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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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沈恕指派,侦查员们兵分三路。一组由二亮牵头,对大董、马三、三驴子和储波失踪前的活动范围、接触人员、违法行为进行深入调查,尤其是这几个人共同接触过的社会闲散人员、青壮年男子,必须查清其是否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

  一组由冯可欣牵头,调查傻宝、小叶等失踪流浪人员的来历,务必要查清他们的家乡所在地,是否有前科劣迹,在楚原市是否曾有违法犯罪行为。

  第三组由我牵头,对几名流浪人员失踪前的活动地点进行复查,不仅要检验其居住地和遗留的物品,还要对其经常活动的地点进行细致排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沈恕希望,通过这样缜密的地毯式排查,能够一举拿下这起极端冷血的系列凶杀案。

  可谁会料到,案情的峰回路转竟发生于不经意间。而事实真相,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忍。

  10

  2014年11月6日。晴。

  楚原市两洞桥。

  实事求是地说,我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我都努力把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我的居所总是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从没有过那种忘了把重要物品放在哪儿而翻箱倒柜的悲惨经历。我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无论出过多少现场、验过多少伤情,我的心还没有麻木,每接一个案子,无论大小,都拼尽全力敲定每一个细节,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疏忽。因为我的工作不仅关乎自身的价值与荣辱,更关乎刑事案件当事人的未来、前程、自由甚至生命。

  可是,在排查失踪流浪汉的过程中,沈恕的苛责几次把我推到爆发的边缘。他像一个乖戾的暴君和患有更年期综合征的女人的复合体,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却又强横霸道。尽管我一再解释我已竭尽全力,对几名流浪汉的失踪现场仔仔细细地排查过,连一枚针都没放过,但他仍然不满意,一遍遍地要求我复查。

  这是对我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的侮辱。我差点儿就冲着他的鼻子尖怒吼,或者把现场勘查报告用力甩到他脸上。可是我克制住了自己,毕竟这是沈恕主动揽到自己头上的工作,费力不讨好,就冲这一点,我敬佩他。试想,在任何一座城市里,刑警队长会不会留意到流浪汉失踪?即使留意到,会不会就此展开调查,甚至大张旗鼓地立案侦查?

  也许会吧,不过除了楚原,我没听说过其他地方有类似的案件。

  我第四次返回两洞桥——马三曾经栖身的地方。曾与他作伴的那个又聋又哑的流浪汉已不在那里,我们知道他的去向,他被市容部门驱赶到更偏僻的地方去了。两洞桥被粉刷过,桥面铺上了平整的花砖。这彻底打消了我复查现场的念头。

  好在张丰乙还在那里卖羊肉串,这让我感到一些温暖。不过他的神情也有些黯然,说市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为配合新任市长主抓的“亮丽楚原,平安楚原”工程,他的摊位必须在一周内搬到市郊去。他自嘲地说,前任市长的“繁荣楚原”工程把他拉到这里来,可新市长一来他又要灰溜溜地滚蛋,他是他们手里无数枚棋子中的一枚,可以随意摆放和牺牲,也没有人会在意棋子的感受。

  牢骚归牢骚,张丰乙的烤肉串还是一如既往地香气扑鼻。我在摊位前干净的小板凳上坐下,慢慢地咀嚼肥嫩鲜香的羊肉,想着以后再想吃到这样地道的肉串,恐怕要到远郊去找他了。

  张丰乙边烤肉串边说:“你们那个叫沈恕的队长可真是了不起,对我们这些底层人的生活了解得很透彻,连流浪汉的来历都一清二楚,而且听我随口说几句话,就能猜出我的经历,真是难得的人才。”

  我嘴里嚼着肉串,声音含糊地说:“你说话这样文绉绉的,谁听了都知道你是读过书的。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书推荐?”我并不是随口一问,以前我们两家住邻居时,张丰乙和我经常互相换书看,他在读书方面很有些品位。

  张丰乙说:“你天大忙得跟陀螺似的,还有空读书?我目前最喜欢的两个作者是詹姆斯·威尔逊和约翰·道格拉斯,这两个人写的东西都很有深度。”

