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不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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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清晨七点三十分,李可白已经穿戴整齐,走出家门。今天上午有一个全省的城市规划会议,曲州市规划局是会议的承办方,李可白已经忙碌了整整一个星期。他还将作为市规划局的主讲人向全省同行介绍曲州市的先进经验。李可白盘算着,这次会议之后,自己的名望和实力都会得到提升,接班局长的位子指日可待。他准备早些赶到会场,在会议前再检查一次会场的准备工作。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又有一句话叫做乐极生悲,现在就应到了李可白身上。他才走进院子,就像是被蛇咬到了一样,双腿猛地向后跳开,低头盯着地面,神情紧张而惊恐。
李可白的脚下堆着一小撮垃圾,除去鱼刺、烂泥、碎纸屑等污物外,最醒目的是三颗仿真程度极高的烤瓷牙,都是齐根断裂,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如此逼真生动,似乎要择人而噬,又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李可白凝视着三颗牙齿,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眼前逐渐出现一道白光,越来越明亮、强烈,照耀得他头晕目眩,世界渐渐被白光覆盖,变得模糊而遥远。
李可白的双腿颤抖,瘫坐在地上,此时富贵于他已如浮云,全省规划会议且由他去,局长的位子虽然诱人,终究不如仅此一条的小命重要。李可白双手抱头,痛哭失声:“你为什么不肯走?为什么要死死地缠住我?你活着时我给你钱让你随便花,要多少就给多少,你死了以后我三天两头给你烧纸,让你在那边也大富大贵,你走吧,我求求你,不要再回来了。”
听见动静后走到外面察看的徐伊莲突然见到李可白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吓了一跳,急忙弯下腰说:“老李,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可白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在铺天盖地袭来的巨大恐慌中神思恍惚,毫无防备毫无戒心,对徐伊莲哭泣说:“我完了,被它缠上了,缠得死死的,不管怎么做也不能摆脱它,太可怕了。真是报应啊,报应!”
徐伊莲在近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见到李可白的反常状态,但像今天这样歇斯底里,还是前所未有。在清晨的微风吹拂中,徐伊莲感觉后脊梁一阵阵发冷,问:“你说什么呢?被谁缠上了?”
李可白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五官扭曲,双颊的肌肉乱跳,布满血丝的双眼红彤彤的,⑸⑼⑵似乎要滴出血来:“是谭莉莉,我把她杀了,尸体绞成泥,都丢到了垃圾场。可是她的尸体碎块又一点点地回到我们的院子里,她是不甘心屈死,向我索命来了。”李可白把身体缩成一团,似乎要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徐伊莲还没明白,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谭莉莉是谁?你在哪里杀了她?”
李可白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说:“她向我索命来了,索命来了。我在曼华山庄里杀了她,绞成泥,可还是不能让她彻底消失。我给她供了灵位,三天两头给她烧纸,她还是不肯走,不肯走啊…”
曼华山庄。七号楼。
李观澜率人走进地下室。
香烟缭绕,雾气沼沼,白色的幔帐层层叠叠,一张硕大的灵牌摆在长几上,上面写着“谭莉莉之位”五个大字。牌位前一只青铜香炉泛着氤氲的古意,里面犹插有三支未点燃的香。
李观澜走向墙角的一台长宽各约一米的绿色机器,问与他同来的黄桥伟:“黄所,这是不是工业上用的搅碎机?”
