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完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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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我参加了于婷和孟建云的婚礼。新人致辞是由于婷一人完成的,她那幸福的表情似乎告诉所有的宾客,她这辈子都别无他求。

 
 
最后她还宣布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再次让我感到惊讶。
 
 
“我和我的先生已经办好了去韩国的移民手续。明天下午我们就会从龙州机场出发,从那里乘坐直达韩国的航班。”
 
 
虽然令人惊讶,不过也容易理解,毕竟在这个城市俩人都经历了巨大的家庭变故,彻底换一个环境倒也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
 
 
反正以他们现在的财产,世界各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忽然想起大孟也有一个韩国的身份,他们会不会在异乡相遇呢?
 
 
小孟在婚礼过程中很少说话,他那浓重的乡下口音也实在是难听。于婷致辞的时候,他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女人身旁,一副见不得世面的拘谨模样。
 
 
不过偶尔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眼中出现的嘲讽神色。
 
 
如果眼睛能说话的话,我想我大概会听见“蛤蟆”这两个字。
 
 
此刻在他的眼中,我才是那只吃不到天鹅肉的蛤蟆。
 
 
就在我神情落寞的时刻,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膀,我转头看了看,原来是张大伟。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脸上却写满了劝慰的神色。
 
 
我们在一块坐了很久,然后他才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注视着正在接受敬酒的孟建云,“老天为什么会如此宠幸这个男人。”
 
 
坐拥百亿家产,又有美人入怀。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张大伟也颇为感慨:“世事就是这样难料,当他在牢房中等待死刑判决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会有今天?”
 
 
我联想到另外一些事情,有感而发:“人生就是一个悖论。”
 
 
张大伟冲我笑了笑:“你又在分析什么了?”
 
 
“你还记得吗?”我反问他,“当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你首先提出的案件疑点是什么?”
 
 
张大伟点头表示记得:“我说孟建云绝对杀不了孟少强,因为这兄弟二人各方面的差距都实在太大。如果两人相斗,吃亏的肯定是孟建云。所以孟少强能被孟建云杀死,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可是现在呢?”我苦笑道,“这又算怎么回事?”
 
 
张大伟愣住了,他显然理解我的语意。
 
 
被我们认为必定要吃亏的小孟却获得了所有的遗产,他甚至还抢走了大孟的老婆。我们当初对疑点的锲而不舍的探询却导致了一个强弱更加倒挂的结果。这不是悖论又是什么呢?
 
 
不过张大伟很快又想到了一个解释:“我们都在帮助孟建云,是我们的力量改变了这场兄弟之争的结果。”
 
 
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然后我告诉张大伟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4.
 
 
我离开喧闹的婚礼现场,在街头漫无目的的溜达着。不知走了多久,我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上次醉饮的那家烧烤小店的门口。
 
 
难道这又是命运使然?每当我心情落寞的时候,便会在不经意间来到这里。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婚礼现场无法痛饮,还是在这里一醉方休吧。
 
 
我走进店中,烧烤老板认出我正是上次惹祸的醉鬼,对我并不热情。我可不管那么多,径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在我对面桌也有一个独坐的男子,他的面前摆了一溜的啤酒瓶,看起来他已经独饮了很长时间。我忽然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略一回忆终于想起:原来是他!曾经的法医中心DNA鉴定室主任董竹。
 
 
我挪步过去,坐在了那名男子的对面。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春风得意,神采轩昂,可此刻他却留着长长的拉茬胡子,神情萧索,一副沉沦落魄的模样。
 
 
“喝几瓶了?”我有意搭讪。
 
 
董竹抬起醉眼看了我半天,终于认出了我。
 
 
“是你?!”他的舌头已经有些打卷了。
 
 
“我陪你喝两杯。”我一边说,一边大咧咧地给自己斟上啤酒。同时天涯沦落人,我倒真有心和他一块大醉一场。
 
 
可董竹未必能用相同的心态看我,他瞪着我,用充满敌意的语调说道:“你来干什么?你还嫌害我不够惨吗?!”
 
