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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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谷鸟的呼唤 第四部

  第五部

  能理解事情缘由的人是幸运的。 ——弗吉尔,《田园诗》卷二

  「我还以为,」埃里克·沃德尔低头 看着塑料袋里的遗嘱,慢悠悠地说,「这 个东西,你会先拿给那位客户看看。」 「我也这样想,但他在拉伊,」斯特 莱克说,「这事很紧急。我告诉过你,我 要尽量阻止另外两起谋杀案。沃德尔,和 我们打交道的是个疯子。」 他疼得直冒汗。斯特莱克坐在「翎羽」

  咖啡馆阳光明媚的窗边,催促这个警察赶 紧行动,心里却在想,自己摔下伊薇特·布 里斯托家的楼梯时,膝盖是不是已经有点 错位,还是仅有的那么点儿胫骨也断了? 他不想在出租车里摆弄腿。现在,那辆车 还在路边等他,跑得飞快的仪表正消耗著 布里斯托之前付给他的钱。不会再有另一 笔钱了。因为,沃德尔要是能打起精神,

  今天就能实施逮捕。 「我敢说,这个东西或许能表明凶手 的动机…」 「或许?」斯特莱克重复道,「或 许?一千万个或许能构成一个动机吗?他 妈的——」

  「…但我需要一些能在法庭上站得 住脚的证据,你却什么都没给我。」

  「我不是才告诉你到哪儿能找到证据 吗!难道我还错了?我告诉过你,这就是 那该死的遗嘱!」斯特莱克用手指猛戳塑 料袋的封口,「这他妈就是!快去拿逮捕 令!」

  沃德尔牙疼般摩挲著半边英俊的脸,

  皱眉盯着遗嘱。 斯特莱克说:「该死的,还要我说多 少次?唐姿·贝斯蒂吉当时在阳台,听到 兰德里说‘我已经做了’…」

  沃德尔说:「伙计,你的处境很危险, 对嫌疑犯撒谎会被辩护律师搞死的!贝斯 蒂吉要是发现根本没照片,肯定会否认一 切。」

  斯特莱克说:「随便他,但唐姿·贝 斯蒂吉那里没问题。不管怎样,她都会说。 不过,沃德尔,如果你胆小得什么都不做,」 说到这儿,斯特莱克感到背上冷汗直流, 右腿其他部分也疼痛难忍,「再有跟兰德 里亲近的人死掉,我他妈马上就去找媒体,

  跟他们说我把什么信息都给你了,你他妈 有的是机会把这个凶手抓起来。我要拿卖 消息的钱还债!你可以把这话告诉卡佛。」

  「给,」他推过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 来的纸,上面潦草地写著几个六位数字, 「先试试这几个。但现在赶紧去拿那该死 的逮捕令。」

  他把遗嘱推给沃德尔,滑下高脚凳。 从酒吧走到出租车简直是种折磨。右腿经 受一点压力就疼得厉害。

  一点以后,罗宾每隔十分钟就给斯特 莱克打一个电话,他却一直没接。就在他 几乎用手拉着全身的重量,异常艰难地爬 楼梯时,她又打了个电话。听见回响在楼 梯口的手机铃声,她赶紧冲到楼梯平台。 「你在这儿啊!我一直在给你打电 话,好多事情…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撒谎道:「我很好。」 「不,你…出什么事了?」 她连忙跑下楼梯,冲到他面前。他脸 色苍白,浑身冒汗。罗宾觉得他可能病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 「不,我他妈没喝酒!」他厉声说,

  「对——对不起,罗宾。这儿有点疼,我 想坐下来。」

  「出什么事了?我来…」 「我行的。没问题。我自己可以。」 他慢慢地撑到楼梯平台,挪向那张旧 沙发,一路上都瘸得很厉害。他猛地坐下 去时,罗宾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断裂 的声音。得换张沙发,但她接着又想,可 我要走了。

  「出什么事了?」她问。

  「我像个蠢货一样,踩滑了几级楼 梯。」斯特莱克微喘著气说,外套还穿在 身上。

  「什么楼梯?出什么事了?」

  极度疼痛中,他还是挤出一个又兴奋、 又有点吓人的笑容。

  「我没跟人打架,罗宾。我就是滑倒 了。」

  「哦,明白了。你有点儿——你脸色

  有点苍白。真的没事吗?我可以叫辆出租 车——或许,你该去看看医生。」

  「没必要。这儿还有那种止痛药吗?」

  她拿来水和扑热息痛。他吃了药,伸 长腿,疼得一哆嗦,但还是开口问道:「这 儿有什么事吗?格雷厄姆·哈迪卡传照片 给你了吗?」

  「传了,」她说,快速走到显示器跟 前,「这儿。」

  她移动鼠标,点了一下。乔纳·阿杰 曼中尉的照片顿时铺满屏幕。

  他们默默地端详著这个年轻人的脸。 虽然遗传了父亲的招风耳,但这丝毫无损 他的英俊。那身红、黑、金三种颜色的制 服很称他。笑容微微有些斜,颧骨高高的, 下颌方正,皮肤黝黑泛红,就像新泡的茶 水。不经意间,他也透出卢拉·兰德里的 那种魅力,一种难以形容的特质,让人挪 不开眼。

