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寻找幽闭恐惧症患者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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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近在咫尺的凶手
第六章 诱捕计划
第七章 飞向天空的鸟笼
第八章 沉默的守护者
尾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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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子
“不要,不要!”女孩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边展开臂膀,用小手紧紧地抓住两侧的门框。她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手腕上青筋凸起,几乎要撑破白皙的肌肤。
“你必须进去。”说这话的是一名男子。他站在门的另一侧,目光中交融着复杂的情感。当他说出“必须”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是如此决绝,不容更改。
女孩低下头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刚才那番尖叫和挣扎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此刻只能带着哭腔呢喃说:“我害怕…”说完她又抬起头来,泪眼蒙眬地看着对面的男子,满是哀求的神色。
男子不为所动,他重复了一遍:“你必须进去。”说完便双手抓住了女孩的两只手腕。女孩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忙使出全身的力气抵抗,可惜她的体格和对方相比实在太过柔弱。很快,她紧扒在门框上的小手便被拽了下来。
女孩剧烈地扭动着身体,同时绝望地哭喊:“我不,我不!”
男子把女孩的双手抓到一起,合并在对方的胸口处。而他的大手则包裹在外面,四只手相套在一起。这个动作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女孩停止了哭喊,渐渐地平静下来。这时男子才用低沉的声音反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女孩的神色凝固了,只有鼻翼处还在微微地颤动。随后男子又轻轻地推了一下,女孩如木偶般往后退了两步,身体来到了门后。
男子松开双手,他和女孩相隔不过一米,但已有了屋内屋外之别。
女孩紧盯着对方,直到她的视线被一扇旋转中的木门所隔断。女孩惊醒了,连忙抢步上前,可惜那扇门已在她眼前完全闭合。
女孩只能扑在冷冰冰的门板上,绝望啜泣。
门锁处传来咔嚓的轻响——那是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这声音给女孩带来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她仿佛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冰冷的海水包围过来,无情地挤压着她,令她窒息!
女孩无力呼喊,也无力挣扎,她抱着胳膊蹲下去,慢慢在门边瑟缩成一团。
她紧咬着嘴唇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却无法阻止如泉涌出的泪水。
她的思维已经麻木,精神世界沦陷于黑暗的深渊。在深渊底部,一只潜伏多年的怪兽慢慢昂起头来,露出了可怕的狰狞面容。
第一章 大学惊现无头尸
01
九月七日,晚七点二十二分。龙州大学家属区七号楼304室。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死者失去了头颅和双手,鲜血从三个硕大的伤口处流出来,连成了一片巨大的血泊。
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刑警们各司其职,有的在搜寻现场物证,有的在负责拍照记录。两个身穿白大褂的法医位于核心处,一男一女。其中胖胖的中年男子正是龙州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的主任张雨,另一名女子则要年轻许多。
忽听外围值守的干警说了句:“罗队来了!”屋中人便齐齐停了手中的活儿,往门口方向看去。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大家的视线。当先那人中等个头,方脸短发,整个人看起来瘦削精悍。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传奇警探——龙州市刑警队队长罗飞。
罗飞拉起警戒线,猫腰钻进圈子。他一边戴上发套、手套和鞋套,一边冲着屋内的同事们点点头,说了句:“大家辛苦了,继续吧。”于是众人又纷纷投入各自的岗位。罗飞的目光则跟随着他们,迅速将屋内情形扫了一遍。
这是一间老式民居,进门后便是一个厅堂,面积大约在二十平方米左右。厅堂内置有沙发、茶几、餐桌餐椅、电视电话等居家常见之物。这些家具家电的款式都比较过时,但保养得还不错。
厅堂左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罗飞踱过去看了两眼。厨房很整洁,不像是经常开伙的样子。卫生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洗漱台上只有一块肥皂,未见牙具。
主人并不在这间屋子里常住——罗飞在心中作出这样的判断。
厅堂右手边是一间独立的小屋,屋门紧闭。罗飞暂时没有走向那边,而是迈步往厅堂的沙发处走去——那里正是死者倒毙的地点。
尸体夹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呈头东脚西的半仰姿态,其后背斜靠着沙发的底座,两条腿则伸到了茶几下面。茶几似乎遭受过蹬踹,向一侧歪斜着,一个瓷质茶杯摔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碎片无规则地散布在茶几边缘。
在沙发东侧有一个简易置物架,分三层,大概一米来高的样子。这个置物架也遭受过冲撞,歪歪斜斜的,里面的小摆设落了一地。
沙发的东侧扶手上有一部家用电话,从信号连接线的走向来看,这部电话应该是从置物架顶层坠落到沙发上的。电话的听筒则落得更远——它像个秤砣似的从沙发上悬垂下来,将原本应呈螺旋弹簧状的机座连接线抻得老长。
两名法医正在对死者的尸体进行勘验。由于现场出血量实在太大,这两人只能蹲在垫脚砖上工作。罗飞在血泊边缘停下脚步,直截了当地问道:“情况怎么样?”他和张雨已是多年的好搭档,见面无须寒暄。
张雨站起身,向后方跨了一大步来到罗飞身边。他指着那具尸体简单概括道:“死者男性,大约五十多岁。头颅和双手缺失。”
这些情况罗飞自己也看得出来,他针对关键处追问:“死亡时间呢?”
“大约三到四个小时之前吧。”
罗飞看看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五分。那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今天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至四点二十五分之间。罗飞转过头来,冲身后的一个小伙子吩咐道:“去查查监控。”
小伙子名叫陈嘉鑫,原本是个巡警,后来因为“啃脸僵尸”一案,被罗飞调入了刑警队。不久前罗飞的助手小刘不幸殉职,陈嘉鑫便顶替了后者的职位。小伙子进屋后一直紧跟着罗飞,这会儿得到命令,便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罗飞又转回来看着张雨继续询问:“死亡原因呢?”
张雨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得等到解剖之后才能确定…”他的话音未落,却听另一人插话道:“被勒死的。”
“嗯?”罗飞循声看去。在这个现场,连张雨都不敢确定的事情,是谁在妄下结论?
说话者却是张雨身边的那个女子。此前她一直蹲在沙发边专心研究死者脖颈上那个可怕的伤口。直到听罗飞和张雨讨论起死因时,她才转过脸来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只见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体型纤弱,皮肤白皙,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眼睛又黑又大,鼻子头尖尖的,是个典型的江南姑娘。
见罗飞表情有些诧异,张雨便笑呵呵解释了一句:“这是我新收的女徒弟,梁音。”
罗飞“哦”了一声,目光仍然盯在那女孩身上:“新来的?”
张雨继续介绍说:“省警校的高材生。以前就在法医中心实习过。今年六月份正式毕业,分配到我手下,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场。”
张雨说话的当儿,女孩也一直在盯着罗飞看。等师父说完之后,她便咧开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问道:“你就是罗飞吧?”
张雨在一旁教导弟子:“怎么没大没小的?罗飞是你叫的吗?”
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改口道:“那好吧…叫飞叔。”
“飞叔?”罗飞一怔,对这个称呼完全无法适应。
女孩眨着眼睛:“您都这把年纪了,我叫您一声‘叔’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把年纪了?罗飞郁闷地揉起了自己的鼻子。他这副窘迫的样子被张雨看在眼里,后者便“嘿嘿”一乐,对女孩道:“什么叔不叔的?罗队还没成家呢,跟你是平辈。”
女孩再次改口:“哦…那就叫飞哥吧。”一旁的张雨满意地点了点头。
罗飞瞪着张雨,心想我跟这小姑娘平辈?那不是比你小一辈?你这到底是捧我呢还是损我呢?
张雨对罗飞的态度假装没看见,他冲沙发边的尸体努了努嘴,吩咐女孩说:“那就给你飞哥讲讲,怎么知道这人是被勒死的呢?”
女孩“嗯”了一声,她收起嬉笑的表情,态度变得严肃起来:“首先,死者身上未见致命外伤…”
罗飞立刻提出异议:“脑袋都没了,这还不够致命的?”
“脑袋是死后才被切除的,两只手也一样。”女孩略微一顿,然后指着尸体旁的血泊解释说,“你们看,死者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是整个现场,不管是沙发、茶几还是附近的地板上,全都看不到喷溅状血迹。这说明受害人被割头割手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动脉中已没有血压。而在这具尸体上,我们也没有找到其他的伤口。”
“嗯…身体上没有致命伤,头颅和双手也是死后被切除的。”罗飞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如果致命伤恰好就在死者的头颅上呢?这个可能性你考虑过了吗?”
“考虑过了。如果致命伤在头颅上的话,又存在着以下两种可能:第一是头部遭到了钝器猛击,比如说榔头或者铁棍之类;第二是头部遭受锐器的致命戳刺,人的头骨是非常坚硬的,要想用锐器造成致命伤害,只能从眼眶这个薄弱处刺入。以上两种攻击方式确实可以令受害者死亡,同时现场也不会留下喷溅状血迹。不过…因为现场有激烈搏斗的痕迹,而死者体表却未见任何钝器和锐器所造成的伤害,所以我觉得这些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所谓“搏斗的痕迹”是显而易见的:茶几被踹歪了,茶杯摔碎在地,而且茶杯碎片明显遭受过凌乱的踩踏。
既然有过搏斗的过程,那么受害者体表难免会留下被侵害的伤痕。比如说凶手以钝器攻击,那死者格挡时很容易在手臂处留下挫伤;凶手若以锐器攻击,则会在死者类似部位留下刺伤或割伤。体表无伤而直接在头部造成致命一击的,符合偷袭的特征,难以与现场的搏斗痕迹相呼应。又或者说凶手在作案时并未持有凶器。那么双方的搏斗只是互相撕扯抱摔,死者体表无伤也属正常情况。只是没有凶器的话又该如何致对方死亡呢?恐怕也只有用手或绳带扼颈,造成对方机械性窒息而亡吧。
这番推论梁音虽未明言,但罗飞和张雨都是行家,很容易就理解了女孩的意思。张雨微笑地看着罗飞,仿佛在说:我这个徒弟怎么样?
罗飞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说道:“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这些只是猜测,要下结论还缺少实质性的证据。”
梁音抬手一指:“证据就在那里。”
罗飞和张雨双双顺着女孩的指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正是沙发东头扶手上的那部家用电话。罗飞目光一凛,注意到了某个非同一般的细节,他饶有兴趣地摸了一把下巴颏儿:“你是说…那根电话线?”
“没错,就是连接机座和听筒的那根电话线。”女孩眯起眼睛,显出极为专注的神色,“电话线上积了灰尘,那些灰尘理应是均匀分布的,可是现在有些地方的灰尘却消失了——两端各有一小片,中间还有一大片。”
一旁的张雨也品出了滋味:“哦?凶手就是用那根电话线把受害者勒死的?”
女孩点头道:“没错。电话线两端没有灰尘,那正是凶手曾用双手握住的地方,中间一段电话线则绕在了死者的脖子上,所以那里灰尘也被擦掉了。”说完这段话之后她站起身来,挥动右臂,一边就杀人现场的痕迹指指点点,一边继续讲解,“凶手在沙发边和受害人发生打斗,踢翻了茶几上的杯子。几个回合之后,受害人支撑不住,被凶手按在了沙发上。凶手顺手扯过电话线,勒住了对方的脖子。死者拼命挣扎,把置物柜里的东西推落一地。可惜他最终还是被勒死了。然后凶手又在沙发上割掉了死者的头颅和左手,沙发坐垫因此沾染了两大块血迹。在割死者右手的时候,凶手把尸体从沙发上拽了下来,将那只手按在了茶几上,所以这里的茶几边缘也有血迹。最后凶手将尸体弃置于沙发和茶几之间,并带走了死者的头颅和双手。”
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女孩睁大眼睛看着罗飞,等待着对方的评价。罗飞的视线则聚焦在那具无头尸体上,他轻捏着自己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女孩慢悠悠问道:“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的头颅和双手割下来带走呢?”
女孩撇了撇嘴,把手一摊说道:“这我哪知道啊?我是个法医,只负责研究死人,活人那边的事不是归你管吗?”
“还好。”罗飞的两侧嘴角往下一撇,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把整个刑警队的活儿都揽过去呢。”
女孩一愣,拿不准对方说这话的意思。张雨在旁边哈哈一笑,点拨道:“罗队这是在夸你呢。你刚才的推论和现场痕迹印证得很好,也算合情合理。不过刑侦勘查可是罗队的看家本领,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啊?”
女孩也笑了,带着点得意劲儿说道:“其实我当初考警校的时候,本来是要报刑侦专业的,可惜身高差了一厘米,没办法,只好报法医了。”
“哟,这不是委屈你了吗?”张雨看看梁音,又看看罗飞,酸溜溜地说道,“要不我明天就写个报告,把你调到刑警队算了。”
女孩抿着嘴,舌尖微微一吐,做了个害怕的鬼脸。随后她又用眼角悄悄地勾着罗飞,压低声音问道:“飞哥,你要我吗?”
“你还真来劲了。”张雨伸出一根手指冲女孩点了点,以示警告,“赶紧勘验尸体,别扯这些没用的。”
女孩“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蹲下来,继续对着尸体较劲去了。罗飞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雨,说:“恭喜你啊,这徒弟不错。”
张雨骄傲地把眼皮一翻,强调说:“这是我们鉴定中心的人,你可别想抢走。”
罗飞“嘿嘿”一笑,不再纠缠于这些题外话。他向外围踱了两步,走到一个瘦高个的警察面前问道:“情况怎么样?”那个瘦高个名叫王凯,是刑警队技术科的科长,正在现场主持痕迹鉴定方面的工作。
王凯瞥了一眼手里拿着的那个记录本,回应道:“现场提取到多人的指纹,需要用技术手段详细甄别。另外在客厅地板上提取到三个人的脚印,是两个成年男子和一个成年女子。”
木质地板上凡是提取到脚印的地方都被警方用粉笔做出了标记。罗飞的视线向着那些脚印瞥去。他注意到其中一串脚印沾有血迹,那显然就是凶手留下的。
罗飞凝起目光,斟酌着说道:“凶手穿着皮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重约七十公斤。”随后他的目光微微偏转了一些又道,“另一个男子穿着休闲运动鞋,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约六十五公斤…嗯,与现场尸体完全吻合。旁边这些纤细的脚印显然是女人留下的,身高一米七左右,年轻、体型苗条——所以说,现场还曾有一个女人…即便她没有目击到凶案的经过,恐怕也是除凶手之外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
王凯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点头,并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下了罗飞的这些思路点滴。
罗飞又绕着客厅踱了一圈,边走边看,最后他停在了厨房对面的那间小屋前。屋门处于紧闭的状态,罗飞伸手在门把上转了转,发现转不动,便扭头向不远处的王凯询问:“这门一直锁着?”
“是的。现场没找到钥匙。已经让当地派出所通知开锁师傅过来,应该快到了吧?”
罗飞弯下腰,把眼睛凑到锁孔前细细观察,片刻后他转过身,对王凯说了句:“把沙发搬开看看。”
王凯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他还是指挥两个手下把客厅内的那个沙发搬离了原位。原本被沙发遮住的那片地板随之暴露出来。梁音就蹲在沙发旁边,她首先发现了什么,叫了声:“钥匙!”
王凯心念一动,连忙顺着梁音的视线凑上两步。果然,就在新露出的那片地板之上,一把铜质钥匙从死者的血泊中冒出了半个身形。
王凯小心地将钥匙捡起来,一边用纸巾吸去沾染在上面的血液,一边招呼罗飞道:“罗队,你看!”
罗飞点点头,沉稳地说道:“应该就是这把。”
“厉害啊!”梁音看着罗飞赞叹了一句,然后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钥匙在沙发下面?”
“那个门锁——”罗飞指了指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小屋门,“锁面已经氧化,但锁芯内部还光亮如新。另外在锁眼处几乎看不到刮擦的痕迹。这说明自从这把锁安装以来,钥匙就是一直插在锁眼里的,很少会被拔出。”
没错,既然锁芯内部没有氧化,那说明钥匙经常会和锁芯接触。而锁眼处没有刮擦痕迹,则说明很少发生钥匙插进锁眼的动作。要满足这两点,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钥匙一直插在锁眼里,从不拔出。这种状况也是符合常理的——像这种室内的屋门,本身对于隐秘性的要求就不高,所以很多人都习惯于把钥匙挂在锁眼上,这样既不用担心钥匙丢失,又可避免因房门误锁而带来的麻烦。
“这事倒不难理解,可是——”梁音眨着眼睛,不依不饶,“你还是没有解释,你怎么知道消失的钥匙就在沙发下面?”
罗飞继续说道:“正常来说,没人会把这种室内的钥匙带出家门的,即便拔离了锁孔,一般也会收进家中的某个抽屉吧?可刚刚王凯却说,在现场没有找到钥匙。王凯工作一向很细致,我相信他肯定把所有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样还找不到的话,那意味着什么呢?我刚刚说过,钥匙原本一直插在锁孔里的,现在却不见了。主人为什么要改变固有的习惯?把这两件事情综合起来考虑,我便做出这样的假设: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迫使主人故意把这门上的钥匙藏了起来?”
“啊——”梁音敏感地插话道,“这件特殊的事情,会不会和命案有关?”
罗飞没有回答对方的新问题,只是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述:“如果认同是主人把钥匙藏起来的,接下来就要猜猜他会藏在哪里。厨房我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过了,那里太整洁,藏不了什么东西;卫生间?这种地方可能性也不大;阳台或者是窗外?的确有很多人喜欢往这两个地方藏东西——不过这里是命案现场,既然入户门没有被暴力破坏,警方一定会考虑凶手从阳台或者窗户进入的可能性,所以这两个地方肯定也被检查过了,钥匙并不在那里;那就剩下这个客厅了,还能藏在哪儿呢?办公桌的下沿太高,茶几是玻璃面的,置物柜已经歪斜到一边…除了沙发下面,好像也没什么地方了。”
看起来不可思议的预测,经罗飞这么一解释,便成了合情合理的推断。梁音服气地竖起大拇指,赞道:“飞哥,你果然厉害!”
“厉不厉害的还用得着你说?少见多怪!”张雨先是假模假式地呵斥了徒弟一句,然后又转头看向罗飞,正色道,“我觉得钥匙这事和命案有关。或许那间小屋里藏着什么秘密,藏钥匙就是防着凶手的!”
罗飞“嗯”了一声,吩咐身旁的王凯道:“把屋门打开看看。”
王凯走到门前,拿钥匙往锁眼里一试,果然分毫不差,接着轻轻一转一推,屋门便被顺利打开了。
小屋面积不大,约莫十三四平方米,备着一张小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当屋门完全敞开之后,屋外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向着那张小床投射而去——因为那里出现了一幅令人意外的画面。
床上有一名女子。那女子正以坐姿蜷缩在靠墙的角落里,她的双腿并拢曲起,双臂环绕抱在膝盖处,脑袋则深深地埋藏在臂环和大腿面构成的狭小空间中,整个姿态就像是只受到了惊吓而蜷身自卫的穿山甲。
小屋里居然藏着一个女人!众人都非常诧异。要知道警方抵达案发现场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这女人缘何连一点动静都未发出?
王凯低声唤了句:“罗队?”意在征询对方的命令。罗飞冲王凯摇了摇手,然后独自迈步向着床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温和的语调说道:“你好。你别害怕,我们是警察。”而那女子只是抱着脑袋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罗飞的话语。
很快罗飞便走到了小床边,他弯腰探着身体,伸手在女子的肘弯处轻轻地碰了碰,又唤了声:“喂?”
那女子依然埋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罗飞觉得有些不妙,他皱起眉头,冲身后的张雨招着手说:“你过来看看,好像不太对劲。”
张雨赶过来,他首先在女子裸露的手背上摸了摸——体温是正常的。张雨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告知罗飞:“人活着呢。”
罗飞点点头,又问:“那她这是什么情况?”
张雨拽着女子的手拉了一下,那只胳膊从膝弯处松脱,软塌塌地毫不受力。张雨顺势一带,女子的姿态便彻底散了,身体软软地歪斜而倒。却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牙关亦死死地咬合在一起。
张雨展臂将女子的上半身搂在怀里,略作检查后说道:“体表无外伤,脉搏轻。”一边说一边还用右手拇指在对方的人中处掐了两下,可那女子的状态却毫无起色。张雨便道:“深度昏迷,赶快送医院抢救吧!”
罗飞冲身后挥挥手道:“赶快赶快!”众人分头行事,有的帮着张雨把女子抱下了床,有的则拿过了担架。昏迷中的女子很快被抬到了屋外,交给外围接应的警员送往医院急救。
就在众人忙乱之际,罗飞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下一个焦点。他站在那间小屋当中四下环顾,眉宇间神色愈发凝重。
“这间屋子…很奇怪啊。”说话的人是梁音。她站在罗飞身边,也发现了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你觉得…这里像什么?”罗飞微微侧过头,看着女孩问道。
梁音伸手摘掉了勘察现场时所戴的头套,露出一头齐耳短发。而她的回答也像头发那般简短利落:“牢房!”
第一章 2
九月八日,早晨八点三十五分。
罗飞的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还在失眠吗?”问这话的是个五十出头的男子,容貌清瘦,略有些秃顶。此人名叫萧席枫,是龙州市安远心理咨询中心主任,也是一个催眠师。两个月前,罗飞在侦破一起连环催眠杀人案时与萧席枫结识,两人建立起一定的友谊。萧席枫知道罗飞心中有一块顽疾未除,一度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故有此问。
“不是失眠——”罗飞摆了摆手,露出疲惫的苦笑,“昨晚通宵工作。”
萧席枫猜测道:“有大案子?”
“没错。要不干吗这么早约你出来?”罗飞从身前的档案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他把照片推到萧席枫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吧?”
那是一张“到此一游”性质的照片:一名男子站在海边的礁石上,背负着双手作临海凭风之态。照片上的男子体态中等,年纪比萧席枫稍大一些,此人相貌平平,面庞上挂着朴实低调的微笑,和蔼近人。
萧席枫一眼就认了出来,脱口道:“这不是老高吗?”
