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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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承祖依旧坐在地上,他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但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来帮助他们。他胸口和胯骨处的伤痛让他连移动过来的力气都没有。此时“阳鱼眼”范围之内又变成一片黑暗,“百岁婴”随时都可能从铜镜背后杀出,说不定还有其他更可怕的扣子正在悄悄逼近。黑暗中他看不到一弃在干什么,但鲁承祖知道,一弃所做的肯定是必须做的。而自己能做些什么呢?鲁承祖也知道,自己必须在一弃做完那件事之前保证他们不受到攻击。

鲁承祖摸索到自己的木箱,他熟练的打开几个屉格,从其中拿出一些东西。然后索性躺倒在地,这样他可以不费力地观察到周围和上面的情况。

果然有异动,虽然周围黑暗,但他还是发现东面有几面铜镜在悄无声息地转动,将摆置的角度改变了。他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但不管那里出现什么,其结果都会是对他们不利,所以必须阻止。

鲁承祖拿起刚从木箱里掏出的一个竹筒, 朝着黑暗中的大概位置按动机括。一阵强劲的利物破空的嗤嗤声,随后是铜镜处雨点般的叮叮声。鲁承祖用的暗器叫“银毫花语”,筒中所藏银针如漫天雨丝倾洒在东面的铜镜上。

暗器放完了,没有任何反应,也没声音,看来“银毫花雨”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也起到一定作用,东面转开的铜镜又悄悄复位了。这样自行复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银毫花雨”的威慑下,对家畏缩了,他们放弃了东面的行动。

鲁一弃仍然在努力,他已经满脸是汗,但救护的动作却仍然正确有力。

鲁承祖坐了起来,他又拿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把“三联小弩”,可以一下子发出三支弩箭。他拿着小弩,把小弩搁在膝盖上,坐着不动。其实他有意无意间把那小弩又朝向东面。那是由于瞎子登太湖石落“铰龙网”给他的教训,对家会出乎意料地把同一个扣子反复从同一个方向落下。而且刚才逃脱的几个“百岁婴”也都是隐入东面的铜镜背后。

屋里突然间变得明亮,随即就又变得黑暗。

就在这一亮一灭之间,鲁承祖发出了三支弩箭。亮起光线大概是为了让攻击者看清目标,亮起的同时,东面又有两面铜镜瞬间转开。三支弩箭阻止了对家的又一次行动。屋里还是一片黑暗。

鲁承祖拿起第三样东西。他的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了,鲁一弃到现在都没有把事情做好,而他也就剩这么一样东西了。那东西外形是一把木工雕花时用的双头方形木锤,它名字叫“梅花双飞”。

鲁承祖这次握着那锤子,把一端的锤头指向了西面的铜镜,身体也侧向西面。

鲁一弃已经很累了,他吹气的时候能感到自己额头的血管在跳动,眼睛也有些发花。

屋里再次一亮,东面有两面铜镜与此同时转开,两个“百岁婴”迅疾的身影扑向鲁承祖。这次还是从东面袭出。而鲁承祖现在却是背对着东面,那双婴扑出的速度极快,他受伤的身体恐怕连转身都来不及。

随着机括的弦响声和物体破空声,双婴倒纵回去,隐入铜镜背后不再出现。

鲁承祖心中很清楚,那对“百岁婴”都受伤了。

刚才鲁承祖就在想:东面依旧是最危险的方向,必须严加戒备。但现在武器已不多了,最好能灭了对家几个扣儿,那样才有脱出的机会。所以应该给他们来个回落扣。暗器叫“梅花双飞”,梅花既然可以双飞,那就是说它两面都可以伤人。虽然鲁承祖把锤子的一端朝向西面,但暗中按住的机括却是向后发的。所以发出的九支“五分梅花钉”,有七支被双婴身体带走。

鲁一弃终于疲惫地瘫坐在地上。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再也没有气力继续下去了。

独眼唯一的眼睛眨了一下,显露出扭曲变形的面部表情,一只焦黑的手慢慢地向鲁一弃探过去。

这不是尸变,这是复活。独眼在鲁一弃坚持不懈的救护下,终于恢复了心跳和呼吸。

鲁一弃感觉到独眼的手碰在自己的腿上,他轻轻握住,说道:“你暂时还不能动。”独眼相信鲁一弃胜过相信自己,他放下了手,一动都不动了。同时,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争取在短时间内恢复自己的状态。他刚才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而现在如果自己不能尽快恢复,那他还是会死在这个坎面上。

