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卷:众生卷2遗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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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照片,细细端详了良久。这两个人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众脸了,一点辨识度也没有,混在人堆里根本就难以看见。不过陈诗羽毕竟是警察学院的毕业生,对于看图识人这种入门级的本领,还是掌握得比较扎实。
陈诗羽收起了手机,从8号车厢向前,慢慢走去。好在高铁每节车厢也就80个人,并不多,寻找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可是,陈诗羽从8号走到1号,也没有发现罗、向二人。
“难道是我们的推断有误?”陈诗羽站在1号车厢和2号车厢的连接处,拿出手机,准备给市局侦查部门再联系一下,无奈手机根本没有信号。她重新看了看照片,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又从1号车厢向8号车厢走去。
在陈诗羽的希望即将泯灭的时候,她终于在8号车厢的中段,发现了一个静静坐着的中年女人。刚才从这边走过来的时候,这个座位是空着的。看起来,刚才可能她去卫生间了。陈诗羽站在7、8号车厢的接口处,拿出手机,再次进行确认。
这个明明只有三十岁,却看起来像是有四十出头的女人,静静地坐在11C的座位上,穿着普通的花布衬衫,头上扎着一个发髻。因为邻近过道,所以陈诗羽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眉眼。确认无误!
陈诗羽拿着手机,继续斜着眼观察着向三妹的周围。11A是一个母亲,她10岁左右大的儿子坐在11B。11D和F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正依偎在一起低声细语。
“罗全起不在?”陈诗羽继续观察着向三妹的周围。直到她把大半个车厢都看完一遍,也没有一个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罗全起的人。
“发现向三妹,在8车11C,可是没有看见罗全起。请示下一步工作。”陈诗羽拿起手机,轻声说道。
这一条语音信息前,一个淡色的小圆圈不断地转着,最后变成了一个感叹号。车上没有信号,无法和外界联系。
陈诗羽失望地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重新看了一遍车厢内的人。确实,没有罗全起。
既然不确定罗全起的位置,如果下一站的刑警冲上车来,那势必会暴露目标、打草惊蛇。即便能把向三妹安全转移下车,也很难保证可以抓获罗全起。但是,如果在下一站向三妹可以自己下车,或者从向三妹那里确定罗全起的位置,即便信号不畅,陈诗羽也有独自控制住罗全起的信心。
所以,陈诗羽决定从向三妹下手。
陈诗羽将手机揣好,束紧衣服,慢慢地向向三妹靠近。在这个过程中,她将那些座位位于视觉死角而无法观察到的人,又看了一遍。确定了没有和罗全起相似的人后,才走到向三妹的身边,靠在她的椅背侧面。
向三妹感觉到了有人靠在身边,于是迟钝地抬头看了陈诗羽一眼,重新又低下头去,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你是向三妹吗?”陈诗羽左右警惕地看着,同时低声问道。
向三妹肩头一震,又抬头看了看陈诗羽,少顷,才点了点头。
“罗全起在哪?”陈诗羽的第二个问题是她最关心的。
向三妹举起手指,向后方指了指。
陈诗羽心中一凛,向后方看去。后面还有六、七排座位,虽然都已经坐满,但是并没有和罗全起相似的男人。
“哪?”陈诗羽半蹲了下来,再次问道。
“在9车。”向三妹的声音很柔弱。
8车到9车之间,是不通的。陈诗羽顿时放松了下来,原来他们俩买票没能买到一起。这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我是警察。”陈诗羽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向三妹肩头又是一震。
“你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周全。”陈诗羽说,“不过你得告诉我罗全起的具体座位号。”
“好像是7B。”向三妹因为惊恐,又或是紧张,声音有些发抖。
“好的,没事的。”陈诗羽拍了拍她的肩头,重新站直了身子,拿出手机。
可是,手机依旧没有任何信号。
此时陈诗羽的心头笼罩了一丝阴霾。为什么刚才她要选择1至8车?把韩亮独自留在一个危险的境地,去直面犯罪嫌疑人,实在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情。罗全起带着向三妹离开龙番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罗全起狡猾地发现了自己家附近的盯梢民警。这么一个狡猾的犯罪分子,同样可以发现并没有太多侦查经验的韩亮。敌人在暗处,韩亮在明处,如果韩亮有个三长两短,她陈诗羽肯定会愧疚终生。
现在能做的,一是不惊动罗全起,二是可以在下一站到站的时候,及时和刑警接上头。再或者,是不是可以找一下车内的乘警,让他们通过内部信息渠道去联系下一站的刑警?对,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要坐一下吗?”向三妹向内挪了挪身子,把本就不大的座位让出来一小块。
显然,向三妹见陈诗羽一直站在身边,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腾出空隙让陈诗羽坐着休息。多好的女人啊,为什么要承受如此不堪的人生命运。陈诗羽这样想着,但是并没有放下警惕。
“不用了,我要去找乘警。”陈诗羽说。
“唉,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向三妹突然一把拉住了陈诗羽,声音也高了起来,问道,“全起,他,他怎么了?”