罗飞点点头:“龙州大学校医院的心理辅导老师——高永祥,今年五十八岁。你跟他以前是同事吧?”
萧席枫微笑道:“我们同事了十多年呢。”他曾经也在龙州大学校医院任职,几年前才辞职单干,创立了安远心理咨询中心。
罗飞“嗯”了一声,表情甚是严肃。萧席枫忽地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忙收了笑容问道:“老高怎么了?”
罗飞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昨天下午在龙州大学内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就是高永祥。”
“啊?老高…老高死了?”萧席枫惊讶地张大了嘴,半天没回过神来。数秒钟之后才又追问,“怎么回事?”
罗飞反问道:“高永祥在校园里有一套房,你知道的吧?”
萧席枫道:“知道啊。早年间学校分的嘛,不过那房子很小的,他们一家早就搬到校外去住了。”
“嗯。他们确实搬出去了,不过那套房子一直都在高永祥手里。他在校医院上班,中午经常不回家,就在小房子里睡一会儿。”
萧席枫“哦”了一声,紧皱起眉头看着罗飞,等待下文。
罗飞又继续说道:“昨天不是星期六吗?按理说高永祥不用去学校的。午饭过后,他跟老伴说约了人喝茶,就一个人出门了。结果一直到天黑都没回家。老伴先是打他的手机,没人接,又打几个茶友的电话问了一圈,大家都说下午没人约喝茶。老伴就有些慌了,后来猜想是不是去小房子那边了?于是带上钥匙去学校找人。结果打开门进屋一看——”罗飞顿了顿,又从档案袋里摸出另外一张照片递过来,说,“就发现了这幕惨剧。”
那是一张拍摄于命案现场的照片,其惨状让人不忍直视。萧席枫倒吸了一口凉气,颤着声音问道:“这…这是老高?”
罗飞点点头:“尸检确认,高永祥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结合现场勘查的情况,相信凶手是用客厅里的电话线将高永祥勒死的。凶手杀人之后,又用锯子锯掉了死者的头颅和双手…”
“用锯子锯的?”萧席枫咂了咂舌头,硬着头皮又看了那张血糊糊的照片一眼。
“是的。这个从伤口处的断面组织很容易看出来。”
“太残忍了!”惊惧过后,萧席枫开始显出愤怒的情绪,“这是畜生干的事啊!人都死了,干吗还要这样糟蹋尸体?”
“凶手把死者的头颅和双手带走了。至于做这种事的具体动机——”罗飞把双手一摊道,“现在还难以判断。”
“把头和手都带走了?”萧席枫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
“是什么?”罗飞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对方。他希望对方的思维能够活跃一点,畅所欲言,说得对不对都没关系。
萧席枫把桌上的那张照片拿了起来,认真地看了许久。把照片放下之后他说道:“我在想,既然死者的头颅和双手都不见了,那就看不到死者的容貌,也查不到死者的指纹。在这种情况下说死者就是高永祥是不是有点草率呢?”
罗飞回应道:“我们警方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专门组织高永祥的老伴和女儿对尸体进行了辨认。根据某些体态上的特征,她们一致认为死者就是高永祥本人。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还提取了高永祥女儿的血液和死者做DNA比对,这个比对结果今天中午就能出来了。”
谁也不希望那个凄惨的死者会是自己十多年的老相识。可是家属已经去辨认过尸体了——一辈子朝夕相处的人不会认不出死者的体态吧?想到这里,萧席枫心中难免有些悲伤。他黯然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凶手是谁?现在有线索吗?”
“现场提取到多人的指纹,不过都是留在日常生活用品上的。而用来行凶的电话线上反而没有发现指纹,这说明凶手应该是戴着手套作案的,警方取到的指纹多半与其无关。不过在地板上发现了可疑的脚印,是一名男子留下的,此人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体重约七十公斤。”罗飞很认真地看着萧席枫,“我想请你回忆一下,在高永祥身边,有没有符合这些特征的可疑人员?”
“身边?”萧席枫听出了一些潜台词,“难道是熟人作案?”
“案发地的门窗全都完好无损,也未见技术开锁的痕迹,所以凶手应该是和平进入屋内的。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熟人…老高的脾气很好,不会得罪人的啊…”萧席枫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暂时想不出来。”
罗飞“嗯”了一声,表示理解:“仅凭这点体态特征,确实很难甄别真凶。而且用脚印来判断身高体重,很多时候也并不准确。”
“有没有查查校园里的监控?”萧席枫提议道,“如果是熟人的话,只要他在监控里出现过,就能被认出来啊。”
“已经查过了,没什么收获。”罗飞遗憾地摇着头,“校园内的摄像头并不能覆盖所有的角落,只要凶手选择特定的路线进出案发现场,完全可以不被监控系统发现。”
“那就难办了…”萧席枫想了想,又说,“对了,你们有没有查查老高最近的通话记录,看看他和谁的联系比较多?”
“这个也查过了。最近和高永祥有过通话记录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同事和亲属,这些人都不具备作案时间。”
萧席枫咧咧嘴,显得既失望又无能为力。
罗飞觉得对方的思路也挖得差不多了,该把话题的导向重新掌控在自己手中。于是他从档案袋里摸出了第三张照片,推到萧席枫面前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上是一名青春女子,个子高挑,身形瘦弱。她扎着学生式的马尾辫,孤独地站在一条林荫小道上。照片应该是秋天拍摄的,路面上落满了金黄色的银杏叶,而女孩面色苍白,表情冷漠,浑身上下似乎也透出浓浓的秋意。
“这是谁?”萧席枫果断地摇头道,“完全不认识。”
“这个女孩叫刘宁宁,是龙州大学二年级的学生。”
“她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罗飞直入重点:“在高永祥近期的通话记录中,除了同事和亲属,还有这个女孩的手机号。更为关键的是,在案发时间段,这个女孩一直逗留在高永祥的屋子里。”
“啊?”萧席枫讶然道,“那她不就是凶案的目击者吗?”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罗飞话锋一转,又问道,“高永祥这个人,在男女关系上你有什么看法?”
“男女关系?”萧席枫一怔,“你是说他和那个女孩…这不太可能吧!老高是很老实的一个人,而且特别惧内,从没听说他在这方面有什么花花肠子。再说了,他都这把年纪了,又没什么钱,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也许并不是两情相悦呢?”罗飞把面前的档案袋竖着拎起来,袋口冲下倒了倒。里面最后几张照片齐齐落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啊?”萧席枫拿起那些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拍的好像是某个房间,有门有窗,还有一张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
罗飞解释说:“警方找到刘宁宁的时候,这个女孩被反锁在高永祥的卧室里。这几张照片就是当时卧室里的情形。”
“哦?”萧席枫拿起照片再次端详。可以看出,那卧室的面积并不大,除了通往客厅的那扇门之外,卧室的对面墙上还开了一扇门和一扇窗户,看情形应该与外面的阳台相连。
奇怪的是,与阳台相连的门窗上居然钉上了木板。而且不只是一两块,是从上到下全都钉满了,把门窗挡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一丝空隙。
这时又听罗飞用提示的口吻说道:“这样的卧室,像不像是一间牢房?”
萧席枫心念一动。的确,通往阳台的门窗都被木板封死了,再把通往客厅的门反锁起来,那整间卧室不就成了一处和外界毫不相连的独立空间吗?把一个人锁在这样的空间里,岂不和关在牢房里是一个效果?这难免会让人产生一些联想。
“难道…老高是把这个女孩囚禁在卧室里?”萧席枫瞪着眼睛,做出这般顺理成章的猜测。
罗飞没有妄下结论,只是继续陈述事实:“校园监控显示,高永祥于昨日下午一点五十一分来到家属楼附近的一处路口,大约五分钟之后,刘宁宁也到达此处,随后两人便一同进入了楼区。从两人之间的交往举止分析,他们应该是事先约好的。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至四点二十五分之间,凶案发生。晚上六点五十六分,高永祥的老伴发现尸体并报警,五分钟后校园派出所的民警首先抵达现场,随后法医和刑侦人员也陆续抵达。最初警方只是在客厅里勘查,并未进入卧室,因为那个卧室门是锁着的。晚上七点二十八分,警方在客厅沙发下找到了卧室钥匙,随后便进入卧室。当时刘宁宁正蜷缩在卧室床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那就是说——”萧席枫对此作出自己的解读,“首先是老高把女孩骗回家,然后大概到下午四点来钟的时候,凶手上门杀死了老高。而当时那个女孩被锁在了卧室里,所以没有被凶手发觉。”
罗飞评论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
萧席枫随口问了句:“那个女孩还没醒哪?”出乎意料,罗飞的回答是:“今天早晨醒的,大约两小时之前吧。”
“那你们直接问她不就行了吗?”萧席枫看着罗飞,觉得难以理解。放着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不抓,跑到我这里旁敲侧击做什么呢?那个女孩可是凶案现场唯一的亲历者,如果她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或许所有的谜团都能迎刃而解呢!
“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罗飞屈起指节,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看他的意思,这番长谈此刻才真正进入了重点。
萧席枫眯起眼睛“哦”了一声,不明所以。
“刘宁宁并没有遭受任何外伤,她之所以昏迷,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罗飞看着萧席枫说道,“现在她虽然醒了,但却处于失忆的状态。她不记得是怎么到那个小屋去的,她甚至都认不出高永祥的照片。”
精神刺激而引发的心因性失忆症,这种病例也很常见。话说到这里,萧席枫终于理解了罗飞的来意:“你是想让我帮那个女孩找回记忆?”
“没错。”罗飞郑重地点了点头,又特别强调说,“借助催眠治疗的手法。”
对于心因性失忆症来说,那些记忆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病人的思维被某种过于强烈的情绪所阻碍,以致无法抵达记忆所存在的那片区域。要治疗心因性失忆症,必须要缓解病人的负面情绪,而催眠正是最好的治疗手法。
萧席枫是龙州著名的催眠师,同时又是死者的故交,所以当这个需求产生之后,罗飞第一个就想到找他来帮忙。
萧席枫对这样的请求也毫不迟疑,他已经主动站起身来:“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第一章 3
半个小时之后,罗飞和萧席枫来到了龙州市人民医院。在刘宁宁的病房门口,两人遇到了守候于此的陈嘉鑫。后者向罗飞汇报了最新的调查情况。
“前方人员刚刚去龙州大学走访过了。有线索表明,刘宁宁曾于本周三下午去过校医院的心理咨询中心求助,当时接待她的人就是高永祥。”
“哦?”罗飞追问,“这是刘宁宁和高永祥的第一次见面吗?”
“应该是的。”陈嘉鑫解释说,“据校医院的同事反映,当天高永祥在接待刘宁宁的时候,曾详细询问了对方的姓名、班级等基本资料。由此可见,两人以前并不认识。”
“看来刘宁宁就是为了做心理咨询才认识了高永祥。”罗飞沉吟道,“那她后来怎么又跑到高永祥家里去了?”
陈嘉鑫摊摊手说:“这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周三下午高永祥和刘宁宁聊了有一个小时左右吧,后来校医院的人都没有再见过这个女孩。不知道这两人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罗飞又问:“周三下午的治疗有文字记录吗?”
陈嘉鑫摇头道:“没有。”
罗飞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了萧席枫一眼。后者笑了笑,解释道:“校医院的心理咨询中心没有那么正规的,一般就是陪学生聊聊天,开导开导负面情绪。聊完也就算了。有时候也会和相关的学生辅导员通通气,保持关注。至于病历记录什么的,一般都没有。话说回来吧,如果学生真到了那么严重的程度,肯定得转到专业医院治疗。”
罗飞“嗯”了一声,开始切入正题:“你现在有没有具体的思路?该如何唤醒刘宁宁的记忆?”
萧席枫道:“既然知道刘宁宁和老高第一次见面的时间,这事就好办多了。之前你说过,刘宁宁现在认不出老高的照片,这说明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屏蔽了和老高有关的一切信息。所以她和老高初次见面的那个时间点应该就是记忆消失的边界线。只要在催眠状态下带她越过这条边界线,问题就解决了。”
罗飞点点头,对萧席枫的推断表示认可。他把手一挥说:“那就别耽误时间了,赶快开始吧!”
陈嘉鑫抬手在虚掩的房门上轻敲了两下。室内立刻有个男子的声音应道:“请进。”
三人便推门走到了屋内。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现在房间里除了刘宁宁之外,另有一男一女。女的四十来岁,正陪坐在女孩床头。男的二十来岁的样子,站在窗口位置,臀部斜靠着窗沿,半倚半坐。
“这位是刘宁宁的母亲邓萍邓女士,这位是刘宁宁的辅导员谢涛。”陈嘉鑫首先介绍了屋中这两人的身份,然后又指着罗飞说道,“这位是我们刑警队的罗队长。”
邓萍赶紧从床头站起身来,抹了抹眼角说道:“感谢你们,救了我女儿。”她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颜,心里仍挂念着病榻上的孩子。
另一边的谢涛也离开了窗沿,他殷勤地向前抢了两步,主动和罗飞握手寒暄:“罗队您好。辛苦了,辛苦了!”话音未落,视线又转向了旁边的萧席枫,上下打量。
陈嘉鑫继续介绍说:“这位是安远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萧席枫。以前也曾是高永祥的同事。”
“哦,萧主任!您好。”谢涛再次殷勤地握手,“辛苦,辛苦!”
罗飞走到病床边。刘宁宁正倚靠在床头呈半躺状态。女孩的容貌很美,但就像照片上一样,她的肤色苍白,神情冷漠,似乎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阴冷气质。这种气质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难接近。
罗飞微微弯下腰,问了句:“感觉怎么样了?”
女孩说了声:“还好。”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罗飞又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女孩茫然摇了摇头。
罗飞转过头来看了萧席枫一眼,意思是:情况就是这样,现在交给你了。萧席枫点点头,开口道:“诸位,方便的话,请你们到病房外待一会儿。我想和这个孩子单独聊聊。”他口中说着“诸位”,目光则主要停留在刘母的身上——在这个房间里,最不舍离开刘宁宁的就是这个女人。
果然,刘母皱起了眉头,愁兮兮地问道:“我也要出去吗?”
“是的。”萧席枫用柔和的声音解释说,“我要给她做一次催眠治疗。如果你陪在她旁边的话,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治疗效果会受到很大影响。”
刘母“哦”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刘宁宁,似在征求女儿的意见。刘宁宁抬起手来,抓住母亲的一只手腕,轻轻说了声:“妈,我害怕。”于是刘母便发出一声叹息,愈发地犹豫难决。
这时谢涛主动走过来劝解道:“阿姨,您不用担心的。这位萧主任是专业的心理师,他提出的治疗方案肯定是最合理的。我们大家都应该积极配合,只有这样才能让刘宁宁尽快地好起来嘛!”
在家长眼中,辅导员或者老师一类的角色总是带着一种特别的权威。刘母终于作出决定,她点头说了声:“好吧。”
可是刘宁宁仍然拉着母亲不肯松手,她又说了一遍:“我害怕。”
“这里有医生,有警察,不用怕的。”刘母拍着女儿的手劝慰道,“而且我们就在门口,不会走远。你如果真的害怕了,就喊妈妈。”
刘宁宁咬了咬嘴唇,说:“那你们不要关门。”
“好的好的,不关门。”
得到母亲的承诺之后,刘宁宁终于松开手。于是刘母便跟着谢涛、罗飞等人一同走出了病房,房间内只剩下萧席枫和刘宁宁二人。
萧席枫没有着急说话,他先隔了一段距离观察着刘宁宁。
这是一个美女。虽然说皮肤太过苍白,体格也瘦弱了一点,但由于身材高挑,这两个缺点反倒凸显出一种时尚的韵味。她的眼睛也很亮,但眼神总是飘忽不定。这说明她缺少安全感,她的精神始终无法在心灵深处扎根。
联想到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萧席枫觉得女孩的这种情绪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她的精神常态。
不愿与母亲分别,乃至不肯让母亲关上病房的门,应该都和这种不安全感有关吧。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与那女孩建立起充分的信任呢?作为一名催眠师,萧席枫首先得解决好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萧席枫用手捂住自己的胸腹处,轻轻地“哎哟”了一声。这一声成功地把刘宁宁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萧席枫便又露出夸张的苦笑,解释道:“胃疼。”
对方已经把话茬送到了嘴边,不搭腔的话就不太礼貌了。刘宁宁顺势问了句:“怎么了?”
“没吃早饭。”萧席枫一边说一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刘宁宁床头。
刘宁宁用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我经常不吃早饭。”
“你还年轻嘛。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现在不行了啊,一天不吃早饭胃就疼。”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吃?”
“都怪那个罗飞啊——就是刚刚和我一块进来的那个警察。他一大早就喊我出门,也不请我吃个早饭,你说他过分不过分?”萧席枫说话的时候还特意伸手冲病房外指了指,好像故意要吸引罗飞注意似的。
罗飞隐约听到萧席枫的话语,又看到对方指着自己,便下意识地往门边凑了凑。萧席枫这时又把目光转过来看着刘宁宁,提高嗓门追问了一句:“嗯?你觉得呢?”
刘宁宁垂着头小声道:“我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悉。”
“哦,那就说说你熟悉的吧。你的辅导员,叫谢什么来着?对了,谢涛!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刘宁宁尴尬地沉默着,不敢抬眼往门外看。谁都知道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更何况这种议论还很容易被当事人听见。
女孩的窘迫完全符合萧席枫的预期,他便建议说:“我去把门关上吧。”趁着对方犹豫的当儿,他已经起身轻轻掩上了房门。
“不,请别关门。”回过神来的女孩祈求般说道。
“我没有关门,只是虚掩着的。”萧席枫作了个文字游戏,“外面的人随时都可以进来。”
刘宁宁反问道:“我也随时可以出去吗?”
萧席枫给出肯定的回复:“那当然。”
刘宁宁松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萧席枫继续引导着话题,他笑了笑,改变口吻说道:“其实罗警官,还有你的辅导员,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会和你的母亲一样,全心全意地保护着你,帮助你战胜心中的恐惧。”
“我心中的恐惧?”刘宁宁敏感地抬起头来问道,“那是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萧席枫注视着对方的双眸,“它藏在你的心灵深处,你能感觉到它,但却看不清楚。对吗?”
“是的。”刘宁宁回视着萧席枫,她开始被对方的话语吸引了。
“我可以帮你把它找出来。”萧席枫慢慢地说道,“只要你足够信任我。”
刘宁宁惊了一下,她往后缩着身体,做出躲闪的动作:“不,我害怕!”
萧席枫拉住了女孩的一只手,鼓励对方道:“你完全不用害怕,因为我们都会陪着你。你的母亲,罗警官,还有谢辅导员。我们全都陪在你的身边。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我们只是要把你心底的恐惧找出来,再把它驱逐出去。”
萧席枫的语调柔和,语气中却又充满了自信。女孩被这样一番话语触动了,于是她喃喃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你只要闭上眼睛就行。”
如同接受到命令一般,女孩乖乖地把眼睛闭了起来。片刻之后,她又听见萧席枫的声音娓娓响起。
“最近,你遇到了一些小烦恼,对吗?”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是的。”
“是哪方面的烦恼呢?可以告诉我吗?”
女孩短暂地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哦,那就是感情上的问题吧?”萧席枫感觉到女孩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便主动帮她开解了一句。现在他要将女孩引入催眠的状态,任何抵触情绪都会有负面的影响。
女孩回答说:“是的。”她重新放松下来。
萧席枫继续问道:“有了烦恼之后,你会怎么解决呢?”
女孩沉默着,没有回答。
萧席枫加以引导:“或许你可以去校医院,找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聊一聊。”
女孩点点头,认同了对方的建议。
“那我们现在就去,好吗?”
女孩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萧席枫立刻抚慰道:“你别紧张,我们都陪着你呢。你的母亲,还有罗警官、辅导员,我们都在你的身边。”
“是吗?”女孩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着,好像在往四下里搜寻。
“是的,我们都在。”略一停顿之后,萧席枫又建议说,“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们也可以先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就在这里吗?”
“是的。你现在的姿势舒服吗?不舒服的话可以调整一下。”
女孩略略挪动了一下身体。
“好了,现在你已经是最舒服的姿态。那就把身心全部放松吧,包括所有的肌肉,还有你的思维。暂时不要想任何事情,只关注你自身的感觉。你的气息变得缓慢而清晰,你感觉非常的舒适。”
萧席枫的声音平静自然,每一句话都以下降的音调来收尾,在不知不觉中营造出令人疲倦的催眠气氛。同时他有意控制着节奏,每一次下达暗示指令时都配合着刘宁宁向外吐气的过程。渐渐地形势反转过来,女孩的呼吸开始有意识地追随着萧席枫说话的节奏。
萧席枫继续娓娓而言:“想象一下,这是一个夏日的清晨,微风徐徐,清新而又凉爽。我们躺在学校的草坪上,头顶是一片蓝天,白云一朵朵地飘过,像是松软而又宽大的棉被。芬芳的绿草包围着你的身体,让你感觉像是回到了婴儿的摇篮里。你完全没有抗拒,只想让每一寸肌肤都彻底松弛下来。
“现在我每说一句话,你都会感觉更加放松。你的内心充满了平静,你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放松…这感觉从你的脚趾开始,现在到了小腿,继续往上,又到了腰部…你的全身都放松了,再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你,你唯一要倾听的就是我的声音。你的思维也在慢慢飘远,你已经不想再控制它。现在你更加放松了,你的身体有些发沉,你的膝盖在放松,从大腿到腹股沟,全都在放松。你感觉到自己在下沉,缓慢地下沉,煦暖的春风抚摸着你的身体,你感觉很舒适,很安全。四周如此平静,而你是如此放松。”
萧席枫源源不断的话语如溪水般冲击着刘宁宁的耳膜。后者完全放松下来了,她脸庞上的线条渐渐模糊,表情变得柔和而真实。
估摸着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萧席枫开始作出探索性的尝试。
“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到校医院去看一看,好吗?”他特别强调说,“我们还是会陪在你身边的。你的母亲、罗警官、辅导员,还有我。”
“好的。”这次刘宁宁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还记得校医院的大门是什么样子的吗?”
