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往事并不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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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自得和周乔悦被“捉奸”后,黄满华贪恋于家的富足,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做法,只把周乔悦赶出家门了事。

于自得暂时也不想和黄满华离婚。毕竟才结婚不久,还指望她生个孩子延续于家的香火。虽然以他的经济条件,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子不乏其人,不过没有一个女人是省油的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于自得能接触到的女人也都不是善类,这使得他对全体中国女人形成了一个错误而固执的成见。出于这种考虑,只要和黄满华还能凑合下去,他就懒得再求什么变化,生出更多波折。

两个人同床异梦,为着各自的目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经过郑重商讨,两人决定把目前居住的这套房子卖出去,再添点钱,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买一套同等面积的房子。可是房子毕竟不是小件商品,短时间内未必能如愿卖出去,两人暂时还只能住在老房子里作为过渡。

可是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期然地来了,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满华在“捉奸”后,精神受到不小的刺激,加上最近发了两注横财——一是她的前夫和孩子被烧死后,一百万元人身伤害保险费的申领程序已经启动,预计再有六七个工作日就能拿到手;二是和于自得结婚后分到价值约二百万元的房产——从一个生活窘迫的少妇陡然变成身家数百万元的富婆,角色的转换使得她对工作不太上心,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部分时间都赖在家里。

这天中午,阳光火辣,天气炎热,黄满华上午趁着凉快在美容店做过护肤后回到家,勉强吃了五个蟹黄小笼包和三根蚝油芥蓝,懒洋洋不想再动,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黄满华睁开眼睛,感觉头昏沉沉的,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疼痛。她挣扎着爬起来,四肢酸软,双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险些跌倒在地上。她扶着墙一步步向门口挪去。奇怪的是卧室门紧紧地关着,黄满华站在门前,犹豫了十几秒钟,她恍惚记得睡觉前没有关上卧室门,家里没有别人,天气又这么闷热,没有必要关上门。她下意识地回头打量一下,窗子开着!

黄满华的心忽地跳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整天开着空调,没有可能打开窗户,唯一的解释是在她睡觉期间家里进来了人!

不会是于自得回来了,他早晨出门时说是去省教育厅开会,这是他一年里除去吃请之外难得的正式上班的日子,没有可能中途回来。那么还会是谁在这套房子里?

难道是…黄满华感觉冷汗已经湿透了薄薄的衣衫,后背上嗖嗖地冒着凉风,一颗心剧烈地跳动,似乎要跳出嗓子来。黄满华不敢再多想,鼓足勇气,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拽——门开启处,一股浓烟扑面而来,呛得黄满华险些背过气去,出于应急反应,她又用力把门关上。失火了——这坐实了黄满华的猜测,该来的终究要来,躲不过逃不掉,早知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初何必要做那丧尽天良的事?一时间,惶惑、惧怕、恐慌、羞愧、歉疚等复杂情绪纷至沓来,黄满华几乎失去了求生的欲望,背靠房门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她家的进户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许多人冲了进来。黄满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背靠的门被人用力撞开,黄满华的身子应声向前扑出,脸触到地板上,蠕动着爬不起来。冲进来的人在烟雾中看见地板上有人俯卧,不知是死是活,弯腰把她抱起,负在背上,来到室外安全的地方。黄满华连呛带吓,已经昏厥过去。

冲进门的是接警后赶来救援的消防队员。带队的就是曾出过李琼和李维维被烧死现场的消防队长梁文萱及队里的后起之秀宁卓。其实室内虽浓烟滚滚,声势惊人,但火势并不大,仅有厨房里的一个角落发生燃烧,未蔓延到其他地方。消防队员们训练有素,动作敏捷,只两分钟就扑灭了火。

宁卓盯着厨房角落里的一堆灰烬,若有所思。梁文萱让人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窗子,保持室内外空气流通,然后摘下防毒面具,走到宁卓身边,说:“有疑点?”

宁卓说:“烟大火小,倒像是虚张声势。”

梁文萱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是用锡箔和微湿的棉布混合在一起,点燃后造成的后果。”

宁卓摇摇头说:“这房间里起火时只有一个女主人,不知这些易燃物是怎么烧起来的?”

