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遍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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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来,把他们几个都带过来。”

 矿区刑警队,严指导员腆着肚子,拿着一摞纸挥着,脸上是很烦的表情,招呼的是一拔从笼子里刚放出来的嫌疑人。

 昨夜波及到矿区了,一家练歌城大打出手,抓回来才发现,也是卖假货的原因,一帮子很嗨的小年轻人,摁着卖小包的揍了,被揍得是庄子河刑警队的一位。

 这揍也算白揍了,刑警都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己的便衣,只能按常规处理,罚款,带头的拘留,不过余罪还是老样子,抓回来就全放。

 当然,放以前还是要教育一番的,严指导员把手里纸一张一张分给昨晚抓回来的嫌疑人,都是矿区子弟,最大的二十出头,小的高中还没毕业,里头已经有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了,明显也是吸过的。真想不通,还是青少年的,那玩意都抽上了。

 这些顾不上管,严指导员训着这七八位道着:“仔细看,好好看,字能认全吗?认不全我教你。”

 被训的可也老实,天不怕地不怕,对警察总还是有点怕,个个老老实实看着,是份协查通报,一个中年男的照片,毒贩,杜某某,37岁,任何有提供该犯下落者,奖励一万元。联系人:余警官。

 “这是个毒贩啊,你们对他应该深恶痛绝之,就是他这号人把你们这些祖国的花朵给毒害了。”严德标讲着,路过一个歪脑袋吸溜鼻子的问:“你恨这种人吗?”

 “恨。”那小伙含糊不清地道。

 “对嘛,瞧瞧您这小花朵都枯萎了。”严德标道,众人嘿嘿一阵笑。他清着嗓子,又补充着:“我告诉你们这个毒贩的下场啊,你们以为风光啊…他在外面贩毒,他儿子被绑架了,老婆也被绑了,哎哟,祸及妻儿啊,想想都知道,被绑了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哦,小伙子们来劲了,对于敢于和警察对着干的人都抱以钦佩,特别是敢做大案的,那得仰慕了啊。

 走到一阵高个的小伙跟前,小伙子好奇地问着:“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惨呐,老婆被人轮了…十七八个壮汉轮了,啧,惨呐…”严德标发着感慨,觉得这谎话说得,他第一回有点心里不安。

 咦,小伙伴们都傻看着他,好像被这个故事惊呆了,严德标以为教育有效果,他揪着最后一位问:“愣什么?害怕了吧?沾这玩意就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不是。警察叔叔。”小伙伴好奇地问:“他老婆漂亮么?”

 嗯,把标哥反问愣了,那一群小伙伴又乐了,气得鼠标吧唧一巴掌骂着:“给你们上课呢,以为看A片呢?都听好了,你们的处罚都记着呢,知情不报,小心回头找你们家里去…都滚。”

 哎,一群小子,鞠躬告辞,乐颠颠地跑了,刑警队外早有家长等着,把这些逆子,有些还当宝贝的接走了。

 有用么?好像值得商榷,熊剑飞懒懒地靠在门框口上,招了招手。

 严德标安排着队里的工作,跟着熊剑飞一起走了。

 车上孙羿还打着哈欠,连续一周了,就在这个泥潭里转悠,确实搅得够乱,各戒毒所的人数猛增了一倍,有些藏得浅的卖小包搞批发送货的,不是被抓就是被吓跑了,已经乱到连警察也摸不着头脑的程度了。

 车上熊剑飞拿着他手里的协查通报,简单印制的,没有形成通缉令,所谓的“毒贩”,就是要找的杜立才,这些天只要抓着涉毒的嫌疑人,就用刚才“儿子被绑、老婆被轮”的口吻宣讲一番,真不知道这办法能有什么效果。

 “这不恶心人吗?我觉得老杜是个爷们,咱们不能这么损人家。”熊剑飞道。

 “也是啊,枪杀的是个毒贩,反正迟早得毙。”孙羿道,对于禁毒警员家人被绑,协迫作案,他一直抱着同情态度。

 鼠标听愣了,愕然道着:“真尼马重案队的,比我还法盲。”

 是啊,再怎么说也是违法,枪杀一名未审结的重大嫌疑人,那怕他情有可原,这罪也得要命了,几个人一讨论这事就心烦,也正是这种事触动了所有人的心里底线,祸及家人,谁还能比杜立才做得更好。

