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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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紧紧贴着墙壁，抽出信纸——

　　亲爱的妈妈：

　　您好。

　　哦，我可怜的妈妈，请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杀死了外公，请原谅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杀死了外公，请您原谅我，也请您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因为我无法容忍外公对您的背叛，就像我无法容忍以前那些妈妈对我的背叛一样。

　　还记得我在上封信中提到的秘密吗？是的，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妈妈的秘密，那个秘密是关于外公的。

　　今天，外公竟然向我提出了一个非常的过分的请求。他要我帮他出去，帮他逃离您、背叛您，甚至还要我找人来伤害您。

　　而我之所以决定杀死他，是因为他竟然不承认是您的父亲，不承认是我的外公。我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绝情的人。我更想不到，外公竟然和那些虚情假意的妈妈们一样。

　　我可怜的妈妈，原来，我们一直在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相信我妈妈，我永远也不会背叛您，我会永远地爱您。

　　小龙

　　看到小龙的这封信，又看了看父亲因中毒而发黑的手臂，我反而冷静下来。我不怕人，我只怕鬼。而鬼是无须用毒来杀人的，这说明，小龙不是鬼，或许，他只是个变态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的思维顿然清晰起来。

　　我依旧带着胶皮手套，从父亲手中抽出那枚信封，和适才在门缝里的信封一起统统烧掉。然后，我把父亲腿上的镣铐卸下来，小心地收好，又将父亲的尸体用大块的塑料布包起来，拖到二楼。二楼原本是书房和健身房，但是现在已经被打通成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四周的墙壁上全部涂满了防火材料，中间都用水泥堆砌了一个硕大的圆桶。我将父亲的尸体塞进圆桶里，又浇上酒精和一些易燃的液体，然后轻车熟路地抛了一根火柴进去，继而又将一个厚重的铁盖压到圆筒的顶端，最后才打开了天窗。

　　水泥铸桶里发出轻微的劈啪声，浓烟带着刺鼻的气味慢慢从盖子的缝隙中漫延出来，又顺着天窗轻飘飘地散在晴朗的夜色里。

　　我沉重地叹了口气，任凭心中的悲伤将自己淹没。

　　不，那不是悲伤，而是悲哀。

　　我不懂，为什么父亲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要叛离我和妈妈。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小时候那一幕，无法忘记父亲离开时那种决然的眼神和母亲悬在半空晃来晃去的双脚——如果他不抛弃我们，妈妈就不会自杀。

小龙人 4（2）

而现在，我长大了，有钱有本事功成名就了，我不计前嫌只是想好好孝顺他，小小地弥补一下自己童年缺失的父爱，仅此而已，可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离开，以至于我不得不用镣铐才锁住自己的父爱。

　　难道说，做我的父亲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吗？

　　父亲的尸骨还未燃尽，门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我锁好二楼的门，有些狐疑地走下楼梯。这座高档公寓里住了好些名人，公寓的物业也十分敬业。况且，除了刘助理和公司里几个领导，应该没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在猫眼看了看，门外站着一个质朴的邮递员，绿色的衣服有些脏旧，并且看起来十分不得体。我本想假装不在，无奈他执著地按着门铃，扰得我心烦意乱，只好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邮递员憨厚地笑笑，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激动，甚至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穆小姐，您的信。”说着，他递过一枚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是小龙笔迹。

　　我礼貌地笑笑，刚要接过信封，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衣服的袖子甩下来，隔着衣袖接过了信封。这时，我突然发现信封上并未贴邮票，也没有邮戳，于是惊慌地看了那邮递员一眼，然后急促地关门。谁知邮递员早已在我开门的那一瞬间将脚塞进了门缝里，此刻他借着脚劲儿，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然后顺手反锁上了门。

　　他依旧质朴地笑着：“给我这封信的人说，一定要我看着您读完了这封信，才能离开。”

　　我重重地咽了口吐沫，望着他毫不让步、毋庸置疑的神情，颤抖着打开了信封。

　　亲爱的妈妈：

　　您好。

　　您一定无法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因为我实在太激动了，因为我决定要见您，要和您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童话里所有的故事一样，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我之所做出这个勇敢的决定，是因为我知道、我相信，我们是一样的人，我能理解您的悲伤，也能理解您想要的幸福，因为我和您有同样的悲伤，也和您一样有同样的幸福。

　　前些日子，我一直没有收到您的回信，不禁心急如焚，决定按照信中的地址来见您。

　　可是当我来到这个大城市，来到这座大楼时，门口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我在门口守了整整一天，才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混进来。