梁文萱心中早有答案,却故意问:“如果你处心积虑地想在这套房子里制造一场火灾,这些易燃物已经摆在角落里,你如何能不在现场,却又把它们点燃?”

宁卓一时难以理解,盯着角落里尚未燃烧干净的灰烬出神。这时阳光炽烈,烤炙着大地万物,令人燥热难当。宁卓见灰烬上有一个极明亮的光斑,在洒满一地的强烈光线中,依然刺眼夺目。他回过头,沿着光斑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窗台上有一物熠熠生光,宁卓心中刹那间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梁文萱见到宁卓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对他的期许更增加几分,说:“一个多月前发生在江宁社区的那起火灾,有一对李姓父子遇害,我们始终没能找到起火原因,也许这起火灾可以给我们一些启迪。有一个重要疑点你注意到没有,刚才被救出去的女主人就是上次在火灾中丧生的李姓男子的妻子,那个小男孩的母亲。”

宁卓赞同说:“咱们的人把她背出去时,我留意到她的脸,认出了她。如果这两起火灾的起火原因相同或类似,那么上次的火灾由于过于严重,导致窗台垮塌,引火物摔碎在地上,与厨具的碎片混合在一起,未能引起我们注意。这场火灾却要小得多,现场保留完好。奇怪的是,这些锡箔和沾湿的棉布混合在一起,只能造成浓烟,无法引发大火。而起火期间女主人的卧室门紧紧关闭,窗户却打开着,显然是不想被烟熏到,难道这火是女主人自己出于某种原因故意放的?”

梁文萱还没来得及表态,黄满华这时已从短暂的昏厥中苏醒过来,悄悄溜进房间,战战兢兢地隔着厨房门向窗台上望去,可怕的猜测终于被证实——有一个精致的、晶莹剔透的圆形鱼缸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窗台上,反射着夏日里明亮耀眼的七色阳光。

黄满华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所有的伪装、凶悍、贪婪、狡诈在巨大的恐惧面前都不堪一击,她的情绪在瞬间崩溃,心理防线彻底失守,弯曲双膝跪倒在地,泪水潸潸而下,对着鱼缸像鸡啄米似的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老公,儿子,你们走吧,不要再纠缠了,我杀了你们,也是没有办法啊,你们要是不死,于自得就不娶我,我就只能一辈子过穷日子。你们走吧,让我安安静静地享受生活,我一定给你们买最好的墓地,让你们在那边也有大房子住。”

黄满华一边哭泣一边忏悔,梁文萱和宁卓虽然事先已隐约猜出些端倪,但听到她坦白亲手烧死丈夫和儿子的惨烈事实,仍感觉不可思议,她那张姣好的面孔,这时看上去却像是魔鬼一样狰狞可怖。

这时楼里的邻居及小区的物业人员也陆续围拢过来,都听见黄满华的忏悔,耳闻那耸人听闻的人伦惨剧,人人义愤填膺,一时间议论纷纷,骂不绝口。有情绪易激动的人正跃跃欲试,要冲上去大打出手。

“都不要动,”随着低沉却威严的吼声,Ⅴ⒐②李观澜带领三名刑警出现在现场,“是非自有公论,请大家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反而触犯法律。”

梁文萱与李观澜早就认识,走上前打招呼说:“李支队,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反应也够快的,这边才露出端倪,你们就到了。”

李观澜说:“不是我们反应快,自从一个多月前江宁社区的父子双尸案后,我们就一直在监视那场火灾中幸存的女主人,也就是她——这个在众人面前自承犯罪事实的女人,黄满华。”

黄满华跪在地上,扭转头,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李观澜:“他们的鬼魂就在那鱼缸里,我砸了好几次,怎么也赶不走他们,这该死的父子,活着的时候拖累我,死后还不肯放过我。”

李观澜鄙夷又怜悯地扫她一眼,对一名刑警说:“把她铐上。”

梁文萱满心好奇,说:“你们是怎么开始怀疑她的?上次那场火灾几乎可以称得上天衣无缝,她既没有作案时间,现场也没有纵火痕迹,我们当时都没能找出火灾原因,难道你们刑警一专多能,越界到我们的专业领域来了?”