黄桥伟说:“好像是吧,不太确定。我说李支,以后别叫我黄所了,我就要成为你的下属了。”
李观澜笑笑说:“在你调来警队之前,还是黄所。如果我没猜错,这台机器就是绞碎谭莉莉尸体的凶器。这种搅碎机通常是矿山上用的,威力强大,可以绞石成粉,用来绞碎一具尸体,简直是小菜一碟。这个曼华山庄就是被媒体称作鬼城的别墅群,五栋楼里未必有一个住户,离市区又远,在这里杀人碎尸,闹出多大动静也不会被人发现。”
黄桥伟说:“怪不得这里叫做鬼城,鬼鬼祟祟的事可真不少。这栋楼应该就是谭莉莉生前居住的地方,登记的也是她的名字,不过想来应是李可白给她买的,是两人幽会的地方。”
李观澜说:“很可能就是这样,许天华现在正审讯李可白,以嫌疑人目前的精神状态,一定会如实交代这些细节。”
站在一边的冯欣然插话说:“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怎么徐伊莲会把家里的大事小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讲给李支队听,我到她家去过几次,都不如李支队登门一次了解到的情况多。”
黄桥伟哈哈大笑,说:“岂止是你,我何尝不是到李可白家去过几次都空手而归。你没见徐伊莲瞧见李支队时两眼放光的模样,李队给她用了美男计了。”
李观澜笑一笑,没接话。对这种似真似假的玩笑,他一向本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原则,不澄清不辩解不搭理。
黄桥伟有点没趣,自我掩饰地说:“其实徐伊莲的如实供述也好,李可白在精神高度紧张时被三颗故布疑阵的牙齿彻底击垮也好,都在预料之中,并不让人感觉奇怪。我真正奇怪的是李支队怎么会怀疑到李可白的,并把他作为重点盯防对象。”
李观澜说:“我第一次到公务员小区出现场时,就对李可白产生怀疑。当时在牛福德家的阳台上找到一截疑似碎尸的人体组织,而据徐伊莲说,她家也在同一时间被丢了垃圾,而且垃圾中有一小块像是肝脏的腐烂物体。我带人立刻赶到李可白家,在那堆垃圾里却没有发现徐伊莲所说的肝状物。她家的垃圾桶很小,我们几个人反复查找,没有可能错过,而徐伊莲说得也很笃定,她还透露曾经仔细地近距离观察过那一小块疑似肝脏。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李可白趁独自在家的机会,把那块肝状物给销毁了。如果不是有所担心,他何必要在意这样一小块腐烂的肝脏?当时我也想不清楚垃圾的来源,在正式立案后,甚至曾怀疑是不是有人目睹了凶手杀人碎尸的经过,打抱不平而故意把尸体碎片丢到凶手家里。”
黄桥伟说:“未说穿时觉得非常玄妙,说穿了也不过如此,就是细心观察、大胆假设、努力求证这十二个字。”
冯欣然赞叹说:“黄所的悟性真高,你加盟刑警队后,一定会在短时间里成为骨干力量。”
黄桥伟说:“得,你别拍我马屁,李支队这现成的当代刑侦大师就在你面前站着呢。”
李观澜听见黄桥伟给他奉送的称号禁不住打个冷战,揶揄他说:“花花轿子人抬人,黄所很会说话,将来在官场上前途无量。”
黄桥伟也不介意,说:“得,你也别拿我开涮。既然你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李可白,为什么要一直拖到在湖畔发现大批白鹭尸体后才展开侦查?”
李观澜说:“事实上我们从没有拖沓过,始终在紧锣密鼓地侦查,光是在公务员小区外蹲坑,就耗费了大量警力,这个案子的投入是相当大的。随着李可白表现出种种异常行为,对他的怀疑也越来越加深。只是在白鹭揭开丢垃圾的真相之后,才把侦查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黄桥伟仍然不解,追问说:“为什么?”
李观澜说:“因为凶手把绞碎的尸体残片掩埋在白鹭湖畔的垃圾堆里,并不是随意抛弃,而是有着很深的用心。在本案发案后不久,有曲州市高层官员向我透露了市政府的填湖建房计划,即是把白鹭湖填埋,然后用石灰灌注,作为建设大曲州宏图的一部分,这个计划已经落实,本月内即将开工。这是在市长办公会上决定的,由于担心外地媒体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对外封锁了消息,仅限于局级以上干部知道。而李可白作为市规划局的副局长,是最有条件了解这个计划详情的少数几个人之一。试想,这些尸体碎片混杂在垃圾堆里,一旦被填进湖里,再用石灰灌注,死者就算是从人间彻底消失了,这起残忍的杀人碎尸案将永沉海底,而李可白彻底摆脱了情人纠缠,仍将以好干部、好丈夫的形象一路升迁上去。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前景。结合他在案发后出现的梦游等反常表现,我们最终把嫌疑人锁定在他身上。”
黄桥伟说:“李可白看上去挺阳光开朗的一个人,怎么院子里被人丢两次垃圾,就吓得落下了梦游的毛病?”