 “要是我,我就把这些人找出来,他妈的一个一个崩了,崩了再说。”熊剑飞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地道,鼠标接着话头道着:“值得同情,但法不容情。”

 “滚粗,你还好意思讲法,也不脸红啊。”孙羿骂道。

 鼠标一得瑟,耸着肩道:“万政委讲的,和我有毛关系,我还是比较赞同熊哥的主意。”

 “少扯,你和余贱真不算人,人家都这样了,还恶心人家?”熊剑飞骂道。

 “这是一种对话方式。他根本不敢露面,你找不到啊。”鼠标道,一看熊剑飞瞪着眼,凶巴巴的样子,他一摆手:“算了,以你的智商,理解不了余罪的贱性。”

 回答是吧吧几个大巴掌,鼠标被强暴似的在车里乱吼。

 整整一周了,还没有结果,车驶到了庄子河,和其他人汇合,余罪安排任务,任务相当轻松,就是去各辖区的高危地带,传说中的红灯区,还有市里的几所戒毒所,向那些贩毒和吸毒的分发这个小通报,讲一番杜撰的“毒贩”悬赏故事,逮着手脚不干净就是顺手牵羊拎回来,每天都聚在一块吃饭,仿佛又回到了学校那种所向披靡的日子。

 唯一心揪的就是一直没有进展,全队被许平秋已经训过不止一次了。

 商量妥当,各行其是,余罪开着那辆“借”来的宝马,准备去桃园公馆,想了很多天,还是决定去一趟。

 几事讲究一个谋定而后动,对于余罪而言,干这种事自然是轻车熟路,路上通着电话,找着一直藏在暗处给消息的邵帅,驶到山大校门口,接上了正啃着鸡蛋饼的邵帅,这个地方让余罪愣了下,他记得贾梦柳就在这所学校,看着这家伙大咧咧上车,他奇也怪哉地瞪着,特别特别地审视着。

 邵帅其实很帅,虽然比骆家龙差点,可比他、比鼠标、比李二冬之流,要帅很多,个子一米七五,长脸、浓眉大眼,脸的轮廓很刚硬…哎哟妈呀,这么多年了,余罪才发现邵帅也是个帅哥。

 “不对。”余罪发现不对了,凑上闻了闻,然后竖着中指道:“什么东西,还尼马喷香水?打扮这么帅,当鸭去呀?”

 “嘿嘿,春天来了,难道就不许我春心萌动吗?”邵帅给了个质问的表情,这表情明显带着发春的痕迹,余罪想问来着,又咽回去了,烦心事太多,不想再添乱了,他直问着:“桃园公馆,有什么发现?”

 “没有,根本进不去,初始会费八千八,还是打酱油的,要进核心会员,再加一个零都下不来。”邵帅道,边啃边说着:“监视也不行,根本进不了那个圈子,那儿整个就是一土豪集中营,相互好多都认识,差不多就是一个很小的圈子,咱这穷逼样,门那关你都过不去。”

 “不是让你去应聘么?”余罪斥着。

 “哎哟,那更别提了。”邵帅叫苦不迭地道着:“人家要求啊,我给你说说,第一要有一个爱好,会台球吗?还是斯诺克水平。会喝酒吗,光能喝不行,给你几种红白酒,得让你分出品牌的口味来。懂茶艺吗?给你两杯龙井,让你说雨前的、雨后的;就吃也要问你几个菜系…哎哟,太特么打击人,我一去应聘,才发现自己生活的真没品位。”

 “当个保安也不行啊?”余罪也愣了,没想到是这么道坎。

 “还真不行,问你懂几句英语,问你懂不懂股市,问你学过没学过投资,而且还得会开车,驾龄不低于三年。人家那保安,月薪都是五千左右,要的是复合型人才,经常陪土豪逛呢。”邵帅拍拍手,吃远了,也说完了。

 事情也完了,没戏,这条件啊,别说邵帅,恐怕就警队里都不好找一个合格的。

 好半天余罪才反应过来了,吧唧着嘴问着:“你不是糊弄我吧?真是有这水平,还用去他那当个服务员,当个保安?”