 
是的,严格说起来,也可以算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给孟建云翻案,这个人还当着DNA鉴定室的主任,前途辉煌。可现在,他不仅丢掉了公职,而且还是一个取保候审的受贿犯罪嫌疑人。
 
 
我苦笑着安慰他:“兄弟,这就是人生。任何事情都总有一个结果,而且那结果往往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可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董竹咬牙低吼着,“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
 
 
“陷害?这话也说不起来吧?”我摊摊手,“毕竟你确实收了别人的贿款。”
 
 
“你们偷偷把钱打到我的帐户上,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受贿?分明是你们栽赃陷害。”
 
 
当初在二审现场的时候,董竹也是坚持这样的说法。他说他的帐户上确实多出十万元现金,可他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他认为那多半是银行系统出现了故障,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因为贪心而没有将那笔款额归还。
 
 
可是谁又相信这样的说辞呢?而且还有一个铁证是他无法辩驳的:
 
 
他的鉴定结果确实有问题,因为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大孟在案发后仍然活着。
 
 
虽然明知一定会引起对方强烈的抵触,但我还是决定去戳一戳他的这块伤疤。
 
 
“如果你没有受贿的话?你为什么要伪造鉴定的结果?”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董竹竟也直视着我的眼睛,然后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法医当了九年,在我手上过去的案子有数百起。我从来没有伪造过任何鉴定结果,从来没有!”
 
 
他的神情实在不像撒谎,况且现在这个境地,他对我撒谎又有什么用?可他那次的鉴定结果又确确实实是无法解释的。
 
 
“我也可以肯定告诉你,孟少强确实还活着。”于是我也一字一句地回应着他,“你不觉得你的鉴定结果和事实之间存在着明显的悖论吗?”
 
 
“我不管什么悖论不悖论!”董竹狂乱地挥着手,他看起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只空酒瓶在这个过程中被碰到在地,发出“哗啦”一声碎响。
 
 
周围的食客纷纷转脸向这边看来,不远处的小店老板更是满面愁容。
 
 
董竹却根本无视这些,他用更大的声音冲我吼道:“死者和孟国富之间具有父子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9%,这就是我做鉴定得出的结果,绝对正确的结果!即使再做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也是同样的结果!”
 
 
我试图用微笑直面对方的狂怒,可我的笑容却很快僵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设想忽然间击中了我,而由此给我带来的精神冲击绝不亚于遭受了一次雷劈!
 
 
死者和孟国富之间具有父子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9%!
 
 
死者和孟国富之间具有父子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9%!!
 
 
死者和孟国富之间具有父子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9%!!!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鉴定结果背后隐藏的真正涵义。
 
 
如果我的这个设想是正确的,那我一直认为的那个悖论其实并不存在!
 
 
不仅如此,整个案件过程中所有的悖论都不存在!从血案的发生,孟少强的脱逃,于婷的反复转变,甚至那场看起来荒谬无比的婚礼……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合理!
 
 
那些貌似存在的悖论,在此刻都成了一柄柄通往真相大门的钥匙,当那扇大门因此而打开之后,我终于窥看到了所有的事实。
 
 
令人颤栗的事实!
 
 
5.
 
 
第二天中午。
 
 
当于婷和小孟走出别墅大门的时候,正好有一辆空驶的出租车停靠在他们面前。俩人相视而笑,至少到目前为止,事情进展得竟是如此的顺利。
 
 
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可以登上飞往韩国的航班。他们已经办好了移民手续,并且转移了全部的财产。只要踏上韩国的土地,那他们精心编纂的这部剧本就可以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事实上,他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庆功,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人还可以阻止他们。
 
 
出租车载着他们向着机场的方向驶去,很快他们便出了城区,奔驰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道路顺畅,前程似乎毫无阻碍,俩人的心情也因此而越来越好。
 
 
今天的天气也出奇的好,晴光普照,万里无云,这意味着航班延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于婷和小孟在车中深情相拥,他们似乎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幸福的彼岸。而意外偏偏就在这时发生了。
 