“是一排玻璃门,中间的门比较大,带着红外感应的,人走过去门就会自动打开。两侧还有推拉式的小门。”
“你喜欢从哪个门进去呢?”
“中间的。”
“那好吧。我们就从中间的门走进去,今天医院里人多吗?”
“不是很多。”在不知不觉中,萧席枫假设的场景已经和女孩脑海中的某些回忆映射在了一起。
“心理咨询中心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进大门之后往左拐,然后上二楼。”
“需要挂号吗?”
“不,直接进去就行。”
“里面有老师在等着你,对吗?”
“…是的。”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女孩又显现出了犹豫的情绪。
“我们都在你身边呢,所以你完全不用害怕,没有人能够伤害你。”萧席枫谨慎地提醒着对方。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突破最后一层障碍,那些被屏蔽的记忆就会露出真容了。
女孩无声地点了点头。
萧席枫又特意停顿了片刻,最后终于把那个核心的问题抛了出来:“接待你的那个老师是谁?现在你能想起来了吗?”
似乎有某种情绪决了堤,女孩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无比急促,在剧烈地呼吸了三四次之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也从床头弹坐起来。萧席枫的心一沉,知道事情不妙。
“妈妈!妈妈!”女孩用凄厉的声音大喊着,“开门,快开门!”她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去,立刻有所反应。“咚”的一声,病房门被撞开了,刘宁宁的母亲冲进了屋内,关切而又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孩子?”
女孩失声痛哭,母亲赶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女儿,她自己也心疼得直流眼泪。
罗飞跟着进了屋,他先是看了看刘宁宁母女,然后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萧席枫。
萧席枫摇摇头,然后做了个“出去再说”的眼色。于是两人一同离开病房,来到了走廊里。
“怎么回事?”罗飞迫不及待地问道。
萧席枫表情沮丧:“失败了。”
“没控制好吗?”
“不是控制的问题。”萧席枫摇了摇头。沉默片刻之后,他半总结半解释地说道,“刘宁宁心中的恐惧感太强,我刚刚把她的回忆引到和老高见面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已经崩溃了。这导致她直接从催眠状态中醒来。”
罗飞皱起了眉头:“那要怎么办呢?”
“凭我的水平恐怕是无能为力了——”萧席枫坦率说道,“你们得另请高明。”
罗飞也没心情绕圈子,直接就问:“你能推荐合适的人选吗?”
“倒是有一个人,不过…”萧席枫欲言又止。
“怎么了?”
萧席枫犹豫着说道:“你们…不一定能请得动他。”
“谁啊?架子这么大吗?”陈嘉鑫忍不住插话道,“就算是凌明鼎,当初也和我们罗队合作过呢。”
陈嘉鑫说到的凌明鼎曾是国内催眠界首屈一指的大腕。刚才萧席枫说“另请高明”的时候,罗飞首先就想到了此人。只可惜这个凌明鼎早已离开了龙州,至今行踪未明。
萧席枫的催眠术就是从凌明鼎那里学来的,因此后者也可说是他的老师。萧席枫平日里对凌明鼎是极为推崇的,但此刻他的态度却有些含糊不清。
“你们可别提凌明鼎…”他尴尬地摇头道,“那家伙,他…他挺看不起凌老师的。”
“哦?”罗飞的眼睛眯了起来。说起来,在催眠界和凌明鼎对着干的人也不少,不过那都是出自理念分歧和利益纷争。但还真没听说有谁敢看不起凌明鼎的。罗飞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人和凌明鼎有过什么纠葛吗?”
“纠葛也谈不上,不过凌老师曾在那个人面前吃过一次亏。”萧席枫略顿了顿,然后开始详述,“去年凌老师不是组织了一次全国催眠师大会吗?当时那个人也是受邀嘉宾之一。他收到邀请函之后提出了条件——要凌老师亲自上门来请他。”
陈嘉鑫在旁边“嘿”了一声,评价道:“他的架子还真不小。”
萧席枫耸了耸肩:“是啊,这家伙脾气臭得很,人品也不怎么样,业内是有共识的。不过他的业务能力很强,这一点也是共识。凌老师考虑到既然在龙州开会,最好还是能把这个人请来。于是就放低身段,亲自去跑了一趟。没想到却吃了个大瘪。”
罗飞猜测道:“他不给面子,当面把凌明鼎给回绝了?”
“那倒没有。”萧席枫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苦笑,“事实上,那人很客气地招待了凌老师,而且两人相谈甚欢。”
“那怎么叫吃了个大瘪呢?”
“因为凌老师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那天我凑巧找凌老师有事,事情处理完之后,凌老师就搭我的车去拜访那个家伙。到了之后,那人只允许凌老师一个人进屋,我只好在车里等待。我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吧,凌老师从屋内出来了。他显得很兴奋,一上车就和我大谈两人的见面过程。按照他的说法,当时他们俩惺惺相惜,聊得非常尽兴,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听了也很高兴,便开车载着凌老师返回。等他兴致勃勃地说完之后,我便随口问了句:‘既然聊得这么好,那他肯定答应参加大会了吧?’这句话看似多此一问,没想到凌老师一听就傻了。我至今仍记得他那副表情,活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之后才喃喃说了句:‘我竟然忘了。’我一时没听明白,就追问:‘什么忘了?’这时凌老师已经回过一些神来,他苦笑着说:‘我忘了邀请他参加催眠师大会了。’我说:‘那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再确认一下吧。’当时我想,这俩人肯定是聊得太高兴了,结果反而忘了正题。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打个电话说一下就行了嘛。可是凌老师却没有搭我的话茬。他默默地怔了片刻,然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我侧眼一看,原来是一份催眠师大会的邀请函。这时我又听见凌老师黯然说道:‘他已经把邀请函退给我了。’”
“哦?那还是被拒绝了?”罗飞略感奇怪,“可是凌明鼎在聊天的时候不是没提起催眠师大会的事吗?”
“这就是关键所在啊。”萧席枫长叹道,“自从进屋之后,凌老师就一直被对方的话题所引导。他越聊越高兴,把催眠师大会的事情全都抛在了脑后。甚至在聊天的过程中,对方把邀请函都还给他了,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罗飞的目光一凛,“凌明鼎被那个家伙催眠了?”
萧席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的。直到我在汽车上问起催眠师大会的事情,凌老师才从催眠状态中觉醒。这时他回想起对方已经把邀请函还给了自己,而这个举动无疑表明了对方的真实态度。”
“那家伙要凌明鼎亲自上门,原来是为了戏耍对方啊?”陈嘉鑫在一旁评论道,“这就有点过分了。不光不给面子,还要让人丢丑。”
萧席枫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那人就是这样啊,一直不合群,口碑也不好。不过要说起控制记忆的本事,我还真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
罗飞暗自点了点头。他知道控制记忆正是催眠术中的一项高端技能。那人能在举重若轻之间让凌明鼎这样的高手着了道儿,其催眠本领确实不容小觑。
而此刻警方正需要一个高手来唤醒刘宁宁的记忆。所以不管那家伙架子再大、脾气再臭、人品再差,自己也必须要去会一会他!
第二章 游离在主流之外的催眠师
01
九月八日,上午十点五十二分,龙州市工人新村住宅小区。
这是一片建设于二十年前的老式住宅,因为楼间距狭小,阳光照不进来,所以整个小区的环境都是阴沉沉的,给人一种暮气横秋的感觉。小区内的楼房也是又矮又破,外立面脏兮兮的,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罗飞和陈嘉鑫来到了五号楼东侧的单元口,还没进楼道便闻到一股呛人的霉味。陈嘉鑫皱了皱眉头,嘀咕道:“是这儿吗?”
“就是这里——工人新村五号楼102室。”罗飞给出肯定的答复,然后率先走进了单元门洞。通风不良导致楼道内湿度很大,斑驳的墙面上泛起了大片的霉斑,那股呛人的气味便是由此而生。
“这儿也太破了吧。”陈嘉鑫一边说一边跟进来。他的目光四下里略略一扫,最后停在了右手那扇门的门楣上。红色的油漆已然残败皲裂,不过尚能依稀辨出“102”三个数字。
地址是对上了,但小伙子却心存质疑,他嘀咕道:“真要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罗飞能理解对方的困惑。要知道,他们此行来拜访的是一个顶尖的催眠师。按照萧席枫的说法,此人不但技艺高超,而且性格倨傲,就连凌明鼎他都不放在眼里。这样一个人物,居所怎会如此破败?
不过按照萧席枫提供的地址,正是此处无疑。换个角度想想,既然那人行事乖张,或许对于住所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品位吧。
无论如何,先见到真身再说吧。抱着这样的想法,罗飞迈步走到了门前。破破烂烂的门框上显然是没有门铃的,他便屈起指节,在门板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鲁。
罗飞隔着门板询问道:“请问陆风平在吗?”
屋中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谁啊?!”他的声音沙哑,透出不耐烦的态度。不过他既然如此反问,事实上就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好。”罗飞保持着适当的礼貌,自我介绍说,“我们是警察。”
屋中人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具体内容听不分明。随后便有踢踢踏踏的拖鞋声由远及近。当拖鞋声中止的同时,门锁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门板“吱嘎”着向内打开了。
一名男子出现在罗飞面前,他穿着一件松垮垮的大T恤,右手捏着一罐啤酒,神色慵懒。
此人个头不矮,估计有一米八左右,不过身形较瘦,所以看起来并不魁梧。他的相貌还算端正,只是披着一头凌乱的长发,皮肤又过于惨白,隐约带有几分邪气。
罗飞估计那人的年纪最多三十出头,这让他颇为意外。他原本以为,这样一个脾气古怪、技法高超的催眠师,怎么也得在四十岁往上了吧!所以罗飞忍不住要再确认一下:“你就是陆风平吧?”
那男子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眼皮在凌乱的发梢后翻了翻,目光斜斜地瞥了下来。扫了门外二人几眼之后,他把啤酒罐凑在嘴边喝了一口,这才反问道:“警察?我不认识你们。”
罗飞掏出证件展示了一下。
“刑警队长?”男子的嘴角微微挑起,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罗飞看了片刻,问道,“什么事?”
“我们有个案子,想请你帮帮忙。”罗飞略微一顿,又补充道,“是萧席枫介绍我们来找你的。”
“萧席枫?”男子把眼皮一翻,漠然道,“不认识。”
“嗯,他是安远心理咨…”
罗飞的话还没说完,对方便粗鲁地打断了:“我对他没兴趣!”
罗飞的涵养算是很好了,但如此连续被对方抢白,心中也难免有些不爽。不过这种情绪刚刚露出苗头,罗飞便自我警觉起来。他知道诱导情绪正是催眠师惯用的手法之一,当初凌明鼎就是对自己的情绪疏于控制,以至于被这家伙玩弄于股掌。
于是罗飞重新稳住心神,他微笑道:“我们不说他了。直接聊聊那件案子吧。嗯,我们可以进去聊吗?”他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有意要把态势的发展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惜对方立刻拒绝说:“不行。”他的语气非常坚定,似乎已看破了罗飞的伎俩。
罗飞并不甘心,他继续以进攻的姿态反问道:“怎么了?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吗?”
“你们并不是我的客人。”那男子用一句话便化解了罗飞的攻势,“你们不请自来,我为什么要招待你们呢?我还有自己的事情呢。”
“什么事?”这句话半攻半守,可为下一轮的攻势赢得一些蓄势的时间。
“我有真正的客人。”男子从容应答道,“是早就约好的,而不是你们这样的不速之客。”
“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罗飞继续试探以保持主动,“如果你的客人来了,我们立刻就走。”
男子寸步不让:“我的客人很快就来。我没时间应付你们。”
“是吗?”罗飞盯着对方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我觉得你在撒谎。”
“哦?”男子把啤酒罐凑到嘴边又喝了一口。他的个子本来就高,喝酒的时候仰起脖子,视线便愈发显得居高临下。他便用这样的目光和罗飞对视着,静待下文。
“如果你真有客人要来——”罗飞平静地说道,“刚才我敲门的时候,你就不会是那个反应。”
男子喝酒的动作停下了,他“咕嘟”一声把喉口内的酒水吞进肚子,说了句:“怎么个讲法?”
罗飞详细说道:“如果很快就有客人要来,那你刚才应该正处于等待的状态吧?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客人来了吗?你应该很热情地来开门才对啊。可是你的态度却那么粗鲁,好像很不愿意被人打扰似的。为什么呢?因为在你的计划中其实并没有什么访客。你这么说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我们打发了,对吗?”
男子盯着罗飞看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来:“有点意思。”然后他再次把啤酒罐凑到嘴边,这次“咕嘟嘟”连续几大口,把罐子里的啤酒一气喝完。末了他还把空罐子倒竖起来抖了抖,把最后几滴酒水也抖到罐口,伸舌头舔了个干净。末了才好整以暇地把眼皮一翻,反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客人也要从这个门进来呢?”
这个问题着实出乎罗飞的意料,他一怔道:“难道这屋子还有别的出入口?”
“我这是一楼。”男子坏笑着说道,“在院子开个后门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的客人约好了要从后门进来,你们在前面敲门,我当然懒得理你。”
罗飞立刻反驳道:“我来的时候就注意了,这里的楼房都不带院子,后门也无从谈起。”
男子不慌不忙地回应:“没有后门的话,后窗总有吧?”
“一楼的窗户都装上了防盗网,不可能供人出入。”
“我有说过我的客人是人吗?”男子把弄着手里的空啤酒罐,捏得吱吱作响,“也许我说的是一只猫呢?窗户上的防盗网也没办法拦住一只猫吧?”
罗飞感觉自己又陷入了被动,他只能转攻为守般反问道:“一只猫?你说你不让我们进屋,就是为了等待一只猫?”
“我只是打个比方。”陆风平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总之我要等的客人并不需要从这个门进来。所以你们一敲门,我就知道并不是客人来了。我对你们有那样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吧?因为你们是冒冒失失地登门,打乱了我原先的计划啊。说句不好听的,不是你们赖着这里不走,我的客人说不定已经到了呢。”
这几句话说出来,和逐客令也没什么区别了。尤其是“赖着不走”这几个字,听起来尤为刺耳。罗飞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软硬不吃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确实是打搅了,不好意思。”
男子抬起一只手,手背向外抖了两下,意思是:那就请便吧。
可罗飞并未离开,他提出了新的请求:“我们能不能重新约个时间呢?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再说吧。”男子懒懒地扔下三个字,反手把门框一抓,摆出了关门送客的姿态。
“那是一起命案,而且关系到一个女孩的安危。”罗飞提高声调,把事情的关键点抛了出来。这一招似乎起到了作用,男子沉默了一两秒钟,终于说道:“晚上再打电话给我吧。八点钟以后。”
罗飞问道:“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一般人问这话的时候都会做好记录的准备,罗飞却没有。因为他对自己的脑力很有信心,只要对方报一遍号码,他就能记在心间。
可惜那男子只“嘿嘿”两声怪笑:“你们不是警察吗?自己去查。”说完也不道别,“砰”地便关上了房门。只把两个警察留在门外,在尴尬的气氛中面面相觑。
上了警车之后,陈嘉鑫感慨道:“这家伙的架子还真是不小。”
“至少说明萧席枫没有撒谎啊——那他的本事应该也不小呢。”罗飞用这种方式来自我宽慰,随后他又用赞许的目光看了助手一眼,说,“你倒是挺克制的,不像…”
这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罗飞是想起了以前的助手——小刘。那个小伙子性格略显急躁,如果今天他在场,肯定受不了对方的那副倨傲,言语上的冲突是免不了的。相较而言,陈嘉鑫倒沉稳了许多。不过想到小刘已经因公殉职,罗飞心中一酸,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陈嘉鑫也知道罗飞想说什么,便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车内只听见发动机在“呼呼呼”作响,似乎也在叹息着什么。
半晌之后,陈嘉鑫有意岔开了话题:“回去我就查查那家伙的手机号,应该不难的。”
罗飞“嗯”了一声,又吩咐说:“你去下面的分局派出所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认识这个陆风平。”
陈嘉鑫不太明白此举的用意,便问了句:“怎么了?”
“你还记得那人开门刚看到我们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吗?”
“嗯——”陈嘉鑫回忆道,“他先是观察我们,然后说不认识我们。”
“再然后呢?”
“再然后你拿出了证件。接着他就问我们有什么事。”
“你记得挺清楚的。”罗飞先是夸奖了助手一句,然后又用提示的口吻问道,“你不觉得他的反应有点不合常理吗?”
“不合常理?”陈嘉鑫顺着罗飞的思路想了一会儿,似乎有所领悟,“是啊,以前我们出去走访的时候,一说是警察,对方一般会先问什么事。开口就说我不认识你们,这确实有些反常。”
“嗯,这句话透出的潜台词,好像他应该认识我们才对。”罗飞深入分析道,“我觉得他很可能和警察打过交道,并且先入为主地认为警察是为了以前的事情而来。结果开门之后却发现不认识我们,便提出了质疑。当我出示证件之后,他开始意识到我和以前的警察没有关系,这才开始询问有什么事。”
“没错,就是这样!”陈嘉鑫点着头,深表认同。随后又问,“那他以前和警察会打过什么交道呢?”
罗飞猜测道:“有一种可能,也许他曾协助下面的分局派出所办过案。”
陈嘉鑫提出质疑:“就他那个臭德行,我们请他都费事,下面的局所能请得动吗?”
“这也不一定啊。龙州就这么大,或许哪个局所正好有他的朋友呢。”
陈嘉鑫“哦”了一声,他终于明白罗飞的用意了。如果真有哪个局所和陆风平合作过,那通过以前的联系人出面相邀,肯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于是他便利索地回应道:“行,我回去就来落实这个事!”
第二章 2
下午两点整,龙州市公安局刑警队会议室。
龙州大学凶杀案的分析会正于此地进行。参加会议的除了参战的刑警队员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张雨的徒弟梁音,她代表法医鉴定中心送来了最新的DNA分析报告书。
罗飞直接把报告书翻到最后一页,把鉴定结论通报给大家:“死者就是高永祥。”
“没错。”梁音在一旁补充道,“DNA鉴定结果表明,死者与高晓燕具有直系亲属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高晓燕正是高永祥的独生女,所以可以确认,在案发现场的那具无头尸体就是高永祥本人。”
罗飞把报告书放到会议桌上,目光在会场上扫视了一圈,正色道:“既然这事已经定论——那我们就有必要分析一下:凶手为什么要锯下死者的双手和头颅?”
一般来说,命案死者的双手和头颅缺失,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想隐藏死者的身份,所以必须毁掉死者的指纹和面容。可是在这起案件中,死者就是案发场所的户主,就算没了头颅和双手,其身份也是掩盖不住的。那凶手残害尸体的动机就值得商榷了。这个动机或许与命案的动机相关,可以进一步提示案件的侦破方向。
道理大家都懂,但要参破其中的玄机又谈何容易?罗飞把问题抛出之后,会场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皱眉凝思,约莫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了,也没人提出见解。
见气氛如此沉闷,罗飞便鼓励般说道:“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别有顾虑。哪怕不成熟也没关系,现在就是讨论嘛,集思广益,互相激发。”
终于有人响应罗飞的呼吁,举手道:“我能说两句吗?”大家的目光立刻向着说话者聚焦而去。
出乎意料,主动请缨者并不是刑警队员,而是女法医梁音。
罗飞点头道:“当然可以。”说完还报以一个赞许的微笑。其实他并不奢望女孩能给出什么高明的见解,不过在刑警队这个鲜见女性的团体里,让一个漂亮的女孩率先发言,必然能有效地带动起大家的积极性。
“那我就献丑了啊。”梁音把身体坐直,还特意清了清喉咙,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口道,“一般来说,如果命案现场出现了无头尸体,那么凶手的动机不外乎以下几种情况。”
罗飞一怔——这是要长篇大论的节奏?看来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啊。联想到昨天在案发现场这个女孩就曾对死者的死因有过一段精彩的分析,罗飞开始对她多出了几分期待。
那边梁音略作停顿之后,正式开始阐述:“第一种情况,也是最普遍的,就是要隐藏死者的身份——这种可能性已经排除,就不多说了。我们直接讲剩下的几种。
“出现无头尸体的第二种情况,是因为凶手本身就把获取死者的头颅作为行凶的动机之一。比如说通过对尸体残害来实现某种宗教上的仪式,或者是为了猎取头颅来炫耀自己的武力——不过这些事一般都出现在愚昧年代,在今天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出现无头尸体的第三种情况,是凶手需要使用死者的头颅来实现下一步。比如说雇佣杀人,杀手为了向雇主证明目标已经死亡,便带走头颅作为证据。不过现在是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一个人到底死没死恐怕不需要用这么野蛮的方法来验证吧?所以这种可能性大概也可以排除了。
“出现无头尸体的第四种情况,是凶手想要通过斩首的行为来宣泄心中的某种情绪,或者是表达对死者的极度痛恨,或者是要震慑死者的家人。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就是凶手对死者的身体极度迷恋。比如说因爱生恨的情杀,凶手在杀人之后有可能会带走部分遗体,以寄托某种变态的情感。如果是上述几种情况的话,死者在生前一定和凶手有着极深的纠葛,应该着力从死者的社会关系中排查凶手。
“出现无头尸体的第五种情况,是凶手想要利用死者的头颅来制造错觉,干扰警方探案。比如说把头颅放在冰箱里冷藏一段时间,从而延长对死亡时间的推断;或者把头颅丢弃在某个特定的场所,让警方误以为那个场所是案发的第一现场…不过结合本案的实际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出现无头尸体的第六种情况,是凶手想要隐藏死者头颅上的某些信息。比如说凶手用特定的凶器击打了死者头部,而这个凶器很可能会暴露凶手的身份;或者说死者头部有某种特殊的病变,而这种病变或许和凶手的杀人动机有关;再或者凶手担心死者的瞳孔中会留有自己的影像——虽然这是不科学的,但确实有很多人相信这样的传言…基于以上种种,凶手必须把死者的头颅销毁。
“嗯,大概就是这些吧。有什么不全面的地方,欢迎大家补充。”
梁音这一口气说下来,声音又脆又亮,语速快如连珠。最后那句话说完,她有些渴了,便拿起面前一个粉红色的水杯“咕嘟嘟”地连喝了好几口。她的嘴是停下了,但眼睛可没闲着。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流连四顾,似乎在问:怎么样?我说的可有道理?