“阳鱼眼”现在是黑暗的,里面的三个人谁都不说话,也没有拿出照明的东西。他们仿佛是在等待死亡的到来,也仿佛是在等待光明的到来。

既然是“阳鱼眼”,它就不会像“阴鱼口”那样永远黑暗,光亮终究会有的。就算亮度不是很高,但它依旧可以让你感觉到明亮,感觉到灼热,感觉到力量,而且是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

从铜镜的背后飘出许多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花朵,花形有点象野菊花,不大,也不很亮。看上去很轻,好像跟柳絮差不多,飘飘悠悠往“阳鱼眼”的范围中落下。

但那些暗红色的花朵在鲁一弃的眼中就像是血染的一般,充满了死亡的气息,犹如魔鬼手中诱惑生灵的摩娑花。许多的花朵在空中飘荡盘旋,旋绕成一个暗红的死洞,旋绕成个血一般的旋涡。整个“阳鱼眼”的范围都被这些暗红的花朵映照成红色,在铜镜的反射下,鲁一弃他们三个就如浸没在一个盛满滚热血液的大缸中。

直觉告诉他们,那些花是魔花,是死亡之花,必须躲避它们。而它们也并没有刻意的坠向他们三个,只是很随意地在飘落。

东面的铜镜再次缓缓转开,鲁承祖抓起铁錾对准那渐渐开启的空档,随时准备投掷出去。铜镜只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没有出来任何东西,那开启的小空隙也出不来什么东西。除非是风、是气流。

空隙里确实出来了风,出来了气流,而且很强劲。那气流顺着“阳鱼眼”的四壁和布置巧妙的铜镜流动,带动那些飘落的花朵都横飞起来。

鲁承祖再次平躺在地上,是为了躲避横飘向自己的红花。一朵红花从他身体上方很低的地方飞过,鲁承祖感觉到一股灼热和焦臭,他的胡须和额前发稍有一点发黄卷曲。

鲁一弃没有躺下,他拿起独眼的“雨金刚”挡住两朵飘过来的红花。那两朵红花被挡住,但它们没掉落,也没飘走,它们粘附在“雨金刚”的伞面上。鲁一弃也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在伞面上传来,从伞骨上传来。他还听到“吱吱”烧熔声。与此同时,他看到伞的内面出现了两块红印,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红印的中心都出现了白色亮点,冒起缕缕白烟。

鲁一弃把整把伞往旁边铜镜上一砸,他知道,必须甩落那两朵红花,否则这“雨金刚”就毁了。红花被甩落了,这一砸,把它们粘附到铜镜上面了。

鲁一弃看了看手中“雨金刚”,那钢制的伞面上被烧熔出两个山楂大小的圆洞。再看看那铜镜,铜汁在滴落,镜面在变形。而那红花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了。

“熔金天火魔菊”,这名字在鲁一弃脑中一闪而过,可他却没时间想它的出处。他面对的情形已经变得更加紧迫。

东面开启的铜镜又动了一下,气流发生了变化。已经快被吹拂到西壁的红花在两扇铜镜之间绕了一下,打了个旋儿,回过头再次向鲁一弃他们横飘过来。这次往回横飘的红花已经降落了一些高度,有几朵最低的已经接近地面,鲁一弃他们就算躺着贴紧地面都不一定能躲过。

鲁一弃首先想到独眼,他躺在地面上不能动弹,自己无法移动避开那些红花。于是鲁一弃对独眼说了声:“千万别动!”,然后拉起独眼的双脚。独眼被往后拖了几步,又往旁边拖动了几步,让过了最低的几朵红花。红花毕竟不是墙,它们有高有低有空档。鲁一弃便找准一个空档,把独眼从空档里推到红花飘来的另一边。他自己也随即爬下,贴紧地面,躲过那些花朵。幸亏地面很是光滑,他才能迅速完成这一切。