 
一辆新款的奔驰车忽然从右侧斜刺里冲出来想要超车,而出租车却没有减速,于是出租车的右前脸便和奔驰车的左侧车身发生了剐蹭。
 
 
两辆车先后靠边停下,奔驰车司机下车往这边走来。那是一个身材粗壮,气势汹汹的中年汉子。
 
 
出租车司机也不示弱,他也冲出驾驶室,迎面便责问道:“你怎么开的车?”。
 
 
俩个司机很快在车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
 
 
于婷皱起眉头,她看看身边的小孟:“要不我们换个车吧?”
 
 
小孟点点头,俩人下了出租。
 
 
“哎,你们不能走。”出租车司机却一把拉住了小孟。
 
 
“你干什么?”于婷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我们把车费给你就是。”
 
 
“不是车费的问题。”出租车司机指了指奔驰车主,“刚才是他违章,你们可得留下来给我作证,要不然那奔驰车的损失我可陪不起。”
 
 
“他要多少钱?”小孟皱着眉头道,“我帮你出,只要别误了我们的航班就行。”
 
 
奔驰车主听到了这句话,他翻了翻眼睛,阴阳怪气地说:“你有钱是吧?好啊,我开个整数,不还价,五万!”
 
 
“你这不是讹诈吗?”于婷气乎乎地叱责对方。
 
 
“给不起就别想走。”中年壮汉懒懒地叉着腰,“一块等警察来吧。”
 
 
小孟“哼”了一声,五万块他倒不是出不起,只是随身实在没有那么多现金。他只好再跟出租车司机商量:“师傅,我们急着赶航班,实在等不了警察来了。这样吧,我这里有点现金,你先拿着。这里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吧。”
 
 
说话的同时,他掏出钱包,数出十张百元大钞塞到了出租车司机手中。
 
 
出租车司机犹豫了片刻,说:“你们急着走也行——但是要给我写一份证明,一会警察来了好有个说法。”
 
 
小孟看看表,再耽误下去时间就真的有点紧张了,于是他点头表示同意:“你拿纸笔过来吧,我给你写。”
 
 
出租车司机递过一支水笔,然后又从车里翻出个黑皮笔记本来:“就写在这里吧。”
 
 
“怎么写?”小孟拿起笔做好准备。
 
 
“嗯——你就这么写——”司机斟酌着说道,“本人是牌号FF9563出租车的乘客。下午十三时四十分许,该出租车在机场高速左侧车道正常行驶时,牌号为G17091的奔驰牌轿车从右侧车道强行变道超车,致使两车发生剐蹭。出租车的右前脸和奔驰车的车身左侧均有损伤。因本人要赶航班,来不及留下作证,故出具此书面证明。”
 
 
虽然司机语速不快,但小孟也得运笔如飞才能跟上对方说话的节奏。好不容易按对方的要求写完,那司机又指着笔记本的右下角说道:“在这里把日期写上,再签个名吧。”
 
 
小孟依言写上了日期,并签下一个名字:“孟建云。”做完这些他抬起头来,却看见那司机正用手机的摄像头对着自己。
 
 
“你干什么?”他立刻变了脸色问道。
 
 
“录像留证啊。要不然警察怎么知道这证言是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司机一边解释,一边把那笔记本收了起来。
 
 
“不行,你把录像给我删了!”小孟不答应了,“还有那份证词,我也不能给你!”
 
 
“唉,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啊!”司机紧攥着手机和笔记本,看起来决无轻易交出的意思。
 
 
小孟还想争执些什么,一旁的于婷却拉拉他的胳膊:“算了吧,这些都无所谓——赶飞机要紧!”
 