李观澜说:“这就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李可白自以为他的杀人计划神不知鬼不觉,从心惊胆战到暗自庆幸,再到沾沾自喜,谁知突然间垃圾从天而降,而且其中混杂着可疑的血肉和人体器官,不要说李可白在杀人后心理脆弱,思维混乱,以致判断出了偏差,就算是在正常情形下,他也想不明白这些垃圾从何而来,必然会怀疑到神秘未知的事物上去。这样的事情连续发生在家里,李可白没吓到精神失常,神经错乱已算是足够强韧了。老黄,这事搁你身上,恐怕你也扛不住。”李观澜说到最后调侃了黄桥伟一句。
黄桥伟倒没往心里去,整副心思都在琢磨李观澜的这番话。思来想去,感觉此案枝节繁多,但李观澜削繁就简,拨冗见微,侦破思路始终不为外界干扰。黄桥伟摇摇头,心想自己一向自视甚高,以往总觉得在派出所做一名副所长有些怀才不遇,直至今天才认清自己的不足。
黄桥伟又问:“在湖畔大批白鹭突然死亡后,无意中查明了公务员小区的垃圾来源,你又从徐伊莲那里了解到李可白的种种反常行为的细节,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基本上认定了李可白就是凶手?”
李观澜说:“那时我已经有八成把握,李可白即使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及死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当时案子缺乏主要证据,既没有尸体,又不知死者身份,如果贸然传唤李可白,以他在曲州市的关系网和活动能量,可以预见到结果一定是查无实证,放人了事,而且之后我们就会陷于被动,再想侦破此案更是难上加难了。”
黄桥伟说:“所以你就在即将被压垮的骆驼身上又放上最后一根稻草,以逼迫凶手自己现身?”
李观澜还没说话,冯欣然反驳黄桥伟说:“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公务员小区隔三差五地被丢垃圾,垃圾里偶然出现几颗牙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和李支队有什么关系?”
黄桥伟连连点头:“就是,机缘巧合,天厌恶人,那有什么法子。”
李观澜对两人的对话似乎充耳不闻,说:“李可白为人善于做戏,不仅在单位里对人一团和气,口碑很好,而且在家里也扮演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徐伊莲对他在外包养情妇的事情毫不知情,压根儿不知道有谭莉莉这个人的存在。谭莉莉的身份、来历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据我猜想,她应该是一个社会关系非常简单的人,没有亲人或者亲人之间疏于联系,才会被为官谨慎的李可白看中。我在最后一次与徐伊莲的对话时,把李可白包养情妇的消息暗示给她,当然是点到为止,她显然受到很大震撼,向我追问详情,我当时也不了解详情,只能故作神秘地留下悬念。但这已足够争取到徐伊莲在客观上与我们配合,对李可白的行动进行监视。”
黄桥伟摇摇头,自问自答说:“对狡猾的狐狸来说,什么最可怕?猎人。如果正义的猎人又有狐狸般的狡猾,那简直就是野兽们的噩梦。”
据李可白交代,谭莉莉是河北保定人,父亲在她童年时早丧,母亲改嫁后没过几年也离世,禽兽一般的继父屡次对她性侵犯,时年十五岁的谭莉莉无奈离家出走,在曲州市最大的夜总会做三陪女。因她容貌俊俏,又有才艺,很快有了些名气。后来李可白看中她,认为她在外界没有牵挂,奸情不易暴露,而且年轻貌美,是个理想的情妇人选,就在离市区较远的别墅区买下一套房子,说好包养时间为期三年,这期间谭莉莉不可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期满后别墅归谭莉莉所有,另外支付她三百万元。为安全起见,李可白从未向谭莉莉说明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一名地产商人。谁知三年期将满,谭莉莉无意中在电视新闻上了解到李可白的官员身份,又见他出手豪阔,起居奢华,往往一条皮带、一双鞋子就动辄上万元,而他许诺赠与自己的一套别墅位于荒郊野外,不值几个钱,谭莉莉感觉自己有些吃亏,就想再从李可白身上多榨些油水出来。