梁文萱半真半假地询问,李观澜只好赔笑两声,说:“绝不敢越界。案子侦办的详情不便在这里透露,梁队要是感兴趣,日后我一定原原本本向你汇报。”

已经失去顽抗意志和抵抗能力的黄满华,在刑警队讯问室里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她利用鱼缸点火,烧死李琼父子的犯罪事实。

鉴于嫌疑人为女性,李观澜在主审时,特意邀请一位从事内勤工作的女警作陪审和记录。当黄满华在供述她以精心设计的残忍手段害死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那名第一次参加审讯工作的女警数度打断她,怀疑自己听错,反复询问和确证后,仍双眼含泪,双手颤抖,写的字歪歪扭扭,大失水准。

梁文萱和宁卓两人,对黄满华纵火杀人案的侦破过程满腹疑问,始终难以释怀。在黄满华入狱待审后的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两人邀请李观澜和苏采萱到一家茶馆小坐,以解开内心谜团。

李观澜不沾烟酒,连日连夜地办案时全靠咖啡和茶提神,对茶的品种、产地、味道优劣辨别得尤其精细。这时他坐在茶桌边,轻啜一口芬芳清冽的明前茶,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说:“这茶尝起来不错,要说梁队这人是真有品位,别看眼下在消防队服役,要脱了警服,那就是个温文儒雅的文化人。”

宁卓在他们三人面前算是小字辈,听李观澜调侃梁文萱,忍着不敢笑。梁文萱自己却憋不住笑出来,说:“李队,要说你也是个省会城市的刑警队长,怎么张口就拿人开涮。得,我也不和你计较,咱开门见山,你就说说江宁社区的那起火灾案子,你们怎么一开始就怀疑到黄满华身上的?”

李观澜不再卖关子,认真地说:“术业有专攻。同样一场火灾,你们关注的是电路、起火点、消防栓、燃烧度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而刑警关注的只有一点,是自然起火还是人为纵火,从这点出发,所有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都不能轻易放过。确实,黄满华家起火时她已经离开家一个多小时,没有作案时间,现场也没有发现纵火痕迹。”

苏采萱补充说:“尸检也显示两名死者确系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死后尸体又遭火焰烧灼,但没有任何外伤、内伤,以及服食镇定药物的迹象。这些都显示,火灾是一场意外。”

李观澜点点头说:“如果定性为自然火灾,案子可以尽快了结,曲州市的刑事命案发案率降低几个百分点,大家少了许多麻烦,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苦了两名死者,沉冤永远不能昭雪。”

梁文萱面有愧色地说:“对这起案子,消防队要承担一定责任。”

李观澜摇摇头说:“你们在职权范围内已经尽职尽责,不必自责。我们开始关注黄满华,起因于外围的调查,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与丈夫的关系也不好,最重要的是,她有一段为期不短的婚外情,而且她的丈夫和孩子死后,她还有机会获得一百万元人身伤害保险金。这说明,她有杀人动机。尽管当时我们也有些动摇,因为能够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的女人毕竟极罕见,这使得我们产生怀疑的基础不是很坚实。但是作为刑警,一个微小的决定就可能关乎一条或几条人命,我们必须追查下去。”

梁文萱和宁卓听得入神,连连点头,颇以为然。

李观澜说:“我们进入江宁社区火灾现场勘查时,在烧得一片狼藉的厨房地面上见到许多碗碟的碎片,由于表面乌黑,几乎不可分辨。”

宁卓说:“我们在救火时也见到了这些碎瓷片,并未引起注意。”

李观澜说:“我对这些碎片进行筛检时,注意到其中有一块玻璃碎片,比寻常的碗碟要厚一倍,而且更加弯曲一些,倒像是家用鱼缸的碎片。”

宁卓赞叹说:“到底是老刑警,目光就是比平常人独到,听你的叙述,我都想投诚到刑警队去。”

梁文萱半真半假地呵斥他:“怎么说话呢?还投诚,消防队怎么委屈你了?你倒不如说是弃暗投明。”