 
这句话提醒了对方。是的,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误了航班。只要上了飞机,那一切的担心就全都成为多虑了。就算留下些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小孟不再理睬那两个司机,他走上路边,伸手又拦下了另外一辆出租车。这对新婚的夫妻随即上车,重新踏上了通往韩国的旅程。
 
 
出租车司机此刻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波信号传输出去,接收在数公里外张大伟的手机上。
 
 
“喂。”张大伟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张总,东西已经拿到了。”司机在电话那头说道,“于婷夫妇现在上了一辆车牌号为F27145的出租车,他们离机场大概还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
 
 
“好的。”张大伟简短回复后便即挂断了电话,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交流了一个眼神。
 
 
我正坐在一辆加长巴士的驾驶座上,这辆巴士已经在机场高速的紧急停车带上停留了一个多小时,但却一直没有熄火。
 
 
“你下车吧。”我对张大伟说道,“这里不需要你。”
 
 
张大伟也不再说什么,他伸手拍拍我的肩头,意味深长,然后他便转身下车而去。
 
 
我咬咬牙,踩下了油门,巴士车开始缓缓向前滑出。在车流间隙的空档中,我忽然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巴士车立刻甩头摆尾,横亘在了高速路的中央。
 
 
我耳边响起一片紧急刹车的声音。终究有几辆车反应不急,追尾咬在了一起,不过好在情况并不严重。司机们纷纷下车,斥骂声此起彼伏。
 
 
我也灭火下车,查看了一下现场的情势。巴士车已把通往机场方向的半侧高速路完全堵死,就算是一辆**也无法通过。不消片刻,在巴士后面便排起了长长的车龙。
 
 
我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挥手,将巴士车钥匙远远地扔在了高速路旁边的灌木丛中。然后我便顺着那车龙往高速路的下方走去。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极为狰狞,因为那些气愤不已的司机们全都惊恐地看着我,同时自动为我让出一条路来。
 
 
我一边走一边寻找,直到牌号为F27145的出租车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那辆车被夹在中间的车道上,前后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当我来到车前的时候,我看到于婷和小孟双双坐在后排,他们局促不安地看着车外拥堵的长龙,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状况。
 
 
我拉开车门,俩人立刻转过视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永生?”于婷似乎率先反应过来,她惊讶地问我,“你要干什么。”
 
 
“你下车吧。”我不愿看她,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身旁的那个人。那个男子缩着脖子,一副懦弱到几乎令人痛恨的可怜样。
 
 
“你什么意思?”于婷变了脸色,“我们本来还可以做朋友的,你不要让我恨你。”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直到现在,她还想利用我对她的痴情来控制我。当我看清一切之后,这样的事实令我心如刀绞。
 
 
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我的眼睛便又睁开。然后我冷冷地重复刚才的话语:“我要你下车。”
 
 
于婷惊讶地看着我,脸上露出难以理喻的神色。我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她说过话,从来没有。
 
 
“你到底要干什么?”女人语气中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惶恐。
 
 
“我要你下车!”我再次提高了声调。
 
 
“你下车吧。”小孟此刻也开口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这次于婷乖乖地下了车,因为她永远无力违抗那个男人的话。而我则顺势钻入车内,坐在了她腾出的位置上。
 
 
出租车司机回头瞥了我们一眼,然后他也非常知趣地下了车,反手关好车门。
 
 
“你想和我说什么?”小孟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问我。
 
 
我“嗤”地笑了,反问:“你学这样的口音花了多长时间?”
 
 
小孟也傻乎乎地笑了:“你说什么?我一直都这样说话。”
 
 
我看着对方:“也许你确实不用学,因为你跟着父亲离开农村的时候已经五岁。以你的智商,在那个时候学会的乡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不过我打赌:你去年整容之后肯定特意在农村呆过一段时间,否则你怎么会有这样粗糙而微黑的皮肤?”
 
 
小孟回看着我,他不太笑得出来了。
 
 
而我则继续说着:“我知道你也会花很长时间去模仿他的笔迹,尤其是签名——不过仓促书写大段文字的时候,你还能掩藏住自己原先的笔迹吗?”
 
 
坐在我身边的人神色愈发凝重,显然他已经明白刚才那份车祸证明的真实意义,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所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是吗?”
 