鲁承祖的身体比独眼和鲁一弃粗壮得多,而那些空档都太小了些,他知道自己无论从哪个空档都躲不过去了。红花离得很近了,他只有强忍身上的剧痛,手脚并用地不住地往后退。花朵的速度比刚才快了,紧逼在他后面,他竟拉不开与那红花之间的距离。

他往后撑着退的手摸到一个东西,那是被鲁一弃打死的“百岁婴”。他想都没想,拼全力把那尸体拖起,掼向紧逼他的几朵魔花。

那尸体带走了三朵花,给鲁承祖让出一个可通过的空档。

尸体在剧烈的燃烧,还没散发出太多尸臭就已经变成灰烬。可怕的不止于此,那火烧完尸体竟然不灭,还在继续燃烧,而且是在燃烧地面,很快就把地面熔出一个瓦盆大的洞。看来这血红花朵不仅仅是死亡之花,还是地狱之火。

他们三人没时间对这情景表示惊惧,因为四周又有许多红花落下;因为那铜镜又动作了;因为有人要他们尽快死去。气流重新改变流动方向,把原有的和刚落下的所有血红花朵汇聚在一起,此时血红花朵之间的距离很小很小了,在也没有可通过的空档,真的如同墙壁一般。一堵死亡之花、地狱之花堆垒起来的墙壁横飘过来。坎面中的人们只能是在热锅中挣扎的活虾而已。

鲁承祖逃出刚才那个空档后,就想勉强站起,可刚站直身子就又要向侧面摔倒,幸亏被赶过来的鲁一弃扶住,然后在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聚拢到独眼旁边。

血红的花墙压了过来,再没有讨巧的办法躲避过去了。

独眼早就睁开了唯一的那只眼睛,他也早就清楚了周围的状况,现在的情景告诉他又得死一回了。他用手轻轻抓住身边鲁一弃的手臂,他奇怪自己曾经是很惧怕死亡的,可现在面对死亡却没有太大的失落和遗憾。

血红的花墙已经近在眼前,看来他们真是没法子了。

鲁承祖站在那里的双腿有些颤巍巍的,而他的手却是有力的。他一把扯开棉袍扣子,脱下长棉袍,从头顶上抖作一个扇形,朝花墙摔去。

棉袍裹住好几朵血红魔花。棉袍在燃烧,地面在燃烧,地面上出现的孔洞在燃烧。

鲁一弃他们三个在一件棉袍的帮助下又逃过一次必杀扣。可是这里的扣是不死不休。所以那些要命的花朵还是会转头再来。

和预料的一样,铜镜再次调整打开角度,花朵又一次调头狂扑过来。

鲁承祖在步履艰难地往后退,鲁一弃拉着独眼也在往后退,他们已经快退到东面的铜镜前面了,他们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血红花墙压迫到跟前了,它们的速度更快,它们的密度更高。这时候,除非是有人冲过去,才可能把那花墙撞开个空档。

灼人的热浪已经压迫住呼吸了,眉毛、头发已经开始发焦卷曲了。

真的就只有死路了,他们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他们的面前是“火墙”,背后是铜壁。除非他们能吹散“火墙”,撞开铜壁。

是的,吹散“火墙”!鲁一弃真的吹散了“火墙”!

又是千钧一发,又是最后关头。鲁一弃拿起大伯丢在地上的铁錾,把铁錾插进铜镜开启不大的空隙中,他用力朝外一撬,铜镜晃了晃,却没怎么动。可那逼迫过来的血红花墙却明显顿了一顿。鲁承祖看出一弃的用意,他回转身,在另一边也抓住铁錾,伯侄两个一起用力。

“嘎嘣嘣……咣”,一声巨响,有四扇铜镜一起转开到最大角度。一股劲风直冲而出。花墙散了,血红花朵毫无规律地飘向各个方向。南、北、西三个方向的铜镜上,还有地面上、屋顶上,到处都有。那些花朵一粘即燃,一粘即熔。