李观澜微笑说:“宁卓开玩笑呢,不过看你这聪明劲,要是做刑警,还真是块好料,就怕梁队舍不得放你走。继续说鱼缸的事,我找到那块碎片后,起了疑心,就在地下的碎片中一块块地找,最后找出大大小小几十块玻璃碎片,几乎能拼成一个完整的鱼缸。根据鱼缸摔落的位置判断,在失火前它应该是摆在厨房的窗台上。鱼缸里没有鱼,也没有水,无缘无故地摆在窗台上,不符合常理。厨房的窗户朝向西方,当时是下午五点多钟,阳光依然很毒,起火时是下午两三点钟,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间。根据我们上中学时学到的凸透镜原理,鱼缸可以将阳光聚集在一点,如果刚好照射在易燃物上,应该可以点燃。”

梁文萱说:“我在七八年前还真救过一次鱼缸引发的火灾,这次怎么就没想到呢?”一边说一边摇头,神情非常沮丧。

苏采萱说:“李支队和我事后回到江宁社区的火灾现场做了一个实验,在下午两点多钟把一个鱼缸放在厨房窗台上,让阳光穿过它投射在墙角的一堆沾过汽油的棉布上,仅用了三分钟,就引燃了棉布。如果不沾汽油,也只用十来分钟棉布就燃烧起来。而且棉布燃烧的最佳地点就是你们测定的起火点。我们当时推测,黄满华的丈夫李琼患有糖尿病和高血脂等疾病,嗜睡,孩子李维维才只有三岁,如果黄满华趁两人午睡时布好局,离开家门,棉布或其他易燃物在一段时间后开始燃烧,产生大量浓烟,迅速导致熟睡中的李琼和李维维窒息死亡,火苗又进一步吞噬橱柜和窗棂,使得餐具和鱼缸相继坠地,碎片混合在一起,那么,这场火灾就天衣无缝,看上去完全是一场意外。”

宁卓说:“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脱猎人的手掌,黄满华毕竟还是被你们纳入了怀疑范围。”

李观澜说:“仅有怀疑完全无济于事,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已被大火吞噬,鱼缸碎片又能说明什么?总不能因为人家家里有个鱼缸就给人定罪。除非黄满华自己承认,否则这个案子就是死案,即使我们明知案发过程是怎么回事,也无能为力。可是像黄满华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连丈夫和亲生儿子都忍心杀害,又怎么可能良心发现,投案自首呢?”

梁文萱在脑海里合计着当时警嫌双方的处境,说:“如果我是办案人,也会一筹莫展。”

苏采萱笑笑说:“如果循正常途径,这个案子基本就没法破了。给我们带来曙光的是一位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我们囿于刑警身份,许多手段都不能用。但是那名调查员却可以打法律的擦边球,换句话说,只要不违法,她可以采取任何方法去揭开这件事的真相。”

苏采萱所说的保险调查员并非别人,正是曾在黄满华和于自得家中做了二十几天保姆,和于自得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让他求之不得却又欲罢不能的周乔悦。

周乔悦并不是她自己描述的那样出身农村、进城务工,而是曲州市土生土长的女孩,只是她的家境非常困难,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母亲是下岗职工。周乔悦靠社会捐赠和助学贷款从松江政法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保险公司任调查员。凭着努力、敏锐和工作的热情,迅速成长为部门的骨干力量。在李琼李维维父子被烧死一案中,保险公司面临着支付一百万元巨额赔偿的局面,而对黄满华的背景调查中又发现许多疑点,保险公司就委派周乔悦对此案进行调查。

周乔悦非常聪明,知道仅凭正常途径的外围调查无法探知真相,而采用非正常手段又涉及许多法律问题,就主动与刑警队联系。李观澜办案子原本就不拘一格,与周乔悦正面接触时已有成形的方案在胸中,虽然作为刑警队长,他不能主动指点周乔悦如何去做,但把黄满华可能利用鱼缸杀人的手段透露给她,加上苏采萱旁敲侧击推波助澜,聪明颖悟的周乔悦很快明白了怎样行动最有效果——那就是利用凶手作案后的恐慌情绪,加以强化和放大,从心理上全面摧毁她的防线。