陈诗羽低头看了眼向三妹抓住她的手,胳膊上尽是红色的皮疹。而且,陈诗羽的皮肤上立即感受到了那生满了老茧的手掌对她皮肤的刮擦感。这是做了多少粗活累活,才能磨出的一双手啊。
皮肤梅毒疹。陈诗羽似乎记得有这么个说法。看来,她的丈夫罗全起已经把梅毒传染给了她,并且没有让她接受正确的治疗。真是个可悲的女人。
向三妹注意到了陈诗羽的目光,于是像触电了似的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并用衣袖遮挡住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疹。
见向三妹如此反应,反倒让陈诗羽有些不好意思。
“你丈夫的事情,回头我再和你细说。”陈诗羽没有把掌握的情况说出来,只是用安慰的口气说道,“不过,现在我必须得找到乘警。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一会再回来找你。”
向三妹的眼神里充满了说不清楚的情绪,她没有回答陈诗羽,而是重新在座位上坐好,把自己的双腿重新放正。
陈诗羽低垂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向三妹的脚上。
那是一双不该是女人拥有的大脚,比自己38码的鞋子还要长了一截。而且,她穿着的,明明是一双男式的运动鞋。是啊,女式鞋子确实不容易找到这么大的码。
陈诗羽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疑窦丛生。刚才自己表明身份的时候,向三妹的表现、自己声称要去找乘警的时候,向三妹下意识的阻拦……如果向三妹是被罗全起挟持的,哪有两个人不在一起的道理?
这,似乎有点问题。
无数的思绪涌向她的大脑: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办案,孤立无援;自己已经不是刚刚入警的愣头青了;自己不应该被先入为主和单方面的恻隐之情蒙蔽了双眼……这时候,陈诗羽知道自己需要冷静的思考,一旦做出错误的决定,可能会给下一步抓捕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正思考着,高铁广播里播道:“前方即将到站,汀棠南站,在汀棠南站下车的乘客请拿好自己的行李,在列车行驶方向左侧车门下车。”
陈诗羽一惊,不知不觉中,高铁已经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即将到站。也不知道下一站的刑警,来了多少。也不知道韩亮那边是什么状况。
而在此时,向三妹也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陈诗羽,似乎有一些蠢蠢欲动。
陈诗羽决定搏一搏,所以故意拍了拍向三妹的肩膀,说:“那我走了,你坐这别动。”
“好的。”向三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些紧张。
陈诗羽故作离开的样子,实际上却在紧盯着向三妹的动向。果然,陈诗羽还没走出两步,向三妹就盯着坐在她身边的10岁男孩,准备伸手去抓。心存戒备的陈诗羽反身一跃,抓住向三妹的后领,直接拽到了过道之上。
已经和向三妹拉开距离的母子俩,此时才反应过来,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十分后怕。母亲把孩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惊恐地看着已经摔倒在地上的向三妹。周围的乘客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侧目。
向三妹从过道上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伸手拔下自己头顶的发簪,向陈诗羽刺了过来。