“阳鱼眼”重新变得明亮。屋顶有好几处火光,随着那火光的燃烧,也有汁水滴下,黄灿灿的,是铜汁,这“阳鱼眼”屋顶构筑材料也是铜,这里竟然是个铜顶“阴阳屋”。屋顶烧熔的铜汁和地面上铜镜烧熔的铜汁汇成一片,在火光的闪烁照耀下,明晃晃、亮汪汪的。

那血红魔花温度极高,碰啥烧啥,可燃烧后都是往深处烧熔,火苗引燃的面积并不大。所以这“阳鱼眼”的坎子面并未被烧断,这里仍是个无路无生的绝断坎。

鲁一弃他们松手,铜镜重新关合上。虽然仍未脱出,但鲁一弃还是深深的松了口气。他看着那些烧熔金属的红花朵,在不断变红不断变亮。“熔金天火魔菊”这几个字又在脑中出现。他在脑海中搜索。他觉得这红花的信息很重要。

他找到了,《西域记·天物解》记载:西域有恶山,产火精,形如菊。燃金、木,势不止,遇水旺,唯土石能阻。谓熔金魔菊。《神器说论》讲:神之三味真火之意实取西方魔域菊形火精,其名熔金天火魔菊。

鲁一弃口中喃喃着,反复琢磨文中之意:“燃金、木,势不止?燃金、木,势不止?遇水旺?”

就在他仔细琢磨的时候,独眼感觉到地面的变化。他一直到现在都还躺在地上,虽然有几次他也想站起来,可都是力不从心。他贴紧地面的后背很容易就体会到不同的感觉。他马上拉拉鲁一弃的裤腿,轻声说了句:“下面。”

独眼的话让鲁一弃也马上注意到地面,光滑的地面颜色在变,由暗黑变成暗红,而且还在继续变红变亮,地面的温度也在快速上升。特别是刚刚被血红魔菊烧出的两大洞处,一团团的火星从洞中喷出,在空中飞舞。刚才那些魔菊把地面烧熔烧透,不知在下面又引燃了些什么,那些东西正在地下熊熊燃烧。

鲁承祖用铁錾敲了敲地面,发出的是空闷的金属撞击声,这地面原来也是金属的,却一时看不出是什么金属。而且这里的地面是架空的,下面有夹层或者密室。

现在的“阳鱼眼”就像只金属盒,不,更像只锅,一只有盖的锅。它正放在炉火上面烧煮,烧煮鲁一弃他们三个。

烧煮美味是需要很多种调料的,首先是油,所谓油烹水煮嘛。而这里的烧煮没有油,水倒是不缺。地面上的大洞慢慢涌出两股火红的水流,那水在翻腾着,像是刚刚烧开。水本身并不红的,是水中漂浮滚动的魔菊把这水流映照得火红。不知道为什么,这水中的魔菊和铜镜铜顶上粘附的魔菊不大一样,它们不是暗红的,它们是火红火红的,而且特别的亮。

火红的水流和滴淌的铜汁混合在一起了,所经之处,铜镜纷纷倒落在水流之中,很快就溶化不见。而铜镜上粘附的魔菊掉落其中后,马上也变得火红,变得明亮。

“原来这就是遇水旺,魔菊遇到水不灭,反而会烧得更旺,温度也更高。魔菊温度一高,烧熔铜镜的速度也就更快。”眼前的景象给了正在琢磨文字意思的鲁一弃一个答案。

知道了答案,也就意味着绝望。

“阳鱼眼”中现在是热浪滚滚。地面的温度在不断变热,地面上的洞口在逐渐扩大,地面从洞口处也开始在溶化了。流淌着的热流其势头也越来越凶猛,纠裹着地面上的铜汁和不断倒落溶化的铜镜朝鲁一弃他们包绕过来。

面前是火海油锅一般,背后铜镜竖立铁壁一般,暗处还有鬼魅般的“百岁婴”在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鲁一弃他们再次无路可逃,再次必死无疑。