周乔悦虽然年轻,却情史丰富。她天生漂亮妩媚,言行轻佻,又少了父母的约束,从初中起就招蜂引蝶,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是风月场中打过滚的女战士,在经验和手段方面都不比于自得逊色。

周乔悦略施小计,于自得立刻乖乖地咬钩,被她迷得五迷三道,言听计从——那是他和黄满华登记结婚的第二天。周乔悦轻而易举地,就瞒着于自得配了一套他家房门的钥匙。

周乔悦第一次在黄满华家厨房窗台上偷偷放置鱼缸作为投石问路,事后通过于自得了解到黄满华的激烈反应,她已经有成竹在胸,知道黄满华有八九成就是凶手,或者是帮凶。

以后她看准时机,一步步推进,更在恰当时候进入黄满华家做保姆,并故意让黄满华看见她和于自得“偷情”的场面,使得黄满华的情绪整日处于浮沉和波动中,并对她所坚持的和于自得的婚姻产生怀疑。黄满华不惜杀夫杀子才和于自得成婚,却在婚后的一个月内就遭遇背叛,这对她的打击无疑是颠覆性的。

在时机成熟时,周乔悦模仿黄满华的手段,利用鱼缸制造了一场浓烟滚滚声势惊人但火苗微弱的火灾。这场大火,在黄满华那已经绷紧得一触即断的神经上又添加了一股力道,终于使得她坚信李琼和李维维的冤魂不散,她已无处遁逃无可抵赖,才在众人面前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梁文萱和宁卓听完这曲折离奇的侦破过程,都感到愕然,良久才缓过神来,宁卓说:“刑警队不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就侦破了这起案子,确实了不起,但是那个叫周乔悦的保险公司调查员,多次潜入居民家中,最后一次竟然纵火,险些酿成火灾,那可是犯法的事。”

李观澜说:“不错,周乔悦在这个过程中确实做了些触犯法律的事情,不过她和于自得有半真半假的恋爱关系,潜入他家算不上什么大事,民不举官也不究。最后一次纵火,并没造成严重后果,而且她在起火后立刻报警求助,属于犯罪中止,在量刑上有从轻情节,事后又积极主动赔偿,所以只对她处以十五天拘役,没追究更多的法律责任。”

宁卓说:“十五天拘役也不值得啊,谁愿意为了工作惹来牢狱之灾。”

李观澜说:“但她从保险公司那里获得了重奖。⒌⑨㈡经过这一次调查,周乔悦在保险公司调查部的地位炙手可热,而且你知道保险公司怎么分配她为公司节省下来的一百万元保费?按照规矩是四六分成,周乔悦一次拿到四十万元奖金。为了四十万元付出十五天拘役的代价,值不值得,是见仁见智的事,至少对于周乔悦这样出身草根,又迫切渴望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是绝对值得的,那是她的父母辈奋斗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巨款。”

宁卓默然不语。他神游物外,想起了遥远的故乡,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有一对老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劳碌了一生,那是宁卓的父母。他们的面庞凝聚着沧桑和苦难,他们的双手粗糙皲裂,他们的步伐迟缓,他们的笑容怯懦,他们的泪水混浊。他们辛苦劳作三百六十五天,所得收入还不够支付穷奢极欲者的一餐。

宁卓扪心自问:为了四十万元巨款,我肯不肯付出十五天拘役的代价?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答案。

实录十诡异人脚骨(下)

关键词:断脚悬疑骨珍珠

第一节漂流瓶

2012年4月。河水解冻,春暖花开,雏燕发出新声,柳树也抽出了新芽。

这时,距第一次在凌波浴场岸边发现断脚已经过去近四年时间。光阴荏苒,物是人非,李观澜率属下刑警东征西讨,侦破许多可圈可点的大案、奇案,为曲州市民的安乐和平立下汗马功劳。四年里,前公安局长徐常委得偿他父母的夙愿,升任市政法委书记,成功跻身常委之列,金水接任他空下来的职位。四年里,苏采萱嫁了人,两年后又黯然分手。而许天华和女友何晓顺终于修成正果,两人已于半年前登记结婚,何晓顺并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下午二时许。曲州市凌波浴场里,已有三三两两不惧寒冷的市民在水中劈波斩浪,更多的是兴致高涨的孩子们,面颊和双手都被料峭的春风吹得通红,却依然在岸边沙滩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嬉戏。