  我一向对记忆外国人的名字感到头疼,张丰乙却能脱口而出两个拗口的名字,我心里暗暗佩服,脸上却装作不在乎,咬了口羊肉串,说:“还好吧,我也经常读国外同行的作品。怎么说呢,国情不同,文化不同,有些经验可以借鉴,有些却不行,必须有选择、有甄别。”

  张丰乙笑道:“我又不是做警察的,看着娱乐就好了,还要甄别什么。”

  和他闲聊着吃完了手里的肉串,我挥挥手说:“后会有期。”顶着中午的太阳往警局赶,跑了一个上午却一无所获,心情不免有些浅浅的惆怅。

  11

  两小时后。

  楚原市刑警支队。

  为了这起案子,二亮和可欣也拼了全力。查寻失踪流浪人员的来历,听上去简单,执行起来却十分琐碎繁重,不仅要嘴勤腿勤,还需要大量的案牍工作。十来名侦查员以及派出所民警,不分昼夜地工作,终于查清了马三、小叶和傻宝的真实身份。

  马三,本名马超群,三十五岁,未婚,河南省梁山县马家堡村村民,十七岁时因盗窃被判劳动教养三年。二十七岁因打伤本村村民而潜逃,此后再未回过村,当地派出所亦不知晓其行踪。

  小叶,本名叶宁海,二十七岁,未婚,湖北省株荷县株荷镇人,曾多次因打架斗殴被拘留。五年前酒醉后将亲舅舅打至重伤,此后杳无音信。

  傻宝,本名赵玉宝,三十岁,安徽省玉门县玉门乡人,已婚,妻子系智障人士。赵玉宝本人并无智力障碍,因打架时凶狠残忍、不计后果,才获绰号傻宝。七年前他到乡政府办公室偷盗,被发现后打伤看更人,被玉门县列为网上逃犯,却一直未归案。

  据与三人熟识的流浪汉介绍,这三人在楚原市寄居期间,手脚也不干净,而且在流浪汉群体中称王称霸,其他流浪汉凡有好烟好酒、好吃好喝,都要先孝敬他们。因此他们三个先后失踪,流浪汉们都以为他们去了别处,只有鼓掌欢庆的份。

  果然跟沈恕预料的一样,这三人和大董、储波、三驴子的共性都是有打架或盗窃的恶习,是社会治安的不安定因素。

  难道这就是他们惹上杀身之祸的原因?杀害他们的,是被他们欺凌过的流浪汉?或者是充满“正义感”、“除暴安良”的“侠盗”?

  对这个判断,侦查员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疑问。后面这个犯罪动机听起来有些荒唐,甚至比此前所说的摘取流浪汉器官的动机还要荒唐。

  案件侦办到这个地步,每个人都有些无奈和困惑。从过去到现在,哪座城市里没有流浪汉?而流浪汉群体龙蛇混杂,其中掺有违法犯罪分子,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可是,从未听说过有人处心积虑地对付流浪汉群体,何况手段还如此残忍而高明。这么多人失踪和被害,现场竟未发现和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而且尸体也被处理得渣滓全无。凶手的犯罪动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沈恕沉默了半晌,才表明自己的观点说:“被害或失踪的几个流浪汉都有前科劣迹,而且在楚原市流浪期间也没有收手,此前我们却对这方面的情况所知甚少,这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到位的地方。从犯罪理论上说,这几个流浪汉是城市的‘破窗’,他们的存在会诱发更多的犯罪。案件进展到现在,我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破案的关键,这将左右我们下一步侦破工作的方向。方向如果反了,我们投入的人力物力越多,离真相就越远,所以这一步错不得。