  「他长得像她。」罗宾轻声说。 「是啊,像。还有什么別的事吗?」 罗宾一副猛然回过神的样子。 「哦,天哪,对了…约翰,布里斯 托半小时前来过电话,说联系不上你。还 有,托尼·兰德里也打了三次电话。」

  「我就知道他可能会打。说什么了?」

  「他简直——好吧,第一次打来的时 候,他说要找你。我刚说你不在,还没来 得及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他就掛断了。第 二次打来时,他说你必须立刻回电话,没 等我说你还没回来,他又‘砰’地掛了电 话。第三次嘛,他就——呃——就特別生 气,还冲我吼。」

  「他最好別那么惹人烦。」斯特莱克 皱起眉。

  「还好。反正也不是冲我来的——他 要找的是你。」

  「他说什么了?」

  「大部分我都没听懂。不过,他叫约 翰·布里斯托‘蠢货’,又大声嚷嚷艾莉 森离开的事。他似乎觉得这跟你有些关系。 因为他一直嚷嚷著要起诉你,说你诽谤之 类的。」

  「艾莉森不干了?」

  「嗯。」 「他说没说艾莉森去了——不,他当

  然没说,他怎么会知道?」他不像在对罗 宾说话,更像在自言自语。

  他看了看手腕。从楼梯上摔下来时, 这只廉价手表好像撞坏了,指针停在十二 点四十五分。

  「现在几点?」

  「四点五十。」 「已经这么晚了?」 「嗯。你还需要什么吗?我可以再待 会儿。」

  「不,你走吧。」

  听到他说话的口气,罗宾没有动弹, 没有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你在等什么?」

  斯特莱克正忙着摆弄膝盖下面的那半 截腿。

  「没什么。你最近加班加得够多了。 我敢打赌,你要早回家一次,马修一定会 很高兴。」

  他没把手伸进裤腿调整义肢。 「求你了,罗宾,走吧。」他抬起头说。 她犹豫了片刻,才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谢谢,」他说,「明天见。」 她走了。他等着她下楼的声音,好把 裤腿卷起来,却什么也没听见。玻璃门开 了,又是她。

  「你在等什么人,是不是?」她抓着 门框问。

  斯特莱克说:「或许吧,但不重要。」

  面对她紧张严肃的表情,他努力笑了 笑。

  「別担心我,」看到她表情没变,他 又补一句,「我在军中打过拳击,你是知 道的。」

  罗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你提过。」

  「我提过吗?」 「提过好多次。就是那天晚上…。」

  「哦,对。嗯,没错。」 「但你在等…」 「如果我告诉你,马修会怪我的。回 家吧,罗宾,明天见。」 这一次,尽管非常勉强,她还是走 了。他一直等着,直到听见通往丹麦街的 门「砰」地关上,才卷起裤腿,拆下义肢, 检查肿胀的膝盖,以及那条腿跟义肢的连 接处。那里已经挫伤红肿。他都对自己干 了些什么啊!可是,今晚没空去看医生了。

  要是让罗宾在走之前给他弄点吃的就 好了。现在,他只能笨拙地一路单脚跳, 依次扶著桌子、文件柜顶部和沙发扶手保 持平衡,好不容易才冲了杯茶。坐在罗宾 的椅子上,他边喝茶边吃掉了半包消化饼 干,满脑子想的都是乔纳·阿杰曼的脸。 扑热息痛几乎毫无作用。

  吃完饼干,他开始检查手机。有许多 罗宾的未接来电,还有两个是约翰·布里 斯托打的。

  斯特莱克认为,今晚可能有三个人要 来。他希望布里斯托是第一个。如果警察 需要确凿的证据,那只有他的客户(尽管 布里斯托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能够提供。 如果来的是托尼·兰德里或艾莉森·克雷 斯韦尔,我就只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斯特莱克轻哼了一声。因为他脑中浮现出 的那句话是「果断行动」。

  然而,六点,六点半…还是没人按 门铃。斯特莱克又往断肢处抹了些膏药, 忍著剧痛,重新装上义肢。他跛腿走进里 间办公室,疼得不行。算了。他瘫在椅子 上,拿掉义肢,滑下去,头枕着胳膊。除 了闭上那双疲惫的眼睛休息,他什么也不 想干。

