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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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破译“蝴蝶公墓”位置的密码?
6月11日下午14点25分
她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书包里藏着妈妈留给她的笛子,孟冰雨的笔记本,打印出来的“蝴蝶公墓地图”,《蝴蝶公墓》诗稿(她特意抄了一稿在家备份)。还有一张最新版的本市地图,一支手电筒,一副帆布手套,一瓶矿泉水,甚至还有一个小指南针——全副武装像去野外探险。
出门前手机充足了电,为防下雨又带了一把小伞。爸爸问她去哪里,她冷冷地回答:“我回学校去。”
尚小蝶说罢走出了房门。
她的目标是——蝴蝶公墓。
中午已查好路线了,她坐上一辆开往西郊的公交车。透过车窗看着阴郁的天空,果然雨点落了下来,眼前的城市变得灰蒙蒙的。她静静地坐在靠窗座位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坐在一张漂流的木筏上,任洋流将自己带向天涯海角。
五十分钟后,公车在经纬三路停了下来。尚小蝶几乎已睡着了,听到报站才从座位上弹起来,飞快地跑下车门。
这就是经纬三路,她撑起伞眺望四周。远处可以看到几栋高楼,但天际线被雨雾蒙住了。马路这边是一个外资企业的工厂,许多集装箱卡车进进出出。马路对面一片荒野,刚刚拆除了很多房子,地上满是瓦砾和废墟,一些拾荒者搭起了小窝棚。
尚小蝶拿出打印好的神秘地图,在左下角那棋盘状的方格里,有一个灯塔的标记。又对照着新版的地图,这个位置需要继续往前走两个路口。她又看看指南针的方向,不需要其他交通工具了,只要信任自己的双腿就行。中学时体育项目惟一好的就是长跑,所以走路是最不害怕的。
一直往前走了几百米,但始终都未出现“黄泉九路”的路牌,怪不得孟冰雨也没有找到过啊。再仔细看看地图,那座“灯塔”似乎在一条分岔的线上。再仔细看着新版地图,却没有标出这条分岔。
根据野生诗稿的第六行“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这句话是否另有所指呢?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旁边有个工厂的大门,里面早已经残破不堪了,只剩下一条杂草丛生的荒路,许多车子把这里当做临时停车场。大门上挂着一块几乎剥落的牌子——“海角灯泡厂”。
小蝶觉得这个厂名很奇怪,又反复默念了几遍,忽然茅塞顿开了:“海角”就是海岬嘛!而“灯泡”明摆着和“灯塔”是一个意思嘛!
“黑夜中的海岬”“波塞冬孤独的灯塔”=“海角灯泡厂”!
密码诗与地图还有实地环境完全相匹配,“蝴蝶公墓”的钥匙终于抓在她手上了。
她兴奋地跑进了工厂大门,其实这家工厂早就被拆光了。沿着厂里的路走了数百米,一直走到工厂的后门,才看到了那块孤独的路牌。
“黄泉九路”
尚小蝶揉了揉眼睛,这回不再是梦境或幻觉了,“黄泉九路”四个字如此真实,像雕塑般矗立在荒草丛中。凄风苦雨正落在它的身上,等待第N个不速之客的造访。
这也是“蝴蝶公墓”网站里的那个路牌,几乎弯曲变形的铁杆子,牌子上早已锈迹斑斑,在风吹雨淋中苟延残喘着。
她念出了野生诗稿的第七、八行——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波塞冬”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海神,他的灯塔无疑就是眼前“黄泉九路”的路牌,“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不正是锈迹斑斑的路牌写照吗?
小蝶推测这里本来叫“黄泉九路”的,后来因为工业区的改造等原因,路面换成了现在的“经纬三路”,而这块路牌由于种种原因,还保留在这个工厂里面,就成了发现“蝴蝶公墓”的灯塔坐标了。
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孟冰雨他们的车子,因迷路而误入了这家工厂大门。可能当时天太黑了,司机还以为这是一条马路了,当他要从这个后门开出去时,意外地见到了这块路牌。这就是撞车视频里出现“黄泉九路”的原因!
再看《蝴蝶公墓》诗稿中间的几行——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小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情报员,正在破译一封绝密电报中隐藏的密码。
“最后的光芒”显然是指“灯塔”发出的光,“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又是什么意思呢?“杰里科”是今天巴勒斯坦的一个城市,在《圣经》的时代就多有记载,“杰里科大道”正通耶路撒冷,那“第九大道”或许就是“黄泉九路”?
再看“听女巫在海底呻吟”,大概就是某种灵异的指示,“笔直!笔直!笔直!”——这既是“女巫”给我们的暗示,也是“灯塔”光芒照射的方向。
于是,尚小蝶按照这个指示出发了——从“灯塔”也就是“黄泉九路”路牌,走出工厂后门笔直往前,穿过一条空旷寂静的马路,前面又是一条笔直的道路。
笔直!笔直!笔直!
