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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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看,是怎么回事?”我问,“如果是凶手发的吧,他怎么会有女孩的大头照?而且他发这个做什么?是炫耀他杀了人还是为了迷惑别人?如果是女孩家属发的吧,他们又怎么会有女孩死了以后的照片?而且死了还为什么要发帖寻人?家属有什么目的?”
师父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这都猜不到,你是我徒弟吗?”
(人体软组织被绳索勒、缢后,皮肤表面受损,死后会形成局部皮肤凹陷、表面皮革样化,会完整地保存下被绳索勒、缢时的痕迹。这条痕迹被称为索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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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应该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可当时我大脑里的动脉估计都被排泄物堵上了,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完蛋了你,”师父说,“被你堂妹的仇人骂傻了吧?”
正说着,林涛走进了师父的办公室,抬头说:“刚刚我和大案科的亚青去网监部门查了一下,发微博的是中达公司一位姓赵的老总的老婆。那个女孩就是这位赵总的女儿,赵雨墨。”
“走,人死了,也没什么顾忌了,去中达公司看看。”师父终于扔了手上的纸筒,让我这个“频率恐惧症”的人松了口气。
中达公司是省城一家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走进公司大门,我就被装修豪华的大厅和来来往往的员工们盛气凌人的面孔给震慑住了。一路走进赵总的办公室,我顿时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已经不能用奢华两个字来形容了,眼前分明就是座小型的宫殿,大量的金色被夸张地使用着,无不透露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
难怪出手就是一百万的悬赏呢,这派头,一百万算什么啊。我又想到我那可怜的薪水,法医在国外明明还是高薪职业,可事实上我们一个月只能拿到三千块钱的工资。三千块啊!在省城的二环外也只能买到半个平方米的房子。
坐在宽大的高级皮制软椅上的赵总,已经在等着我们了。虽然只是这家公司的副总,他的脸上也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愁容,但他扬着下巴,依旧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息。
“赵总好,我们是公安厅的,现在在调查你们发帖寻找女儿的事情。”亚青开门见山地说,“据我们的调查,你们好像没有去任何派出所报案。”
“报什么案?找你们警察有用吗?”
我愣了一下,找警察没用,难道要去找城管?
“这不是您找不找的问题,”亚青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绑架案件。”
我这才豁然开朗,对啊,应该是绑架啊!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女孩的父母会有那张厕所的照片了,因为绑匪肯定要把女孩的照片发给她的家人,但没有法医的知识,一般人肯定看不出来拍照时女孩已经死了。
“是,确实有人绑了我的女儿。”赵总依然一脸的倨傲,“可是我不信任你们警察,我自己能解决我女儿的事。”
“自己能解决,就不需要上网求助了,对吧?”师父说。
是啊,哪有收到绑匪发来的照片之后,不找警察却找网友求助的?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就是上网求助也不找你们警察。”赵总的脸色阴沉着,“如果绑匪知道我找警察,肯定会撕票的。”
“你女儿已经去世了。”师父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
赵总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没有像我想的那样迅速崩溃,仿佛这个结果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你们,找到她的尸体了?”
“尸体还没有找到,”师父说,“但是作为一名法医,从那张照片里,我推断出你女儿已经去世了。”
“什么?”刚刚还沉稳如常的赵总顿时脸色大变,一拍桌子,气得连手都抖了起来,“你说什么?墨墨她……她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就已经死了?这个王八蛋!狗娘养的骗子!”
我们面面相觑。
赵总的嘴角颤抖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但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了几声,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唉,我那可怜的孩子……三天前,我接到墨墨手机打来的电话,那时候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我听到手机里不是墨墨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他说墨墨在他手上,要我给他五十万。我开始不信他,要他给我发一张墨墨的照片,没过多久,他就把那张照片发了过来,没想到……本来我们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约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我们按照他的要求把钱放到了他说的地方,然后回家等着他放墨墨回来。一直等,一直等,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是没有等到墨墨,我们再去那个地方看的时候,钱已经没了。我那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就上网发了那个帖子,心想说不定有人认得出那个地方,说不定有人见到了墨墨……”
赵总捂着脸,陷在他的扶手椅里,失去了所有的威仪与神采,泣不成声。
我们都沉默着。这个悲伤的父亲,明明那么爱自己的女儿,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错过了抓住凶手的机会。尽管绑匪在打电话要钱之前就已经杀害了赵雨墨,但交易赎金的时候是擒获他的最佳时机,现在绑匪拿到了钱,离交易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再想抓到他,就很难了。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对仍在哽咽的赵总说:“赵总,你节哀吧。小秦,我们走,让市局马上立案,成立专案组,这案子必须破!”
专案组依旧是烟雾缭绕。
遇上这么一桩案子,每个人的脸上难免是愁云密布,因为实在不知道要从何下手。尸体,不知道在哪儿;现场,不知道在哪儿;因为报案晚了,连死者的手机都无法定位。
这个专案组由省厅的刑警齐支队长亲自挂帅,法医工作则由我来组织,这也是师父交给我的又一个考验。我和专案组的大多数人一样抽着烟,脑海里仍是一片迷雾。
“对了,我有一个疑问。”我又抽出一根烟,一边点上火,一边问,“既然现场有马桶,那说明是一个室内的空间,赵雨墨是怎么进入这个空间的呢?”