  二

  金属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斯特莱克猛 地坐起来。他睡了多久,五分钟?还是 五十分钟?有人在急匆匆地敲玻璃门。

  「进来,门开着!」他喊道,然后检

  查一下义肢,确定它已经被裤腿盖住。 让斯特莱克长舒一口气的是,来者是 约翰·布里斯托。他戴着一副厚眼镜,眨 著眼,显得很激动。 「你好,约翰,请坐。」 但布里斯托却大步走向他,脸涨得通 红,跟斯特莱克拒绝接他案子的那天一样 怒气冲冲。他没坐下,而是紧紧抓着椅背。

  「我告诉过你,」他说,伸出一根瘦 骨嶙峋的手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我 很明确地告诉过你,不希望你背着我单独 见我妈妈!」

  「我知道,约翰,但是——」 「她非常不安。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 什么,但今天下午,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很抱歉,可我问问题时,她好像并 不介意——」 「她情况很糟糕!」布里斯托吼道,

  兔牙闪闪发光,「你怎么能趁我不在时单 独去见她?你怎么能这么做?」

  「约翰,罗谢尔葬礼结束后,我就告 诉过你了,我觉得,我们正在跟一个可能 会再次作案的杀人犯打交道。」斯特莱克 说,「因为情况很危险,我想结束这种危 险。」

  「你想结束这种危险?那我的感受 呢?」布里斯托嘶吼道,声音都变了,「你 想过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我妈妈已经 心力交瘁,现在,我女朋友好像也人间蒸 发了。托尼说这全怪你!你对艾莉森做了 什么?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没给她打电话吗?」

  「她没接。他妈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白跑了一整天,结果一回来就——」

  「白跑了一整天?」斯特莱克偷偷挪 一下腿,让义肢保持直立。

  布里斯托一屁股坐到对面椅子上,重 重地喘著气,斜睨著斯特莱克。明亮的落 日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

  他忿忿地说:「今天早上,有人给我 的秘书打电话,声称是拉伊的重要客户, 有急事要立刻见我。结果,我大老远地赶 过去,却发现他根本不在国内,也没有人 给我打过电话。」接着,他抬手遮住眼睛, 补了一句,「能把百叶窗拉上么?我什么 都看不清了。」

  斯特莱克猛地一拉绳子,百叶窗「咔 嗒」一声合上,两人顿时陷入一片清冷斑 驳的阴影中。

  「这可真是件怪事,」斯特莱克说, 「好像有人故意要诱你出城。」

  布里斯托没吭声,怒瞪着斯特莱克, 胸部剧烈起伏著。

  「我受够了,」他突然说,「我要终 止这项调查。我给你的钱你都可以留着。 我得为我妈妈想想。」

  斯特莱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 个键,把它放在膝上。

  「你难道不想知道,今天我在你妈妈 的衣橱里发现了什么吗?」

  「你进——进了我妈妈的衣橱?」

  「嗯。我想看看卢拉死的那天得到的 那些新手提包。」

  布里斯托开始结巴: 「你——你…」 「那些手提包的内衬是可以拆下来 的。很独特的设计,是吧?白色手提包的 内衬里藏了份遗嘱,是卢拉用你妈妈的蓝 色信纸手写的,见证人是罗谢尔·奥涅弗 德。我已经把它交给警方了。」

  布里斯托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低声问道:

  「那…遗嘱上怎么说?」

  「她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弟 弟——皇家工兵军团的乔纳·阿杰曼中 尉。」

  「乔纳…是谁?」

  「去看看外面的电脑显示器。上面有 张照片。」

  布里斯托站起身,梦游般走向隔壁房 间的电脑。斯特莱克看着他移动鼠标,屏 幕亮了。阿杰曼那张英俊的脸出现在显示 器上。穿着军礼服的他面带一抹嘲讽的微 笑。

  「噢,天啊!」布里斯托说。

  他回到斯特莱克面前,瘫坐在椅子上, 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难…难以置信。」

  「监控录像上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斯特莱克说,「卢拉死的那天晚上,他逃 跑的样子被拍下来了。休假期间,他在 克勒肯维尔跟寡居的母亲一起住。所以, 二十分钟后,他才会沿着西奥博尔德斯路 飞跑,因为那是他家的方向。」

  布里斯托大口大口地喘著气。

  「他们先前都说我自我欺骗,」他几 乎大喊出来,「但该死的根本不是那么回 事!」

  「不,约翰,你没自我欺骗。」斯特 莱克说,「你没欺骗自己,而是他妈的疯 了。」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伦敦,人声、机器 的隆隆声不绝於耳。但拉上了百叶窗的屋 里却一片沈寂,只有布里斯托不均匀的呼 吸声。

  「不好意思?」他说,礼貌得可笑, 「你说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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