在场众人一时无语。其实大家并不是没有话,而是需要留点时间缓缓劲。要知道,今天在座者都是刑侦界的精英,但这样一番分析,能把无头尸体出现的可能性讲得如此全面和透彻,他们还真是心服口服。而这番分析又是出自一个年轻女孩之口,怎不令人讶然?
就连罗飞也忍不住赞许道:“说得很好。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啦。”梁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了很多资料的。除了专业教材和刑侦案例之外,还有一部专门讲无头尸体的日本推理小说。”
“你能提前作足功课,无论如何都是值得肯定的!”罗飞又表扬了女孩一遍,随后话锋微微一转,“不过你的分析都是从资料中总结出来的,所以只讨论了无头尸体的情况。可实际上本案的死者不光没有头,就连两只手也被凶手锯下来带走了。”
“是啊。无手尸体其实比无头尸体更加少见呢,这方面的资料也更不好找。不过我觉得无手和无头在本质上是相通的。比如说刚才提到的那六种可能性,多多少少也能作为死者失去双手的解释。”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似有所得,他缓缓说道:“如果考虑带走死者双手的动机,你刚才所说的第六种情况似乎更值得斟酌啊。”
“第六种情况?”梁音睁大眼睛看着罗飞,“就是说凶手想要隐藏死者双手上的某些信息?”
罗飞点头道:“没错。现场勘查表明,死者曾和凶手有过搏斗。那么死者的双手,尤其是指甲缝里很可能会留下凶手的人体物证——比如说皮屑或者是血迹之类。把死者的双手锯下来带走,对凶手来说不失为一个谨慎的选择。嗯…”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或许我们可以给凶手加上一个潜在的特征:在身体裸露部位留有新鲜的咬痕。”
“咬痕?”梁音歪头拽了拽耳侧的发根,对这个跳跃性的思路表示困惑。
“我们沿着刚才的情况继续往下捋,同时我们假设凶手对死者尸体的戕害是出于统一的动机,那就得到一个推论:在死者的头颅上也留下了凶手的人体物证。如果这个猜想成立,我觉得很可能是死者曾在搏斗过程中咬过凶手。”
梁音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拍手道:“很有道理呢!”
“其他的可能性暂时也不能排除。”罗飞转头看向陈嘉鑫,吩咐道,“小陈,你去查一查,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案例,或许可以借鉴。”
“好的。”陈嘉鑫略一停顿,又道,“我有一个疑问,可以提出来吗?”
罗飞立刻用鼓励的口吻说道:“当然可以!”在讨论中触发出更多的思路,这正是罗飞期待中的局面。
陈嘉鑫说道:“凶手在分割死者尸体的时候,用到的工具是锯子。而据死者家属反映,死者在那套房子里并没有储存锯子之类的工具。所以说,凶手用到的锯子多半是他自己带来的,对吧?”
罗飞“嗯”了一声,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既然凶手的准备如此充分,连锯子都带来了。那他为什么没有带其他趁手的凶器呢?比如说匕首之类的?以至于他要和死者进行肉搏,甚至还有可能被对方咬伤了。这似乎不合情理啊?”
这确实是个疑问。为什么凶手带了分尸的锯子却没有带其他凶器,最终要在艰苦搏斗后才用电话线将对方勒死?罗飞并未独自回答,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在场所有的与会者:“大家觉得呢?请畅所欲言。”
相较于无头尸体的成因,这个问题更容易激发众人的思路。与会者七嘴八舌,展开了自由讨论。
…
“凶手没有带刀,也许是不想用刀吧?因为用刀肯定会在自己身上留下喷溅状血迹。案发时段正是校园里最热闹的时间点,身上有血迹的话很容易在离开的时候被人注意到。”
“那他把死者的头颅和双手带走,就不怕被人注意到了?”
“头和手可以装在书包里啊,往身上一背,在校园里谁会注意呢?如果怕血迹渗出来的话,只要在里面垫上塑料袋就行了。”
…
“凶手本来会不会想要就地取材的?比如说在死者厨房里随便拿把刀行凶,没想到死者根本不在那里做饭,所以厨房里也没有刀。凶手只好肉搏了。”
“到案发现场寻找凶器,这也太不靠谱了吧?从本案凶手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个非常谨慎和细心的家伙。我相信他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
“也许凶手并不是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呢?至于锯子,只是他恰巧带在身边的工具。”
“临时起意的话,在校园监控里应该能发现凶手的行踪啊。现在查监控一无所获,说明凶手有意避开了校园里的摄像头。这可不符合临时起意作案的特征!”
…
这一番讨论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大家各抒己见,提出了多种猜测。说到热烈处,甚至有人针锋相对地辩论起来。罗飞专注地倾听着,直到众人的看法都表达得差不多了,他才压着手示意大家停歇。
等会场安静下来罗飞以总结的姿态说道:“大家刚才讨论得很好,思路各异,都有可取的地方。陈嘉鑫,你一会儿把会议记录整理一下,传发给前方负责侦查的警员,人手一份。现在大方向难以确定,任何细微的疑点都不能放过。监控要继续看,走访范围要扩大,对死者社会关系的调查也要更加深入。总之,一切工作只能更紧,不能更松!”
陈嘉鑫应了声:“明白。”在场的其他干警也都摆出握拳颔首的姿态,蓄势待发。众人的状态让罗飞感到满意,于是他点头宣布散会。
场中人陆续离去。罗飞起身时,却发现梁音还留在座位上不动,他便问了句:“嗯?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梁音一抬手从身后提溜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笑嘻嘻地说道,“给你带了点礼物,刚才人多,没好意思拿出来。”
“这可不行啊。”罗飞很严肃地摆了摆手,“我们刑警队没这个风气。”
“哎呀,你想多啦。我这不是送给罗队长,是送给飞哥的。”梁音站起来,大咧咧地把包裹往罗飞面前一扔,“就是一点家乡特产,还什么风气不风气的,别把人吓死!”
罗飞犹豫了一下,追问:“什么特产?”
“白茶。能降热退火,明目护肝。你们不是老熬夜吗?喝点对身体有好处。”
罗飞一听,确实也不是太贵重的东西,这才转头对陈嘉鑫说道:“先拿去我办公室吧,下次开会的时候泡一壶,让大家都尝尝。”说完之后又特意提醒梁音,“我可说清楚了,就这一次啊!”
梁音撇着嘴“切”了一声:“连声谢谢也没说,还想有下次呢。”
陈嘉鑫伸手把包裹拿起来,同时替罗飞打了个圆场:“他嘴上没说,心里早就说过啦。”
“爱说不说呗。”梁音快速地一扭头,嘴角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二章 3
下午四点四十七分,刑警队长办公室。
罗飞面前有一沓手写的文稿,那是从前方汇总而来的走访笔录。虽然整体上并未获得什么突破性的线索,但罗飞还是很认真地把这些笔录全都看了一遍。
其中有三份笔录格外引起了罗飞的关注。
第一份笔录的询问对象是龙州大学校医院的心理辅导老师郭勇。
龙州大学校医院一共配备了两名心理辅导老师,一个是郭勇,另一个就是本案死者高永祥,两人共用一间办公室。据郭勇回忆,本周三(也就是九月四日)下午,刘宁宁独自一人来到校医院心理咨询中心寻求帮助。当时两位老师都在,但刘宁宁主动选择了高永祥作为求助对象。按照惯例,高永祥首先询问了对方的姓名、班级等基本资料,然后又问对方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这时刘宁宁提出一个要求:她希望郭勇能暂时回避一下。于是郭勇便跑到隔壁屋和另外的同事闲聊。大约过了一小时,郭勇看到刘宁宁离开之后,这才回到了办公室。
出于好奇,郭勇特意询问那个女孩怎么了,但高永祥没有正面回答,据说是女孩自己希望保密。郭勇也就没有追问。不过高永祥倒是说了那女孩的问题尚未解决,还需要作进一步的跟踪辅导。
由这份笔录可见,刘宁宁是出于私密的原因向高永祥求助的。而所谓“跟踪辅导”也为两人后来继续见面作好了铺垫。
这个私密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从另一份走访笔录中似乎能窥到端倪。这份笔录的受访者名叫卢荣,是龙州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也是刘宁宁的现任男友。
卢荣声称他和刘宁宁已经相恋一年多了,两人间的感情已经非常稳固,因此便商量要在校外一块租房同居。这种事情,房租当然是要男方出的。但是卢荣囊中羞涩,选来挑去的,最后只舍得在学校周边租了一间地下室。本周二(也就是九月三日),卢荣把地下室收拾妥当,正式接刘宁宁入住。为了哄女友高兴,他还特地安排了一场烛光晚餐。但刘宁宁一看到地下室的环境,脸色立刻就拉下来了,她嫌弃地下室没有窗户,说憋得难受,强烈要求换一个住处。卢荣费尽口舌才勉强把女友稳住。两人一块享用了晚餐,还喝了点酒。在这个过程中,刘宁宁一直要求开着房门透气。吃完饭之后,卢荣想着该到两人亲热的时间了,于是就走过去准备把房门关好,没想到刘宁宁就是不同意关门。卢荣怎么劝也没有用,便有些恼了。他觉得女友太任性,因为住宿条件差就嫌弃他,故意不给他面子,最后两人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卢荣一气之下,说了“我是不会换房子的,你嫌条件差,就别和我一块住”之类的话。结果刘宁宁也没服软,一甩胳膊真走了。随后几天两人便断了联系。直到警察找上门,卢荣才知道刘宁宁出事了。
之前萧席枫对刘宁宁进行催眠的时候,女孩曾说过自己遇到了一些情感上的困扰,但是语焉不详。看完这份笔录之后,罗飞终于对此事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这对年轻的情侣在同居过程中产生了争执,女孩因此才想要寻求心理上的救助。而这样的话题在女孩看来是有些羞涩的,所以她才特意选择了年龄较大的高永祥作为倾诉对象。
第三份笔录的受访对象是龙州大学的退休教工刘红娟。此人今年六十五岁,住在学校家属区七号楼303室,也就是说,她和高永祥是门对门的邻居。案发那天下午,刘红娟一直待在家中,对于那起血案发生的经过一无所知。不过她提供的另一条信息却引起了罗飞的注意。
据刘红娟称,她曾于本周五(也就是九月六日)晚间在楼下遇见了高永祥。当时高永祥正在指挥一个骑着三轮车的陌生男子。那个陌生男子背着一个帆布包,从衣着打扮来看像是个做装修的工人,而那辆三轮车上则装满了一米多长的木板。刘红娟和高永祥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也没有细问就上楼去了。
一看到木板,罗飞立刻想起了禁闭刘宁宁的那个小房间。那个房间的窗户和阳台门正是被类似的木板所封死。现在看来,高永祥是在案发的前一天晚上特意找了装修工人对小房间进行了改造。
如果把这三份笔录联系起来考量,高永祥和刘宁宁之间的互动过程就变得愈发清晰。
事情的起因是卢荣和刘宁宁在周二晚上发生了争吵,于是在第二天也就是周三下午,刘宁宁来到校医院寻求心理救助。高永祥接待了刘宁宁,但他并没有当场帮对方把问题解决,因此有了继续和对方保持联系的理由。周五晚间,高永祥雇用装修工人上门,把自家的小房间改造成了一个“封闭”的牢房。周六午饭之后,高永祥把刘宁宁约到家中,随后便将其囚禁在小屋内。
由此看来,高永祥囚禁刘宁宁是早有预谋的,他甚至还提前做好了硬件上的准备。只是罗飞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表面看来,这就是一起非法拘禁事件,而受害者又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不由人不往性侵的企图上去联想。可高永祥身为高校在职人员,怎么会犯如此恶劣的罪行呢?而且他的行为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如果刘宁宁被他囚禁,警方要破案几乎是分分钟的事情。以高永祥的认知能力,怎能不有所顾忌?又或者高永祥囚禁刘宁宁,是出于另一种迫不得已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或许又与高永祥的死亡有关呢?罗飞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许久,但由于线索太少,始终未能找到思路上的突破口。
在目前的状况下,最有效的探案途径还是要从刘宁宁口中获知真相。因为那女孩不光是囚禁案件中的当事人,同时也是凶杀案件中最接近现场的亲历者。而要唤醒刘宁宁的记忆,必须要寻求催眠师的帮助。
于是罗飞又开始琢磨该如何和那个怪人陆风平继续周旋。说来也巧,他的思路刚刚切换过来,便看到陈嘉鑫一头扎进了办公室。
“罗队,陆风平的手机号已经查到了。”小伙子兴冲冲地说道,“而且他确实和警方打过交道,是南城所。”
“哦?”罗飞立刻来了精神,他做了个手势让陈嘉鑫坐下,同时问道,“那边能帮忙说上话吗?”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啊…”陈嘉鑫话说了一半便停下了,像是故意要卖关子似的。
然后他从门口拖了张椅子,和罗飞隔着办公桌而坐。
看着陈嘉鑫故作严肃的样子,罗飞便猜测着追问:“那家伙和南城所的关系不太好?”
“他们根本就不是合作的关系。”陈嘉鑫摆着手说道,“其实是南城所在调查一起失踪案,而这个陆风平也是涉案嫌疑人之一。”
“失踪案?具体是什么情况?”虽然是题外话,但既然是案子,罗飞就有兴趣了解一下。
“半年前南城那边有个女孩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找着。那个女孩在失踪前曾和陆风平有过较为密切的联系。南城所在调查此案的时候,一度把陆风平列为重点怀疑对象。所以那家伙才有了和警方多次打交道的经历。”陈嘉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罗飞,似乎在期待着对方的某种反应。
罗飞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陈嘉鑫反倒沉不住气了,他又逗着话问道:“罗队,你不觉得这事挺值得琢磨吗?”
罗飞笑了笑,反问:“怎么了?”
陈嘉鑫把双肘压在桌面上,前倾着身体说道:“上午我们去找陆风平的时候,那家伙死活不让我们进屋。他说是有客人要来,那明显是骗人的鬼话。我原以为他就是这副臭脾气,但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另有玄机呢。”
罗飞配合着对方的思路,继续反问:“什么玄机?”
“他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看见屋子里的某些东西!”
“什么东西?”
“在门边有一双女式靴子,客厅的衣帽架上还有一件红色的女式外套,难道你没有注意吗?”
“注意到了。”罗飞摊摊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靴子和外套都是冬天的衣物啊,这个季节出现不是不正常吗?”陈嘉鑫急切地看着罗飞,“而那个女孩是半年前失踪的,半年前不正好就是冬天吗?”
“你怀疑陆风平就是女孩失踪案的元凶?”罗飞顺着对方的思路说道,“而那靴子和外套就是女孩的物品?”
陈嘉鑫点点头:“我觉得很有必要查一查!”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罗飞“嗯”了一声,又问:“怎么查?”
“申请搜查令,尽快到陆风平的住处把靴子和外套提取出来!”
罗飞看着自己的助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陈嘉鑫感觉到罗飞对自己的建议并不热情,便挠着头皮问道:“怎么了?”
“你说陆风平不让我们进屋,就是不想让我们看见靴子和外套。可是——”罗飞把手掌一翻,“事实上你已经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他以为我们在屋外就看不见的吧?”
“他以为?你别忘了,在陆风平开门之前,我已经表明了警察的身份。如果他担心我们看见屋子里的靴子和外套,他为什么不赶紧把这两样东西藏起来?”
“这个…”陈嘉鑫张了张嘴,一时间给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却听罗飞又继续说道:“如果那两样东西就是失踪女孩的物品,难道这半年间就一直这么放在屋子里?你刚才也说了,南城所曾把陆风平当作重点对象展开调查。所里的民警或许欠缺刑侦经验,但也不至于对这么重要的线索视而不见吧?”
陈嘉鑫愈发无言以对,先前的兴奋劲儿已然泄去了一大半。
“屋子里有女人的冬装,这事确实有些奇怪。不过想要和半年前的失踪案有所联系,这里面就会产生太多讲不清的逻辑。”罗飞停顿了一下,话锋略微一转,“当然了,查一查也是有必要的。但我的建议是先找到南城所的办案民警,问清楚女孩失踪时的衣着装扮,如果和陆风平屋里的差不多,那再考虑搜查令的事情也不迟。”
“呃…”陈嘉鑫“嘿嘿”地讪笑着应道,“好吧!”
第二章 4
晚上八点五十三分,龙州市乐菲菲酒吧。
这个点正是都市夜生活开启的时刻,酒吧的舞池内已经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红男绿女。
乐队制造出强烈的音浪,在近乎密闭的空间内呼啸翻滚。
罗飞一进酒吧大门便蹙起了眉头。不论从年龄还是性格上来说,他都不太适应这样的喧嚣环境。
可他又不得不来——因为半小时之前,当他如约拨通了陆风平的手机之后,对方便约定此处作为双方见面的地点。
一个酒吧侍应生凑上前,扯着嗓门问道:“两位先生,有预定吗?”陈嘉鑫迎上一步,以嘶喊的方式报出了一个包厢号。
那侍应生点点头,弯腰探臂做了个“请跟我来”的姿态,然后便踮着小碎步前头引路。
一行三人在舞池东南角转了个弯,折向深处的一条甬道。甬道不长,两侧各有五扇小门,全都装饰得金碧辉煌。侍应生在右手第二扇门前停下脚步,哈着腰说道:“两位先生,您的包厢到了。”说完便主动退下。
罗飞推开门率先走进了屋内。他的助手随即也跟进来,房门在两人身后合拢,隔断了外面的音浪。
包厢内飘荡着另一种柔和的靡靡之音。房间内设置了两排座椅和一张酒桌,有一男一女正在酒桌的东侧并肩而坐。虽然灯光昏暗,但罗飞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那名男子正是陆风平。陆风平也看到了罗飞,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对方过来坐。
罗飞走上前坐在了陆风平的正对面,陈嘉鑫的位置则与那名女子相对。此刻的陆风平穿了一件紫色的高档T恤,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小辫子,比初次见面时干练了许多。
陆风平抬手在酒桌上一拂,说道:“想喝点什么?请随意。”桌面上洋酒、红酒、啤酒一应俱全,另外还有几副游戏用的骰具。
罗飞摇了摇手:“不用了。”
“这位大哥真有意思。到这个地方来,哪有不喝酒的?要不要找两个美女来陪陪你们?”说话的是陆风平身边的那名女子,她的装扮妖娆,语调风骚,显然是个流连于夜场的风尘中人。
女子的言行有些出格,陈嘉鑫觉得有必要提醒对方一下,便板着脸说了句:“我们是警察。”女子一愣,连忙收敛声色。像她们这种人,对警察还是颇有顾忌的。
可是陆风平却不管这一套,他把女子往自己身边一拉,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你怕什么?他们是刑警,管不了这里的破事。再说了,”他的嘴角挑起,露出邪里邪气的笑容,“警察也是男人嘛。是男人就喜欢酒,喜欢美女!”
那女子得到鼓励,情绪又活跃起来,她主动拿起桌上的一只酒杯,娇声说道:“他们不喝,我陪你喝。”
陆风平说了声:“好。”端起自己的酒杯来,一饮而尽。那女子却只喝了一小口便想把酒杯放下,陆风平伸手过去一拦:“哎!我干了,你也得干掉。”
“人家酒量不行嘛,喝多了会醉的。”女子抱着陆风平撒娇,高耸的胸脯挤在小小的吊带衫里,呼之欲出。
“就是要让你喝醉…”陆风平用胳膊在女人胸口蹭了两下,兴致愈发高涨。他把空酒杯往桌面上一摔,抓起一个骰盅说道:“来,我们玩骰子,输的罚酒!”
“哎呀,我哪玩得过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女子嘴里这么说着,却已探手拿起另一个骰盅,摆出了准备应战的姿态。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越说越热闹,就像罗飞和陈嘉鑫根本不存在似的。这便是罗飞也忍不下去了,他屈起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说道:“不好意思,能不能请这位女士先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我又不是给不起小费。”陆风平自顾自地摇着骰盅,摇定之后看了看,报了个数说,“三个五。”
罗飞耐着性子解释:“我们要谈的事情涉及警方的机密,如果有无关人员在场的话,恐怕不太方便。”
“不方便?”陆风平无所谓地把手一摆,“那就换个话题吧,谁愿意听什么机密?”
换个话题?罗飞和陈嘉鑫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如果不谈这事,那咱们还来这儿干什么?这话听着气人,可要是较真的话,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说到底现在是自己求人帮忙,有什么理由要求对方考虑你方不方便?
陆风平拱了拱身边的女人,催促道,“该你了!”女子也摇了骰盅,回应道:“四个二。”陆风平又道:“五个五。”女子立刻说了声:“开!”
两人掀开盅盖,合并一数,却只有四个骰子是五点冲上的。女子拍手笑道:“你输了,喝酒!”一边说一边给陆风平满满斟上。后者也不含糊,端起杯子便一饮而尽。
罗飞一看这架势,想要把女子撵走是不太可能了。但这趟也不能白来吧?权衡之下,他只好冲陈嘉鑫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找个台阶把局面对付过去。
“嗯…”陈嘉鑫轻轻咳嗽了一声,“别人说话的时候你们能不能别玩了?这是最起码的尊重嘛。”这话明着是在抗议,其实是默认了那女人可以留下。
“好吧,不玩了。”这次陆风平答应得倒挺痛快,他把女子搂在怀中,附耳嘱咐了几句,那女子一边听一边哧哧地笑着,最后也应了声:“好。”随后陆风平便放开那女子,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看着罗飞,仿佛在说:快开始吧。
“我们的来意你已经知道了,是有起案子想请你帮忙。”罗飞切入正题,出于保密的考虑,他只能对大概情况加以简述,“嗯——昨天下午本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警方展开调查的时候,发现案发现场除了死者的尸体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这个女孩很可能就是凶案的目击者,她的证词可以给警方的侦破工作提供极大的帮助。可惜的是,因为遭受了过度的惊吓,女孩患上了心因性失忆症,也就是说,对于案发时段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所以我想到通过催眠治疗来唤醒女孩的记忆。我首先找到了萧席枫,他算是我的朋友。但女孩的病症非常严重,萧席枫也无能为力。不过他向我们推荐了另一个更加出色的催眠师——就是你。”
罗飞话音刚落,陆风平便问道:“你们想让我帮那个女孩恢复记忆?”