 “这你就老外了,人脉就是钱,只要被土豪看上,那就是一步登天,很多土豪的私人助理就是桃园公馆推荐的,人家那儿招聘还真叫一个公平,一看气质、二看长相、三看水平、四看文凭,我吧,大部分都不合格,你吧,就没合格的。”邵帅道。

 “滚。”余罪一指车窗外。

 “瞧你就没素质,人家打发我出门的时候,还送我一张餐券,管顿饭呢。”邵帅笑道,嗒声开门下车,想起什么来了,又回头问着:“喂,这两天你一直分发那什么杜某某贩毒协查小广告,那是准备干什么,不怕打草惊蛇吗?那人是目标?”

 “晚上再说…哎你今天再去趟成家庄戒毒所,把那的复吸两次以上的人员再捋一遍。”余罪道。

 “好嘞,这活干完算奖金啊,不行我就把私家侦探辞喽。”邵帅笑笑道,拍上了车门,朝自己那辆破车走去。

 看着邵帅离开,余罪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起步,脑子里萦绕的都是这个桃园公馆的信息。

 幕后这个人查到了,魏锦程,男,44岁,职业空白,履历空白,仅仅能查到上中学以前的履历,往上一代翻才有意思了,他的父亲魏从军,八十年代就是五原的富豪,经营电解铝厂,第一家私人企业,可惜的是在那种环境下没有把土豪进行到底,后因经济纠纷被判了个投机倒把罪名,一关就是七年,把这个刚露头的土豪,又打回土逼原形了。

 但这下一代的发家途私就是个谜了,桃园公馆涉毒的消息是总队特勤传回来的,这种消息肯定来源于内部人,假不了。国办第九处从羊城查回五原,查到桃园公馆,据说也是上层人物的线索,应该也错不了,否则就不会长驻五原,并向那里派出特勤摸底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余罪边走边寻思着,上一代投机倒把,尽管这个罪名已经在法典里消失,但相信父辈牢狱肯定会给下一代留下阴影,否则就不会有魏锦程低调得像个透明人一样,桃园公馆的产业还放在他父亲名下,那老头据查早得脑血栓,多半身不遂了。

 幕后人肯定是他,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应该是规避可能涉及到的法律责任,余罪如是想。

 假如合法经营的话。可为什么要规避?如果规避,是不是能反证这里面有问题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私人会所性质、高度保密、独有渠道、有大量现金支持、关系人脉广泛…不管是那一条,都能够成了操纵毒品市场的条件。

 且想且行,慢慢地驶到了目的地,这个时候余罪开始有点头疼了,以他接触无数案例的经验判断,越是那个明日张胆贩运涉毒的人,越好对付,而越是这种貌似合法,却惯于打擦边球的人,最难对付。

 因为他们永远远离你想抓到的证据。而且那些作案的嫌疑人,大多数时候根本不知道上家是谁。

 泊好了车,余罪摁了摁钥匙,锁好,这辆宝马勉强给他挣了点面子,门童恭迎着,问着先生有什么需要。

 余罪早被邵帅刺激了一次,没好气地道:“看看不行啊?”

 这个肯定行,门童不敢多问了,无怪僻不土豪嘛,他打了个手势,大堂快步迎上来了,笑吟吟的一美女,标准L职业装,胸凸臀翘、粉嫩脸蛋、纤纤玉手的样子,明显能满足大多数土豪的审美需求,走到余罪身前盈盈一躬,刚要问先生有什么需要时,一看扭回头来的余罪,惊得“啊!”尖叫了一声。

 她认出来了,就是那天在这儿抓人的恶警中的一位。

 “哟,您这是见着男人就高潮,叫这么大声?”余罪挖苦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那美女赶紧着道歉,保安上来了,她附耳说了句什么,小保安匆匆而去,余罪在这儿显得有点另类了,他指指休息区问着:“坐坐,没问题吧?”

 “请…”美女纤手一伸,好不恭敬。

 大大方方地往休息区一坐,哦哟,好软的沙发呐,惬意片刻,那大堂美女端着清茶,轻轻搁在余罪面前的茶几上,恭身问着:“先生,您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这么客气,余罪笑了笑,直问着:“我吩咐,你们就照办?”

