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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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席耘也跟我提起过你,说他的画廊出事那天晚上,就是和你在一起呢!”

张元庚想了想说:“是,那天还有肖潇和我们在一起,又喝又唱,玩得挺热乎。”

我说:“你们处得挺不错。”

张元庚说:“都是老朋友了,关系都很好,今天你们这桌我请了。”

我说:“第一次和张老板见面,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张元庚说:“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是朋友了,欢迎你常来。”

到晚上9点多才散。走出餐厅,回头看看夜色里的月光美人餐厅,灯火朦胧,红男绿女,衣香鬓影,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在我和席耘吃晚饭期间,冯可欣在市公安局信息处的警员的配合下,按照公安部专家赵吉安的指导,在网上追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在凶手贴出的两张“死亡艺术”图片后面,均有数以千计的留言,其中绝大多数是叫好起哄,少数则在责备拍照者丧尽天良,有一个网名叫“戈麦投水顾城悬树”的人,却表现得非常理性,发帖不多,每个帖子的字数也不多,但是帖子的内容很有煽动力,一直在引导舆论,却又不显山露水,让网民们看不出来,不知不觉地被他主导言论。

“戈麦投水顾城悬树”在向茜茜的照片后面的留言:“亘古至今,人类的各种艺术形式在孜孜不倦地探索和表现死亡主题,彰显死亡美学。生者和死者的对话,是对生命的体悟,对死亡的欣赏和尊重。死亡的奥秘无法揭示,死亡的幽微无从洞烛,死亡不是生的结束,而是生之延续,死亡能解脱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劳苦,归于至极欢乐的天堂。”

赵吉安反复诵读几遍,眼镜后面的小目艮睛紧紧蹙到一起,突然一拍身前的桌子站起来,说:“凶手已经现身,事实上他一直在网上欣赏他的杀人成果,展览并炫耀他的死亡艺术。如果预料不错,这个网名和‘昙花殇’不会使用同一个IP地址,他必须要彻底地伪装,才能达到他自鸣得意的目的。我建议信息处配合刑警队,立即对这个网民进行跟踪,迅速找出他的位置,之后对他实施抓捕。”

信息处派出两名电脑高手,很快就追踪到“戈麦投水顾城悬树”的IP地址,使用的是楚原美术学院的局域网。但是由于“戈麦投水顾城悬树”没在线上,查不出他具体使用的电脑。而楚原美术学院的教学区和家属区公用的局域网内有近万个电脑用户,除去等待他再次上线,没有别的办法查找到他的具体位置。

而楚原美术学院内的艺术界人士众多,按照警队目前掌握的线索,符合嫌犯特征的师生有数百人,逐一排查起来,警力远远不足,更担心引起美院师生的反感。

但是“戈麦投水顾城悬树”却像是察觉到有人在追踪他,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警员们虽然心焦如焚,也只能苦苦等待契机。

而在此期间,又发生了第三起“死亡艺术”凶杀案。

5.嫌犯落网

这次昙花殇现身网上,又使用了代理服务器,发布了一张极致震撼的“死亡艺术”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美丽得令人窒息。双眉修长,睫毛弯弯,双眼一如生前,祥和地睁开着,平静如水,又湛蓝如海,在中国人的眼睛里,几乎找不出这样蓝得水晶般清澈透明的瞳孔。她的皮肤宛如沐浴在牛奶中一样,柔和洁白,在晨曦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流畅地倾泻。她披着一袭绿色的轻纱,舒展地躺在一汪清泉旁边,轻纱的一角浸在泉水里,有清风撩动起一小块,露出她自生生的、曲线优美的双脚。她仿佛是天地间的精灵,在圣泉中沐浴过,躺倒在大地上写意地休憩。

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她是一个精美的艺术珍品,被人无比小心地呵护着。

这张照片一贴出来,期待已久的网民就开始了狂欢。他们喝彩、叫骂、起哄、道德批判,无数双眼睛、无数的关注带来像火箭一样激升的点击率。

不知昙花殇坐在电脑屏幕前,欣赏着他亲手导演的这幕人间悲喜剧,心中会升腾起怎样复杂的情感?

沈恕有些无奈地说:“我怎么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凶手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他杀了人,拍好照片,传到网上给人们欣赏,我们再按图索骥地去寻找案发现场。”

赵吉安说:“你是主持工作的刑警队长,不要说这种泄气话,会动摇军心的。凶手虽然再次作案,陷我们于被动,但这也是契机,我相信凶手很快就会变换身份,再次上网欣赏他的成果,只要抓住这个契机,嫌犯落网就指日可待。”

沈恕说:“感谢赵老师的提醒,咱们双管齐下,你守住虚拟空间,我到现场。”

照片中的背景很容易辨认,是楚原市植物园的景观之一,滴水泉。本周植物园正在整修,筹划扩大经营范围,所以闭园一周。偌大个园子,树木丛生,迂回曲折,要想掩藏一具尸体,最容易不过。