 
他的声音改了过来,那是标准而又悦耳的普通话。同时他抬起了头,腰杆变得笔直,皱巴巴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而在他的眼神中则开始焕发出一些奕奕夺目的光彩。
 
 
在短短的一瞬之间,这个男人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展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高贵气质,这气质中充满了智慧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
 
 
“是的。”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惊讶于他在瞬间的巨大变化,然后我叫出了他真实的名字,“孟少强。”
 
 
6.
 
 
“死者和孟国富之间具有父子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9%!”
 
 
董竹的鉴定结果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人们的思维惯式。
 
 
和孟国富具有父子关系的人并非只有孟少强一个,他的弟弟孟建云同样也是孟国富的儿子!
 
 
所以DNA鉴定结果是正确的,孟少强也仍然活着,这里面并无悖论存在!只是死去的那个人是孟建云而已。
 
 
“你是怎么想到的?”那个男人此刻转头看着我,他的神色中带着一丝遗憾,“我的漏洞在哪里?”
 
 
“漏洞?”我倒怔住了。
 
 
凭良心说,这的确是个完美的阴谋,甚至是毫无漏洞的阴谋。昨晚我整整想了一夜,才能还原出这场阴谋的全貌:
 
 
“我会获得所有的遗产,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一定会的!
 
 
那个肮脏的家伙,他休想从我手里抢走任何东西!”
 
 
看到父亲拟定的遗嘱后,孟少强便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话。
 
 
他不仅要获得所有的遗产,而且要以合法的身份,不留任何后患地享用这笔遗产。所以他用近一年的时间策划并实施了这个完美的阴谋。
 
 
他去韩国整了容,让自己变成了和小孟一样的容貌。相应的手术并不困难,因为他和孟建云本来就是同胞兄弟,骨骼和脸形的轮廓都是相似的。
 
 
然后他花了一段时间去模仿小孟的举止、神态、口音乃至笔迹。他最终做到了惟妙惟肖,也许正如张大伟所说,他天生就具有极高的表演天赋。
 
 
孟少强把所有的策划都告诉了于婷,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他们在龙腾山庄共同展开了正式的行动。
 
 
真正的行动方案比我原先那些自作聪明的猜想要简单得多:孟少强直接在一零二房间打死了自己的弟弟,然后互换了双方的衣服。
 
 
当然,同城网上的那个“chaos”就是孟少强,他确实组织了那次网友聚会。
至此,孟少强已经化身成了孟建云。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送入死囚的牢笼中。在警方的调查和法庭一审阶段,孟少强成功地塑造出一个愚蠢而又令人厌恶的孟建云的形象。一切证据都表明,他正是那个杀害自己“兄长”的凶手。
 
 
在这个阶段,董竹给出的DNA鉴定结果非常重要。那个结果无疑是真实的,但是于婷却故意给董竹的银行帐号打去十万元钱,这为日后翻案留下重要的伏笔。
 
 
死者的身份似乎已确凿无疑。在于婷的要求下,尸体很快被火化,DNA鉴定结果的正确性从此无法证实。
 
 
孟少强的后顾之忧也随之解除,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洗清”自己的冤屈。为到达这个目的,他设计了于婷的“反水”,当然,于婷需要表现出一个合乎逻辑的倒戈理由,于是那张事先安排好的继承权指定文书便发挥了作用。任何人都会由这张文书联想到:原本恩爱的夫妻二人在巨额财产面前互不信任,他们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
 
 
有一个人对这个裂痕的出现会异常敏感,这个人就是我。所以于婷夫妇在最初策划阴谋的时候,我就有幸成为了计划中极为关键的一环。他们刻意把作案地点选在了龙腾山庄,因为那里正是我的管片之地。
 
 
一审结束之后,于婷将那张银行凭单给我,这是她指引我翻案的第一条“线索”,她还提示我和张大伟联系,而后者也是注定要被他们利用的人物。
 
 
我和张大伟一同展开了对血案的深入调查。更多的“线索”不断涌现:
 