“可能性很多,”齐支队长摊开手指,一个一个细数,“熟人诱骗、劫持、下药、死后移动到室内、死者走错门……太多可能了。目前我们正在从两方面开展工作,一是寻找尸体和可能见过赵雨墨的人,二是从赵雨墨生前的熟人入手。”
我点点头,依据现有的线索,如果不查熟人,还能查什么呢?作为一名法医,在一个没有找到尸体的专案组里,除了没话找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焦虑地等待着尸体的出现。
或许是我的祈祷感动了上天,中午时分,专案组接到报告,尸体可能找到了!
整个专案组最激动的是我,因为我已经闲了一上午了。当技术人员拎着勘查箱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勘查车里等着了。
尸体其实离我们不到两公里。
公安局的附近,就是省电业大学。现在正是快要开学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拖着箱包来学校报到的学生。校园一角的小树林里,静静卧着一只皮箱,但拎着皮箱的人那么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中午时分,一个女生经过小树林时,意识到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拖过这个皮箱,心生好奇的她叫来了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一边笑话着这个多疑的姑娘,一边上前拉开皮箱的拉链,拉链很紧,他用力一扯,也只拉开了一点点,但这一拉扯,两个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那个皮箱被拉开的缝隙里,散出了一头长发……一向安静的小树林里,此时此刻挤满了围观的学生。发生这种事,学校里肯定会谣言四起,难免被传成一个恐怖的怪谈。只有尽快破案,才能平息这种四处弥漫的恐惧感。
我看到痕迹检验部门已经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证了,也不急着靠近现场,自己背着手,带着一个侦查员径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厅的,负责本案的调查工作。”我最喜欢掏出警官证亮明身份的这个瞬间了,只见保安顿时肃然起敬,“我现在需要查看你们学校的监控录像。”
能够装得下一个人的皮箱,绝对是一只显眼的大皮箱,所以拎着皮箱的人,也一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既然如此,他肯定会选择人少的时候来抛尸。
我坐在保安室里,用八倍的速度同时播放着学校三个门口昨晚的视频。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个小时,发现昨天晚上进出校门的人还真不少。因为是新生报到,所以甚至从深夜到凌晨都有很多人和车进入学校,也有拎着皮箱的,但是绝对没有拎着大皮箱的。
我挠挠头,难道凶手真的有那么大胆子敢白天进学校?不,不会的,说不准他是开车进来的。
“你们学校能让外面的车随便进出?”我指着夜间的监控视频问。
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的保安顿时一脸戒备:“不是。但是这两天是新生报到,人多车多行李多,我们也是给新生行个方便,所以我们就不管了。”
看来最可疑的就是这些进出学校的车辆了。可惜是晚间,学校的摄像头又很劣质,被车灯一照,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那是辆车。从监控录像找到本案突破口的可能性,没了。
我让随行的侦查员拷贝下监控录像带回去继续观察,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发现。我抬腕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向现场走去。
这个案子,还是要从尸体入手。
箱子已经被打开,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蜷缩在里面。
作为一个法医,看惯了人间生死,看惯了社会阴暗,但是看到这一具尸体,我的心里还是为之一震。
普通人看尸体,只会注意到尸体的全貌,法医看尸体,最先看到的是尸体的损伤。和师父的判断一样,女孩的颈部有一条深深的索沟。但是并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被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头伸出,死状恐怖,这个女孩真的像是在箱子里睡着了一样,安静而柔弱。她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下巴贴着膝盖,穿着和网络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虽然人死后的面容和生前会有一些差别,但是学过人像鉴别学的我一眼就看出了这就是赵雨墨。
此时的尸体尸僵已经缓解,在市局王法医的帮助下,我们把尸体从皮箱里抬了出来,平放在已经铺好的塑料布上。抬动尸体的时候,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从尸体上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我探头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大宝和林涛也已经到了现场,大宝戴上手套,从箱子里捡起一粒,一边端详一边说,“这是蛆卵?也太大了吧?而且这个天气,不至于……”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傻呀,这明显是米。”
“米?”大宝惊诧地反问道。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箱子原来是用来装米的,所以箱子里还有一些剩余的米……”
“你见过谁用行李箱装米的?”大宝拿着那粒米凑近了观察。
“没。”我摇了摇头,“但除了这种解释,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这事好像有点儿耳熟,”林涛也加入我们的讨论,“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印象中好像米和殡仪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涛一来,警戒线外的女生们就开始看着他窃窃私语,眼神里都是满满的花痴样,真是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不管是什么传说,你得给我们搞清楚。”我对林涛说,林涛点点头。我简单地查看了下尸体,说:“这里有风,别损失了什么物证,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吧。你们刚才有什么发现吗?”