李可白做到这个位置,已进入良性循环,不仅日进斗金,而且广撒金钱铺路,又可步步高升,只要不站错队伍,这一生有挥霍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原想谭莉莉未见过世面,能有多大胃口,不妨满足她的要求,但求息事宁人,别被她破坏了他前程似锦的人生。谁知谭莉莉捉住他的把柄,宛如捡到聚宝盆、撞见摇钱树,怎肯轻易罢手,不仅一再索要钱财,更提出要李可白把她办进公务员队伍,并以曲州市妇联主任解某人为例,说她原本就是夜总会的头牌小姐,因傍到了一棵大树,从良后仕途得意,被同行姐妹引为业界精英。
李可白的钱财来得容易,多给她几个也不算什么,但绝不同意把她引荐进公务员队伍,这样无疑给自己埋下一颗不知何时引爆的炸弹。但经不起谭莉莉一再软磨硬泡,更用曝光来要挟,做事一向干净爽利不留把柄的李可白终于动了杀机。
他想谭莉莉离家多年,无亲无友,与外界疏于联络,即使从人间蒸发也绝不会有人寻找。杀死她后把尸体丢进白鹭湖,一两个月后政府要填湖建房,谭莉莉的尸身将永埋地底。
李可白策划周详,在别墅里趁谭莉莉不备将其杀害,把尸体放到冷柜里冰冻至僵硬,又买来一台工业用粉碎机,将谭莉莉的尸身切割成肉屑,与生活垃圾混在一起,分批丢到白鹭湖畔的垃圾堆里。
李可白原以为此案天衣无缝,谭莉莉已挫骨扬灰,成为滚滚红尘中一个被人们忘却的过客,于他毫发无伤。谁知时运不济,竟被不通人性的白鹭揭开事实真相。
李可白身为市规划局副局长,极力帮助房地产公司促成填湖建房一事,他本人在此项目中获利超千万元。谁知白鹭湖中堆积如山的垃圾造成白鹭大批死亡的恶果。人类疯狂地与白鹭争夺生活空间,⑸9⒉不断用肮脏的垃圾和渣滓侵蚀清澈的湖水,终于导致白鹭绝地反击,它们不舍昼夜地把垃圾丢回到人类的生活圈子,最奇怪的是李可白家里被丢垃圾的量最多、次数最频繁,这是纯属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天意?思之让人不寒而栗。
实录五胃自溶
“人的胃能消化牛肉、猪肉、马肉、驴肉,甚至人肉,为什么不能消化自己?”“谁说不能?只要条件合适,人的胃就会自我消化、自我溶解。我就曾经见过一个人,他的胃自己把自己给消化掉了。”
关键词:空气杀人胃自溶
第一节英年早逝的“千妇长”
“千妇长”死了?!…
2007年初春,这条消息在曲州市官场和民间口口相传,欣喜者有之,愕然者有之,百味杂陈者有之,更多的人则是拍手称快。
“千妇长”乃何许人?曲州市和平区区长许慕天是也。其人时年三十六岁,官居正局级,因出身官宦世家,耳濡目染,深谙官场三昧,对上谄对下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前程一片大好。
但许慕天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并非他在仕途上的一帆风顺,而是他在风月场中的斩获。据传,许慕天平生最爱三件事,“权、钱、女人”,把玩弄女人当作一项事业来经营,可见他在此道中的浸淫之深。许慕天究竟染指过多少女人,他自己也有些糊里糊涂,但保守估计,上千名总是有的,于是知情的同僚和百姓们都尊称他为“千妇长”。
这样一个纨绔子弟的标杆式人物突然爆出死讯,自然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由于官方封锁消息,不明真相的民众附会多端,对“千妇长”的死因猜测得愈来愈离谱。