女巫正在向她召唤。
尚小蝶再也无所畏惧了,撑着伞径直向前而去。路边不是厂房就是工地,几乎没什么商店,也看不到几个行人。人行道上坑坑洼洼,小心地绕过几个水塘,仿佛走在另一个星球上。
越往前走越荒凉,现在几乎已渺无人烟了。小蝶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黑前找到目的地。突然,短信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原来是双双发来的短信——
喂,你在哪里?我们不是说好了下午四点在学校门口见的吗?
6月11日下午16点30分
“这个WOW又跑哪儿去了?”
陆双双放下手机,站在S大的校门口,焦虑地向四周张望。正好看见庄秋水背着大包,撑着伞跑过来了,她赶紧向前挥了挥手。
庄秋水走过来疑惑地问:“你怎么站在这里?等人吗?”
“是啊,说好了四点钟和尚小蝶在这会合的,但等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她踪影。”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刚发了短信问她。”双双叹了一口气,退到校门里的屋檐底下,“谁让小蝶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但她总是让我不放心,特别是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
庄秋水眉头立即跳了一下,他本想说昨天和小蝶见过面了,但怕引起双双的误会,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只能试着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一定知道的。”
“啊,这个——”双双忽然想起答应过小蝶要保密的,“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这时她的短信铃声响起来了,双双低头一看:“是小蝶回的!”
然后双双念出了小蝶回的短信——
对不起,我在黄泉路
陆双双读完这条短信,两只手都抖了:“黄泉路?天哪!那不就是死了吗?”
“给我看!”庄秋水马上接过她的手机,神情也紧张了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蝶死了吗?这是幽灵发来的短信吗?”
庄秋水摇摇头:“不,也许她真的找到了——赶快打电话吧!”
双双点点头,颤抖着拨打了小蝶的号码。
铃声响了好久,才听到小蝶有气无力的声音:
“喂……”
6月11日下午16点40分
黄泉路。
尚小蝶接到了陆双双的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焦急地说:“WOW,你到底在哪里啊?”
“我不是回复你了吗?黄泉路。”
电话里似乎还有男人声音,接着是双双颤抖的话:“你快回来吧,千万别留在那个地方!”
“不,我很快就要找到蝴蝶公墓了。”
那头传来更强烈的恐惧:“你说什么?不是开玩笑吧?”
小蝶的声音异常冷静:“双双,我从不骗你。”
“你别吓我啊WOW,那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
“放心,亲爱的,我会平安归来的。”
她就像去超市买瓶酸奶般镇定。电话里继续传来双双的叫嚷,但小蝶已把手机挂断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黄泉路上弥漫着荒凉的气味,在这霏霏的小雨中愈加朦胧。
笔直向前——又一个十字路口了,如一道溪流障碍,她轻松地涉渡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到了,左边是个建筑工地,几栋楼房的基础已经打起来了。马路对面则是一道高大厚实的围墙,不知墙里有什么东西。
手机又响了起来,小蝶任凭铃声响着而不接。她知道是双双打来的电话,但既然已到了这,那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尚小蝶一路继续向前走,直到前方出现一条河堤,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苏州河。
这时她低头看了看《蝴蝶公墓》诗稿,第十三、十四行——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小蝶又默念了一遍:“姑苏城外的小溪?”
虽然,苏州河以横穿上海市区而闻名,但顾名思义是发源于苏州的河流。苏州古称“姑苏”,“姑苏城外的小溪”自然就是这条苏州河了!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意思就是当你走到苏州河边,就请停下不要再过河了。
雨几乎要停了,乌云下河水缓缓流淌。对岸也是大片的空地,几公里外才是一些住宅楼房。高涨的潮水几乎与地面平行,河底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这条古老的河来自苏州太湖,将要流入黄浦江汇入长江口,直到被太平洋的怒涛拥抱。
那么“1999在耳边呼吸”呢?
尚小蝶隔着马路向右侧眺望。高大的围墙在苏州河边断裂,紧靠河堤开着一个边门。
沿着河堤穿过马路,她来到那道破旧的边门前。门口挂着块生锈的路牌——
经纬九路1999号
1999!
心被重击了一下,本以为诗稿里的“1999”指的是1999年,没想到却是这个门牌号码!
是的,经纬九路1999号正在耳边呼吸。
苏州河,1999号,完全与《蝴蝶公墓》诗稿里的描述相同。
边门用铁栅栏封了起来。但有一处栅栏露出缺口,正好可容一个人弯腰钻进去。尚小蝶把背包扔进门里,蜷缩身体钻了进去。
门里是一大片瓦砾荒野,她把雨伞收进包里,一步一顿向前走去。左手是苏州河的堤岸,黄昏时河风漫漫卷来。四周是如此寂静,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城市,来到某个考古遗址。
这里原来是个工厂,苏州河边正好水运便利,货物可以直接从码头卸下。现在厂房差不多都拆光了,只留下些残垣断壁。一根高耸十几米的烟囱,还孤零零地矗立在苏州河边,象征着一个已经逝去的工业文明时代。
面对这满目疮痍的情景,小蝶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五、十六行——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虽然没看到“机器与马达”,但考虑到这首诗是1986年所写,当时这座工厂里面,一定有很多这种机器设备。那么“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呢?听起来好像某种宗教的密码。
“黑色烟雾”?尚小蝶抬头看到了那根烟囱——是啊,当年这烟囱不是每天喷放着黑色烟雾吗?至于“神的手指”也迎刃而解了,高大的烟囱直指云霄,不就象征着“神的手指”吗?