进入高铁,是要经过安检的,所以她并没有能够带入凶器。但是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一根锋利的发簪,同样会是致命的武器。
对于人民公安大学侦查系毕业的陈诗羽,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的普通一击,有无数种处置的方式。这些处置方式迅速在陈诗羽的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她选择了一种对她有危险,但对周围民众较安全的方式。
陈诗羽没有直接格挡,而是惊险地侧身避过这一刺,然后顺势抓住了向三妹的手腕。随着陈诗羽的发力,向三妹一声惨呼,发簪应声脱手。陈诗羽一脚将发簪踢远,将向三妹的胳膊反背,一个绊腿,将她按倒在地。
向三妹并没有放弃抵抗,她长嘶一声,猛地一仰头,后脑勺硬生生地撞击到身后的陈诗羽脸上。陈诗羽一阵钻心的疼痛,手力略松,向三妹趁机翻过身来,一把抓住了陈诗羽绑着绷带的胳膊。
这一用力,陈诗羽几天前缝合的手臂创口立即崩裂开来,纱布中央顿时被血染红。
陈诗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居然能迸发出这么大的能量。她强忍剧痛,用擒拿手法,再次控制住向三妹的双手。
虽然陈诗羽额头上有豆大汗珠滴落,虽然她控制向三妹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但是,她毕竟是公安大学侦查系的优秀毕业生,向三妹尽管使出吃奶的力气,依旧无法挣脱。
于是,向三妹使出了最后一招,她张开焦黄的牙齿,向陈诗羽的手腕咬了过去。
目前这个状态,陈诗羽是没有办法躲避的。因为只要躲避,向三妹会重新具备攻击力,而自己头部和手臂伤口是越来越痛。更关键的是,周围这么多无辜群众,只要被向三妹劫持一个,就会给下一步抓捕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如果陈诗羽再能坚持五分钟,增援的乘警和应该等候在站台上的刑警就会冲上来,那一切就妥了。
只是,这个女人有梅毒,又或者会有更加严重的传染病。一旦被她咬伤,自己会不会传染?陈诗羽不具备医学知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的。为了这起案件,更是为了周围群众的安全。
“噗”的一声响,陈诗羽眼前出现了一只锃亮的皮鞋。这只皮鞋狠狠地踹在了向三妹的脑门上。瞬间,向三妹昏死了过去,躯体各处的力量也瞬间消失。
陈诗羽愣住了,瞪着眼前这只皮鞋的主人。
是一个长得挺帅的白领模样的小伙子,他看见情形不对,一脚将向三妹给踢晕了。
“你……”陈诗羽猛然放松,头上和胳膊上的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我在帮你好不好?”小伙子说,“一看就知道你是好人,她是坏人。没事儿,我以前开快车的时候,还帮过一个年轻的刑警追坏人呢。那个刑警虽然脸上有疤,但和你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好人。”
此时乘警已经赶了过来,确认了陈诗羽的身份,连忙用手铐将向三妹铐了起来。而列车的速度也逐渐降了下来,在站台停稳之后,数名刑警冲上了列车。
“韩亮那边,怎么样?”陈诗羽瘫坐在地上,不敢移动自己的手臂,问身边的一名刑警,“就是,我的另一个同事。”
说话间,韩亮已经绕过了两组车厢的接头处,来到了8号车厢,看见陈诗羽狼狈的模样,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说:“我没事,我电话联系了老秦他们。我早就盯上9车的罗全起了,刚才汀棠的同事已经把他抓了。”
“我的手机怎么没信号?”陈诗羽咬着牙问道。
“早就让你换手机,那么抠。”韩亮表情很复杂地说,“回头我送你个吧。”