  “三驴子此前提供的证词,说凶手为摘取人体器官而大开杀戒,目前取得的证据并不支持这一说法,三驴子随口编造的可能性非常大。刚才有侦查员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除暴安良’的说法过于荒唐,不过我倒认为这是一条很好的思路,当然‘除暴安良’这个说法并不非常贴切。在国际上有记载的连环凶杀案中,凶手的作案动机多种多样,但往往都是针对某一特定群体,比如专门针对妓女的开膛手杰克、专门杀害黑人的达漠。在我们面对的这起案子里,被害人都是流浪汉。那么,凶手会不会是曾经被流浪汉伤害过,从而对这个群体十分痛恨的人?又或者仅仅是出于一种畸形的社会责任感,不惜以暴力‘清除’这个群体?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这起案件由沈恕发现、立案并主导侦查方向,有些侦查员到现在为止还未进入状态,对沈恕的分析感到迷茫,不肯表态。

  沈恕也知道这起迄今为止只在现场发现微量痕迹的系列凶杀案缺乏足够的侦查线索,他之前布置的大规模排查其实是无奈之举,侦查员们到现在都有些倦怠,接下来继续实施人海战术也将无济于事,何况警力短缺,无法在一起案件上投入过多人手。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沈恕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神情木然地坐在桌边,一副迷失方向的样子。为安抚他沮丧的情绪,我走过去说:“你刚才发言时提到‘破窗’这个概念,我挺感兴趣,你手里有没有这方面的书,我想借来读一读。”

  沈恕盯着我的脸愣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说:“啊——破窗效应,这是预防犯罪理论,和你的专业不沾边,你以前可能没听说过。我上学时在公安大学图书馆里读过这本书,现在手头上没有。不然你到省厅的图书室去看看,那里可能会有。”

  我说:“有空我去省厅找找。别人都走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走,一起去吃饭,今天食堂有你最喜欢的清炒三蔬。”

  12

  2014年11月13日。多云。

  楚原市刑警支队。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所以叫做“快”乐,而心情沉重时,日子就过得缓慢,度日如年。在煎熬中过了一个星期,流浪汉遇害的案子仍毫无进展。沈恕只能继续给各派出所的刑侦所长施压,督促他们密切关注辖区内流浪汉的去向,一旦有人失踪,必须马上汇报。

  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和支持沈恕。毕竟流浪汉是弱势群体,极少有人关注,他们是生是死,对百姓的生活、城市的脚步几乎没有影响。而楚原市刑警支队的警力短缺、经费紧张,沈恕却从有限的资源中分出一部分到这起没有尸体、没有报案人、没有苦主的所谓系列谋杀案中,难免会惹人非议。

  我、二亮和可欣都为沈恕面对的困境着急,可是却帮不上他,只能加倍留心,在生活和工作中时刻寻找关于这起案件的蛛丝马迹。

  我还记着沈恕在案情分析会上提到的破窗效应,就找机会给省公安厅负责采集资料的余晨晨打了电话,问她手头有没有论证破窗效应方面的图书。

  余晨晨挺认真负责,一只手持话筒,一只手拿着鼠标在电脑上搜索图书库,很快就告诉我说:“有两本相关图书,都是外国人写的,一本是托马斯·杰佛罗的,一本是詹姆斯·威尔逊的,书名就叫《破窗》,你要哪本?”

  我说:“后面那个叫詹姆斯·什么逊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就他吧。等等,他叫什么名字,你再重复一遍。”

  余晨晨一字一顿地读了一遍:“是——詹姆斯·威尔逊,怎么啦?”

  我有些发愣,这名字以前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肯定不是听沈恕说的,可我心中为什么有种隐隐的不安?

  我半晌没说话,余晨晨在电话那头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怎么啦?这本书还要不要借?”

  她话音未落,我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人的脸,我浑身一震,从头到脚都燥热不堪,一阵又一阵地冒冷汗。

  “你干吗呢?打电话时专心点行不行?”余晨晨明显不耐烦了。

  “回头再说。”我顾不上照顾她的感受,匆匆说了一句后,就把话筒用力拍回座机上,拔腿就往沈恕的办公室跑去。

  沈恕正和二亮一起埋头研究什么,见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亮愣眉愣眼地问:“咋了?想见我的心情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说:“你臭美吧,下辈子也轮不到你。沈队,关于流浪汉遇害的那起案子,我有个重要嫌疑人向你汇报。”