诗稿中的这两句密码,无疑是在描述这家工厂,特别是那根高高的烟囱,就是最明显的坐标点。
看来她已离“蝴蝶公墓”越来越近了!
但前方只剩下荒烟蔓草,乱石瓦砾,空无一人,就算是条壮汉也未必敢单独进入。尚小蝶仔细地环视四周,忽然在右侧的野草丛中,发现了一条小径。
所谓小径,也只能容一人走过而已。两边全是一米多高的草丛,好似走进北方的青纱帐。地图已完全没用了,只能靠指南针辨认方向,朝东南方向走去。
下午五点,雨完全停了。必须赶在天黑前找到“蝴蝶公墓”,否则黑灯瞎火就出不去了,说不定还有强盗之类的坏人。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双双打来的,尚小蝶仍然让手机响着却不接。工厂废墟中的小径弯弯曲曲,回头再看来时的路,早已被野草覆盖看不清了。就连进来的边门也不见了,只有远处的苏州河堤——刹那间想起了《千与千寻》,难道等待她的是主题公园外衣下的神隐世界?她连宫崎骏的下一部片名都想好了,就叫《蝶与小蝶》。
突然,小径前方出现一道围墙,一眨眼就竖了起来,她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该死的!这就走到头了吗?
着急地向围墙两边眺望,在左侧看到一扇小门。立刻跑到这扇门前,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穿过这道“围墙里的围墙”,尚小蝶终于踏入了死亡区域。
墓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堵墙后面居然是一大片坟墓!那些石头、砖头或木制的墓碑,密密麻麻地竖在旷野中,宛如一个个僵尸站队。
嘴唇都咬得发白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墓地,阴冷的风从地下吹起,缓缓拂遍她的全身。
于是,她又一次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七、十八、十九行——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果然是墓地,密码已清楚地显示了,“背着肉身”就是指一个活人的身体。“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没错,大多数墓碑都是十字形的,显然是基督教徒的坟墓。
只是她完全不明白“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尚小蝶这才想起时间,只能硬着头皮向墓地里走去。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肩膀,谨防地下突然伸出一只枯骨,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她发现有一点很奇怪——只看到墓碑却没有看到坟头。再仔细一看墓碑上的字,却发现全都是洋文,几乎看不到一个中国字。
原来这是外国人的墓地。
等一等,小蝶忽然想起来了——那天上午,白露说她到了“蝴蝶公墓”,并给她发来彩信的“现场直播”,在那些照片里也有相同的场景!
就是这个地方!她已经找对了!瞬间,兴奋又压倒了恐惧。
不知来自什么年代,墓碑上的文字大多模糊不清。有的墓碑干脆已倒在地上,或断裂成了两半。她大胆地跨过一个残缺的墓碑,只见棺材从泥土里露出来,差点吓得她倒地不起。地上甚至还有森森白骨,大概是野狗干的好事。若天气再炎热些,晚上想必会鬼火磷磷?或变成东欧吸血鬼?
尚小蝶下意识地掩住鼻子,好像真有股腐尸气味——这就是“蝴蝶公墓”?
她失望地摇摇头,穿过墓地继续向前走,直到最后一座墓碑。
墓碑后是一栋破旧的老房子。
最后一座墓碑已经碎裂了,在黑色的大理石上,点缀着一个鲜艳的色彩——她看到了那对翅膀。
天哪!是那只蝴蝶!
她赶紧蹲下来仔细端详,看清了蝴蝶翅膀上的图案。没错,左边是美女的脸庞,右边却是一个骷髅头。
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它怎么也会在这里?几天之前,正是这只蝴蝶,将她指引到学校的“幽灵小溪”边,发现了那个神秘书包,随后将她拖入漩涡之中……
蝴蝶依然不害怕她,悠闲地停在原地。它下面的墓碑上,雕着一个十字架,底下还有一行文字。
接近五点半了,实在看不清那些洋文,便用手机把墓碑上的文字拍了下来。
忽然短信铃声响起。小蝶终于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不是双双,而是庄秋水发来的短信——
告诉我,你在哪里?
6月11日下午17点30分
庄秋水握着手机,等待尚小蝶的回答。
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马路上却越来越堵,出租车的轮子如龟爬般滚动着。他催促着司机能不能快点,而司机也有些生气了:“要不然你来开!”
十几分钟前,陆双双第三次给尚小蝶打电话,但那边死活不接电话。双双越来越害怕,她担心小蝶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双双急得说要去黄泉路找小蝶——如果真有这条路的话。但庄秋水拦住了她,说现在已经傍晚了,去那里可能会有危险。最后,他看着双双的眼睛说:“我知道黄泉路怎么走,我一个人去找小蝶就够了。你先回学校里去,安心地等我消息,我会把小蝶平安带回来的。”
陆双双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点点头说:“秋水,你真好,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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