沈恕的车还在半路上,刑警队就接到了报警电话,一个女人在电话里说认识最新出现在“死亡艺术”照片里的死者,那个女人叫李婷婷,是职业模特,与凤翔演出经纪公司签约。接电话的警员询问报警人的身份,对方当即挂断了电话。

沈恕在去现场的路上获悉死者身份后,立刻分派马经略去核实,并调查死者最近的行踪。指派冯可欣守在电脑前,与赵吉安和信息处的警员一起查询疑犯的蛛丝马迹。

滴水泉位于植物园的最深处,靠近马路边,路侧则是砂石路,凶手搬运尸体的时候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沈恕按照市局宣传处干事乔彬指导的方法,根据照片的拍摄角度找到凶手的拍摄位置,是一块清洁的山石。山石表面的结晶在阳光下反射出缕缕光线,似乎在对沈恕示威。

我检验过尸体后说:“死法和前两起一样,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身上没有外伤。死亡时间是十个小时前。”

沈恕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压力很大。这和嫌犯在网上的高调张扬不无关系。从警以来,一直是警察捉贼,嫌犯对警察避之不及,这起案子里,则是嫌犯主动向警察挑战,甚至蔑视警察的存在。

沈恕的心中感受到极大的侮辱,更对嫌犯的残忍变态切齿痛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多么艰苦,一定要把嫌犯绳之以法。

第三张“死亡艺术”图片发上网后的第五个小时,“戈麦投水顾城悬树”上线了。

他在留言中写下:试问有情众生,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轮回路转,擅自珍重。所谓死亡,不过是永恒沉睡,是艺术的最高境界。

信息处的警员在紧张工作后汇报说:“目标锁定,在楚原美术学院的一栋家属楼内。”

沈恕的心头掠过惊喜,挥手招呼大家,说:“冯可欣留在家里监视动静,其他在家的警员都跟我走,这次一定要抓住他。”

在信息处民警的指引下,沈恕率一众便衣刑警冲进楚原美术学院里的家属住宅楼大院。其时是下午3点,院子里的人不多,刑警们身穿便衣,分散开行动,并未引起注意。锁定具体住户后,马经略请示沈恕说:“要不要硬闯进去?”

沈恕说:“不能硬闯,我们没有确切证据,他只是上网发帖子,又没触犯法律,要想个办法把他叫到外面来。这里不是美术学院的家属楼吗,一定有很多人认识他,我在这里守着,你带两个人去学校里查查他的底细,看能不能找人把他哄出来。”

十五分钟后,马经略打过电话来:“那套房子里住的是美院美学研究系教授凌远,四十多岁,戴眼镜,微胖,一米七左右,我已经请他系里的主任给他打过电话,说有事找他,他马上就会走出家门,可以准备实施抓捕。”

沈恕挂断电话,心里却一沉,凌远的体貌特征,与此前的现场痕迹检验及罪犯画像完全不符。但是到了现在,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不可轻易放过嫌疑人。

单元的门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沈恕和两名刑警分头包抄过去,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沈恕叫一声:“凌远。”

凌远抬头一看,不认识,问一声:“你叫我?”

沈恕迅速靠近他,说:“对,市局刑警,有个案子请你配合,和我们走一趟。”

凌远说:“有案子了?也好,我跟你们过去,还能帮着出出主意。不过我要先去系里一趟,主任在等着我,要不你们跟我一起过去?”

沈恕听他说话,不知他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说:“不用去见你们主任了,我刚和他打过招呼,他找你也没急事,我这边比较急。”

凌远扶了扶眼镜,说:“那行,主任也挺尊重我的,我跟你们去办正事,他不敢说什么。”

回到刑警队的讯问室,沈恕说:“你是不是有个网名叫‘戈麦投水顾城悬树’?”

凌远叹口气说:“是啊,这两位悲剧诗人,才华横溢的诗人,在盛年时撒手尘寰,他们是用生命写了一首波澜壮阔的诗篇,这首诗篇空前绝后,不可复制。”

沈恕说:“你在‘另类唯美’网站上留言时,已经意识到照片里的尸体是真正的尸体,而那三张由‘昙花殇’发表的照片,可能涉及命案,是不是这样?”

凌远叹口气说:“绝代芳华,弹指老去,只有死亡,能留住永恒的美丽。”

沈恕见问话不得要领,想这人好歹是个教授,怎么说话乱七八糟,直截了当地问:“昨天晚上,9点到12点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凌远摇头说:“逝者已去,追忆也徒然。”

沈恕皱皱眉头,向陪审的许天华耳语几句,许天华领会了意思后便出去了。

凌远见沈恕不再问话,两人静默无言,他东张西望一会儿,轻轻地哼起歌来:

我不知道恐惧将在哪里终结

也不知道仇恨从何处开始

反正两者都一样

生命在分崩离析

手牵手,肩并肩

我与命运同行在夜间

生命之液顺我手臂流淌

我感受着甜美刀锋深潜肌肤

为这一刻我已等待许久

当我知道这是死前最后一刻

我望穿痛苦的双眸

看见了死神的微笑

我一直在恐惧的边缘徘徊

白鸽的羽毛

沾染了一行浊泪

尾声即将奏响

手牵手,肩并肩

我与死亡同行在夜间

凌远一曲未罢,许天华从外面回来,在沈恕耳边低语说:“和他的系主任沟通过,凌远这个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休假在家,专门研究死亡美学,有些魔魔怔怔的,系里拿他也很头痛,没给他排课,正在研究怎么安排他的出路,就被我们给带回来了。”

沈恕说:“这人还真是脑袋有病,我跟他说了半天话,说得满头雾水。这种人我还真没审过,问不出要领,得找个内行。”

沈恕分别给我和参与这起案子的公安研究所教授唐吉璇打了电话,说明嫌疑人的精神状况,希望我们能配合审讯。放下电话后沈恕迟疑下,又把情况通报给部里的专家赵吉安。

赵吉安来到以后,自告奋勇担当主审,沈恕派许天华协助他。我和唐吉璇不好和部里的专家争,就都在门外守着,隔着玻璃窗透视审讯室里的情况,通过闭路电视收听聆讯。

沈恕说:“这个嫌疑人凌远的头脑不太清楚,据说研究死亡美学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要是他做出系列杀人的疯狂行为,也说得过去,可他这个样子,我们拿不到口供。”

唐吉璇说:“这个凌远的外貌特征和我们给嫌疑人画的像差别很大,以他的精神状况,未必有能力做出这一系列设计精巧的案子,而且在现场丝毫不留痕迹。”

沈恕说:“这也是我怀疑的地方,而且凌远的收入不高,也没有车,未必具备转移尸体的条件,更消费不起二十万元的专业照相机。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有同伙的可能。”

我说:“我也感觉蹊跷,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和研究方向倒符合作案的条件,可是他未必有这样的能力。”

话筒里传出赵吉安和凌远的对话,并未比沈恕的讯问有任何起色,凌远的回答依然飘忽,似乎深不可测,又像是前言不搭后语,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凌远对赵吉安的枯燥问话渐渐表现出不耐烦,说:“我们没有对话的基础,你完全不懂艺术,更无法理解死亡艺术,要追求死亡之美,无论是精神上的追求,还是在艺术上的升华,都要有生命本源的潜质,你完全不具备这种潜质。”

凌远说完,不顾赵吉安的问话,径自唱起来,又是刚才的那首歌。凌远的嗓音条件一般,但是乐感不错,曲调把握得很准确,也能表现出歌里的华丽气息,和浓重的旋律。

我说:“这个旋律听起来有点耳熟,是什么歌?”

唐吉璇说:“是他们那个领域的人喜欢的歌,地球人没法理解。”

我看他一眼,想不到这个古板的学者还有点幽默感。

沈恕是个乐迷,涉猎领域很广,说:“这是流行在北欧的一种重金属乐风格,业内叫做旋死,旋律冰冷,速度快。这首歌我没听过,但是感觉里面的死亡气息很浓郁,沉浸在其中,好像身临其境地见到死神的微笑。”

我说:“这种风格让我很有抵触感,我不抗拒检查死尸,但是抗拒歌唱死亡。只是这个旋律怎么会这样熟悉呢?我在哪里听到过?”

我苦苦思索,脑海里忽然灵光闪现,说:“我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旋律了,本来早该想到的,怪我乐感太差。”

沈恕和唐吉璇都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我想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嫌疑人了,尽管现在还不能百分百地肯定,因为我们曾经怀疑过他,可是后来又排除了他的疑点。我只是还不明白,他究竟有过怎样的生活经历,为什么会心理扭曲到这样的地步?”

6.死亡宿命

月光美人餐厅。

席耘和张元庚在桌边相对而坐,玲珑剔透的玻璃杯里,玛瑙色的葡萄酒微微摇晃,散发出淡淡的氤氲香气。舞台上,金发黄衫的肖潇在变幻的灯光和袅袅的干冰烟雾中扭动躯体,拉动琴弦,宛如人间妖魅。

肖潇奏罢三曲,鞠躬下台。在后台入口处,见我和沈恕正在等他,说:“看起来面熟,在李慧老师那里见过你们?”

沈恕说:“还好你记得我们,不用费神介绍了,我怀疑你涉及一起连环杀人案,和我们到警队走一趟,配合调查。”

肖潇说:“你们对我已经调查过很多次了。”

沈恕说:“可是还要再麻烦你一次,你老师的独生女儿也是受害人之一,你应该也急于找出凶手。”

这时张元庚和席耘也听见动静,走到后台来,对我说:“你来了怎么没打个招呼,和我们的兄弟在这里聊呢,难得大家都在,咱们再开一桌席,坐下来聚一聚。”

沈恕说:“也好,你们和淑心也算是熟人,在这里能把事情说清楚,比到刑警队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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