林涛摇摇头,有些无奈:“这里的地面条件差,皮箱质地粗糙,很难获取物证。”
“那只有从皮箱的来源查起了。”齐支队长说。
伴随着支队长的命令,我们坐上了赶往解剖室的车,离开了校园。
解剖室内,赵雨墨背着双手,躺在台子上。
“衣着整齐,而且干净。”我和大宝将赵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摊开在一张展开的塑料布上。我问大宝:“这说明什么问题?”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现场应该是室内。”大宝说完顿了顿,接着说,“她失踪的时间是八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这两天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她是在室外被摁压在地面上,衣服就会被弄脏了。”
我笑着说:“看来我在专案组浪费时间的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课啊。其实我一直就认为她是在室内被杀的,不然从室外再运回室内太麻烦,凶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赵雨墨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现场看尸斑,比在照片里清晰得多了。师父此前的分析没错,凶手在赵雨墨死亡四五个小时后,把尸体放置到马桶边,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她,直到四十八个小时后,尸斑稳定,不会重塑,才将她装进了箱子。
“嗯,赵总收到照片的时候是二十二日凌晨三点左右,按照这个推断,赵雨墨应该就是在二十一日的晚上十点到十一点死亡的。二十三日的晚上,凶手才将赵雨墨装进了皮箱。二十四日的早上,皮箱就出现在了校园里。”大宝一边听我分析,一边算着时间,“这时间安排还真是紧凑啊!”
赵雨墨的颈部有一条在颈后交叉的索沟,切开颈部皮肤,发现索沟下方的皮下组织和肌肉内都有片状出血,这是生活反应。加上甲状软骨骨折,基本可以断定她死于勒颈。
下面的工作是残忍的,我们要将这个美丽的女孩一层层地剖开。
我们通过检查内脏瘀血、颞骨岩部出血等征象,确认了她死于机械性窒息,还在她的腰部发现了一处出血,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因为她背部受压,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能是有人用膝盖顶住了她的腰部。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再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凶手的动作太干净了。
检验完赵雨墨的会阴部,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云泰案”中几名死者的样子。不过赵雨墨没有被性侵,这应该和“云泰案”没有什么关系。
接下去就是开始按照惯例缝合尸体。当我们缝到肚脐以上时,灯光一闪,我仿佛看见了点儿什么,赶紧说道:“大宝,看,这儿有异常!”
3
赵雨墨的右侧胸腹部隐约可见一道红色的印记,一直延伸到了她的乳房上。
这道印记非常不明显,几乎难以辨认。我找来酒精棉球,耐心地反复擦拭。
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显的生前印记显现出来,这道红色的印记逐渐清晰,大约有三十厘米长,准确地说,这不是一道印记,而是一个“十”字形的印痕,只是横着的那一道短了一些。
“这是条压痕。”大宝说,“颜色不清晰,应该是濒死期形成的。”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里有一条压痕。”我说,“我们推断了死者是在室内死亡的,又是俯卧位背部受压,只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面,地板的痕迹就应该会印在她的胸腹部。只不过没想到有这么明显。”
缝合完尸体,我蹲在地上的塑料布旁,重新逐件检查赵雨墨的衣服。
直觉和运气让我发现了赵雨墨牛仔裙的异常。
牛仔裙的右后侧有一个暗口袋,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这口袋有些鼓鼓囊囊,于是我用手指撑开了口袋的边缘,用强光灯一照,竟然发现里面有一些黑色的痕迹。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内衬翻了出来。
“堂兄威武!”大宝惊讶地叫道,“这是三个指头的指纹啊!不过,这不一定和本案有关吧?”
“谁会来摸她这个明显不会装东西的口袋?”我说。
“那也不一定,这个指纹是黑色的,应该是沾了油墨之类的东西,说明这个人的手很脏。”大宝说,“这种身份的女孩怎么可能被这么脏的人摸口袋?只可能是小偷嘛。”
我点点头,大宝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么样,先送去林涛那里让他固定备存下证据吧,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呢?”
回到专案组,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侦查依旧处于僵局。我介绍了尸检情况,除了断定赵雨墨是二十一日死亡、在室内被杀、死于窒息以外,没法再提供更多的线索。大家接着讨论案件的性质,很快就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绑架案件,那么凶手完全可以拍一张赵雨墨活着的照片,或者拍段视频,那比杀死她以后再拍照风险小了很多,”齐支队长说,“所以我觉得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杀人,绑架很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当然,顺手拿到几十万也不是坏事。”
“我倒是觉得绑匪的目的还是钱,可能他没有什么经验,没有能力控制住赵雨墨,临时起意杀了她,他之所以要把赵雨墨扶起来坐着拍照,就是为了伪装她还活着。”我顿了顿,“我发现有人翻动赵雨墨的裙子口袋,当然现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关,但是如果有关,那么就是侵财。”
“至少可以确定是熟人作案吧?”齐支队长说,“这么果断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况且,如果不是熟人的话,赵雨墨怎么会去别人家里?”
“如果犯罪分子是为了钱绑架,那么真不一定是熟人。”我说,“之前你不是也推测过可能会是诱骗吗?”
齐支队长摇了摇头,说:“这赵雨墨都二十二岁了,又是大晚上的,没那么容易被骗吧?”
“现在的女孩,胆大,还真说不准。”我说。
“如果不认识,犯罪分子怎么会知道她家有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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