“谁要你送。”陈诗羽白了韩亮一眼。
“不送就不送,你能不能动?赶紧下车,我可不想被拉去南和了。”韩亮说道。
2
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办案区审讯室外,我们几个人坐在玻璃墙的背后,看着两名侦查员审讯向三妹。
向三妹在拘留所里待了三天,每天的审讯她都一言不发。今天,她终于准备开口了。
我们背后的门突然开了,韩亮和陈诗羽走了进来。
陈诗羽的左眼周围肿起来好高,大眼睛都被挤压成了一条细缝,乌紫色的皮下出血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扎眼。虽然我们在之前和韩亮的通话中,大概知道了陈诗羽抓捕向三妹并受伤的具体过程,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伤得这么严重。如果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早就该赶去汀棠看望她了。我知道,一定是陈诗羽不准韩亮说的。
“你怎么伤成这样!”林涛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之前韩亮带着陈诗羽在汀棠市就近就医,做了全部检查后,应医生要求在省立医院汀棠市分院住院。没想到今天回来,恰好赶上了向三妹准备交代。
“没事,皮外伤。”陈诗羽说。
“这还皮外伤?”韩亮说,“眶上壁粉碎性骨折,医生说要是撞击点再往下一点,眼睛就废了。”
“医生那是危言耸听。”陈诗羽皱皱眉头,意思让韩亮不要夸大其词。
“这都第几次了?”林涛心疼得不行,又不知该从何安慰,埋怨道,“你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全,今天这儿伤一下,明天那儿伤一下,再过几年,你都全身是伤了……”
“你可行行好,别乌鸦嘴了。”大宝捂住林涛的嘴巴。
“哪有那么夸张。”陈诗羽想起了之前林涛替她挡住一击的事,(1)语气一软,坐了下来,转移话题道,“怎么明确就是向三妹作案的?”
“哦,这个没什么问题。”我说,“根据调查,罗全起对向三妹的往事是不太清楚的,更不用说把涉案的人都搞得清清楚楚。还有,我们在他们家的现场勘查中发现,汤喆手掌里握着的那一枚扣子,是来源于向三妹的衣服。另外,对鉴定同一的那一双41码运动鞋的DNA鉴定,确认是向三妹的。也就是说,那双鞋子是向三妹的鞋子,而我们都认为是罗全起的。目前,我们分析是向三妹发现自己身患梅毒之后,引发了她一系列杀人行为。”
“那就是证据确凿喽?”陈诗羽问道。
我点点头,说:“还是要拿到口供才稳当。”
我们在这边讨论激烈,隔壁似乎也能听得见声音。
玻璃墙的那边,向三妹侧头朝我们这边看了看,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们还是能听得见她说出了被捕后的第一句话:“放了我丈夫,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你能把事情说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侦查员说道,“听说,你丈夫虐待你?”
“没有,那是我罪有应得。”向三妹很平静地说道,“我身子不洁,不能给他传宗接代,他没休了我,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恩赐了。”
“休?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个词吗?”一名负责审讯的女侦查员说道。
“中华传统几千年,都是这样的。作为女人,就应该三从四德。”向三妹抬起头来看了看女侦查员说,“我劝你,这种抛头露面、打打杀杀的职业,不适合咱们女人去做。你早点回头,不然对你不好。”
女侦查员不屑地摇摇头,说:“你从小到大都是个什么环境?”