 “尽力照办。”美女道。

 “我可不是你们的会员啊。”余罪道,端着水,很没品的咕咚了一大口。

 “我知道您是警官,我们老板吩咐,如果你再次上门,务必招待好。”美女道。

 特么滴,党员干部就是被这么腐蚀滴!余罪看了看恭立的美女,他知道这位老板恐怕不那么好对付了。都能未补先知。

 “那好吧。”余罪道着,又抿了口茶水,直接吩咐着:“把魏锦程叫来,就说开发区分局副局长余罪有请,爱来不来,见不到他,我还会来的。”

 这么直呼魏老板的名字,让那位美女微微色变,这时候保安队的来了,没穿保安服,也是标准的职业装,精精干干的一小伙子,和那美女附耳几句,保安瞪了瞪眼,余罪看到了,不动声色地道着:“小子,瞪眼吓不狴人,有本事你把我扔出去。”

 那保安终究没敢和这位既恶且痞的警察叫板,匆匆去了。

 于是就等开了,美女说魏老板在医院陪父亲,让余罪稍等,一等就一小时。

 一个小时后,美女说魏老板暂时有事脱不开身,让余罪稍等,一等又是一个小时。

 又过了一个小时,美女说魏老板又有事了,余罪直接说,没关系,我没事。于是又等了一个小时。从上午九时多等在这儿,一直到下午四时,那位美女也不好意思,再次恭身站到余罪面前时,余罪道:“不用说了,看你的样子,他应该来了。”

 “对,魏老板马上就到,抱歉让您久等了。”美女歉歉一躬,让人火气都没地方发。

 “没关系,我不懂客气。”余罪坐着没动,那美女却是有点尴尬了,但凡有客人,那怕就是五原数得着的名人,大多数也象征性地站到了门厅口子迎一下子,敢情这位是真不懂客气啊,根本就没有起来的意思。

 没治,人家不但没起来,还大咧咧地道着:“快去迎接啊?我又不领他发的工资,还指望我对他点头哈腰啊。”

 切,把美女给气走了,不一会儿看到了几个开门迎接,那美女和几位保安恭身迎着一位四旬左右的男子进门,稍问几句,他看向了余罪坐的这儿,匆匆地踱步过来了。

 俗话说小男人的帅,老男人的拽,那就是气质。走向余罪的那位无疑是既帅且拽的一位,保养得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就一身普通的休闲装一点也不显得张扬,远远地笑着,就像邻家大哥一样,让人顿生一种亲切的感觉。

 隔着几步,他已经主动伸出手来了,余罪起身,握握手,手绵软,细腻得像女人的手,话客气地道:“对不起啊,余警官,真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让您久等了。”

 “不算久,天还没黑呢。”余罪道。

 “那我似乎来早了,天黑才好留客啊。”魏锦程笑着道。

 “不请自来,我可不是客啊。”余罪道。

 “对于生意人来讲,上门就是客。”魏总请着余罪。

 余罪随步走着,笑着回道:“对于警察来讲,大多数上门不是作客。”

 “呵呵,余副局长挺幽默的嘛,警察难道就不食人间烟火了。”魏总轻飘飘一句,化解了余罪挑恤。

 “也是,魏老板这生意人,对警察挺了解的吗。”余罪道。

 “中国的生意人,唯一可以不了解就是生意,但除了生意之外的,必须了解。”魏老板淡然一笑,像机锋一样,话里的哲味挺浓。

 两人进了电梯,魏总挥手屏退了随从,余罪才从那句话时省过来,他原来以为自己会对富人有恶感的,可遇上这么却没来由地有点好感了。

 平和、淡然、豁达、亲切…日他娘滴,比警中大部分领导都强不止一个档次啊。

 “余警官您对我们这儿有什么了解?有兴趣我带您参观一下吗?”电梯中途,魏锦程笑着问。

 “我对人的兴趣,比对建筑的兴趣更大。”余罪笑道。

 “您指我吗?看来我得接受下您的询问了,对吗?”魏锦程笑道,似乎有点突兀了。

 “不。”余罪摇摇头,纠正着:“我指刚才那位女人,176、89、58、87。”

