只有揪住她,才能保住兄弟亲人的性命。

蜡嘴鸟散开并不是让秦先生过去,而是要将秦先生围在中间。所以秦先生只往前多迈了一步,就再也不得向前了。一只蜡嘴啄在他挥出的胳膊上,棉褂袖子多了个绽放出大团棉花的洞口。两只蜡嘴,一个落在他肩头,一个抓住他后背,他使劲将它们甩去,他不能让这些扁毛畜生有对他头颈部下口的机会。蜡嘴的爪子抓破棉褂的声音不大,就如同锋利的刀子切破衣物那样没太大的声息。还一只蜡嘴的爪尖在他脸庞上一带而过,这让他对蜡嘴爪子的硬度和锋利有了最彻底的体会。

蜡嘴的爪子从秦先生的脸上划过,那除了彻骨的疼痛外,还有一丝难以忍受的冰寒,像是一根细长的针直刺进脑髓。这瞿雎因为喜食毒物和尸脑,久而久之已经变得腑脏皆剧毒,骨爪硬如铁、寒如冰。

秦先生还没来得及打个寒战,啄破袖管的那只已经在空中绕了圈再次扑下。秦先生只能退。可那蜡嘴眼瞧着一扑不中,马上横翅膀转方向进行二次的追击。其他三只鸟也鱼贯而下,秦先生还是只能退。

已经退到门槛边上了,再要退就又被逼出去了,而且外面左右两面的一对石鼓刚才也动了,不知道是什么杀着扣儿候在那里呢。

可是不退不行,这个一辈子没打过架的风水先生一时之间是应付不了这些扁毛畜生的,而且脸上伤口的疼痛,棉褂布料的撕裂声都让他慌乱无措。

秦先生是摔出正门的,他倒退着的脚步绊在门槛上面。正门虽然是开着的,却好像另有两扇紧闭着的无形大门,鸟儿们没有越出门框外一点点,全都翻翅横挥,调头飞回。

秦先生躺在地上,两股粗重的风声从他身体上方交叉着相对而过。秦先生定睛看去,是那两只半人多高的石鼓,此时的石鼓不是立在那里,而是悬在梁架上,悬挂石鼓的不是绳子链子,而是两根树干。不知这海碗粗细的树干中是否有什么奥妙,反正那对石鼓在这树干的悬挂下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摇摆。

秦先生手脚并用地从石鼓下方爬出来,这对石鼓让他冷汗直冒。谁的头顶挂着这样一对大石鼓摆来摆去都会害怕。还有他想到,幸亏自己是摔出宅门的,要是站着走出来,被这两只石鼓一拍,肯定是个骨断筋折。

秦先生从石鼓底下爬出后,那对石鼓便一下停住,紧贴住两边门廊墙壁斜挂着,静静地候着下一个目标。秦先生知道自己肯定是刚才摔在这对石鼓的弦扳上了。

宅门里冷笑了两声,秦先生苦笑了一下。

胡乱冲了一把,结果是衣破脸伤,连滚带爬地被赶出来。要不是运气好,自己可能还要死在这对石鼓下。秦先生不知自己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沮丧。哎,对了,这石鼓叫什么来者,秦先生在脑子里翻腾,好像听鲁承宗说过这种机关叫做“鼓自撞槌”,是用来封退路的。这种扣子一落,就是务必要赶尽杀绝的局势。

自己这一进去,那位红颜知己也没准备放过自己的性命,那她又怎么会放过里面那几个人?

秦先生用手指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从手感上可以知道伤口的肉已经朝两边翻开。他将沾了血的手指在嘴里吮了一下,血腥的味道让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地坚定。然后他又将沾了唾液的手指在山羊胡上捻了几下,将须尾捻得更尖更翘。

他将“摄魂死封铃”交到左手,右手打开藤条箱的盖子。他抬高左手手臂,转动手腕,铜铃在手腕的带动下慢慢地转着圈摇摆。右手打开藤条箱盖后就放在藤条箱里没再抽出来,像一支暗伏的武器一动也不动。他开始有些轻轻的喘息,由于气温低,可以看到他嘴里喷出的白色雾气。步子却很沉稳,不急不缓地再次朝宅门里走去。

“咦!”,“咦!”,宅门里发出两声惊讶的声音。前一声肯定是因为秦先生再次向门里走来,后一声大概是由于看到了秦先生竟然也满目杀气纵横闪烁。

“一声天铃响,祖师摆道场,呒——;二声天铃响,请得天兵将,呒——;三声天铃响,妖魔鬼魂丧,呒——;天开日月同现,地塌阎罗升堂,呒——,罪心罪行罪人,污身污口污脑,呒——,自来报,自择程,呒——。魂来随铃转,魂来随铃转,呒——。”秦先生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他念的是“天师法”收魂铃的启口,从他嘴里出来的经文竟然是越来越清亮高亢。可随着他经文念出,他的喘息却在加剧,每念一句都“呒”的声深呼出一口气,他面前的白色雾气越发浓了,而他手中固死撞球的摄魂死封铃似乎偶尔有嗡嗡的轻微响声发出。

“鼓自撞槌”是封退路的,所以进去的时候并不动作。秦先生既然知道这坎面是个“鼓自撞槌”,那这道理肯定也曾听鲁承宗说过,所以他大步走了进去,没有丝毫迟疑。

进到门槛里才两步,依旧是那四只瞿雎飞扑过来,这一次秦先生没有用铜铃迎上去,他只是看着那四个扁毛畜生右手稍稍动了动。那四只瞿雎扑过来很猛,可散开也快。还没等秦先生的右手从藤条箱中取出来,他们就已经四散飞开了,并且远远躲开,有些痛苦地挣扎着,扑腾着。

“哼!”那个轻雾笼罩的身影发出一个让人冷得透骨的鼻音。

一阵响亮的呼哨声响起。秦先生知道这是训鸟人在催促鸟儿。可没用,鸟儿依旧扑腾,没理会这哨声。呼哨声变作一声一直不停息的长音,不知道这训鸟的哪来这么长的气,哨音竟然久久不断。

谁都不可能有这样长的气,就算是风筝上的哨口在空中也会有高低缓急的变化,也不能像这样一个调一直不变地吹这么长时间。除非他能换气。

是的,他肯定会换气。秦先生见过一个吹唢呐的可以一个声调吹得久久不停,那是因为他在吹奏的过程中,可以一边吹一边换气,这呼哨声肯定也是这个原理。

哨声终于又将那四只鸟聚到一起,四只鸟合在一处再次朝秦先生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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