 
第一条线索就是那个冒名“薛飞”的男子,其实他只是孟少强花钱雇来的一个无业者,此人能被选中,是因为他的身形容貌都与大孟相仿。大孟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拿着“薛飞”的假身份证,以“chaos”的名义到龙腾山庄去参加那个网友聚会,并且在面对警方询问的时候留下一个特定的手机号码。
 
 
我顺着这个手机找到于婷,并由此展开对案件真相的猜想。
 
 
第二条重要的“线索”也被适时抛出:于婷通过电话银行下达了递送文件的指令,于是那份令韩国人金明伊得利的文件被送达到振德大厦,我们开始相信:孟少强没有死,他在龙腾山庄血案中使出了“金蝉脱壳”的诡计。
 
 
对于婷的痴情让我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为“小孟”翻案的战斗中,我幻想借此帮助于婷摆脱孟少强的控制,而事实上,我的行动却在一步步帮助孟少强实现他真正的阴谋。
 
 
似乎是被我的真情感动,于婷也加入到了追查“孟少强”的队伍中。她的核心任务是提供一份证据,孟少强仍然存活的证据。
 
 
孟少强对此早已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在案发之前,他模仿孟建云的笔迹签了一份“财产转让文书”。当于婷前往监狱的时候,她把这张文书藏在提包里——这是一个即将用到的道具。
 
 
探访室中,孟少强坚持要和于婷单独会面。当我和张大伟离开之后,于婷拿出两份文件让他签署。
 
 
一份是上诉书,孟少强模仿小孟的笔迹,签上了“孟建云”三个字;
 
 
另一份则是后来在好望角大酒店出现的“继承权指定文书”,孟少强使用自己的笔迹,在上面签了“孟少强”三个字。
 
 
走出探访室之后,面对张大伟对第二份文件的质疑,于婷展示了藏在提包中的“财产转让文书”,这是一个漂亮的调包手法,当时没有引起我们任何的怀疑。
 
 
于是于婷便暗中持有了孟少强签名的“继承权指定文书”,也就是可以证明孟少强仍然存活的证据。她导演了在好望角大酒店的那场戏,把这个证据抛了出去,谁能想到,这份文书竟是孟少强在监狱中签署的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波澜了。孟少强在二审中被释放,然后他以孟建云的身份领走了全部的遗产,并且堂而皇之的又和于婷举行了第二次婚礼。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完美到不留任何瑕疵。
 
 
听完我的这番分析——尤其是我最后的由衷评价,孟少强专注地看着我。在我们此前的交锋中,他从未对我有过这样的眼神——尊重而又惊讶的眼神。
 
 
“你的推测完全正确。”他叹息着说道,“也许我知道我的错误在哪里:我太低估你了——而你本不该是个如此被低估的对手。”
 
 
我却苦笑着摇头:“不,你说的不对。你并不是低估了我,相反,你是低估了你自己。”
 
 
孟少强“哦?”了一声,困惑不解。
 
 
“你知道吗,当二审结束之后,我便被一个问题深深的困惑,我始终想不通它。正是为了要解开这个困惑,我最终才大胆地猜测到你和孟建云互换了身份。而这一点想通之后,其他所有的谜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么说的话,我的失败都是因为这个困惑的存在?”孟少强凝眉问我,“那个困惑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片刻后,如实说出心中的感慨:“你在我心中,其实一直是个难以逾越的对手,我从不敢想象自己能够战胜你。甚至于你把婷婷从我身边抢走时,我也只能默默地去承受;对孟建云而言,你更像是高耸入云的山峰,永难翻越。可是二审结果下来以后,情况却好像发生了颠覆:孟建云无罪释放,并且获得所有遗产,孟少强却落得流落天涯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是出自于我的手笔,我无法理解,我怎能就这样击败了那个压得我无法喘息的男人?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胜利,更无法接受孟建云的胜利,所以我一直在问自己,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就是那个指引着我发现真相的困惑。”
 
 
孟少强看着我:“你的意思是说:你之所以最终战胜了我,是因为你相信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我?”
 