  沈恕的眼里立刻绽放出光彩,说:“你怀疑什么人?”他和我合作时间较长,彼此之间有默契,一听我的语气,就知道我有相当大的把握。

  我随手把身后的门带上,走近几步说:“这个嫌疑人是青年男性,生活层次不高,和流浪汉群体冇交集,他有一辆脚踏三轮车,所有特征都符合我们之前对凶手的分析。而他之所以会引起我的怀疑,是由于几天前他向我提起过詹姆斯·威尔逊的名字,而詹姆斯·威尔逊正是《破窗》一书的作者。”

  沈恕的眉头锁紧了几秒钟,旋即又舒展开,说:“你说的嫌疑人是张丰乙?”

  “原来你早已经想到了,”我的得意中带着些许失望。

  沈恕忙说:“我刚刚听你说起后才想到的。你几天前复查马三失踪现场,有机会见到张丰乙,他符合你列举的那些特征,而且又喜欢在谈话中使用警方术语,那么向你提起詹姆斯·威尔逊的多半就是他。是这起流浪汉失踪案让我们同时关注到这个名字。这绝不是巧合,破窗理论的创立者的名字早就深深印在张丰乙的脑海里,所以他才会脱口而出。淑心,这起案子如果因此破了,你的功劳最大。”沈恕说到最后,罕见地提高了音量,难掩内心的兴奋和激动。

  我十四岁时全家搬到公安厅的家属楼,之后就没有再和张丰乙联系过,直到三年前才在街头偶然重逢。对于张丰乙在此期间的生活经历,我一无所知。

  侦查员的外围调查表明,张丰乙高中毕业后,曾连续两年报考警校,都因身体原因落榜,第三年警校拒绝了他的报名。这对他的打击很大,他曾一度消沉,很长时间后才重新振作起来,支摊做起了小买卖。

  张丰乙的父母健在,但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多年不往来。张丰乙的经济条件不好,独自居住在城乡结合部的一间平房里,性格有些孤僻,从不和邻居们搭话。他一直没有成家,直到五年前不知从哪里领回来一个弱智的女人,两人搭伙过起了日子。那女人除去疯疯傻傻这个缺点,倒也生得眉清目秀、身段窈窕,张丰乙很疼爱她。谁知道好景不长,两人搭伙不到半年,那女人就失踪了,据说被一个流浪汉勾引去了外地。这件事算是张丰乙人生中遭遇的第二个重大打击。

  我清楚地记得沈恕听过对张丰乙的外围调查结果后,右手掌用力一拍座椅扶手,脸上的表情欣慰而笃定,说:“立即传唤张丰乙,并申请对他的住宅进行搜查。”

  13

  2014年11月14日。阴。

  楚原市郊张丰乙家。

  时近黄昏。

  张丰乙住在一排平房的顶头一间,低矮的房顶上铺着塑料布和油毡,用砖头压着。红砖墙壁斑斑驳驳,残破不堪,窗户上的玻璃沾满泥点,不知有多少年没擦过。一扇红漆铁门倒是厚重严密,像是才修整过,不过门没锁,开着一条缝,透出里面昏黄的灯光。

  二亮一马当先,推开门径直走进屋,我和沈恕、可欣紧随其后。

  绕过厨房进入卧室,室内面积倒不小,像是两间房打通后合成的一间,足有二十多平方米。屋子里没几件家具,靠墙摆放着一排大冰柜,此外空空荡荡的。光线很暗,而且灯泡被风吹动,不停地摇曳,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室内味道很难闻,是油污、血腥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让人欲呕。

  张丰乙正坐在桌边穿羊肉串,抬起头见我们走进来,惊愕的表情一闪即逝,垂下眼睑,恢复落落寡欢的神气,说:“你们到底还是来了,快三年了,我每天都在猜测你们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这句话等于已经招认了他是凶手。

  他又瞄了我一眼,说:“姐,你也来抓我了?”