　　亲爱的妈妈，为了能给您带来巨大的惊喜，我决定先在这里卖个小小的关子，先不告诉你这个绝妙的办法。

　　亲爱的妈妈，当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到您的家门口时，却发现您不肯开门见我，里面只是隐约传来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于是就在门外写了一封信从门缝塞了进去。

　　不一会儿，我看到信封被门里的什么人抽了进去，于是心中一阵惊喜。果然，几分钟后，一个纸条从门缝里传了出来。你一定猜到了，写纸条的是外公。他告诉我你不在家，又告诉我你在拍摄现场。

　　为了给您一个惊喜，我请求他帮我保守秘密，并充当我们之间的邮递员，我想，您看到我写给您的信出现在家里时，一定会十分惊喜的。

　　只是我没想到，两三天后，当外公自以为已经和我熟悉之后，竟然通过字条央求我帮他离开您，甚至他还央求我去报警把您抓起来。他竟然狠心否认是您的父亲，还谎称自己是被您骗来当爸爸的。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就在给他的信封上涂了毒，这样他就再也不能背叛您了。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小龙人 4（3）

亲爱的妈妈，今天，此时、此刻，就是我们见面的时刻，请您抬起头，没错，现在，您抬起头，就能看到我。

　　我疑惑地望了一眼那个奇怪的邮递员，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小孩子的影子。

　　于是我低下头继续读下去：

　　我美丽的妈妈，您一定猜不到，我就站在您的面前。我知道，即使我站在您的面前，您也无法看到我。所以，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我是怎样混进公寓的。

　　还记得我早先在信中提到过的驼背邮递员吗？我一直怀疑他私吞了您写给我的信件，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质问他为何要那么做，为何要阻断我和妈妈之间的联系，可是他却说我是疯子。于是我一气之下杀了他。现在，我就穿着他的衣服，站在您的面前！

　　没错，妈妈，就是我！

　　我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邮递员，这才发现他的身上散发着略微的潮湿腥甜的气息，就和我之前收到的那些信的味道一样。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憨厚地笑着，嘴唇微微颤抖着。然后，这个看起来比我还要年长几岁的男人，嗫喏地从口中喷出两个字：“妈妈！”

　　我不禁一阵反胃。

　　为了杜绝父亲和外界的一切沟通，公寓里并未安装电话，唯一和外界联络的工具，便是我的手机，但是此刻它正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充电。

　　我想起小龙以前写给我的那些信，赫然明白了真相。他信中那些死去的“妈妈”，一定也是像我一样的爱心人士，她们通过某种渠道联络到他，帮助他，给他写信，在信中大言不惭地说要像妈妈一样给他关爱。于是他真的把她们当成了妈妈，找各种理由央求她们来看他。

　　可是，当她们看到一直给自己写信的小龙竟然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时……于是她们想要离开，可是“小龙”却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她们。

　　不，我不能像那些蠢女人一样，我清醒地意识到，此时此刻，我必须像个演员，像个真正的演员。

　　我装作惊喜的样子，拉着他坐到沙发上，想到他在信中提到的“爸爸”，于是柔声问道：“你跑出来有没有和爸爸说一声呢？”

　　“爸爸也来了！”你能想象，一个孩子式的表情出现在大人脸上，会是怎样的诡异吗？

　　“在哪？”

　　“我就在这里。”他说着，立刻换了一副神情，一副正常的、男人的神情：“这孩子太任性了，非吵着要来，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紧紧皱起眉头，冲我做了一个奇怪的神色，似乎是在暗示我马上离开，但是随即，他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又变回了孩子式的笑容：“妈妈，我一直很乖的。”

　　我重重地咽了口吐沫，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打开电视：“小龙，你先看会电视，妈妈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看到“小龙”开心地点点头，我不动声色地来到书房，拿起手机。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手机的开机音乐是如此震耳欲聋，我刚刚按了110，还不待拨出去，就见“小龙”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他夺过我的手机，看了看，然后委屈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原来你和那些妈妈们一样……原来你和那些妈妈们一样……那些妈妈们想要遗弃我时，也是拨这个号码……”

　　“不，小龙，妈妈只是……”

　　“你别骗我了！”“小龙”从地上跳起来，将我按在书桌上：“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你根本不想要我，否则你就不会让那个刘叔叔去找我，呜呜呜……”