罗飞点点头。
陆风平微微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他话锋一转问道:“这个女孩或许就是凶手呢?所谓失忆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这个疑问倒也合理,就正常人的思维来说,如果凶案现场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死者,那另一个很可能就是凶手嘛!而且这个人还对自己案发前后的行为完全无法解释,这岂不更加可疑?
这时陈嘉鑫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好像颇不自在的样子。陆风平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立刻转过脸来瞥了陈嘉鑫一眼。陈嘉鑫本来想说什么的,被这目光一刺,莫名感到有些心虚,便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把话头又憋了回去。
陆风平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罗飞身上,等待对方的回应。
罗飞解释道:“案发现场是一套一居室的房屋。死者被杀害在客厅里,而那个女孩则被反锁在小房间。那个房间是完全密闭的,反锁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出入口。如果女孩是凶手,她怎么可能在杀人之后又自己把自己反锁起来呢?另外死者的尸体并不完整,而缺失的部分至今下落不明,如果凶手一直滞留在现场,她该如何完成转移尸块的工作?”
陆风平“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的话,凶手确实另有其人。”
罗飞点头道:“案发现场还留有第三个人的活动痕迹,相信这个人才是真凶。”
陆风平凝起目光作沉吟状。而罗飞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便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复。
片刻的沉默之后,陆风平忽然转过脸来冲身旁的女子诡谲一笑,问道:“怎么样啊?”
罗飞一愣。这女人不走也就罢了,怎么陆风平还征求起她的意见来?正诧异间,却见那女子两手撑着沙发垫子,身体往斜下方一沉,似乎伸脚在够什么东西。与此同时,罗飞身边的陈嘉鑫“啊”地叫了一声,既诧异又惊惶。
陈嘉鑫惊呼未落,那女子已放浪地笑出声来。她挤眉弄眼地看着陆风平,淫声道:“好硬啊!跟个铁棍似的!”
“哈哈哈哈…”陆风平也跟着浪笑起来,“我就说嘛,警察也是男人啊!”
“那是我的脚厉害。”女人邀功似的把妙曼的身体贴了上来,“你输啦,喝酒吧!”
“喝,喝!”陆风平拿起一瓶啤酒,也不用杯子了,直接嘴对嘴地往喉咙里灌。他一边喝一边笑,好几次呛得咳嗽。
罗飞皱眉看着陈嘉鑫,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小伙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憋了半天才喃喃说道:“那个女人…她,她在下面骚扰我…”
罗飞明白了。估计是陆风平和那女人设了个赌局,让女人用脚在桌面下挑逗陈嘉鑫,看能不能引起后者的生理反应。而最后女人伸脚那一下,显然就是冲着陈嘉鑫的下体去的。刚才陆风平那么认真地探讨案情,包括故意用目光去刺陈嘉鑫,原来都是在给他们的赌局做掩护呢。
被人如此戏耍,更连累自己的助手当众出丑,罗飞也着实有些气恼。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斥责道:“搞这种无聊的把戏,你们其实是自己在羞辱自己!陆风平,你如果不想配合警方的工作,我们就不必再互相浪费时间了。”
陆风平一瓶啤酒已经喝完,他随手把空瓶往沙发上一扔,斜着嘴角笑道:“罗警官,我觉得浪费时间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啊。”
罗飞“呵”地干笑了一声,没有去搭对方的话茬。
“你们警方找人协助查案,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吧?”陆风平身体慢慢地凑向前方,眯起眼睛问道,“你们了解我吗?”
罗飞向着陆风平凝视了片刻,然后开始细数对方的家底:“你叫陆风平,浙江人。幼年时父母离异。你跟着父亲生活,缺少管教。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斗殴第一次进拘留所;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盗窃被劳教半年;十八岁的时候,你从高中辍学,从此开始混迹社会。二十二岁的时候,你牵连于一起团伙诈骗案,该团伙的头目被判了个无期,而你的运气好像不错:因为证据不足被免予起诉。又过了几年,你开始以催眠师的身份自居,虽然你从不参与任何协会和团体,但凭借着某些独特的本领,你的名气在业内可是越来越响。去年九月,你来到龙州,租住于工人新村五号楼102室。后来凌明鼎组织全国催眠师大会,你身在龙州却不屑到会,甚至还羞辱了登门拜访的凌明鼎。今年三月间,你卷入了一场失踪案,警方对你展开过重点调查,但并未找到你涉案的证据。”
“不错,不错。挺全面的——”陆风平拍着巴掌佯赞了两句,又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好人算不上,但也没有什么大恶。”
陆风平“嘿嘿”一笑:“看来你对我的了解只是流于表面,还不够深入啊。”
罗飞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那就是说,你还有很多隐藏的秘密啰?”
“每个人都有秘密。”陆风平把身体愈发凑近了一点,他幽幽地反问道,“包括罗队长你,难道就没有秘密吗?”
罗飞的心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垂下头,躲开了对方的视线。陆风平见状便把身体往后撤了回去,他微笑着说道:“所以说我们还是不要太接近的好。因为我的秘密不想让你知道,你的秘密也不想让我知道。”
“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罗飞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整旗鼓,“我只是想帮那个女孩找回记忆。”
陆风平却轻蔑地把嘴角一撇:“帮她?其实是帮你自己吧!”
罗飞正色回应道:“这两者并不矛盾。帮女孩找回记忆,也就是在帮警方破获命案。”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陆风平仰头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把目光转回来,话题却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上。
他问罗飞:“我是一个催眠师,但我从来没有加入过任何行业协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这样的人自由惯了,恐怕不愿去受别人的拘束吧?”罗飞说得很委婉。其实他的潜台词是:就凭你这副德行,有哪个组织能受得了你?
“这也是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陆风平自述道,“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对这些协会没有任何好感。他们一个个打着‘治病救人’的旗号,其实全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这种虚伪的思维模式,正和你刚才的想法一模一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双方的利益对立起来。”罗飞无奈地摇着头,“一方面治病救人,一方面实现自身的价值,这种双赢的局面有什么不好吗?”
“你还真是顽固不化。既然如此,就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陆风平略一停顿之后,把问题抛了出来,“那个女孩,她真的愿意恢复记忆吗?”
罗飞愣了一下,回答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她。对吗?”陆风平冷笑一声,“所以在恢复记忆这件事上,你根本就不在意女孩的自身感受。你所想的只是要破案而已。你只是在利用那个女孩,‘帮她’这两个字,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罗飞沉默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却听陆风平又继续问道:“你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失忆吗?”
罗飞回答:“惊吓过度造成的心因性失忆症。”
“心因性失忆症,这是学术上的名词。要从本质上来说呢,其实是女孩的心理自卫机制在发挥作用。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太可怕,已经超出了女孩的精神承受力,所以她才设置了一个情感上的屏障。也就是说,那段记忆仍然存在,只是被有意地隐藏起来了。而这种隐藏是女孩潜意识的一种自主选择,目的就是不让自己再遭受恐惧的折磨。”陆风平一番侃侃而谈之后,再次回到了先前的问题,“现在你要将这段可怕的记忆重新唤醒,那你到底是在帮她,还是想害她?”
罗飞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如果女孩恢复记忆,那她会变得更加痛苦?”
“必然。”
“可是——”罗飞沉吟道,“遗忘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要想彻底解决问题的话,还是得先找到病因,然后再对女孩展开深入的心理辅导吧?所以即便痛苦也是暂时的,唤醒记忆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帮她根除心中的顽疾。”
“可笑的逻辑,既无知又狂妄。”陆风平冷笑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逻辑一定是哪个不入流的催眠师灌输给你的吧?”
罗飞也不避讳,坦承道:“是凌明鼎。”
“所谓的‘心桥治疗术’?”陆风平露出鄙夷的神色,评价了两个字,“垃圾!”
“可是凌明鼎用这种治疗方法帮助过很多人。”
陆风平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那是饮鸩止渴。一个人的潜意识浩瀚无边,连自己都无法掌控,更何况是来自外界的干涉。施加催眠术进入对方的潜意识世界,自以为是救世主,其实只是个危险的破坏者。因为你根本不可能彻底了解另一个人的潜意识。你所能做的,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拙劣把戏。看似解决了一个问题,往往却制造出更多的问题;看似填补了一个漏洞,更可怕的隐患却已经深深埋藏——这就是心桥治疗术的本质。”
凌明鼎的心理治疗确实曾经出现过失败的案例,甚至还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但是像陆风平这样一棒子打死的观点又实在是太偏激了。罗飞本身不是业内人,对这种理念上的分歧也无从评判,他所关心的还是眼前的现实问题。
“扯远了…”罗飞冲陆风平摆了摆手,“我们还是直接点说吧。你不愿意帮我,因为你觉得唤醒记忆会伤害到那个女孩,对吗?”
陆风平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罗飞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说服对方:“但你有没有想过呢?如果警方破不了案,那个凶手很可能会继续行凶,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伤害。”
“破不破得了案是你的事情,唤不唤醒女孩的记忆是我的事情——”陆风平摊了摊手道,“这是两件事情,干吗要混为一谈?”
“不是你的事情你就漠不关心吗?”罗飞带着激将的口吻讥讽道,“看来你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
面对这样的评价,陆风平却不以为意,他反唇相讥地说道:“罗警官,你的道德优越感是不是太强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电车悖论吗?”
电车悖论?罗飞还真没听说过,他微微皱起眉头,没有搭腔。
陆风平开始讲述:“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正朝着他们驶来,很快就会轧到他们。现在你有机会拉动一个分道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个疯子在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会拉动那个分道杆吗?”
罗飞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五个人和一个人,我想我会作出理智的选择。”
“为了你的理智,你会亲手将一个无辜的人杀死?”
罗飞没再说话。事实上,他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不拉动分道杆,会有五个人死去,但这些人的死亡可以完全归咎于疯子的行径。如果拉动了分道杆,只有一个人会死,而拉杆者对这个人的死亡却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为了救五个人就可以杀死一个人吗?一个出于理智而做出的选择,究竟是更加道德,还是更加不道德?
在罗飞的彷徨中,陆风平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去拉那个分道杆的。五个人死去,与我何干?我只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你可以说我没有责任感,但这就是我的选择。”说完这番话之后,陆风平伸出胳膊,将冷落多时的女子又揽入了怀中,他的另一只手则抓起了桌上的啤酒,自叹道,“干吗要说这么多?嘴他妈都说干了,还是赶紧再多喝几杯吧!”
话已至此,看来也没什么缓和的余地了。罗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冲身边的陈嘉鑫说了句:“走吧。”
05
从乐菲菲酒吧出来之后,陈嘉鑫板着脸一言不发。此行不利,再加上又遭受戏弄,他的情绪难免低沉。
罗飞注意到小伙子有些不对劲,便主动安慰道:“别想刚才那事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陈嘉鑫自嘲般笑了笑,也说:“是啊,有什么好生气的?赶紧破案才是正经事。”
“你能这么想就好啦。”罗飞赞许地点点头,又道,“刚才在包厢确实是委屈你了。说实话,我都生怕你忍不住,会和对方发作起来。”
陈嘉鑫沉默了一会儿,自评道:“我这个人从不逞一时之快。”
“嗯。”罗飞看看手表,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自从昨天下午案发以来,他和陈嘉鑫都还没合过眼,到现在也确实疲惫不堪了。罗飞便作出决定:“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在刑警队集合。”
于是两人就此分别。罗飞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简单洗漱一番,到床上躺下。可虽有倦意,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了。挣扎了二三十分钟,最终还是起身从床头柜翻出一盒劳拉西泮,囫囵吞了两粒。
药效上来之后,终于能够入睡。沉沉地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拿起手机时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九月九日凌晨四点三十二分,来电者则是东城派出所的王所长。
这个时候派出所来电?莫不是辖区里又发生了什么大案?罗飞不敢怠慢,连忙振作精神,接通了电话:“喂?”
“罗队啊——”听筒里传来王所长的声音,一开口却像寒暄似的,“正在休息吧?”
“是,在睡觉呢。”罗飞主动询问,“有什么事吗?”
“嗯,小陈没和你在一起吧?”
对方一说小陈,罗飞立刻反应过来:“陈嘉鑫?”在调入刑警队之前,陈嘉鑫曾在王所长手下当过片警,所以这两人的关系算是很熟络的。可是王所长怎么会凌晨时分打自己的电话找陈嘉鑫呢?而且自己已经说了正在睡觉,他还问有没有和陈嘉鑫在一起,这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于是罗飞很快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有个事啊…本来小陈不让我跟你说的,可我觉得不太对劲,你最好还是了解一下。”
陈嘉鑫有事瞒着自己?罗飞愈发觉得有问题,忙问:“什么事?”
王所长道:“小陈昨天晚上在我们辖区抓了个人,后来又独自把那个人给带走了。刚才我打小陈电话来着,发现打不通了。这个…不会出什么事吧?”
“抓人?抓的什么人?”
“一个嫖娼的,叫什么陆风平。”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打给你。”罗飞先挂了王所长的电话,然后立刻拨了陈嘉鑫的号码,听筒里果然传来关机的提示音。罗飞又给专案组的其他同事打了一圈,结果都说陈嘉鑫一晚上都没和大家联系了。罗飞急了,转过头来又和王所长沟通。
“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在所里啊,今天我值班。”
“你最后见到陈嘉鑫是在哪里?什么时间?”
“就是在所里,大概一小时之前吧。”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在这一番打电话的过程中,罗飞已经穿戴整齐,出门来到了街边。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着东城派出所驶去,在路上则继续和王所长保持通话,大致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昨晚十一点左右,陈嘉鑫来到东城派出所,请求王所长协助抓一个目标人物。他说这个人是警方的内线,但最近不太听话,需要给他一点教训。而这个人目前正在酒吧鬼混,接下来很可能会有嫖娼行为。所以请派出所先以嫖娼的名义把这家伙抓起来,等他尝到苦头服软之后,再由陈嘉鑫出面卖个人情。这样唱一出红白脸的双簧,以加强警方对线人的控制力。他还特别强调说这个计划刑警队的罗队长并不太赞成,所以还需要加以保密。
陈嘉鑫原本就在东城所待过,上上下下都熟悉。再说这事本身从程序上来说也没啥毛病,王所长乐得作个顺水人情,便派了两个警员协助此事。陈嘉鑫带着这两人在酒吧门口设伏。到了一点来钟,目标人物果然带着一个女子从酒吧出来,并打车前往附近的一家酒店开了房间。陈嘉鑫等人在酒店大堂等了半个小时,约莫时间差不多了,便在酒店服务员的协助下打开了房门。房间内的男女被警方控制住,随后带回东城派出所分开讯问。那名女子很快就供出了卖淫嫖娼之事,但是在讯问那个名叫陆风平的男子时,警方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最初的讯问者是东城派出所的那两名警员,也就是计划中唱红脸的角色。可不知怎么搞的,两人在讯问的过程中居然发生了内斗,先是口角,后来竟动起了手。出了这种事,王所长自然要把下属叫到办公室加以训斥。等他训完了出来一看,陆风平和陈嘉鑫两人却双双消失了。王所长查看了一下讯问室的录像,发现正是陈嘉鑫把陆风平带走的。王所长有些不高兴了,心想你小子求我们帮忙,事情办完了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于是就打电话想说道几句,但陈嘉鑫的电话已经无法拨通。这时那两个打架的警员回过味来,说那个叫陆风平的家伙挺邪乎的,陈嘉鑫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吧?王所长细细一想,也觉得不太对劲,这便顾不得保密的事了,赶紧和罗飞进行了沟通。
把这番前因后果听完,罗飞长叹一声挂掉了电话。原来陈嘉鑫嘴上说不生气,其实心里还是有了道坎,于是便以抓嫖为借口,试图逼迫陆风平就范。他多半觉得这样既能挽回面子,又可以化解案情上的僵局,岂不是两全其美?可是陆风平又怎会任人摆布?事情闹到这份上,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到了东城派出所,王所长已经在传达室等候多时。一见到罗飞,他便迎上来说了句:“你们那个线人挺邪乎的啊!”
“怎么邪乎了?”
王所长道:“那两个警员打架的事,就是被他撺掇起来的!”
罗飞“哦”了一声,心中已然有数。肯定是陆风平借着接受讯问的机会,用言语暗中诱导,使得两个警员当场产生摩擦。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陆风平催眠手法再高,那两个警员之间也必须先有罅隙,才能被他得手。于是罗飞又问了一句:“这两人以前就有点矛盾吧?”
“其实关系挺好的,两人本来是师徒呢。”王所长顿了顿,又解释道,“最近不是在竞聘科长吗?两人都报名了,这才有了点竞争的关系。当师父的资历老,但是学历差点;徒弟呢学历高,所以相对师父反而有了优势,做师父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今天讯问的时候,是师父在问,徒弟在记。你那个线人回答问题的时候故意设了扣子,有些话让徒弟没法往下写。徒弟训斥他,他就说这不是你们先问的吗?这就把矛头转到了师父身上。三两次之后,师父就有些不高兴了,反过来说了徒弟几句。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但那家伙接着话头煽风点火的,这两人一时也是迷了心窍,最后居然打了起来。”
罗飞点点头。这下就说得通了,陆风平在酒店开房嫖娼被抓,他肯定会想到这事与之前自己拒绝警方的求助有关,所以就在讯问现场用催眠话术挑拨警员,以示报复。
而陈嘉鑫后来私自把陆风平带走,肯定也是受到了对方的蛊惑。这让罗飞不得不为助手的安危而深感忧虑,他把手一挥说道:“别的事先放一边吧。赶快查监控,先把陈嘉鑫找到再说!”
监控显示陈嘉鑫把陆风平带离讯问室之后,两人一同上了陈嘉鑫开来的汽车,随即车辆便驶离了派出所。沿着道路监控一路往下追踪,发现这辆车最终开到了刑警队所在地。
居然回到了刑警队?难道陆风平真的要协助警方办案?罗飞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不过既然人在刑警队,至少人身安全这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罗飞告别了王所长,独自一人又往刑警队赶去。
到了刑警队,罗飞首先看到陈嘉鑫的汽车停在楼下,再抬头一看,自己的办公室里正亮着灯呢。罗飞便快步上了楼。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罗飞直接推门而入。
不出所料,罗飞要找的两个人果然都在屋中。
陆风平正坐在罗飞的办公椅上,手里拿着一沓资料饶有兴趣地翻看着。而陈嘉鑫则仰面躺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陈嘉鑫!”罗飞叫了一声,首先向着自己的助手走去。
“小声点嘛!”陆风平抬起头来,坏笑着说道,“让他多睡会儿。”
走到近前一看,却见陈嘉鑫的呼吸均匀,不像是受到伤害的样子。罗飞松了口气,转过身来问陆风平:“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风平把手里的资料往桌面上一扔,然后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罗飞注意到桌上有一盒刚刚打开的白茶,那正是昨天下午梁音送来的礼物。看来陆风平在这里倒是自得其乐,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喝完茶之后,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罗警官,你们这事做得可不地道啊。我这人自由自在的,最恨受人胁迫。你们用这种方式来逼我,按我的脾气,是一定要让你们后悔的。”他的语气平缓,但词句中却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意。
罗飞指着沙发上的助手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就是看他太累了,让他先睡一会儿。对了,他睡着之前给我拿来了这些资料。你们不是想让我协助办案吗?总得让我先看看嘛——”陆风平伸手在桌面上拍了拍,“喏,全在这里了。”
“就这样?”罗飞不太相信。对方刚刚撂过狠话,怎会如此善罢甘休?或许他已经用催眠术对陈嘉鑫种下心锚一类的东西,暂时虽看不出伤害,但日后的隐患却难以预料。
陆风平明白罗飞的心思,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本来是不止的。我说过嘛,你们既然逼我,我就要让你们后悔。不过呢——”他捧着手里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之后,又说道,“我已经改了主意。”
罗飞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追问:“改了什么主意?”
“我现在愿意帮你们查案。”陆风平说道,“只要你们能满足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我配一个助手。”
“这个没问题的。”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做出转变,但对于这样简单的要求,罗飞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手,我们都可以满足你。”
“人我已经挑好啦。”陆风平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的那沓资料上点了几下,说,“我就要她。”
罗飞上前几步,凑到了办公桌前。他看到最上方的资料是一份验尸报告,报告已经被翻到最后一页,而陆风平的手指敲点处正是撰写者的签名。
字迹娟秀,同时又暗藏着几分苍劲的笔锋。
——梁音。
第三章 街头劫持引出失踪案
01
九月九日,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刑警队会议室。
今天一早,梁音得知刑警队要借调自己,她的心情颇为兴奋。相较于法医这样的幕后角色,她更喜欢在第一线与犯罪分子展开面对面的较量。可是到刑警队与罗飞碰面之后,她才发现这事并不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愉快。
“陆风平?”女孩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飞见状猜测道:“你们以前就认识?”
“岂止是认识…”梁音苦笑着说道,“我最讨厌这家伙了!”
“我们也讨厌他!”旁边的陈嘉鑫插了句嘴,似乎要积极向女孩表明立场。
罗飞知道梁音说的“讨厌”和陈嘉鑫的“讨厌”并不是一个概念,他看着女孩追问道:“你和陆风平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梁音用双手捧着脑壳,像是要疯似的,“他就是个浑蛋,人渣!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会求他帮忙?还,还要我给他当助手?”
罗飞无奈地咧咧嘴,说:“是陆风平特意点名要你来的。”
“无耻!”梁音咬着嘴唇,“他就会耍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你和他很熟悉吗?”
“熟!”梁音恨恨地说道,“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骚扰我,都快十年了。”
罗飞颇为意外地“啊”了一声:“这么说,你们俩是同乡?”