而在曲州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此时正闹得不可开交。“千妇长”生前的主治医生李寿全瘫坐在沙发上,脸色发青,嘴唇惨白,四肢不住地颤抖。在他对面,一对衣饰华贵、头发灰白的老夫妻骈指如剑,直指李寿全的鼻子,白沫纷飞,破口大骂。医院院长周祝修夹在中间,一迭声地给那对老夫妻赔礼道歉,劝他们少安毋躁,忙活得光秃秃的脑门上沁满细密的汗珠。
那对老夫妻正是“千妇长”的生身父母,男的六十三岁,名叫许皓,现任曲州市政协主席,女的六十一岁,名叫李曼婷,在和平区妇幼医院院长的位子上退休。两人的生活富足安乐,晚年寂寞,一颗心都放在儿子身上,谁知三代单传的儿子一夕暴死,自然痛得心如刀绞。
许皓和李曼婷做惯了领导干部,安抚别人是家常便饭,但事情发生在自家头上,两人的觉悟比普通百姓似乎还差着一大截,说的话更臭更脏,把李寿全连带周祝修都骂得狗血喷头。
李寿全是高干病房的主治医生,利用工作之便巴结权贵,这些年得到不少权贵指缝里漏出来的边边角角的好处,谁知道今天竟得罪了市政协主席,多年的苦心经营一旦流产。如果不是尚残存有一丝羞耻心,真想抱着政协主席的大腿,跪地痛哭,摇尾乞怜。
李寿全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牙齿叩击不止,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许区长患的是急性腹膜炎,送到医院时人已经不行了,不是我们不尽心,也不是医术太差,实在因为他的病来得太急太猛,急性腹膜炎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就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
“千妇长”的母亲李曼婷也是医生出身,虽然学艺不精,却也粗通医术,听李寿全不断为自己开脱,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痛骂说:“你这杀人庸医,判你三回死刑都不解我心头恨,连急性腹膜炎都治不好,你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吧。”
院长周祝修咧着嘴,露出满口黑黄相间、块垒不平的牙齿,不知是哭是笑,两只肥厚的手掌搓来搓去,想不出法子来安抚死者家属。
许皓和李曼婷骂得口干舌燥,气还没消,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周祝修和李寿全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但就在这时,在楼下停尸房旁守护的秘书小丁打过电话来,说是殡仪馆的灵车到了。
两人惦着再看一眼儿子,翻翻白眼,丢下浑身汗湿的两位“白衣天使”,径直向楼下走去。
“千妇长”的遗孀顾水莲和秘书小丁守在许慕天的尸体旁。顾水莲穿一身黑衣,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轻声对两个老人说:“爸,妈,灵车已经在等着了。”
顾水莲的话虽轻,却像一记重锤般击打在许皓和李曼婷的心头,两人的情绪濒临崩溃,险些瘫倒在地,几名随行人员忙上前扶住。李曼婷声嘶力竭地号啕着,扑到停放许慕天尸体的床上,掀开遮盖尸体的白色床单,抱住许慕天的尸身用力摇晃。
随行人员不知是否应该把李曼婷拉开,站在她身边,手足无措,表情异常尴尬。等李曼婷号了一会儿,开灵车的人见这家人排场很大,却没有给塞红包的意思,有些不耐烦,上前说:“走了,还有一趟活儿在等着。”
李曼婷下意识地直起身,依依不舍地替许慕天塞了塞遮尸布,忽然脑海里嗡的一声,想到什么问题,尖叫一声:“等等。”这声音异常尖厉,站在她身边的顾水莲吓得浑身一颤。
搬尸工狐疑地看着李曼婷:“怎么了?”声音冰冷,似乎不带一丝人间气息。
李曼婷继续尖叫着:“这是什么?”说着捧起尸体的右臂。由于许慕天已经死去几个小时,身体僵直,李曼婷只能勉强把他的右臂抬起少许。