 这是…魏锦程愣了,疑惑地看着余罪,这怎么像“天王盖地虎”对暗号呢。

 “身高和三围,个子高挑、前凸后翘,美女啊。”余罪淫笑道,品位急剧下降。

 “哟,没看出来,警察…对女人这么有研究?”魏锦程哑然失笑了。

 “我倒看出来,魏老板对女人,没什么研究啊。”余罪笑了,他从这么男人平和的眼神里,看到很多东西。

 魏锦程瞬间笑容僵了僵,微微吃了一惊,一刹那猜中,让他不敢对这位警察小觑了。

 叮声电梯门开,两人从电梯里迈步出来了,楼层的迎宾,男女各四位,躬身问好,两人像知交一样,直接进了魏总不常来的办公室,哎哟,这办公室的寒酸和外部的金碧辉煌明显是两个世界,做旧的家具,老式的木桌,旧式的扶手椅,唯一可观的是临窗的盆景台子,两架碧绿鲜艳的盆景。

 余罪在进门的一刹那,也有了一个直观的判断,这种人是相当有追求的人,品位不俗,如果真要犯罪,恐怕也是很高品位的犯罪,轻易不会让谁抓狴证据。

 可越是这样,越让余罪意外地有一种兴趣油然而生,他看着衣着朴素的魏锦程专心致志的汲水,烫杯,心里在想着:

 扮土豪装逼的经常见,可明明是土豪还装得像穷逼的,真不多见。这个姓魏的逼,真能装啊!

  一见如故。

 茶沏得很快,魏锦程对面的座位上放上一杯浅色的红茶时,余罪把这房间不多的摆设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以他的眼光看不出价格,当然也更看不出品位。

 “您一定奇怪我这儿旧式家俱吧?”魏锦程做着请势,轻声问。

 “难道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余罪问,还真有这种怀疑,奈何眼光太拙,关于财富的概念,他只认识人民币。

 “不不…您误会了,这不是什么古董,扔到垃圾堆里,只能当柴火烧。”魏锦程笑道,余罪端着茶水,随意道着:“哦,那肯定就是有特殊意义喽。”

 “对,我家里最寒酸的时候,就剩下这几样家俱了,后来我从商积攒了点身家,我父亲一直教导我不能忘本,他本人也身体力行,做得很好,到我这儿,也成了一个习惯了,不过外人看来似乎有点不理解,这用什么形容来着?”魏锦程笑着问。

 “装逼。”余罪翻着白眼,吐了俩字。

 魏锦程愕然一脸,然后一笑置之,两人有代沟了。

 也是,有这么偌大的身家,还这么敝帚自珍,普通人能叫节俭,富有的人,只能是一种怪僻了。

 “我这人说话直,不会拐弯。”余罪道,放下了茶杯。

 “我会拐弯,不过我喜欢直,那我们就开门见山讲吧,余警官再次登门,肯定有事情吧?”魏锦程道。

 “有,但我自己也搞不清从那儿下手,所以直接就来了,很想认识一下传说中桃园公馆的老板。”余罪道,话里孰无客气。

 “我们这样的人,对其他人可能神秘,对警察应该没有秘密而言,我想,余警官应该把我祖上几代都查得差不多了,除了这些,我可能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了。”魏锦程笑道,很淡然。

 “那就说些能告诉我的话。”余罪丝毫不动容,笑着问:“比如,为什么让我等了几个小时?我原本以为是为了找回点面子,不过现在看来,魏老板好像不在乎这些身外之事。”

 “呵呵。”魏锦程笑道:“我是故意的。”

 “哦,这句话就比较诚实,我喜欢。”余罪道。

 魏锦程边往两人的杯里添着水,边瞄着余罪,笑着道:“晾了几个小时,无非想看看余警官的耐心而已。”

 如果怒了,如果忿了,如果拂袖而去了,在魏锦程眼里,这样人就落了下乘了,当然,很让他意外的是,这位传说中肆无忌惮的黑警察,似乎修养功夫不低。

 “结果呢?”余罪问。

 “我们相对而坐就是结果啊。”魏锦程笑道。

 “哦,魏老板的考验啊,你不用这样考验警察,如果真发现你有价值,会有很多警察像附骨之蛆一样钉着你。”余罪笑道。

 “那余警官,准备从这儿得到什么价值?”魏锦程眼皮抬抬,亲和如故,看不出一丝惊惶和愠怒。

 妈的,这人的心态太好,好得根本不会起一点波澜,余罪笑了笑没吭声,他在思忖着,怎么来一下狠的。

 对于魏锦程也相当伤脑筋,上门的必有所求,他自问一眼能看个七七八八,但偏偏这位似乎涉世不深的小警察,让他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他无从下手,投其所好。

 尴尬了片刻,魏锦程找了另一个话题道着:“不知道您对茶的爱好,所以我选了红茶,温舒养胃。老少皆宜,还合您口胃吗?”