丹丹和闹闹一前一后地追逐,稚嫩而尖锐的笑声和叫声引起岸边人群的注意,向他们投去关注和喜爱的目光。

丹丹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由于急躁而乱了节奏,脚下一绊,脸朝下摔倒在沙滩上,啃了一嘴沙土。丹丹知道万一哭出声来,就会被妈妈阻止继续玩耍,于是强忍住不哭,手撑着地试图爬起来。

丹丹的妈妈李晓媚已经见到她摔倒的样子,大惊小怪地跑过来,骂骂咧咧地说:“都十来岁了,还像个男孩似的淘气,那年就是在这里捡到一只死人脚,还不知道吸取教训。”

丹丹见妈妈走近,忙站起来,满脸满身都是泥土,眼睛里闪着委屈的泪光,右手里提着一只运动鞋。

李晓媚骂着:“要死啦,还捡这脏东西。”劈手夺过运动鞋,抬手要抛得远远的,才感觉到重量有异,向鞋里一看,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妈呀,又是一只断脚!”

直到李观澜带人来到现场后,李晓媚还在惊魂未定地念叨着:“真是倒了大霉,连着两次捡到死人脚,买彩票怎么没有这运气?”又埋怨站在她身边的刑警许天华,“你们这些警察都是白吃饱的?浴场里有这么多的死人脚也不知道清理。”

许天华不愿意搭理她,把头转到一边去。

苏采萱戴着雪白的棉布手套拾起断脚,对李观澜说:“又是一只。右脚,三十六号女鞋,和以前发现的断脚如出一辙。”

李观澜点头说:“第十四只,中断了一年半时间,又出现了。”

苏采萱说:“真是奇怪,还以为到前年秋天就不再有了。按照专家的说法,如果这些断脚都来自空难遇害者,怎么漂到浴场来的时间差了这么多?就算途中有涡流、风向、礁石等因素,也不会相差一年半吧?”

李观澜心中也充满疑问,他从苏采萱手中接过断脚,凝视良久,似乎期待着断脚能开口说话,说出它的来历。

李观澜带来了五名刑警,加上浴场主管派出所的三名民警,以及苏采萱、马德中等四名技术人员,共十三人在浴场岸边展开地毯式排查,按照李观澜的要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一根可疑的毛发,也要拾起来留作证据。

李观澜看似下了决心要办这起案子。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想法,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挫折感,也有些愤怒和气恼,更多的是迷茫。

按照专家的结论,认定这些断脚是空难遇害者的残骸,自然皆大欢喜,一劳永逸。可李观澜却感觉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这些源源不断地漂来的断脚,带给市民的是猜测和恐慌,带给他的却是嘲讽、耻辱和挑战。

可是,即使殚精竭虑不辞劳苦地排查,又能找到什么呢?这些断脚不知已漂流了几百里,浩浩荡荡的巨流河水早已洗刷去了一切痕迹。迄今为止,他们连这些断脚是怎么形成的还无从知道。

放弃吧,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永远找不到答案,放弃是聪明的选择,如果继续被断脚拖得团团转就是自取其辱。

一向明智、含蓄、进退有据的李观澜这时忽然变得非常执拗,甚至倔强到显得无比愚蠢。在十三人排查过沙滩后,他又脱下警服,从浴场的商店买来泳装换上,戴上泳镜,不顾早春的彻骨寒意,率领四名通水性的警员,纵身跃进凌波浴场的河水里,向河水中央游过去。李观澜命令,不放过每一块礁石,连石头缝里也要仔细摸索,如果有人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诸如鞋子、断脚、人体残骸之类,他会撰写书面材料,为其向省公安厅申请立功嘉奖。

这时岸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苏采萱和许天华不会游泳,都没有下水,和其他警员站在一处,忧心忡忡地看着在河里渐去渐远的李观澜等人的身影,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疯狂而愚蠢的行为,这样大海捞针般的徒劳,只能给他已拥有的名声和美誉涂抹上浓重的斑斑黑点,成为仇视他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凌波浴场的管理人员雷波也来到许天华面前,向他抱怨说:“你们这几个同行在搞什么行为艺术?这河水中间有十几米深,出了事情可不是玩的。他们前面没多远就是防护网,叫他们回来吧,就当我求你们了。”

许天华用目光向苏采萱征求下意见,对雷波说:“离这么远了,怎么叫?你倒试试看,能听到吗?”