梁音点了点头。
“那怎么这么巧呢?现在又都在龙州了。”
“巧什么啊!是他一直跟着我,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罗飞想起来了,梁音从去年开始分配到龙州市法医鉴定中心实习,而陆风平也是去年九月份来的龙州。难道这家伙真的是跟随梁音而来?那这两人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梁音注意到罗飞的神色变化,她连忙摇着手解释道:“你们别误会啊,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是他一直在骚扰我,我也没办法。”
罗飞和陈嘉鑫双双看着梁音,那目光中分明在说: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吧?
梁音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们从头说吧。我上的初中可是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陆风平则是社会上有名的混混,我平时根本不会去搭理这种人。我后来跟他认识纯属是倒霉催的。”她顿了顿,详细讲述道,“那是一天傍晚放学,我和几个同学结伴回家。在穿过一条胡同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坐在墙角,鼻青脸肿的,大概是刚刚被别人揍过。这个人就是陆风平了,当时他额头上还豁开一条大口子,流了不少血。我看他的样子挺可怜的,就想过去问问要不要紧。我的同学都拦着我,说这家伙不是好人,别去管他。唉,我如果听劝就好了!可惜我还是太幼稚,只是想他已经受伤了啊,不可能再伤害别人,我还是得帮帮他。于是我就走过去,送了一条干净的手帕让他止血。谁知道他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吓坏了,想要挣脱,但是被他抓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我向同学求救,同学们却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后来陆风平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我也是吓傻了,居然老老实实全都告诉了他。他这才把我放开。我连忙跑回同学们身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谁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上午,我做完课间操想要回教室的时候,却在楼道口被那家伙拦住了。他说要把手帕还给我,还要认我作干妹妹。我当然不答应,连手帕也不想要了。可那家伙却说:你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反正我心里已经认你作了妹妹。以后你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罩着你。后来他就一直纠缠着我,不管我怎么撵都撵不走,真是讨厌死了!”
罗飞大致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评价道:“小混混纠缠女学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像这样一缠就是十年,而且还跟着追到外地的,那还真是少见!”
“是啊,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无赖!”梁音满腹的委屈,“我早就说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和他这种人交朋友的。但他就是不肯罢休!”
“也许就是因为你不理他,所以他才愈发纠缠你吧。我看这个人性格怪怪的,多半是个变态!”陈嘉鑫同仇敌忾地声讨了几句,随后又颇为担忧地询问道,“他纠缠你这么长时间,没有欺负过你吧?”
梁音略微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那就好。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绝对饶不了他!”陈嘉鑫捏着拳头,很有信心地说道。他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逼迫陆风平就范的。
罗飞顾及助手的面子,也没有点破,只看着梁音道:“能对一个女孩纠缠十年,不管怎么样,那家伙应该是真的喜欢你吧。既然他没对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我看你也不必对他太过排斥。”
“得了吧。”梁音把嘴一撇说,“我看到他就恶心!”
“那就把个人情绪先放一边。”罗飞进一步劝道,“为了早点破案,你就委屈一下吧。”
梁音扁扁嘴:“好吧,只要能破案,就先让他得意一次。”她性格上风风火火的,但是在大局面前倒还拿得住分寸。不过她随后又愤愤说道:“明知道我没法拒绝,就拿这事来要挟我,这种人最无耻了!他自以为占到了便宜,其实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他!”
见梁音这边已经松口,罗飞也不想再耽误时间,便吩咐陈嘉鑫:“你去把陆风平叫过来吧,我们先开个会。”
陈嘉鑫到楼上办公室去叫陆风平。没过几分钟,两人双双来到了会议室。陆风平手里拿着一盒白茶,一进屋就对着梁音笑嘻嘻地说道:“家乡的特产,也不带点给大哥尝尝。妹子,你这事可有点偏心啊。”
“什么哥哥妹妹的?”梁音硬邦邦地把对方撅了回去,“你是不是来谈案子?不谈案子的话,我立马就走。”
“谈案子。”陆风平拉了张椅子坐在梁音身边,他把手里的那盒白茶往桌上一扔,说道,“先给我泡杯家乡的茶。”
梁音瞪起眼睛:“我给你泡茶?”
陆风平很无辜地回视着对方:“你是我的助手啊,泡茶难道不是你分内的事情?”
“好,我给你泡!”梁音抓起茶叶盒子,一扭头走开了。
那边陈嘉鑫也已落座。罗飞轻轻咳嗽了一声,把陆风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说道:“好了,我们先开始吧。小陈,你先把详细的案情给陆先生介绍一下。”
陆风平却摆了摆手,大咧咧说道:“不必了。所有的案卷资料,我在楼上都已经看完了。”
“光看资料未必全面,还是…”
罗飞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又被陆风平打断:“全不全面我心里有数。所以不需要你们介绍,我有疑问自然会提出来。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行。”
这话虽然说得狂妄,但确实也是一种高效的工作思路。于是罗飞就不再坚持,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现在就可以提问。这时梁音泡好了白茶回来,她走到陆风平身边,把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上放去。
陆风平转过头,一抬手搭住了梁音端茶的那只手腕,嬉皮笑脸地赞了句:“这串珠子真美。”
梁音手腕上戴着一串女式的玉珠,一颗颗珠子碧绿溜圆,确实是好看。不过陆风平的举止如此孟浪,显然不是要看珠子,而是有心想吃女孩的豆腐了。
梁音脸色一沉,既气愤又尴尬。不远处的陈嘉鑫也“哎”了一声,似乎要替女孩出头。这时却见梁音忽地把手腕一翻,一杯热茶倾下来,全都泼在了陆风平怀里。
陆风平“啊”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同时忙不迭地用双手抓住衣服的前襟一阵乱抖,连抖了十七八下,这才勉强将茶水的热气散去。而他难免被烫得龇牙咧嘴,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对不起啊陆先生,我女孩儿家力气小,你一抓我的手腕,这杯茶就没端住。哎呀,家乡的茶啊,真是可惜了呢!”梁音嘴上在道歉,眼角却溢满了自得的笑意。
陈嘉鑫本来想发作的,一看这情形是用不着了。于是便幸灾乐祸地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意外,纯属意外。”
只有罗飞未动声色,他看着陆风平问道:“要不要换身干净衣服?我办公室里有闲置的便装。”
“算了算了…天热,一会儿就能干了。”陆风平摆摆手,又咧嘴冲梁音叹道,“唉,就你这股泼辣劲,以后能嫁出去吗?”
梁音没好气地回复道:“这事轮不到你操心。”
“既然不换衣服——”罗飞冲两人招招手,“那就赶紧坐下来,言归正传吧。”
陆风平把潮湿的衣襟胡乱拧了两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梁音拿纸巾擦了擦桌椅上的水渍,特意又问了句:“陆先生,这茶需要重新再泡一杯吗?”
“还泡呢?”陆风平苦笑道,“你是想把我给涮熟了吧?”
看着陆风平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罗飞也禁不住暗笑,心生一物降一物的感慨。不过他很快便抛却杂念,把思绪转回到案件本身。
“陆先生。”他主动询问,“对案情你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只有一个问题。”陆风平竖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刘宁宁——那个失忆的女孩,她是不是很不喜欢坐电梯?”
“嗯?”罗飞略微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和案件有关吗?”
“当然有关。”陆风平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傲然道,“你既然这么问,肯定是不知道答案了。那就快去打听打听吧。”
罗飞冲陈嘉鑫使了个眼色,说:“去了解一下。”后者随即拿着手机到会议室外拨打。
罗飞又继续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陆风平翻了翻眼皮:“你在找我之前还找过另外一个催眠师,嗯,叫什么来着?”
“萧席枫,安远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
“他在哪儿给那女孩做的催眠?”
“在医院病房里。”
“蠢货一个!”陆风平鄙夷地爆了句粗口,“就这水平也敢出来骗钱?”
这就给人贴上“蠢货”的标签,未免有些太草率吧?罗飞正想问个究竟,却见陈嘉鑫从屋外折返回来,他走到队长身边汇报道:“问过刘宁宁了,她确实不喜欢坐电梯。另外她的同学也能证实,不管在教学楼上课还是外出逛商场什么的,别人坐电梯的时候,刘宁宁都是一个人爬楼的。”
陆风平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得意地说道:“就是这么回事啊,我早就知道。”说话的同时他还特意瞥了梁音一眼,像是在炫耀似的。但梁音只是“切”了一声,不为所动。
罗飞暂时也没有搭理陆风平,他追问陈嘉鑫:“为什么呢?”
“刘宁宁说她坐电梯会头晕。”
“晕电梯?”陆风平“嘿嘿”一乐,再次插话道,“多么可笑的借口!”
罗飞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陆风平:“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这还用问吗?”陆风平撇着嘴反问道,“想想那个地下室,还有案发现场被封住门窗的小房间…答案多明显啊!至于电梯嘛,只是进一步做个验证罢了。”
地下室、封住门窗的房间、电梯…罗飞突然间悟到了三者之间的联系,他心念一动,脱口道:“刘宁宁是害怕密闭的空间?”
“没错。”陆风平点点头,“说得正式一点吧——这女孩是个幽闭恐惧症患者。”
“幽闭恐惧症?”隔行如隔山,罗飞对这个心理学上的名词并不是特别了解。
“是恐惧症中较为常见的一种,患者的症状便是对封闭空间表现出过分的焦虑和恐惧。”陆风平顿了顿,又深入解释道,“导致幽闭恐惧症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成长经历、性格因素、心理压力,等等。其中最常见的应该是幼年时期的创伤性经历。”
“所以刘宁宁不愿和男友租住在地下室?”
陆风平摊开双手,带着夸张的表情说道:“对于幽闭恐惧症患者来说,没有窗户的房间就像地狱一样可怕。”
罗飞进一步分析道:“那刘宁宁去找高永祥,要解决的其实并不是她和男友之间的感情困扰,而是想缓解自己的心理病症?”
“没错。刘宁宁并不是嫌弃地下室的条件差,她只是畏惧那个完全封闭的环境。所以她才来到心理咨询中心求助。她希望能克服心中的恐惧,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罗飞皱起眉头:“可是高永祥反而把刘宁宁关在了自家的小屋里…难道这是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
“这就是所谓的暴露疗法。简单说来,就是将患者置于她所畏惧的环境中,让其无法逃避,从而刺激患者出现极度的反应。经过刺激后,因为患者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便可以重新建立对恐惧对象的认识,以消除不合理的恐惧心理。”陆风平先是解释了一番,然后又鄙夷道,“那些急功近利的傻逼治疗师最喜欢使用这种愚蠢的办法。”
罗飞对暴露疗法的评价并不在意,他所关心的是:现在终于可以把刘宁宁和高永祥之间的互动关系理清楚了。
“高永祥为了治疗刘宁宁的恐惧症,特意在家中布置出一个完全密闭的小屋。九月七日下午,高永祥把刘宁宁约到家中,将其锁在小屋内进行暴露治疗。就在这个过程中,有凶手潜入高家,将高永祥杀害于客厅。在遇害前,高永祥把小屋钥匙扔到了沙发下面,以免刘宁宁被凶手发觉。于是刘宁宁便一直躲藏在小屋内,直至警方将屋门打开。”
听完罗飞的这番分析,在场众人均点头表示赞同。
“先得把这个过程弄清楚,这才能为刘宁宁设计一个合适的催眠场景。”陆风平先顺着罗飞的话总结了一句,然后又看着对方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姓萧的,以为催眠都要在安静的环境下才好。嘿嘿,刘宁宁本身是个恐惧症患者,你让她在病房这样的封闭空间里接受催眠,这不是加深她的紧张情绪吗?我说姓萧的是个蠢货,有没有冤枉他?”
罗飞对这种情绪化的评论一概无视,他直接问道:“那你现在觉得什么样的场景才是合适的?”
陆风平反问:“那个女孩还在医院里吗?”
“昨天晚上已经回学校了。”陈嘉鑫回答道,“她就是受了惊吓,身体本身没什么事,所以没必要继续住院。”
陆风平翻了翻眼皮,道:“那就在学校操场上实施催眠吧。”说完又特地扭头看着梁音,嬉笑道,“你是我的助手,可得陪我一块去哦。”
梁音漠然“嗯”了一声,就是不肯给对方一个好脸。
第三章 2
下午三点二十三分,龙州大学体育场。
这个点正是进行户外活动的时间。因为是阴天,气温凉爽,所以今天在操场上锻炼的师生比往日更多。
在跑圈的人流中,有两个女孩格外引人注目。青春靓丽是她们共同的特点,但两人又各有不同的风韵。
跑在内圈的女孩身材高挑,带着点冷艳的气质;跑在外圈的女孩则显得更加精致,她的脸上一直笑吟吟的,透出阳光开朗的飒爽性格。
两人一边跑一边聊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外圈矮个的女孩在逗着对方说话。
高个女孩虽然话不多,但看得出来,她和对方的关系还算融洽。
这一高一矮两个女孩正是刘宁宁和梁音。按照陆风平的吩咐,梁音花费了半天时间和刘宁宁相处,并成功建立起一定的情感联系。
又转过了一个弯道,刘宁宁的步伐渐渐沉重。梁音见状主动询问道:“是不是累了?歇会儿吧。”
刘宁宁确实有点跑不动了,便“嗯”了一声,慢慢停下了脚步。梁音伸手往不远处指了指,说道:“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会儿吧。”
那是体育场主席台下方的休息区,摆了一张圆桌和三把摇椅。圆桌上备好了几瓶饮料,桌旁还撑起了一把太阳伞,有模有样的,对于刚刚运动完的人来说颇具吸引力。
两个女孩结伴来到桌边,梁音率先挑了张摇椅坐下来,同时招呼伙伴道:“坐吧,这些都是给我们准备的。”
刘宁宁坐在同伴身旁,问了句:“饮料也可以喝吧。”她现在口渴得很。
“当然可以。”梁音率先拿起瓶饮料,开怀畅饮。于是刘宁宁不再拘谨,也拿了一瓶饮料喝起来。
忽听得身边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打招呼:“你好。”
刘宁宁连忙循声看去。却见说话者是个瘦高的男子,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辫子,眉目清秀。
男子看出女孩有些紧张,便又主动说道:“我是她的朋友。”他说话时带着微笑,声音很好听。
女孩看看身旁的梁音,梁音自然认得那男子正是陆风平,于是她便配合地点了点头。刘宁宁又把目光转回到男子身上,小声问了句:“那…你也是警察吗?”
“我不是警察。我是个坏蛋。”陆风平装模作样地说道。
女孩反倒笑了。在她眼中,这个颇为帅气的陌生人实在不像是个坏蛋。所以她觉得对方一定是在故意开玩笑。
陆风平顺势坐在了刘宁宁身边,寒暄般说道:“今天天气不错。”
女孩“嗯”了一声:“挺凉快的。”
“运动运动,出一身汗。回去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约上男朋友,晚上吃顿大餐——多美的生活啊。”陆风平感慨地说道。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可是女孩却把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浮现出忧郁的神色。
“和男朋友闹别扭了吧?”陆风平转过头来,看着女孩问道。
女孩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的困扰。”陆风平压低声音,似在向对方耳语,“你害怕那个地下室。”
女孩一惊,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陆风平又柔声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不——”女孩慌乱地摇着头,“我不需要帮助!”
“别害怕,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你看看,这里非常安全,对不对?”
女孩抬起目光四下环顾。这是一片开放的公共场所,周围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于是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情绪稳定了许多。
“我知道你害怕密闭的环境——我们绝对不去那种地方。”陆风平顿了顿,话锋又略微一转,“不过要解开你的心结,我们又必须营造出类似的环境。所以我们可以做个游戏,模拟出一个虚拟的世界。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模拟?”女孩试探着问道,小心翼翼。
“很简单,你只要闭上眼睛,聆听我的话语就行了。”
“就在这里吗?”
“对,就在这里。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点,你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说到此处,陆风平又特意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梁音,“而且你的朋友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梁音适时地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刘宁宁的左手手背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两手之间传导,令后者变得坚强起来。于是她把饮料放回到圆桌上,主动问了句:“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陆风平回应道:“你可以先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刘宁宁便把后背靠在摇椅上,呈半躺的姿势闭上了眼睛。摇椅微微地晃动着,令她觉得非常舒适。
“刚刚跑累了吧?也应该放松放松了。”陆风平站起身,围着女孩边走边说,“你现在的姿势非常舒适,你可以让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你好像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就像是躺在一片软绵绵的云彩上。”
女孩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嘴角则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在天空中飘浮,周围的世界是如此宁静,你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听见我的话语。你的呼吸则已和天空融成了一片,你的精神如此放松,你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女孩的脚尖向着两侧分开,她似乎真的飘了起来。
陆风平等待了一会儿,确认时机已经成熟之后,他才又说道:“现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你的回忆里到底有什么,好吗?”
女孩没有回答,反而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不用害怕。”陆风平抚慰道,“这只是一个虚拟的环境。其实你非常的安全,而且你的朋友一直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梁音的手掌在同伴手腕处轻轻抚摩了两下,意在配合陆风平的话语。刘宁宁感受到这种肢体上的交流,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情绪重新稳定下来。
“跟着我好吗?别害怕,”陆风平再次强调了一遍,“我是在帮你。”
女孩依旧没有说话,但这次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会带着你在校园里穿行,周围都是你非常熟悉的环境。”陆风平用低缓的语气引领着对方的思绪,“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幢小楼前。这里是学校的家属区,你以前就来过的,对不对?”
女孩回应道:“是的。我来过这里,我认识这幢小楼。”
“上楼吧。跟着我,别害怕。三楼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对不对?304,是楼梯右手边的这扇门。”
女孩略略犹豫了一会儿,说:“是的,就是这里。”
“跟着我,继续往前走。我们开门走进去,里面又有一扇门。打开第二扇门,我们走进了一间小屋。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通往阳台的门窗全都钉上了木板。”
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球不安地在眼睑下滚动着。
“我现在是应该出去呢?还是留下来陪你?”陆风平给了一个选择问句,但无论哪种选择,女孩自己都被留在了屋里。
刘宁宁急迫地给出了答案:“留下来陪我!”
陆风平点点头,又道:“那我现在要把屋门关上了。”
“不!”女孩喊叫了起来,“别关门!”
“我只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你完全不用害怕,因为这扇门就掌握在你手中。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说一声开门,我就会把门打开,好吗?”
女孩不说话,眼球在眼睑下转动得愈发激烈。
陆风平不再给对方选择的机会,突然说道:“我已经把屋门关上了。”
“不!”女孩喊叫起来,带着哭腔,“开门,开门!”
陆风平却并未响应对方的呼喊,他只是平静地说道:“你不用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梁音把两只手全都搭了过去,试图再次通过肢体的接触来抚慰对方。可是这次刘宁宁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猛地翻转手腕,死死抓住了梁音的双手,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陆风平的神情一凛,连忙问道:“是谁?你看到了谁?”
“黑娃!”刘宁宁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陆风平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他继续追问:“黑娃是谁?”
女孩却不再回答,她只是大喊着:“开门,开门!”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最后竟产生了严重的哮喘。这种状态让一旁的梁音颇为忧虑,她看了陆风平一眼,建议道:“停下吧,她支撑不住了!”
陆风平也知道局面无法再维系,他俯身在刘宁宁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门开了。”
女孩长出了一口气,如虚脱般瘫倒在躺椅上,沉沉睡去。梁音的双手解脱出来——刚才被对方抓到的地方,赫然已泛起了通红的指印。
陆风平转过头来问了句:“你怎么样?”
梁音咧着嘴,她一边揉着被抓处,一边不解地嘀咕着:“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各种身体机能也会成倍提高。”陆风平往梁音身边凑了凑,一脸关切地说道,“疼不疼?我帮你揉揉吧。”
梁音“切”了一声,懒得搭理对方。她转过身去,低头对着别在衣领上的麦克说了句:“你们过来吧。”片刻后,罗飞和陈嘉鑫从体育场看台下方走出来。他们一直就隐藏在不远处,并且通过传音设备听了整个催眠过程。
由于提前知道了刘宁宁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原因,陆风平在本次催眠时便直接跳过了刘宁宁和高永祥相遇的过程,也就跳过了横亘在刘宁宁潜意识中的某个记忆障碍。这个策略无疑是成功的,因为女孩的记忆很显然已被引回到了案发现场。
“有什么发现吗?”一走到圆桌边,罗飞便充满期待地问道。
陆风平耸耸肩,说了两个字:“黑娃。”
这正是刘宁宁在情绪最激动时吐出的词语,罗飞在耳麦中也听见了。“这个黑娃就是凶手吗?”他看着陆风平,希望能得到更加确定的答复。虽然这个词的寓意还模糊不清,但只要和凶手有关,就必定会对案件的侦破带来极大的帮助。
可是陆风平却摇摇头道:“不,黑娃和这起案件的凶手没有关系。”
“啊?”罗飞不太理解了,“刘宁宁不是在喊‘放开我,放开我’吗?然后你问她是谁,她才说出‘黑娃’这个词。”
“没错,但这事跟案件无关。”陆风平先给出结论,然后开始解释,“你要知道,在我的催眠引导下,刘宁宁的回忆和案发当天的事件进程是完全吻合的。可以确信,在案发那天下午,高永祥把刘宁宁带到了小屋里,试图用暴露疗法来治疗对方的恐惧症。在治疗的过程中,他把自己也关在小屋里陪伴刘宁宁。随即刘宁宁便遭遇到极其恐怖的东西——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黑娃’。而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第三人进入小屋,所以这个‘黑娃’其实是来自于刘宁宁潜意识中的某段回忆。”
罗飞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刘宁宁在接受暴露治疗的时候,潜意识中的某段恐怖回忆被唤醒了?”
“是的。而且我相信,这段被隐藏的回忆就是她患上恐惧症的病因。案发当天,当刘宁宁看到回忆中的‘黑娃’之后,她的情绪便已经彻底崩溃。而那时凶手根本还没有进入案发现场。”
“那就是说——我们还得继续对刘宁宁实施催眠,才能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陆风平点了点头。
罗飞转过头来看了看在摇椅上沉睡的女孩:“现在可以继续吗?”