 “解渴就行,啥都一样。魏老板,我还有个问题,你对所有下面人,都是这么亲和吗?或者叫,装逼?”余罪笑道。

 “差不多,学会尊重别人,才能得到别人尊重,真的,这也是我父亲教的,他奉行谁也别惹的原则,不惹官、不惹警、不惹匪…然后才能不惹事。”魏锦程笑道。

 “哦,你有个好父亲啊,不过有时候是树欲静风不止啊。”余罪道。

 “树大招风,心静便静。”魏锦程又开上了水,对于余罪递出来的试探,以不变应万变。

 “你心里未必能静吧?如果真安静的话,像我这样的小警察上门,恐怕你见都不必要见吧?”余罪痞痞地笑着,开始耍无赖了。

 对呀,我这么个小警察上门,你都这么先倨后恭,明显是心里有鬼嘛。

 “小警察?未必吧…据我所知,橙色年华倒台,好像余警官就是现场的指挥;还有年前那桩灭门案,好像是余警官您侦破的。还为此授了奖,对了,晋祠山庄那个地下赌场,也是余警官您的手笔吧?”魏锦程笑着道。

 “哟,对我了解的这么清楚?”余罪笑了。

 “您的事,不用了解都清楚,商界我不算最出名的人,可警界,您已经是无人不晓的名人了。”魏锦程笑道。

 这局面立时回转了,仿佛是魏老板攀附一般。余罪笑着顺杆爬着:“魏老板既然这么关心,怎么没听说您关心那位呀?”

 “哪位?”魏锦程问。

 “就是,我们您这儿抓走的那位,您一点也不好奇他是干什么的?”余罪问,直勾勾地看着魏锦程。

 “我还真不怎么关心,核心会员上百,普通会员数百,他们有各自的圈子,我仅仅是给大家创造一个合乎心意的环境而已。”魏锦程道。

 “包括贩毒吗。”余罪道。

 明显地看到了魏老板的手势一滞,他愕然地看着余罪。

 “他是个毒贩,而且据我们内线的消息,你们这里涉毒,否则,我还真没兴趣在这儿等你几个小时,就为喝一杯口味不怎么样的茶。”余罪脸色冷了,凶相慢慢出来了。

 千金之躯,那叫坐不垂堂,这样身家不菲的老板的最怕的就是沾上这些黑事。

 “还有更有价值的消息,不知道魏老板能付出多少代价?”余罪又问。

 “你…”魏锦程僵着手势,放下了杯子,瞠然道着:“你这是准备讹诈我?”

 “那你准备花钱买个平安吗?或许,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很多你想知道的消息。”余罪神神秘秘道着。开始挖坑了。

 “你仍然是在诈我,钱买不来平安。”魏锦程道。

 哎哟,第一次讹诈失利,余罪登时发现,这是个聪明人,不像那些小门小户,不干不净,讹两句,他就赶紧塞钱,不塞还不知道他有问题,一塞立马就进嫌疑人名单了。

 “可我为什么看出来了,你好像寝食难安呢?别否认,那没有意义,坦白地讲,今天如果我吃了闭门羹,或者被你找人拍了,我倒更容易接受一点…而您老呢,先倨后恭,这么客气,我好像觉得你不是清清白白那么简单。”余罪道,两眼如炬,盯得魏锦程浑身不自然了。

 这那像个遍地收黑钱的恶警啊。魏锦程哀叹了一句,心里直道这传言害死。

 他定了定心神,又开上了一壶水,似乎在用机械的动作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活动,余罪在他淡如轻风的表情上,还真捕捉不到心理的变化。而余罪本人同样让对方琢磨不透,明显看得出他有点邪,可你找不到他的弱点。