雷波今年才二十五岁,在浴场工作没多久,处理这种突发情况的经验不多,被许天华一反问,有些不知所措,愣头愣脑地回答说:“可以用浴场的广播把他们叫回来,那声音传得很远,他们一定能听到。”

许天华反驳说:“兄弟,不是故意让你为难,在河里游泳的是我上司,我必须听从他的指挥,怎么能叫他回来?”

雷波在穿着制服的警察面前原本就有些胆怯,见话不投机,更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苏采萱见他神情尴尬,有些不忍心,安慰他说:“你放心,他们的水性都很好,而且应对危险状况的经验丰富,不会有事的。”

雷波感激地对她咧开嘴笑一笑,笑容里带着无奈。

李观澜带着四名警员,在初春的冰冷河水里游弋搜寻了约四十分钟,才逐一回到岸上。每个人都冻得嘴唇发紫,苍白的皮肤里透出暗青色,浑身颤抖着滴下水来,上下排牙齿控制不住地叩击,显然那寒冷已经渗透进骨髓。

岸上的警员早把准备好的毛巾和干爽衣服包在他们身上,苏采萱不知是心疼还是埋怨,嘀咕一句:“为一件不能立案的怪事付出这么多代价,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值得吗?”

五名警员冻个半死,却没有太大收获。有两人手里分别握着一只从石头缝里掏出来的空鞋子,李观澜的手里则握着一个空瓶子。许天华见状,心里微感失望。

那两只空鞋子都是女式运动鞋,一看即知是国内厂家仿制的国外品牌,均有七八成新,这样的鞋子在岸上很常见。从寒冷中稍缓和过来的李观澜对苏采萱说:“以前我们对这些空鞋子没怎么留心,⒌㈨2能不能做个分析,这两只鞋子和盛有断脚的鞋子是否有联系,比如能否配成一双?”他一边说,双腮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苏采萱说:“这个检验有价值吗?就算能配成一双,能说明什么?还是不能立案,白白浪费时间。”

李观澜被她没好气地顶了一句,翻翻眼睛,无话可说。他手里握着的倒不是空瓶子,里面装着半瓶子药片。这瓶子是塑料材质的,很大,约二十厘米长,直径七八厘米左右,装的像是维生素之类的保健药片。由于瓶子的密封性很好,里面的药片都没有浸湿,但瓶子外面的商标已经被洗刷干净。苏采萱扫一眼那瓶子,又说:“你们在水里泡了四十来分钟,就捞上来这几样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观澜见她态度不善,敷衍地笑笑,没有说话。

回到警队,已是下午六时许。苏采萱随手把装有断脚的鞋子丢进盛放证物的冰柜,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忽听实验室外面有人敲门,打开看时却是李观澜。

苏采萱有些意外,站在门口说:“有事?是不是对断脚的事还不死心?”

李观澜侧过身子挤进来,把门关上,说:“今天在浴场有所发现,也许案子可以查下去。”

苏采萱诧异地说:“就凭那两只空鞋和一个药瓶,怎么查?”