“现在不行。”陆风平摊着手说道,“刘宁宁的记忆又遇到了一个障碍,要想绕过这个障碍,我首先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你是说‘黑娃’?”陆风平点点头。
之前萧席枫对刘宁宁催眠的时候,受阻于“高永祥”这个记忆障碍。后来陆风平分析出刘宁宁和高永祥的互动过程,这才巧妙设计,绕过了这个障碍。同理,现在要想绕过“黑娃”,也必须得了解这两个字对于刘宁宁的意义所在。
“既然和刘宁宁的病根有关,调查起来应该不会太难。”罗飞作出这样的评判,似乎要给大家打打气。
“不管难不难,这都是你们警方的工作。你们先查吧,查到眉目了再来找我。”陆风平说完之后伸了个懒腰,又道,“这一天折腾的,你们不请我吃晚饭吗?”
罗飞说:“我们可以安排晚饭的,在公安局的内部食堂。”
“食堂?你们自己去吧。”陆风平满脸不屑,他又转过头来问梁音,“妹妹,要不晚上我请你?”
梁音一口回绝:“对不起,我已经有安排了。”
“那我只好自己潇洒去。”陆风平忽地想到什么,又唤了声,“陈警官——”
陈嘉鑫摇手道:“我也没时间。”
陆风平不怀好意地咧开嘴:“谁要请你吃饭了?我是想告诉你,今天晚上我还嫖,你来不来抓啊?”
陈嘉鑫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复。陆风平便得意地怪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第三章 3
刘宁宁的母亲一直在学校里陪伴女儿,罗飞很容易便找到这位女士,向其探寻有关刘宁宁的心结所在。然而事情的进展却不如他预想中的顺利。
“宁宁这孩子确实有心病,从小就有。她害怕那种密闭的环境,在家里总喜欢开着房间门睡觉。在外面住宾馆从来不住没有窗户的房间。你们说这个叫‘幽闭恐惧症’?嗯,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呢!不过这孩子为什么会落下这个病根,我就说不清楚了。还有什么‘黑娃’?这个我更不知道。”说完这番话之后,刘母略微犹豫了一下,又讲出了一个事实,“其实吧,这孩子并不是我亲生的。”
“啊?”罗飞颇感意外,“那她是…”
“是我从福利院领养的。”
原来如此。
罗飞紧跟着追问:“她的亲生父母呢?”
刘母摇摇头:“这孩子是被遗弃的,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
“你领养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这个心病了吗?”
“是啊。只要把她单独留在房间里,她就哭得厉害。不过当时也没太在意。因为那会儿她才四岁嘛,小孩子胆子小也正常。等长大以后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我们问她到底害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你说她害怕的是‘黑娃’?我还奇怪呢,她怎么从来没给我们说过?”
罗飞相信刘母的话。因为那段恐怖的记忆早已被封存在刘宁宁的潜意识世界中,只有通过催眠的方法,才能勉强捕捉到那个被唤作“黑娃”的神秘身影。
“刘宁宁这个名字是你们给起的吧?”
“是啊。我先生姓刘嘛。我们希望这孩子一生安宁,所以取名刘宁宁。”
“那她本来叫什么名字?”罗飞希望能从女孩的本名着手查到她的身世。
“我只知道她原来有个小名叫囡囡,大名就不知道了。”
刘母这边的信息基本就是这样,下一步只能到福利院继续打探。因为刘宁宁是从那里被领走的,也许那边的工作人员会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女孩的往事。
刘母领养刘宁宁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福利院的女院长已经退休。几经辗转之后,罗飞在本市的一户民宅中找到了这个老人。老院长拿着刘宁宁幼时的照片端详了半天,思绪终于被慢慢唤醒:“这个孩子啊…嗯,我是有点印象呢。黏人,爱哭,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你问她为什么这么胆小,这我可不知道,一个孩子一个脾气呗。”
“在福利院里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我印象里是没有的。”
“孩子的亲生父母一直没找着。当年孩子被遗弃在一家快餐店里,后来是派出所送到福利院来的。在福利院待的时间其实不长,大概个把月吧,就被本地一户人家领走了。那家男人不能生育,走的是正规的领养手续。”
“囡囡这个名字不是我们起的,派出所那边送来的时候就这么叫。大名叫什么?这我就不清楚了…”
福利院这边似乎也没有线索。但罗飞并不死心,继续追问:“是哪家派出所送来的?”
“这个…”老院长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我真的想不起来了。福利院接收孩子的时候都有记录,应该还能查到。”
于是罗飞等人又赶到福利院,在资料室里找到了那份被尘封已久的档案。从档案上可以看到,女孩是由高岭派出所送到福利院来的。在女孩姓名一栏果然写着“囡囡”。档案上还有当年派出所那边具体经办人的签名。
“杨兴春?”罗飞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片警出身的陈嘉鑫先嚷嚷起来了,“这不就是高岭所的杨所长吗?”
没错,现任高岭派出所的所长就是叫杨兴春。罗飞和这人也算熟悉,所以就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双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杨兴春主动问道:“找我有事?”
“是,有桩案子…”
“案子的事?那可不能耽误。”杨兴春的态度很爽快,“要不要见面聊?来我这儿或者我去找你?”
“嗯——”罗飞略一斟酌,反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刚下班。”
“那就一块吃吧。我先定个地方,定好了告诉你。”
挂了电话之后,罗飞在花园路的老街饭庄订了个桌。那是本市的一家老字号,大家都熟悉,地点也比较合适。大约十分钟之后,罗飞等人首先来到了饭店。估摸着杨兴春还得等一会儿,他们便先要了一壶茶,坐在桌旁边喝边等。
梁音这一整天都跟着罗飞在跑。她是个嘴闲不住的,这会儿开始拿对方打趣:“飞哥,你不是说吃食堂吗?怎么这会儿又下饭店了呢?”
罗飞说:“我这是私人请客,两回事。”
梁音转着大眼珠子:“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把那家伙支走呢。”所谓“那家伙”指的自然就是陆风平。
罗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势问道:“我看陆风平对你还挺好的啊,你怎么这么讨厌他?”
“什么?!”梁音把一口茶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像是差点被呛到似的,“他对我还挺好?我的妈呀,您快饶了我吧!”
罗飞转过头来征询陈嘉鑫的意见:“你觉得呢?”
“姓陆的对小梁倒是挺殷勤的——”陈嘉鑫评论道,“不过他是居心叵测啊!这么死皮赖脸地纠缠一个女孩子,我觉得很恶心。”
梁音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感觉遇见了知音。
罗飞看着梁音,仍有话说:“很多女孩子都吃这一套啊。陆风平追了你这么多年,也算是始终如一了。今天你把一杯热茶泼在他身上他也不生气,这是多大的面子?为什么一提到他就这么反感呢?是不是他以前做过什么让你特别气愤的事情?”
梁音无奈地咧着嘴,说:“好吧…被你猜中了。”
“啊?!”陈嘉鑫愤然瞪着眼睛,“你不是说他没有欺负过你吗?”
“他确实没有欺负过我,但他欺负过我男朋友。”梁音撇着嘴说道,“用非常恶劣的手段!”
陈嘉鑫“哦”的一声,又反问:“你有男朋友了啊?”
“嗯,我们是高中同学。”
陈嘉鑫显出一丝失落的情绪,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笑呵呵道:“下次带过来让我们见见嘛,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们的警花美女。”
“他还在北京上学呢。”
“读研了?”
“博士。”梁音自豪地翘起嘴角,又补充道,“清华大学。”
“难怪。”陈嘉鑫自叹弗如地咂了咂嘴,然后他侧过脸来看着罗飞,仿佛自己已经不适应这样高大上的话题,所以来寻求对方的援助。
罗飞的思路却在另一个方向上,他看着梁音问道:“那个陆风平是怎么欺负你男朋友的?”他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出于对陆风平深入了解的欲望,他还是很想弄清其中的原委。
“好多年前的事了…”梁音有些犹豫,“你们真的想听吗?”
“说说吧,让我们见识一下这家伙到底有多可恶。”
“好吧。”梁音本来也不是矫情的人,这便开始讲述,“那是我们上高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和男朋友一块去学校附近的街边摊吃夜宵,没想到遇见了陆风平。那家伙和几个小地痞坐在一块,已经喝了不少啤酒。他看见我之后就喊我妹妹,还让我们俩坐过去一块吃。我当然不理他。我男朋友拖着我想走,但我觉得没必要怕那家伙。”
“没错!”陈嘉鑫深有同感地说道,“不用怕他!这种人,你越怕他他就越得意。”
梁音略一点头,感谢对方的支持:“我不但没有走,还故意紧挨着我男朋友,时不时做些亲昵的动作来给他看。”
罗飞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没必要了嘛…何必在这个时候刺激他呢?”
梁音倔强地挺着下巴:“我就是要让他死心嘛!”
罗飞无奈地摇着头,暗想:你倒是不怕他,可你男朋友的处境就不太妙了…于是又问:“后来呢?”
梁音继续讲述:“后来陆风平拿了一瓶啤酒来到我们桌上,要敬我男朋友喝酒。我说我们是学生,不能喝酒。陆风平就自己吹了一瓶,一边喝一边坏笑,还用眼睛瞟我男朋友。喝完之后他冲着我男朋友说了句:‘你行,有眼光。’我男朋友是有点怕他的,只坐在那里不说话。这时陆风平又拍拍自己的肚子,说:‘哎呀喝多了,得撒泡尿去。说完就一个人跑到了马路对面,拐到墙根里去了。’”
陈嘉鑫评价道:“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们,后面肯定还憋着坏招呢。”
“没错。他刚走了没一会儿,和他在一块的那几个地痞就围过来了。其中一个瘦猴模样的家伙开始骂我男朋友,说我们大哥敬你酒你敢不喝,存心不给面子啊?我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瘦猴有些火了,他突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噔’的一声扎在了桌面上。”
陈嘉鑫道:“还亮了家伙?这也太嚣张了吧?”
“当时那把刀就扎在我男朋友旁边,离他的胳膊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梁音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半寸左右的距离,瘪着嘴说道,“这可真的把我们吓坏了。我不敢再说话,我男朋友更是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就在这时陆风平撒完尿回来了,看到我们僵持的场面,他便阴阳怪气地问了句:‘怎么了啊?’那瘦猴说:‘没什么,就是让这小子把欠大哥的酒补上。’陆风平走到桌边,他盯着我男朋友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接过一瓶啤酒,对那瘦猴说:‘他们是学生啊,不能喝酒,我们也别勉强,还是想个变通的方法吧。’”
“变通?怎么个变通?”陈嘉鑫把眉头一皱,猜测道:“肯定没好事!”
“那还能有什么好事?”梁音恨恨地咬着细牙,“陆风平把一整瓶全倒在了我男朋友身上,还说了…说了特别下流的话。”
罗飞追问:“他具体说了什么?”
“他说:‘你大头不能喝,那就让小头来喝吧。’”虽然已时隔多年,梁音回想起那番情形仍然是又羞又怒,粉脸涨得通红。
罗飞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所谓“大头”“小头”的寓意。可以想象,陆风平当时定是把啤酒倒在了梁音男友的裤裆里,对一个男孩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
陈嘉鑫在一旁听得按捺不住,愤然一拍桌子:“简直是无赖,就喜欢玩这种流氓手段!”显然他是联想到自己在酒吧里遭受的屈辱,因此大生同仇敌忾之心。
罗飞也说:“这确实有点过分了。难怪你会这么讨厌他。”
“就是啊!”梁音嘟着嘴,带着点撒娇的口吻说道,“如果不是看在飞哥的面子,我怎么可能给那家伙当助手,我这次可真是忍辱负重呢!”
罗飞淡淡一笑:“我的面子不算什么,大家都是为了破案嘛。”说完这话他忽然抬头向右前方看了一眼,随即起身道:“老杨来了。”
陈嘉鑫和梁音也跟着起身,一同顺着罗飞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饭店门口四下张望。罗飞高举起右手喊了声:“老杨,这边!”那名男子在召唤声中转过视线,他先挥手回了礼,然后便带着温暖的笑意向着桌边走来。
来人正是高岭派出所的所长杨兴春,他先是和罗飞热情握手:“罗队,好久不见啊。”然后又拍拍陈嘉鑫的肩膀,“怎么样,在刑警队干得还不错?”
梁音在一旁笑嘻嘻地插话:“跟着飞哥混的,那还能错得了?”
杨兴春转过脸来看着梁音,笑道:“哟,刑警队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朵警花呀?”
“我们刑警队哪有这个福气。”罗飞介绍说,“这是法医中心张雨的徒弟。”
“美女法医——”杨兴春上下打量着梁音,赞叹道,“这可更稀罕了。”
梁音主动伸手和杨兴春握了握,自我介绍说:“杨所长你好,我叫梁音。”
“都别站着了,坐吧坐吧。”罗飞招呼众人坐下,然后又冲不远处的服务员唤了声:“服务员,上菜!”
这时杨兴春主动问道:“罗队啊,案子是怎么个情况?”
罗飞便把相关情况向对方讲述了一遍,末了把刘宁宁幼年时的照片递给了杨兴春。
杨兴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没错,是囡囡,我记得这个女孩。”
“这孩子的亲生父母一直没找到吗?”
杨兴春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估计永远也找不到了。”
“哦?”
“这事是这样的,”杨兴春讲述道,“囡囡的生母应该是个外来的打工妹,年轻时被一个男人骗色,未婚生育有了囡囡。后来这个男人抛弃了母女二人,一去不返。囡囡的母亲独自抚养女儿,本来就很艰难了,后来她自己又患上重病,更是雪上加霜。这个女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囡囡遗弃在本市林翠路的肯德基店内,自己一个人回老家去了。她临走前写了封信留在女儿身上,大概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恳求好心人能收留自己的女儿,把她养育成人。这封信里并没有留下关于孩子亲生父母的任何联系方式,这叫人怎么去找呢。所以只能把这孩子送到福利院。”
原来是未婚生育,那就是连户口都没有啊。罗飞心知这事更加难以查询,他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继续问道:“孩子的父母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不知道啊。”杨兴春看着罗飞,很直接地说道,“你不可能找到他们的。那个男人就是个负心汉,在他心里根本就没这个女儿。那个女人的去意也非常坚决。另外从信里描述的情况来看,那女人当时病得很重,现在是否还在人世都不好说呢。”
罗飞继续追问:“囡囡的大名呢?”
杨兴春摇摇头:“信里就说这孩子叫囡囡,没提大名。”
“那封信还在吗?”罗飞还不死心,希望能从那封信里找到某些蛛丝马迹。但这最后一丝希望也很快被扑灭了。
杨兴春把手一摊:“十多年了,这还上哪儿找去?”
罗飞默默地叹了口气——那就真是没办法了。
查不清刘宁宁四岁前的身世,也就无法知悉她所畏惧的“黑娃”到底是什么。用催眠治疗来唤醒对方记忆的工作只能停滞不前。
黯然片刻之后,罗飞强迫自己调整心情。“算了,不说这些了。”他露出笑脸招呼大家,“来来来,吃菜吧!”
老街饭庄的几道菜做得还真不错,众人吃得有滋有味。
罗飞不再提及案子的话题,只当老朋友见面般相聚寒暄,他问杨兴春:“最近怎么样?”
杨兴春呵呵一笑:“还是那样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啊?您还是个单身王老五哪?”梁音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这么帅的大叔!”
杨兴春身高将近一米八,一身制服精神抖擞的,确实很帅。面对梁音的质疑,他借力打力般看着罗飞说道:“罗队不也单着呢?他可比我优秀多了。”
“是啊。”梁音也转头看着罗飞,“你们这些优秀的大叔,都不需要女人吗?”
罗飞一怔,不知想到些什么,精神略恍惚了一会儿。随后他很生硬地切换了话题:“老杨,你在高岭所多少年了?”
“一分配就在那儿。”杨兴春粗粗一算,“得有十几年了吧。”
“没想过动动吗?”罗飞以前也在基层派出所待了好多年,后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调任市局刑警队。
杨兴春摆摆手说:“待得越久越不想动,习惯了。”
各人的性格不同,这事倒也不能勉强。而且罗飞也不是真心要劝对方,他只是想把先前那个话题岔开而已。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众人便又进入随意闲聊的节奏。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饭局进入尾声。罗飞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主动起身去吧台结账,其余三人则各自收拾随身物品,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大厅内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啊——”
职业的敏感性让罗飞立刻做出反应,他迅速扭过头来,循声查看。这一看颇为意外,发出叫喊的人正是梁音。
就在罗飞等人聚餐的那张桌子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这男子用左手抓住梁音的右臂,将后者从座椅上拉了起来,动作粗鲁无礼。梁音对此毫无心理准备,她先是惊叫了一声,随即问道:“你干吗呢?”
男子并不回答,拽着梁音就要往外走。梁音赖着身体反抗,同时提高声调喊道:“干吗呀?放开我!”不过她的身形和对方相比实在是娇小,那男子只稍稍加了点力道,她便被拽得趔趄起来。
桌边的两位男伴当然不会袖手旁观。陈嘉鑫率先起身,他一个跨步拦在男子身前,呵斥道:“干什么你?快松手!”一边说还一边伸手去推男子的前胸。那男子略一侧身,左手撩起来抓住陈嘉鑫的手腕顺势一带,脚下又使了个绊子。陈嘉鑫失去重心,身体向前方一栽,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杨兴春一看这架势,知道对方练过,顿时便警惕起来。他盯着那男子,暂且稳住身形,只用劝解的口吻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嘛。”
男子的情绪却极为暴躁,他把右手探入怀中,竟摸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你们全都让开!谁挡着我,谁死!”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着那柄匕首,表情狰狞至极。
陈嘉鑫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往上冲呢,却被杨兴春一把拉住。
“都别冲动!”杨兴春这话既是说给那持刀的男子,也是说给陈嘉鑫和梁音听。他的语调低沉,透着一种稳健的力量。在这股力量的支撑下,陈嘉鑫冷静下来,梁音也不再惊慌。
杨兴春又转过头,目光往吧台处搜寻,很快他便看到了罗飞——两人的视线短暂一触,旋又分开。
“让开,让开!”持刀男子挥舞匕首在身前开路,只想尽快离开现场。杨兴春和陈嘉鑫退到一边,给对方让出了一条通路。男子粗暴地拉着梁音,迈步向饭店门口走去。杨兴春刚想跟上去,那男子却又回过头来,大喝了一声:“你们两个别过来!”
杨兴春和陈嘉鑫只好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那男子走两步便回头看看,极为警觉。梁音忌惮对方手里的凶器,也不敢过分挣扎。一行人便这样对峙着,一步步来到了饭店门外。
男子在门口停下脚步,扭头往四下里观察。这时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贴着街边驶来。男子立刻挥动手臂,做了个拦车的动作。
出租车徐徐靠边,停在男子和梁音身前。男子探出一步,伸右手去拉后排的车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杨兴春和陈嘉鑫,时刻防备对方上前抢人。
车门被拉开的瞬间,忽地有个人影从后排座位下方钻了出来。持刀男子只顾盯着杨陈二人,全没料到车内竟藏着埋伏。那个人影借着开门之势冲到车外,随即使出擒拿手法,双手一分一搅,锁住了男子的右臂。男子转头“啊”的一声大喊,他松开了梁音,腾出左手去反扭对方的胳膊。
从车内钻出的人正是罗飞。此刻他已经锁住了男子的右手,但对方力量奇大,竟兀自死攥着匕首不肯撒手。于是双方的四条胳膊纠缠在一处,形成了角力之势。
梁音已经获得了自由,她也不逃开,手脚齐上,对着那男子又捶又踢。可惜她的力气实在有限,那些拳脚落在对方厚实的肌肉上,全然起不到伤害的效果。
这时杨兴春也抢到了车前,他从男子身后扑过去,用胳膊肘勒住了对方的喉咙,然后又下胯伸腿一扫,将那男子掀翻在地。男子脸朝下被按在了地上,右臂被罗飞锁着,左肩则被杨兴春的身体死死压住,任凭他再强壮,一时间也无法挣脱了。
陈嘉鑫也过来骑压在男子身上,同时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铐。罗飞双手继续发力,把男子右臂几乎旋过了一百八十度,那人终于吃痛不过,撒手弃了匕首。随后三人一同将男子的双手扭在一处,“咔嚓”一声,铐子上了手腕,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事算是告一段落。
罗飞长长地吁了口气,伸手在杨兴春肩头拍了拍。后者抬头和罗飞对了个眼神,嘴角微微浮现笑意。之前他们在饭店里就对过一次眼神,当时杨兴春正在和凶徒对峙,罗飞则不动声色地去屋外埋伏。双方仅凭目光交流,便已拟定好协同作战的策略,这份默契颇值回味。
梁音又在男子屁股上踢了几脚,脸通红的,余怒未消。罗飞起身把女孩拉到一边,低声道:“围观群众多呢,注意点影响。”
梁音意识到自己的警察身份,这般泄愤确实不妥。不过刚才的情形实在令她又气又怕,这股情绪总得找个发泄的渠道。既然罗飞不让动武了,她只能愤愤地斥责道:“王八蛋,叫你欺负女人!”
“打得好!”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引得众多人纷纷附和。梁音骄傲地扬起头,如英雄般享受着喝彩。
杨兴春扶着出租车慢慢起身,他咧着嘴,有点吃痛的样子。罗飞注意到这个细节,立刻询问道:“怎么了,老杨?”
杨兴春摆了摆手:“老伤,一使劲就会疼。”他一边说一边撩起制服衬衫的下摆,露出了左腹处的一道伤疤。那道疤不算大,但有很深的内陷。
罗飞是个行家,见到这伤疤颇为惊讶,叹道:“这一刀扎得狠啊!”
“十多年前的事——”杨兴春解释道,“当时追个小偷,一时大意被扎了。”
“啊!”梁音在一旁追问,“后来呢?那个小偷抓住没有?”