 “看来,你不算个直爽的人。”魏锦程叹了口气道,这弯拐得,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呵呵,你也未必喜欢直爽不会拐弯的人。”余罪笑道。

 “那我们换一种谈话方式如何?”魏锦程道。

 “你准备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余罪以问代答。

 两人像是有一种默契,点头,互视,尽管出身和品位相差颇大,可意外地在这种时候获得了一致。

 或许都觉得对方云里雾里,于是最简单和最直接的方式,就成了首选。

 “我保证让您满意而归,坦白地讲,我很忌惮你这种根本不守规则的人,财富堆积出来的辉煌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非常脆弱的,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魏锦程道,一个橙色年华,一个晋祠山庄,足以证明面前这个人的能力了,他直接问着:“所以,我想很准确地知道,你准备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余罪眼中慢慢蓄起了笑意,富人的弱点就是他的富有,没有例外,他笑了笑,看着魏锦程,似乎在揣度着这句话的真实程度。

 “这么直接啊,那我直接朝你要了。”余罪也换着直接的口吻道:“你涉毒吗?要你一句实话。”

 咝…魏锦程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愕然地盯着余罪,半晌无语。

 “看来你无法让我满意而归,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余罪说着起身,这时候魏锦程坐不住了,赶紧拦着,双手合十直抱歉,重新坐定,他斟酌了片刻,咬着牙,闭着眼,点点头。

 哦,这倒把余罪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简单,他愕然地看着魏老板道:“我现在才真是有点佩服你了啊,魏老板。”

 “容我把话说完,现在这个环境,只要是个涉及娱乐、休闲的场所,就不可能不沾毒,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比如遍地都是反腐倡廉的宣传,那说明腐败已经病入膏盲;比如遍地都是发展市场经济,那说明市场经济还存在相当大的问题…比如那个银行也反诈骗宣传,那说骗子已经无孔不入;比如遍地都是严禁黄赌毒的宣传,那说明,黄赌毒已经泛滥。”魏总苦着脸道,这是大势所趋,非人力可为。

 哦,有道理,余罪哑然失笑了,直道着:“那您这么云淡风轻,为什么不出污泥而不染呢?”

 像嘲笑,魏锦程摇摇头道着:“不可能不染,我们有上千会员,大部分都小有身家,物质生活非常优渥,精神生活就相对贫乏了,我不可能保证来我们这儿消费的人就干干净净,奉公守法啊。都是找刺激、找乐子来了,毒品泛滥也是物质时代一个亚文化的现象。”

 “我明白了,桃园公馆涉毒的根子在这儿。”余罪道,魏锦程点点头,抱以为无可奈何的一个表情,余罪话锋一转问着:“你本人呢?”

 “兴趣不大,以商人的眼光看,比毒品利润大的生意有很多,比如,房地产,我在做;比如民间集资,我在做;比如炒外汇,我也在做。不管那一样,都比组织一个贩毒的网络要容易得多,也安全得多,我们家往上数五代,都是生意人,纯粹的生意人,第一代做票号,被太平天国起义军洗劫了;第二代做的是茶叶生意,被军阀混乱时乱兵抢了,我太爷爷也被土匪绑票,家道中落,忧郁而死了,第三代的我爷爷从挑水卖大碗茶开始,用了半辈子撑起了一家饭店生意,叫四喜楼,谁知道熬到解放了,被打土豪分财产了…我们家又成穷光蛋了。”魏锦程笑着道。

 余罪也被这个跨越几代的故事逗乐了,笑着问:“那您爷爷后来呢?”

 “地富反坏右,能有好下场吗?我爸说安葬他的时候,就卷了张苇席子胡埋了。到我爸这一代,改革开放后他觉得政策已经变化了,倾其所有,从一个小作坊做起,搞了个电解铝厂子,后来莫名其妙就犯罪…有个罪名叫投机倒把,先把他判了无期,后改判十年,最后坐了七年被释放了,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说法。”魏锦程苦笑着,这荒唐的故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讲出来,讲出来都没有泪了,成哭笑不得了。