李观澜扬了扬手里的一个棕色纸袋,说:“这里可能会藏着重要线索。”说着,把袋子放到办公桌上,从里面取出一个棕色的塑料瓶子。

苏采萱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把戏,静静地看着,没说话。

李观澜说:“这个瓶子是我在凌波浴场的沙滩上排查时找到的,当时人多眼杂,我就藏了起来,没对别人说。”

苏采萱说:“好啊,原来你藏了一手,不过说实话,我真想不出这个瓶子和断脚有什么关联。”

李观澜把瓶盖打开,倒出里面的东西,是许许多多用彩色亮光纸折叠成的幸运星,差不多有近千颗。李观澜说:“是九百九十九颗,我数过了。”又从瓶子里取出一个折成心形的纸条,展开,上面写着:“顺与华,心相知,愿此生,永相依,纵白首,不分离。”下面写有一个手机号码。

“是情人搞的小玩意,”苏采萱在心里默念两遍那几句话,说,“这个顺与华,倒和何晓顺与许天华的名字有些像,有意思。”

李观澜说:“就是他们两个,下面的电话号码是何晓顺的,我核对过了。”

苏采萱不解地说:“就算是他们俩的玩意,你不还给他们,反而还藏起来干什么?这和断脚也不挨着。你不是怀疑许天华吧?”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身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李观澜严肃地说:“不是在怀疑他,而是希望这个瓶子能够帮助我们揭开断脚之谜。两年前曾经有专家论证过,断脚是从空难遇害者身上脱离的,随着河水漂浮到凌波浴场。可是,这里面有两个重大疑点,专家的论证完全无法解释。一是为什么漂流过来的断脚都是年轻女性残肢,而且都穿着运动鞋?这与飞机乘客的多样性不符。二是为什么在时隔两年后,断脚再次出现?空难遇害者都是同时落水的,断脚漂流的时间即使有差异,也不该相隔这么长时间。这两点解释不通,专家的论证就不足信。”

苏采萱说:“就算是这样,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在三四年前已经努力尝试过了。”

李观澜在手里掂了掂那个漂流瓶说:“这个瓶子装进那九百九十九颗幸运星后,重量是一斤一两,和装有断脚的鞋子的重量接近。瓶子的材质是乙烯塑料,与制作运动鞋鞋底的材质相似。此前曾有水利专家论证过,在巨流河流域,凌波浴场因地势特殊,使得上游漂流过来的杂物集中到那里。而且还有几处地方也与凌波浴场的地势相似,因巨大的管道形石壁造成中心负压,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成为水中漂流物体的聚集地带。这个瓶子与装有断脚的鞋子的重量和材质都接近,我们是否可以假定,两者漂流的路线也一致,当年许天华与何晓顺丢下漂流瓶的地点,就是断脚随河水漂流的起点?”

苏采萱听他进行分析时始终紧扣许天华夫妇,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但深入思索,他的分析其实很有道理,就说:“当年专家认为断脚是从H省与松江省交界处的巨流河上游漂过来的,那也是H省空难的发生地点,还曾有专家就断脚的漂流路线做过分析,结合天气、风向、水流、水温等诸多因素得出一个结论。我当时也读过那份专家报告,科学性很强,还是比较令人信服的。”

李观澜赞同说:“我倒没怀疑这些专家在各自专业领域的素养,他们做出的结论,不能全盘推翻。但是天气、风向这些因素都是变量,在计算时有偏差也是不可避免的。”

苏采萱说:“只要计算偏差在合理范围内,就是允许的。”

李观澜提醒她说:“你记得四年前我们曾到诏安市植物园度假,后来我才了解到,何晓顺家就住在那里,而诏安市就位于松江省与H省的交界处,与H省空难发生地点相距不到一百里。”

苏采萱替许天华辩解说:“就算两人的漂流瓶是在诏安市境内丢进水的,和断脚漂流的路线相同,那也只是巧合而已。”

李观澜不置可否,说:“但这个巧合却帮助我们圈定了调查范围,如果这是一起刑事案,案发地很可能在诏安市内。”

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进来,却是冯欣然,他向李观澜报告说:“经过核对,你从河里捞出来的那个药瓶是诏安制药三厂的产品,里面装的是半瓶钙片。”

苏采萱这时才明白过来,不无讥刺地对李观澜说:“原来你急赤白脸地带人下水,是去寻找佐证了。在岸上发现漂流瓶后却丝毫不动声色,你隐藏得真好。”

李观澜毫不计较她怪异的语气,说:“今天的谈话内容仅限于我们三个人知道,绝对不要在警队里扩散。”

苏采萱听他语气严峻,也不敢再表现出大大咧咧的态度,有点结巴地低声说:“李…支队,你到底要干吗呀?难道许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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