 
我点点头。如果把我刚才的话简略一下,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孟少强居然笑了:“你不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吗?”
 
 
“的确是悖论。”我喃喃地说道,“可每一个悖论,都是一柄通往真相的钥匙。”
 
 
7.
 
 
七天之后。
 
 
我走出了看守所,阳光晃得我有些刺眼。适应了一番之后,我看到张大伟正在不远处等着我。
 
 
我走上前淡淡地说了句:“让你费心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对方在外面运作,我决不可能这么快获得自由。因为我这次的祸确实闯得不小。
 
 
有七辆车在高速路上发生了追尾,所幸无人员伤亡。除此之外,还有三百多人误了那天下午的航班。
 
 
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孟少强留下来。因为张大伟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从专家那里得到那份“事故证明”的笔迹鉴定结果。
 
 
正如我此前所说,孟少强的计划是完美的,完美到即使我能还原所有的过程。我也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指控。
 
 
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孟建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孟少强。
 
 
回复举报|65楼2014-08-08 20:45
 
北平罗飞
中级邢警12
除非我能获得他的真实笔迹。
 
 
孟少强在最后时刻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疏忽,当时他急着上飞机,因为只要他一上飞机,所有的事情就无从挽回了。
 
 
他绝对不会想到,我为了留下他,居然能在高速路上制造出那么大的混乱。
 
 
“检察院会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起诉你。你可能会被判一到三年的徒刑。”张大伟告诉我说,“不过我正在多方打点,尽量为你争取缓刑。”
 
 
“呵。”我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张大伟如长辈般关切的问道,“走,想去哪里?”
 
 
我沉默了片刻:“我想看看她。”
 
 
张大伟当然知道那个“她”是谁,他轻叹着说道:“上车吧。”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女子监狱的探访室。
 
 
于婷坐在我的对面,她的容颜有一些憔悴,但仍然掩不住那绝美的秀色。
 
 
我有些不敢看她。她倒反而坦然,主动问我:“我的时间是有限制的,你什么也不想说吗?”
 
 
“我只想问问你。”我鼓起勇气道,“你现在是否后悔?”
 
 
 
于婷笑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你知道吗?在我骗你的时候,我心中会非常非常的难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尽力掩饰住心中的激荡感觉。
 
 
可于婷的回答却要让我彻底的绝望。
 
 
“因为我骗你的时候,你会因此而误解我,误解我对孟少强的感情,这就是让我最难受的事情。你们不会明白我和他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在狱中的时候,他是如此的信任我,将性命完全交给我来掌握。而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什么金钱、遗产,我全都不在乎,只要他高兴,我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谁能像他一样拥有我全部的崇拜和爱恋——即使是现在,也同样如此。”
 
 
我黯然伫立了半晌,这才苦笑说:“那你又能否明白我对你的感情?”
 
 
“你说过,你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不管我做过什么,你都会保护我,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你都不在乎——”于婷用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我,“——可是,你并没有做到。”
 
 
是的,我没有做到,最终是我把她送进了监狱。
 
 
于婷看出了我的窘迫,她淡淡地宽慰我说:“你不用放在心上,因为我自己都不在意。”
 
 
我抬头看着她,眼神中一片迷茫。
 
 
她真的不在意吗?那她为何又把那句话记得如此清楚?
 
 
也许这就是人生,随时随地都充满了悖论的人生。
 
8.
 
 
“你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她却愿意为另一个人做任何事情——这就是爱情。”从女子监狱出来之后,张大伟拍着我的肩膀安慰到。
 
 
我向他要了一颗香烟。我以前从不吸烟,所以当烟雾进入肺腔的时候,我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大伟静静地看我咳完,这才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哭呢——还好你没有。”
 
 
我愣了半晌,让春风把我湿润的眼睛吹干,然后我黯然地回答说:
 
 
“也许我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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