第一卷 披霜冲雪 第二十五章 院中院

当年离开家的路是那么难,现在回家的路更加难。鲁承祖抹去一把汗,长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把一弃带上这条死亡之路。他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只是自己这唯一的侄子,他年轻的生命才刚刚有点绚丽的色彩,却要溶入这片刺目的血红之中。他现在能做些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也许可以期盼,期盼奇迹的再次出现。他定定地看着“阳鱼眼”的鱼尾部,那里的铜镜也在溶化,但并没有出现当年那样可脱出的缺口,很明显,坎子面没有破。他知道,照这样溶化下去,那缺口迟早会出现。但他们肯定是等不到了,就算能等到,那混合了铜汁的热流也早就把那鱼尾处覆盖,无法过去了。

“要是现在那里能破开就好了。”鲁承祖自言自语的说道。

鲁一弃把背心处被“百岁婴”撕破了大洞的棉袄脱下,是由于他已经热得不行,也是由于要给独眼的背部垫点东西,不然独眼就要被烤焦了。他听到了大伯的话,他顺着大伯的目光望去,那里是阳鱼的鱼尾部。他又看了一下地面上流淌的火红热流和熔滴的铜汁,这些还没有完全覆盖整个“阳鱼眼”,他们还有途径到达那里。

“那里真可以出去?”鲁一弃边把独眼拉起边问道,他知道如果不抓紧时间,那路径就要被热流覆盖啦。

“我当年就是从相同方位的缺口逃出去的,可现在那里没有缺口。”鲁承祖沉重的说道。

“这么说,那里应该有条活路,至少也是个薄弱处,也许可以炸开它。”鲁一弃不太习惯说坎子行的切口,其实活路叫缺儿,薄弱处叫空儿。

边说着话,鲁一弃边把独眼背在身上,现在的情形真是不能有一点耽搁了。

他们开始向鱼尾处移动,鲁一弃背着独眼。鲁承祖一手拄着自己的铁錾,一手撑着独眼的“雨金刚”。他们尽可能快地移动,因为通往那里的路径就要被热流覆盖了,因为脚下的地面已经烫得站不住脚了。

路走了一半,鲁一弃忽然站住了,他回头,双眼望着大伯,很镇定也很平静地问了一句:“还回家吗?”

鲁承祖愣住了,现在这个节骨眼还问这样的问题,这个自己养大的侄子在这一天里给了他太大的惊异和不懂,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只好反问了一句:“还能回吗?”

鲁一弃背着独眼往回走,他们回到原来呆的地方。鲁承祖跟在后面,他不知道一弃要干什么,但他知道必须跟着他走。通往鱼尾的所有路径渐渐被翻腾的热流和滴淌的铜汁覆盖,他们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逃出的机会。

鲁一弃重新把独眼放下,从大伯手中拿过“雨金刚”把它撑好,挡在独眼身前。他示意大伯也躲到“雨金刚”的背后。鲁承祖有些艰难的蹲下身子,浑身的疼痛和灼人的热浪让他感觉到呼吸困难。

鲁一弃站在东南方向的一块铜镜面前。他掏出手枪,装满子弹,但他并没有开枪,而是盯住那面镜子,仿佛在欣赏镜子中自己的身影。鲁承祖和独眼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们有些着急,热流已经相距不远,地面更是烫如烤板,独眼贴着地面的黑包布已经开始冒起白烟,随时都会燃起明火。

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着急,那人是为热流铜汁流淌得不够快而着急。他同样不清楚鲁一弃要干什么,但已经有四个“百岁婴”按他的意思守候在那块铜镜背后,随时可以杀出。

鲁一弃举起枪,忽然侧身跑动,非常快速。跑动的方向是东北方向。

枪响了,他一边跑一边开枪。子弹射中东北角的一块铜镜,这铜镜曾经有“百岁婴”进出过,就算不是缺儿,也至少是个空儿。所谓空儿其实就是坎面儿暗藏扣子的地方,也包括扣子撒出通道中的微小空档,以及扣子发挥作用的边缘区域。鲁一弃刚才站在东南方的铜镜前,这铜镜就是个空儿,现在他枪击的铜镜也是个空。这就像技击招法一样,花式越多,漏洞也就越多;这坎面儿中的扣子越多,空儿也就越多。

和刚才枪击倒悬“百岁婴”一样,那铜镜上击穿的圆孔很整齐,没有四散的裂纹。鲁一弃跑出六步,打了六枪。六个圆孔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一个弧形,再要有两颗子弹,那弧形就可以变成一个圆,就可以把一块小铜镜从大铜镜上分离出来。