　　“你把刘叔叔怎么样了？”我颤抖着问。

　　“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妈妈，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小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那个刘叔叔被我用石头砸死了，现在，他和那些死去的妈妈们在一起。”

　　“小龙，妈妈和其他人不一样，妈妈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起，永远生活在一起！”我努力做出诚恳的样子。

　　“小龙”笑了笑：“妈妈真的要和小龙永远在一起吗？”

　　我慌乱地点点头。

　　“小龙”一脸的感动，手却扼住我咽喉：“如果小龙死了，那么妈妈也愿意和他一起死吗？”

　　“小龙……”

　　突然，“小龙”松开了手，大叫道：“你快跑！我是小龙的爸爸，被他的灵魂附体了，你快跑啊！”

　　我刚了跑了两步，却又被“小龙”拽住了：“妈妈果然是骗子，我刚才不过是假装成爸爸的样子，你就上当了！妈妈是骗子！！”

　　说着，他将我按到在地上，双手紧紧扼住我的咽喉。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时，他的手再次松开了：“穆小姐，你快跑，自从小龙在两年前自杀后，他的冤魂就附在了我身上，趁我现在还清醒，你快跑啊！”

　　我望着那张看似质朴的脸，想起他刚才的表现，忐忑地说道：“小龙，妈妈不走，妈妈要和你在一起……”

　　“小龙”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推向门口：“穆小姐，你别怕，我真的是小龙的爸爸。两年前，一个女人为了替自己的企业募集资金，树立所谓的公益形象，很卑鄙地利用了小龙，还不断在信中说愿意向妈妈一样爱他。当小龙和其他一些孩子去出席了他们举办的某个仪式，当她的目的达到之后，她一次性给了我们一点钱，就再也不肯和小龙有任何联络，当我在小龙的央求下带着他去找她时，她甚至还当面羞辱了我们。从此以后小龙就变得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自杀了。我太伤心了……我太伤心了……”

　　我冲到门口，刚准备打开门，“小龙”又大叫着将我拽回了客厅：“妈妈骗我……妈妈骗我……”说着他再次掐住我的脖子，而这一次，他的手没有再松开……

小龙人 5

很幸运，我并没有死，是刘助理救了我。

　　当时他并没有被“小龙”砸死，他在那个充斥着尸体的地窖里昏迷了很久，拼了所有的力气爬出来，并立刻报了警。他意识到我的危险处境，立刻带着警察来到我家。

　　当警察破门而入时，我已经晕死过去。而“小龙”则一边叫着：“不要抓我妈妈！不要抓我妈妈！”一边誓死抵抗，甚至还拿着菜刀去和警察拼命，打斗中，警察开了枪。

　　我躺在病床上向警察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低低地问：“小龙的爸爸，是被鬼附身的。”

　　警察笑了笑，说：“不，他可能是承受不住儿子所遭受的委屈和自杀的事实，而导致了人格分裂。”

　　我不可置否地缓缓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片荡着水雾的湿地，辗转的水道中，一个瘦弱的男孩站在岸边忧伤地笑着。想起“小龙”在和警察争斗中一直重复着的话，我的眼睛里竟然酸酸涩涩的，有说不出的难受。

　　这次事件少不了被媒体报道炒作，好在公司公关得当，很快安排我主持了那些被害的爱心人士的追悼仪式，并且又连续拍了一系列的公益广告，倡导大家更多的关注贫困儿童的心理健康，倡导大家通过正规渠道奉献爱心，倡导大家不要利用公益事业达到自己的私人目的……

　　新片杀青了，上映前的宣传接踵而至，我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无论多忙，我都会做抽空做两件事。

　　一是定期回家探望父亲。是的，我又找到了一个父亲，和以前那些散落在水泥铸桶里的残骸们一样，这个父亲也是我好不容易“捡”来的，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他，不让他再次离开我。

　　另外一件必须做的事，就是给妈妈写信。

　　不，不是挂在墙壁上照片里的妈妈，而是小龙的妈妈。

　　我知道写这样的信是十分愚蠢的事情，可我无法控制，仿若着了魔、中了邪、仿若被鬼附了身。

　　亲爱的李阿姨：

　　您好。

　　很久没有收到我的信，您一定很担心吧？

　　自从收到您的上一封来信，我就一直很激动，因为您在信中说，愿意像妈妈一样，给我心灵上最体贴的关爱。

　　我太开心了，我也希望，您能够做我的妈妈。

　　我可以现在就叫您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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