  我心里一酸,眼圈红了,忙把脸转到一边去。

  二亮说:“挺痛快嘛,既然你敢作敢当,干脆原原本本地招供,咱们都省些力气。”

  张丰乙竖起大拇指,说:“那天在两洞桥见到沈队,我就知道这案子快到头了。还有你,淑心姐,你也是个人才,我从小就佩服你。可惜我命不好,做不成警察。”

  沈恕叹了口气,看似随意地向他慢慢走过去。张丰乙猛地抓起用来割羊肉的尖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由于情绪激动,他皮下的颈动脉剧烈搏动着,在刀尖下一颤一颤的。

  沈恕只好停住脚步。我见状忙说:“丰乙你别冲动,把刀放下。”

  张丰乙苦笑着说:“我心里明白,一旦被你们发现了,横竖都是死,我早准备好了。不过我不后悔,我为这座城市修补了许多扇破窗,如果没有我的工作,这座城市要经历更多从破窗漏进来的凄风苦雨。

  “我杀死的九个流浪汉都有取死之道,不,是他们自己杀死自己的,只不过命运之神借用了我的手而已。自从三年前,我心爱的女人和那个叫老妖的流浪汉跑掉,我就知道,是修补城市破窗的时候了。”张丰乙的情绪很激动,眼圈也红了,脸上的肌肉和嘴料都颤抖着,说话声音也逐渐尖利高亢起来。

  我们知道张丰乙即将招供他的全部罪行,都极力屏住呼吸,不去打扰他。

  张丰乙的眼睛里饱含泪水,继续说道:“那些流浪汉,就像是城市的寄生虫,他们的人生已经触底,再没有顾忌,也丧失了良知。他们是罪恶的渊薮,他们不彻底消失,这座城市就不得安宁。

  “我并不滥杀无辜。我在杀死第一个流浪汉储波前做了许多工作,在查清了他的底细,确认他是一个劣迹累累的渣滓后,才开始执行我的计划。

  “杀死储波很容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沉迷于网络游戏。我轻而易举地就把他骗到我家里来,他在跨过我家门槛时也就跨进了鬼门关,他死得悄无声息,原来杀死一个人是那么容易。人命的轻贱和蝼蚁也差不多。

  “杀死储波时,我心中浮现出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我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而取他的性命,而是为了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我替他们修补了第一扇破窗。”

  张丰乙交待他的罪行时,脸上的表情没有懊悔或恐惧,而是充满着满足和向往,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张丰乙又接连说出大董、小叶、马三、傻宝和三驴子的名字,另外还有三个名字是我在此之前没有听到过的:老黄、常青、天佑。这些人都死在张丰乙的手里。

  他的作案过程持续了两年七个月零三天。

  他的作案手法并不高明,不过他很有耐心,没有足够的把握绝不动手。他每次都跟踪作案对象很长一段时间,掌握其性格特点和作息规律。能够攻其弱点进行诱惑的,他就以提供住宿、食物或交朋友等各种借口把流浪汉骗到家里来,然后伺机杀害。所以马三等人的栖身地并不是命案第一现场,我们未在那里发现任何犯罪痕迹;而大董和三驴子却生性狡诈多疑,始终对张丰乙避而远之,更不肯跟随他到他家里去。张丰乙却又盯准了这两人,非要杀之而后快,所以他才铤而走险,选择了在两人栖身的地方动手,因此留下的犯罪证据成为警方立案的基础。

  我听着张丰乙的供述,越听心里越凉,疑窦丛生,快步走向靠墙的一排冰柜,用力掀开一台冰柜的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冻肉,最上面的赫然就是一条从人类背部切下来的皮肉,约五公分宽,二十公分长,人皮上的汗毛孔历历可见。

  我从事法医多年,却又极少见到这样可怖的场景,顿时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见二亮在问道:“你把他们的尸骨丢到了哪里?”

  张丰乙发出奇怪的笑声,说:“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他们的尸体已经化成千百块,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张丰乙的怪笑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猛地想明白一件事,像遭遇迎头一击,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缓缓栽倒在地上。

  在我倒下去的同时,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叫道:“放下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张丰乙的怪笑声戛然而止。我也沉沉地昏睡过去。

  14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药柜。可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陪伴着我。见我醒来,可欣笑得眉眼都开了花,说:“淑心姐你可算醒了,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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