可是鲁一弃枪里没子弹了,他也来不及装子弹。他冲到铜镜前面,举枪柄就砸。他必须快,他必须在暗藏之人没看出意图前完成要做的事,他必须在“百岁婴”接到指令赶到这面镜子背后前做完这件事。

暗藏的人没明白鲁一弃要干什么,但他还是发出指令,四个“百岁婴”也已经快速移位,到达东北的铜镜背面。

铜镜上的弧形被砸得朝里弯倒了一些,鲁一弃掏出手雷,拉开保险,塞在这个弯道的弧形空隙中。暗藏的人明白了鲁一弃的意图,可是他不知道用怎样的指令让“百岁婴”把那冒烟的圆黑东西弄走。

手雷爆炸了,就在鲁一弃也躲避到“雨金刚”后的一瞬间爆炸了。铜镜的碎片如同雨点一样四溅,爆炸的气浪差点把“雨金刚”掀飞。鲁承祖和独眼死死抓住伞把和伞骨,“雨金刚”这才稳在那里挡住无数的铜镜碎片。

爆炸的气浪刚刚平息,鲁一弃就把手枪装满子弹冲到炸出的缺口前。缺口外倒躺着四个“百岁婴”在挣扎、在抽搐。他们的脸上身上插满了铜镜的碎片,被气浪震出鲜血从七窍中流淌出来。

鲁一弃马上赶回,背起独眼,往缺口跑去。他们才到缺口处,热流和铜汁就已经把刚才停留的地方覆盖,鲁一弃的棉袄在血红的热浪中冒了个火苗就不见了。

那缺口不大,但很适合“百岁婴”进出。旁边的铜镜背后是厚厚的砖岩,幸亏是找对地方,不然就算炸碎铜镜还是无法脱出。

鲁一弃先钻出去,然后才能把独眼接出来,最后是鲁承祖在一弃的帮助下爬出来。鲁一弃顺便朝“阳鱼眼”里瞧了最后一眼,热流和铜汁已经覆盖了整个坎面,中间的地面已经溶化并向下塌陷,屋顶的铜汁如下小雨一样滴下。这里真的成了一个魔鬼的炼炉,恶鬼的火窟。

缺口外面是一道高墙,黑乎乎的,看不出到底有多高,抬头往上,只能看到有一些小雪花从上面的黑暗中飘下。鲁一弃辨别了一下方向,背着独眼顺高墙往右走去。鲁承祖还是一手拄铁錾,一手撑“雨金刚”跟在后面。他们脚下不停,连绕了好几个弯。终于走不动了,鲁一弃和鲁承祖都累得喘声如牛,于是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

鲁一弃没有放下独眼,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他只要能喘口气。

“一弃啊,这路对吗?”鲁承祖一边喘一边问。

鲁一弃没回答,好一阵后,等呼吸平稳了些,他才说道:“大伯,你从前破鱼尾脱出,是离家而走。今天我们是要回家,所以要破鱼额而出。这墙是沿鱼脊绕向而砌,出来后往右是东北方向。如果阴阳鱼外有八卦图外布的话,我们所走方向应该是坤位。八卦的坤卦是六个阴爻,阴爻其形中断却正好表明是活路一条。”

“对家会不会又反其道而行?让我们自投死路?”鲁承祖对没有实际经验的侄子还是不怎么放心,刚才在“阴鱼口”选择进口时,他听从了侄子的见解,可是却走入了一个没有活路的坎子面。

“应该不会,你说过,你当年出来时第一道坎就是‘阳鱼眼’,我们进来那它就应该是最后一道坎。既然在它外面再也无坎了,那对家的布置就该重新合正位,因为这路他们是留给自己走的,在他们预计中,根本就没想过会有其他人能闯入到这一步。”从鲁一弃的语气里可以听出,他对自己的理解和分析很自信。

歇息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往前走,虽然鲁承祖对侄子有些不放心,但他也真是没有更为高明的见解。

没走多远,他们真的看到了一个简单门楼,那是二进院的门楼吗?是的!应该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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