“相信我,我说的不会错的。”向三妹说,“从小到大,我父亲就用身边的各种例子来教育我。确实,那些不遵守中华传统美德的女人,都有报应。现在想起来,我爸爸每天都会打我,全起也经常打我,但他们其实都在为我好。”
“那种说什么不孝、不贞就得癌的女德教育?”女侦查员问道,“这你也信?”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事实就是如此。”向三妹说,“我生不了孩子,也是报应。”
“对了,你刚才说你身子不洁什么的,你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另一名侦查员问道。
“不用套话,汤喆是我杀的。”向三妹说,“不过我不是想杀她,是她自己找死。”
“我们不是套话,你的故事,我们都不知道,总得把原委说明白吧。”
“没什么原委,我的人生不幸,就是从汤辽辽开始的。”向三妹依旧是一脸平静,“十七年前,汤辽辽强暴了我,还把我推进了粪坑。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身子就脏了。按照我父亲的话说,就生不了孩子了。后来因为许医生非要带着我去闹,加上莲花阿姨的那张大嘴巴,加重了我的罪孽。我既然不能生,我也理解全起要给他们罗家留后的愿望。他出去生孩子,没关系,只要不休了我,我就阿弥陀佛了。可没想到,上官那个贱女人,不仅不给全起生孩子,还把病传给了他。”
说完,向三妹摞起了袖子,展示她那只长满了皮疹的手臂,说:“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我身子不洁导致的,是天意,是报应。”
“拘留所体检,说你这是二期梅毒,很快就会危及生命,你为什么不去治?”
“这次我们去南和,就是去看一个老中医,帮全起除病根的。”向三妹说,“我们没钱,只够他一个人治。等他治好了再说吧。”
“十七年前的事情,你既然都记得,为什么要从两三个月前才开始杀人?”女侦查员问道。
“两三个月前,我发现自己得了病。”向三妹说,“我当时非常痛恨上官,因为她有自己的老公,居然如此浪荡。但是,我细细思考了事情的源头,如果不是汤辽辽强暴我,还把我扔粪坑,我就不会身子脏了。如果不是许医生和汤莲花,我就不会罪孽加重,就不会生不出孩子。如果不是我生不出孩子,全起就不会去找上官。如果他不找上官,就不会得病。他不得病,我就不会得病,就不会死。既然这些可恶的人都想让我死,我就要让她们死。”
“许医生?”侦查员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问道。
我感觉到身边的韩亮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向三妹没有回答侦查员,而是继续投入地自言自语:“汤辽辽这家伙,他们全家人都维护他。我知道他最近刚刚认识了女朋友,准备结婚。我当时设计得很好,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有人以子要挟,他肯定会赴约的。所以我用假照片骗他出来,准备到时候抱着一个假婴儿,趁他不注意,让他也尝尝粪坑的滋味。可没想到,看到我那假照片的,居然是他姐姐。当然,他们家一切都围绕着汤辽辽转,所以汤喆捡到了照片,一定会代替汤辽辽来的。本来我是想作罢的,但是这个不长眼的汤喆居然认出了我,还说要报警。说她把家里的存折都带来了,没想到是我在搞诈骗。我诈骗?笑话!于是我就将她打倒了。她央求我说,她身上的存折是给汤辽辽结婚的钱,家里发现钱没了可不得了。因为怕弟媳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是偷偷出来的。她希望我把她放回去,她把钱还给弟弟,然后任凭我处置。呵呵,当我是傻子吗?她回去报警,我不就完了?而且,当时我看见了她头上流下来的血,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那是一种,一种久违的快感。”
“久违?久违是什么意思?”侦查员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怎么会有“久违”的感觉?不过在玻璃墙后面的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我说:“看了汤辽辽杀死全部家人再自杀的动机,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张存折找不到了。他说不定认为这些钱被父母给了姐姐偷偷带走了。”
“为了这个,就灭自己家的门?”大宝吃惊道。
“你都说过,妈宝男,能不能做出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林涛说。
向三妹仍然没有理会侦查员,继续说道:“后来,我就让她代替她弟弟去尝尝粪坑的滋味了。不过,这一次见血,让我决定再做些什么。”
“于是,你杀了汤莲花和上官金凤?”女侦查员问。
向三妹似乎从自己沉浸的梦中清醒了过来,她点了点头,说:“是啊。这两个傻子,一骗就出来了,似乎没有任何防备。可见,她们做了多少坏事啊,心里愧疚就容易上当。出轨的女人,我就帮老天把她浸了猪笼。长舌妇,我就帮老天堵了她的臭嘴。”
事已至此,向三妹算是全部交代了她的罪行。后面就只差她慢慢把作案过程描述出来了。加之我们之前获取的证据,这个案子可以宣布破案了。
不过,侦查员依旧还有些不解。
“许医生,你刚才说了一个许医生。”侦查员问道,“下一步,你是不是准备去报复她?”