众人向尸体裸露在外面的右手上看去,只见肤色有些青紫,此外也没有什么异常。
李曼婷捧着冰凉僵硬的尸体手臂,声嘶力竭地叫着:“紫绀!紫绀!我儿子身上有紫绀,他是被人害死的。”
在李曼婷的坚持下,许慕天的尸体仍暂时搁置在医院的停尸房,曲州市刑警支队正式介入此案。
按照公安局长金水的要求,李观澜放下手头正处理的案子,带着刑警冯欣然和马经略等一行人来到现场。稍后,苏采萱也急匆匆地赶来。
苏采萱对“千妇长”的尸体作出直观上的判断,她对李观澜点点头说:“尸体上有几处出现不明显的紫绀,形成原因不详,不排除急性腹膜炎造成的并发症。尸体面部表情僵硬,好像戴了一副面具,符合急性腹膜炎患者常见的‘希波克拉底面容’,仅从外观判断,不能确定死者是遇害身亡。如果死者家属坚持报案,建议对尸体进行解剖。”
苏采萱的解剖尸体建议遭到李曼婷的剧烈反对,她指着苏采萱的鼻子质问:“你到底是不是法医?如果没有人害死我儿子,他身上怎么会发绀?难道这还要经过解剖才能确定?让我儿子死后也没有全尸,你这个吃闲饭的法医,就是个废物。”
苏采萱不气不恼,在职业生涯里,不知曾有多少次面对这种外强中干、仗势欺人的悍妇,早练就她超凡脱俗的养气功夫。她一板一眼地说:“无论怎样,我必须尊重科学,引起紫绀的原因很多,而且尸身上出现紫绀的部位有限,程度也很浅,不能据此判断死者在生前遭到外力伤害。如果仅凭你一句话就立案,不仅不符合办案程序,更是浪费警力。”
一番话说得李曼婷勃然大怒,她怒吼说:“你敢这样和我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还想不想在公安局干了?”
苏采萱原想讥刺她几句,想到她正经受丧子之痛,心里一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直在一旁以泪洗面的顾水莲听到苏采萱提出解剖尸体的建议,也反对说:“人都走了,何必还去打扰他,让他走得不安宁。”
李观澜见金水在这个时候躲在后面,不站出来表态,知道指望不上他,就帮苏采萱解围说:“就目前警方掌握的情况来看,许慕天的死因并没有可疑,是家属报案后,警方才介入这件事。如果家属接受医院的诊断结果,警方也能够接受许慕天是因病死亡,这毕竟是我市二级甲等医院作出的结论,警方没有理由怀疑。但如果死者家属以尸身上的紫钳为理由报案,警方必须解剖尸体,这是科学缜密的态度,也是必要的刑侦程序,希望首长理解。”
李观澜的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李曼婷也知道他是曲州市刑警支队长,且在民警中颇有威望,不敢太放肆,就沉默了片刻。李曼婷虽担任过医院院长,毕竟是行政职务,她对自己的专业水平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就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瞅着苏采萱。
苏采萱不计前嫌,诚恳地说:“从医学角度来说,㈤⒐⒉急性腹膜炎不会引发紫绀,许慕天应该还有其他潜在病症,所以我建议对尸体进行解剖,即便许慕天不是被人害死,也可以由此找到他发病的真正原因,对死者和生者都是一个安慰。”
许皓和李曼婷对视一眼,都缓缓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心中一直疑惑,方当盛年的儿子怎么会不明不白地感染急性腹膜炎,并且病情迅猛沉重,转眼间就夺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时他们情绪稍稍平静,心中疑云更浓,就寄望于法医帮助他们解开谜团。
顾水莲原想说些什么,见许皓和李曼婷都无异议,终于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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