杨兴春道:“当场击毙。”他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语气却是既有力又干脆。梁音赞了句:“漂亮!”看她那副兴奋的表情,就差要鼓掌叫好了。
听杨兴春这么一说,罗飞依稀想起此事。那会儿他还在南明山派出所当片警,杨兴春身负重伤仍击毙歹徒的先进事迹曾在系统内流传。罗飞很有兴趣和对方详细聊聊,只是地上还趴着一个凶徒,这才是眼下的重点。
“你认识这家伙吗?”罗飞看着梁音,冲着脚下的那个壮汉努努嘴,把话题扯了回来。
梁音非常无辜地把手一摊:“不认识啊。”
陈嘉鑫一直骑在那男子的背上,他用手掌在对方后脑上拍了一下,喝问道:“哎,你到底想干什么?”
自从被制伏之后,男子便老老实实地趴着,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这会儿听到陈嘉鑫的问话,他蓦地一扭脖子,看着梁音说道:“我是她爸,我要带她回家!”
罗飞等人全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梁音身上。女孩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对那男子怒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男子和梁音对视着,毫无退缩的意思,反而冷笑道:“女儿啊,你真是鬼迷心窍了,连老爸都不认!”
看着男子这般言之凿凿的模样,围观的群众禁不住窃窃议论起来。就连陈嘉鑫也皱起了眉头,目光在梁音和男子之间来回打量,似乎有些难以判断。
罗飞蹲下身,把脸凑到那男子面前问道:“你说你是她爸爸?”
男子梗着脖子,态度坚定:“是啊!”
罗飞伸手在对方裤兜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钱包,钱包里夹着男子的身份证。信息显示男子名叫胡大勇,本地户口,今年四十八岁。
罗飞晃晃那张身份证,问道:“你叫胡大勇?”
男子说了声:“对。”
罗飞“嘿”地一笑,指着梁音道:“她叫梁音,你们俩姓氏都不一样,你怎么会是她爸爸?”
“你骗鬼呢?”胡大勇扯着嗓门驳斥道,“她姓胡,叫胡盼盼!”
罗飞冲梁音咧了咧嘴,心想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女孩则耸耸肩膀,表情既郁闷又无奈。就在这时,陈嘉鑫却诧异地“咦”了一声,似乎有所发现。
罗飞闻声转过头来,询问:“怎么了?”
陈嘉鑫把身体往罗飞这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南城那个失踪的女孩,好像就是叫胡盼盼。”
“哦?”罗飞想起来了——昨天陈嘉鑫就提起过这起失踪案,因为陆风平也是涉案的嫌疑人之一。难道这个胡大勇就是失踪女孩的父亲?可他干吗要纠缠梁音呢?罗飞觉得这事颇有蹊跷,必须问个明白,他盯着胡大勇上下打量了一番,吩咐道:“把他带回队里!”
第三章 4
晚九点十七分。刑警队讯问室。
胡大勇坐在特制的讯问椅上,鉴于之前严重的暴力表现,他的手脚都被加上了械具。
罗飞已经通过公安内部网站核实了胡大勇的身份,此人确实就是半年前南城那个失踪女孩的父亲,也是这起失踪案的报案人。资料显示,胡大勇年轻时是专业的柔道运动员,退役后一直在本市体育局任职,难怪他的身体素质要远胜常人。
“我知道你的女儿失踪了,那你也不能劫持别的女孩啊。”罗飞看着胡大勇说道。这样的行事实在荒唐,他很想听听对方的解释。
“她就是我的女儿。”胡大勇瞪着罗飞,目光坚定,“你们快把女儿还给我!”
罗飞摇摇头,他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照片展示给胡大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梳着一条大辫子,容貌秀丽。
“这是你的女儿,胡盼盼,对吗?”罗飞指着照片问道。
胡大勇点点头,他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照片上,唏嘘不已。
罗飞又吩咐审讯的陈嘉鑫:“你去把梁音叫进来。”陈嘉鑫起身出去,不一会儿返回时,身后跟着梁音。
“这是我们刑警队的法医,叫梁音。你看清楚,她和你女儿是一个人吗?”罗飞一边说一边举着胡盼盼的照片,供胡大勇对比。
胡大勇看着梁音,两眼直勾勾的,眉头紧皱。
梁音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撇着嘴嘀咕了一句:“还没看够哪?这眼神得是多差啊!”
又过了半晌,胡大勇终于“哎”了一声,似乎作出了某种判断。然后他把视线转移到罗飞身上,眯着眼睛问道:“谁把她辫子剪了?”
这话一说出来,梁音的脸色蓦地一变,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刺激到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胡大勇,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梁音的反应似乎给了胡大勇某种暗示,他高高举起双手,“啪”的一声把手铐砸在椅面上,然后愤怒地咬着牙齿,用愈发肯定的口吻说道:“你们把我女儿辫子给剪了!还整了容!以为这样我就认不出来了?你们这帮畜生,我不会饶过你们的!”
梁音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白墙。陈嘉鑫注意到女孩的异常,赶紧搬了张椅子过去:“快坐下。”
梁音坐下来,呼吸急促得很。
“别生气了,跟这种人不值得。”陈嘉鑫先是劝慰了女孩两句,然后又掉过头对着胡大勇呵斥道,“你给我闭嘴吧!这里是公安局刑警队,不是菜市场!装疯卖傻?我告诉你,既然违法了,就别想躲避打击!”
罗飞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胡大勇,暗自揣摩对方这般胡搅蛮缠的用意。他怀疑胡大勇是不是对警方的办案效率不满意,所以故意找茬捣乱来了?可是那起失踪案是南城所承办的,这股怨气不该撒到刑警队头上来吧?
胡大勇一点不怵,他昂起头瞪着陈嘉鑫,针锋相对地冷笑道:“警察怎么了?你们和那家伙都是一伙的!我也告诉你,我根本不怕你们!”
“那家伙?”罗飞敏感地追问,“你在说谁?”
“陆风平!就是他把我女儿拐跑的!”胡大勇脸部的肌肉扭曲着,似乎积攒了满腔的怒气。
听到陆风平的名字,罗飞隐约窥到了这件事的端倪。胡盼盼失踪,陆风平不仅是警方锁定的嫌疑人之一,更是胡大勇心中确认的元凶。只是南城警方并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所以这起案子一直悬而未决。胡大勇愤懑之余,很可能自行对陆风平展开调查。这两天罗飞等人和陆风平来往密切,而陆风平和梁音之间更显出非同一般的关系。因此胡大勇会误以为梁音就是自己失踪的女儿?这番逻辑倒也能讲得通。但先是当街暴力劫持,进而又抛出整容的荒唐说法,这种种举动实在是过于夸张,不合常理。
罗飞正斟酌之间,讯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杨兴春从门外探进半个身体,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他虽然没有开口,但那副姿态显然是带着话来的。
罗飞主动问道:“有事?”
杨兴春使了个眼色,罗飞会意,起身跟着对方来到了屋外。在走廊里杨兴春稍稍压低声音,对罗飞说道:“那家伙脑子有问题。”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又往讯问室内瞟了一眼,所谓“那家伙”当然就是指胡大勇。
“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刚问了南城所那边,这人早就是挂了号的。”杨兴春解释道,“精神分裂症,不是第一次犯病了,经常把不认识的女孩当成是自己的女儿。”
罗飞停下脚步:“那这事我们可管不了,得往医院送。”
杨兴春道:“我已经和医院联系过了,一会儿他们和家属一块过来。”
罗飞点点头:“那就等会儿吧。”又略带些歉意说道,“今天可辛苦你了。”
“嗨。”杨兴春把大手一挥,“你这话说得也太见外了吧!”
罗飞笑了笑,说:“还好大家都是单身汉,没有家庭拖累。”
这时陈嘉鑫和梁音也从讯问室里走了出来。
梁音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陈嘉鑫在一旁扶着她,愤愤不平地抱怨着:“看看,把梁音都气成啥样了。”
“你别生气了。”罗飞告诉梁音,“他有精神病。”
梁音“啊”的一声,颇感意外。
陈嘉鑫也眨着眼睛:“原来他是真疯,不是在装傻呀。”
杨兴春道:“是精神分裂症,估计是太挂念女儿,所以落下了这个病。”
“哦——”陈嘉鑫点着头,对胡大勇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了,他看看梁音,用理解的口吻说道,“说句实话吧,梁音和那个失踪的女孩,长得还真是挺像的。只不过一个是短发,一个梳着大辫子。”
罗飞也点头表示认同。从照片来看,梁音和胡盼盼的容貌身材确实颇有相似之处,而她们之间最明显的区别,似乎就在于不一样的发型。
“那女孩的照片呢?我看看。”梁音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她开始对那个女孩产生浓厚的兴趣。
罗飞把照片递给梁音,后者看了一会儿,颇为愧疚地说道:“那我们都误会他了,我还用脚踢他了呢…”
“谁想到是这个情况呢。”罗飞有意开导对方,“而且武疯子其实也挺可怕的。”
梁音默然片刻,忽地冒出个主意:“要不我假装是他女儿,陪他聊聊,应该能让他高兴一点。”
杨兴春连忙摇手:“你可别了,这不更刺激他的病情吗?”
罗飞赞同杨兴春的判断:“嗯,还是等医生过来处理吧。”
于是众人便一同等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精神病院的两个男医生来到了刑警队。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中年女子,此人正是胡大勇的妻子黄萍。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黄萍一见到罗飞等人便忙不迭地开口道歉。她身形瘦小,满面愁容。
罗飞劝慰了黄萍几句,然后带着众人走进了讯问室。
医生的出现让胡大勇的情绪突然暴躁起来,他大吼道:“你们来干什么?出去,滚出去!”
领头的医生见怪不怪,他走上前若无其事地问道:“胡大勇啊,今天没吃药吧?”
胡大勇对医生怒目相向:“我又没病,吃什么药!”
那医生也不废话,直接冲身后的同伴招招手。后面那人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包,掏出了一支针管。胡大勇见状愈发狂躁,扭着身体大喊:“你们想害我!救命,救命啊!”他这般全力挣扎,几乎要带着械具摇摇站起。领头的医生连忙招呼道:“哎,帮忙帮忙,快把他按住!”
屋内的三个男警察纷纷上前,协力把胡大勇按了回去。手持针管的医生抓紧时机,非常娴熟地将一针镇静剂注入了胡大勇体内。胡大勇继续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药效发作,慢慢瘫倒在座椅上。
领头的医生又指挥罗飞等人把胡大勇手脚上的械具除去,给他穿上了从医院带来的束缚衣。接着几个男人齐心协力,一起把昏迷中的胡大勇抬上了等候在楼外的救护车。
黄萍一直追随在众人身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复杂神色。梁音看着这个女人,恻隐之心大起,便走过去默默搀扶住对方的一只胳膊。
黄萍转过头冲梁音微微一笑,以示谢意——那笑容中却饱含苦涩。
当救护车渐渐远去的时候,梁音的目光久久跟随,叹道:“唉,这一家人真是可怜。”
杨兴春在一旁接过话茬:“你刚才和那女人走在一块的时候,还真像是母女俩呢。”看来梁音和胡盼盼长得像,这已经成了众人的共识。
“咱们的梁法医可比那姑娘长得漂亮。”杨兴春看出梁音的情绪有些沉闷,又故意拿对方打趣,“除了一点啊,那姑娘是大双眼皮。”
这个话题果然引起了梁音的关注,她把嘴一噘,颇不服气地说道:“她那双眼皮是割出来的。”
杨兴春“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双眼皮是显性基因啊。”梁音胸有成竹地解释道,“胡大勇和他老婆都是单眼皮,这说明他们两个都没有携带双眼皮基因。一对没有双眼皮基因的夫妻,怎么能生出双眼皮的女儿呢?所以说,胡盼盼的双眼皮肯定是后天做手术做出来的嘛。”
“是这样啊。”杨兴春赞叹道,“你还真是专业。”
罗飞也在一旁给予好评:“不但专业,而且观察力非常细致。”
梁音顺势把目光转到罗飞身上,蹦了句:“飞哥啊,这事你不管管吗?”
“你说什么事?”对方话题跳得太快,罗飞有些摸不着头脑。
“胡盼盼失踪案啊,这一家人太可怜了。”梁音顿了顿,又直言道,“我看陆风平有很大的作案嫌疑。就他这种人,拐卖少女之类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
“这事南城所已经调查过了啊,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陆风平涉案。”
“派出所的人能对付得了陆风平?这事必须你出马!”
杨兴春在一旁“嘿嘿”干笑了两声,梁音突然想起对方也是派出所的,赶紧转头打了个招呼:“大叔,你别介意啊,我可没有看不起你。”
杨兴春把目光转到罗飞身上,配合着梁音说道:“如果罗队肯出手的话,这事确实靠谱。”
“那边已经立案了,我再插手不太合适。”罗飞有些犹豫,“不过下次见到陆风平的时候,倒是可以从侧面探探他的口风。”
“我现在就把他叫来,问个明白。”梁音说到做到,这便掏出手机拨通了陆风平的号码。只是那边振铃响了十多声,始终是无人接听。
“属猪的啊,这么早就睡了?”梁音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未必是睡了——”陈嘉鑫在一旁提醒道,“只怕是没干什么好事!”
梁音想起来了,陆风平临走时曾故意向陈嘉鑫挑衅,说什么“今天晚上我还嫖,你来不来抓啊”。以这家伙的禀性,没准真的在行那龌龊之事。女孩脸一红,挂断电话啐了句:“流氓!”
罗飞冲梁音摆摆手:“你不用这么急,等我先看一下案卷,有个准备。”
“那好吧。”梁音耐住性子,撇着嘴说道,“我明天再给他打电话。”
把这起突发事件处理完,时间已近深夜。罗飞让陈嘉鑫送梁音回家,自己则搭了杨兴春的便车。在路上两人闲聊,杨兴春貌似随意般问道:“你觉得梁音这小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罗飞打趣道,“咱们都什么年纪了,还聊这个?”
“嗨!我是问你,你觉得这姑娘性格怎么样?”
“挺好的呀,特别开朗。我挺喜欢这孩子的。”
“我就知道你看不准。”杨兴春转头瞅了罗飞一眼,又道,“这姑娘,心思重着呢。”
“哦?”罗飞将信将疑,“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她的眼眉,从来没有完全放开过。哪怕她笑得哈哈的,这里也总是有点紧张。”杨兴春抬手在自己眉心位置比画了一下,“这说明她心里有事,而且是大事,想解开可不容易。”
“是吗?”罗飞摇摇头,“我还真没看出来。”
“你啊,逻辑思维太强,感性上难免要弱。”杨兴春评价对方道,“所以你看事行,看人就差点火候。”
罗飞笑了笑,没有反驳。相对于事理的逻辑,他确实觉得人的情感更难把握,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弱点?
就比如现在,听完杨兴春这番话后,他仍然觉得辨不准女孩那种细微的情感。他更有兴趣的是:梁音心底的那件大事会是什么呢?
01
九月十日,上午九点十七分。刑警队会议室。
“会客?他能有什么客人?还不是一帮狐朋狗友的混混!”发出这番抱怨的人正是梁音,她刚刚和陆风平通过电话,后者说家中有客来访,诸事不约。
“他就是故意摆个臭架子的——这家伙一贯如此。”陈嘉鑫在一旁表达出同仇敌忾的情绪。两天前他和罗飞上门拜访陆风平的时候,也曾因同样的理由吃过对方的闭门羹。
看着梁音那副气恼的模样,罗飞捕捉到一丝微妙的少女心思。陆风平纠缠梁音多年,令女孩不堪其扰。即便如此,当梁音遭受对方冷遇的时候,却也难免有些失落。罗飞禁不住暗自感慨:女人的情绪还真是难以把握,有时候恐怕连她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不过更让罗飞奇怪的还是陆风平的反应。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孜孜不倦地追求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与对方接触了,怎么还端起了架子?难道真有什么客人,这人对陆风平来说竟比梁音更加重要?可是以罗飞的判断,那所谓的访客根本就不存在,只是陆风平拒绝别人的托辞。
“他还真以为我们在求着他呢?”梁音愤懑难消,向罗飞建议道,“我看咱们也别惯他的臭毛病,直接发个传票,看他来不来。他要是不来,就拘传。”
罗飞摇摇手说:“我们又没有证据,就算拘传回头还得放人;再说刘宁宁那边还需要陆风平的帮助,没必要把关系搞太僵——还是按照既定的计划来吧。”
梁音知道罗飞说得在理,只能不甘心地撇了撇嘴。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在她与陆风平多年的交锋中,似乎从未改变。
“既然陆风平暂时过不来——”罗飞冲陈嘉鑫招招手,“先把无头女尸那事拿出来讨论讨论吧。”
梁音一愣:“什么?又冒出个无头女尸?”
陈嘉鑫笑笑说:“你别紧张,不是我们这边的案子,是省城的。”
梁音愈发不解:“我们讨论省城的案子干什么?”
“前天你不是分析过无头尸案的几种情况吗,”陈嘉鑫解释道,“后来罗队让我查查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案子,我还真查到了,在省城就有一起!”
“是吗?”梁音一下子来了兴趣,“具体什么情况?”
陈嘉鑫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梁音。
那并不是原版的照片,而是复印在A4纸上的一份附件。照片显示的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草丛中仰面躺着一具全裸女尸,尸体没有头,也没有双手,血液从硕大的伤口中流淌出来,漫了一地。
梁音眉头紧锁——这幅场景,和高永祥命案现场的情形何其相似!
陈嘉鑫告诉梁音:“这是六年前发生在省城的一桩命案,至今未破。”
罗飞也看着梁音:“说说吧,你有什么看法?”
梁音“啊”的一声:“就这么一张照片,要我说?”
罗飞点点头:“对,就一张照片。”
“飞哥,你这是给我出题呢。”梁音嘟起嘴,好像很委屈似的,心里却暗暗铆上了劲。她把照片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然后开始分析:“死者女性,身高在一米六左右,体重约五十公斤。从皮肤及乳房的松弛状态来看,死者的年龄应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尸体未见明显的腐败迹象,所以案发距离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死者的头部和双手缺失,这是凶手戕害尸体所致,并不是死亡原因。死者应该是窒息死亡,说得更直接一点吧:她和高永祥一样,先是被人勒死,然后又被利器割掉了头颅和双手。”
罗飞追问:“具体说说,怎么知道是勒死的?”
“和高永祥一样,死者的身体上并没有抵抗伤。而在死者的腿脚附近,这里,”梁音伸出一根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你们看,这一片的杂草呈倒伏状态,并且有反复摩擦的痕迹。我相信这些特征正是死者被人勒住脖子,双腿在草地上蹬踹挣扎时留下的。”
陈嘉鑫竖起拇指夸赞道:“你的分析和尸检结果完全吻合。”
梁音昂起头,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
罗飞好像还没听过瘾,继续向梁音发问:“如果要破案的话,你会给出什么建议呢?”
梁音道:“从照片来看,案发现场环境复杂,能找到的直接线索恐怕不多,所以得从外部信息入手,要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案发前夕她曾和哪些人来往。”
“思路是对的。只可惜——”罗飞遗憾地把手一摊,“警方根本不知道死者的身份,所以没办法查到她的社会关系。”
“什么?”梁音颇为意外,“到现在也没查出死者的身份?”
“是啊。像这种发生在荒郊野外的无名尸案,确定死者身份本身就是最关键也最困难的工作。这具尸体被人割掉了头颅和双手,身边也没有任何遗物,真是不太好查。另外你注意没有?死者的衣服被扒光了,但尸体上并没有性侵害的痕迹。”罗飞一边说,一边用目光与梁音交流着。
“这样看来,凶手就是想刻意隐藏死者的身份呢…”梁音若有所悟,她抬手在脑壳上拍了拍,“刚刚我的思路好像有些乱了。”
“你觉得这起案件和高永祥一案很像,潜意识里已经把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了。在高永祥一案中,凶手并没有隐藏死者身份的目的,所以在这起案件中,你也忽视了这种可能性,默认死者的身份会很容易确定,对吗?”
“是的,我太先入为主了。”梁音瘪着嘴,表情略显沮丧。
“这也不能怪你,这两起案子确实太像了。”陈嘉鑫帮梁音打圆场,“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女人的头颅和双手也是被锯子锯掉的,手法和眼前这案子一模一样。”
梁音的精神重又一振:“是吗?那这两起案子能不能并案啊?”她看着罗飞,期待对方的判断。
罗飞也没有把话说死,只道:“至少可以深入比对一下。其实这样的案子并不多见,我觉得是同一个凶手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对。”梁音立刻表示赞同,“省城那案子的详细案卷呢?快拿出来,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罗飞和陈嘉鑫却沉默着,没有搭梁音的话茬,他们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梁音不明所以,便用胳膊肘拱拱陈嘉鑫,问道:“怎么啦?”
陈嘉鑫苦笑道:“省城那边不肯放案卷…这张照片还是我托朋友偷偷复印出来的。”
梁音不解:“为什么不肯放?”
“省刑警队的韩灏韩队长说了,要并案也是省队并龙州的案子,所以不肯放案卷,反而要调我们这边的案卷。”陈嘉鑫说起“韩灏韩队长”的时候,故意用了夸张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梁音“嘿”地冷笑了一声:“他这是怕案子被咱们破了,省队脸面上挂不住吧?”
“这些话就别说了,没有意义。”罗飞摆摆手,把这不太友好的气氛给截断了,然后他吩咐陈嘉鑫,“你尽快把我们手上的案卷整理好,给省队那边送一份复件。”
“好吧。”陈嘉鑫虽然不太乐意,但也只好照办。
“他们要是有本事破案,用得着等到现在吗?”梁音还是不太服气,“我看这案子,最重要的就是查明无名女尸的身份。他们六年都没查出个头绪,就算拿到我们这边的案卷,又有什么用?”
罗飞认同梁音的判断。既然凶手要刻意隐藏女尸的身份,正说明这个身份对于破案意义重大。当初就应该抓住这个突破点猛攻,现在时间拖得太久,早已错过了查访的最佳时机。
“别管别人了,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吧。”罗飞看看手表,十点多了。他问梁音:“你和陆风平最后有没有约个准确的时间?”
梁音耸耸肩膀道:“他说得下午才能过来。”
“那我们也下午碰面吧。”罗飞站起身来,做了个散会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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