 “哦,看来你家有作生意的基因啊,用不了几年到你身上又翻身了。”余罪笑道。

 “这个已经有人查过了,桃园公馆身下这片土地就是当年铝厂的旧址,等政府把封条撕走,返还给我家的时候,就剩一片荒草地了…这片地当年征用的费用不到五十万,现在已经价值五个亿了。”魏锦程淡淡说了一句,一生的悲欢离合,都系在一个地方,说起来都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我好像明白了。”余罪眨巴着眼睛,他看到了一张疲惫的、略显苍老的面孔,这些感觉,让他忘了此番的来意。

 “你,明白什么了?”魏锦程深沉地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余罪道。

 魏锦程愣了愣,好惺惺的表情审视着余罪,慢慢地道着:“我父亲讲,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是政治而非民主的氛围里,很难有纯粹的生意人,我身边很多朋友都移民了,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辛辛苦苦累积的财富化为乌有,而且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在重复一次他们的经历。我走很容易,可我不准备走,我的根在这儿。不管在这儿是穷根也好,富苗也罢,总比无根的浮萍要强啊。”

 余罪在踌蹰着,他的观感慢慢在变化,越来越清晰的感觉是:目标似乎是错的。

 特么滴,肯定是错滴,总不能一个靠非法手段聚敛财富的人物,还有这样的忧国忧民之心吧?

 “你好像对商人没有好感?”魏锦程看余罪的表情,错悟了。

 “大多数人对商人没好感,商人和盗贼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余罪笑着道。

 魏锦程一阵脸色难堪,余罪却是笑着补充着:“我没针对你的意思,我父亲就是个小商人,卖水果的,缺斤短两是常事,以次充好很拿手,不过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在我眼里他是最伟大的父亲,风里来雨里去的,几块几毛抠出来的钱养我这么大,他不是非要干这个,而是除了这个,他没什么可干的。”

 魏锦程被这话触动了,他痴痴地看着余罪,抿抿嘴,却没有发出声来,似乎这位小伙子在什么地方有和他共通之处似的,他能意会到,却言传不出来。

 “好了,谢谢魏总的款待,不知不觉就一个多小时了。”余罪把茶杯顿了顿,喝干了最后一杯,已经凉了,做势要走,魏锦程此时却是有点惜别了,可初次见面,又不知道挽留这位合适不合适,他眼睛亮着邀着:“要不,一块吃顿饭?”

 “太麻烦,你们有钱人规矩太多,我就是个吃地摊大排档的主,受不了约束。”余罪起身道。

 “嗨,等等…要不一起去?柳巷的手撖面、鼓楼的羊杂、五一路那家铁蛋刀削面…有名的小吃我可都知道,其实我就经常去,还是一大碗吃着舒坦。”魏锦程一下子找到同好了似的,有点兴奋地邀着。

 呵呵,余罪愣了下,哑然失笑了,笑着走着道着:“好啊,让我等了几个小时,那就请吃一顿补偿呗。不过魏老板啊,你确定要和警察走得更近点,警察的脸可是说变就变,我不客气地告诉你,你本人要真涉毒,有一天我会亲手铐走你。”

 “我真不怕你查,你不是第一个查的,派出所的、分局的、市局的、禁毒局的、消防上的、文化上的…凡是带着局的基本都查过我,连八杆子打不着的民政局、环保局都立名目朝我们收钱,我不怕查,就怕有人以查的名义把我们这生意整垮啊。”魏锦程倒着苦水,大遇知己了。

 进了电梯,余罪深有同感地道着:“这个我表示理解,不过国情如此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这不很正常嘛,我爸那水果摊都有人蹭水果去,何况你这么大生意呢?”

 “私营的难啊,狼太多。胃口又大,不管多大的生意都不够啃呐…哎你笑什么?我说的很可笑吗?”魏锦程好不懊丧地道,而且对于余罪那副一直笑眯眯的样子,表示不解。

 “我在笑啊。”余罪道着:“认识你很高兴,终于让我找到点当穷人的优越感了,哈哈…”

 大笑着出了电梯,魏锦程也被这话逗乐了,直指着余罪说这警察够损。

 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宛如一对密友,这才一个小时啊,那样子真让大厅里一干人瞠目结舌了,更瞠目的是,魏总连司机也不要了,直钻进余罪开来的车里,两人一溜烟,消失在薄暮冥冥的黄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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