向三妹冷笑了一声,说:“那个女人更假,表面上好像很关心我。可是我遇到那事儿了,她居然硬拉着我去汤家‘评理’。什么评理?那明明是陷我于不贞,陷我于不洁!”
此时的韩亮,已经面色惨白。
而林涛、大宝和程子砚似乎也已经猜出,这个许医生,就是韩亮过世多年的母亲。
“而且你不知道,那天我被我父亲毒打之后,我是想去许医生家寻求帮助的。可没想到,居然在门口听见了她家也在吵架。你猜猜,是为什么吵架?”向三妹一脸邪恶的表情。
两名侦查员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许医生也有外遇!哈哈哈哈!”向三妹突然大笑了起来,“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男盗女娼!还带我去找说法?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啊!实在好笑啊!好笑!”
“放屁!”韩亮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那是韩亮父亲误会他母亲了,他母亲是个很好的人。”陈诗羽连忙向其他不明所以的几个人解释道。
“我是问你,是不是准备去报复许医生?”侦查员打断了向三妹的歇斯底里。
“报复啊,当然要报复!要不是她,我哪会从此低头做人?”向三妹一脸坏笑地看着面前的侦查员,说,“不过,十七年前,我就已经报复过了。”
“你这是又要交代一起命案吗?”侦查员皱了皱眉头。
“无所谓啊,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向三妹说,“所有人都认为许医生是被大货车撞死的,实际上,她确实是被大货车撞死的。”
侦查员认为向三妹在言语戏谑,把笔狠狠地摔在了桌上,瞪着向三妹。
向三妹接着说:“只不过,我帮了她一把。”
韩亮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直接冲进了审讯室。我伸手拉他,却没有拉住,心想不好,连忙跟着韩亮冲了进去。
“哎?你是……韩亮?”向三妹被突然冲进来的韩亮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好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帅啊。”
“你帮了她一把,是什么意思?”韩亮站在向三妹的身边,恶狠狠地瞪着她,两只拳头攥得像铁锤一般。
我担心地拉着韩亮的臂弯。
“我只是觉得,她这种女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推了她一把而已。”向三妹转头不看韩亮,说,“果然,就那么巧,她就被撞死了。”
我感觉到韩亮全身都在颤抖,连忙用力拽住了他。
“许医生明明是在帮你,你怎么颠倒黑白,恩将仇报?”女侦查员问道。
“帮我?哈哈哈,如果不是她硬拉着我去闹,这事儿怎么会全村皆知?我怎么会遭受报应?”向三妹的笑声里隐藏着疯狂的味道,“我看到她被车撞飞,我看见她身下的血。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所以吓坏了。不过现在我仔细想想,当时,我确实有巨大的满足感。也是那一次,我彻底知道,女人不守德,真的会被报应。”
看到这样的向三妹,韩亮反而渐渐不再颤抖。
他默默地盯着向三妹,许久,说道:“你小时候的遭遇,不是你的错,是汤辽辽的错。你的父亲和丈夫打你,辱骂你,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
“确实,你很不幸,你有个不幸的童年,长大后也没有逃离不幸的婚姻。但你选择了杀人,甚至把帮助你的人,当成是你的发泄对象。许医生没有婚外情,她不仅是一个好医生,她还是一个好妻子,更是一个好母亲。你所谓的女德,除了轻贱女性,抬高男性,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你本来就是女德的受害者,却又以同样的方式去伤害其他人,这样的选择,就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不是每个家庭不幸的人,都会长大变成凶手,也不是每个被虐待过的人,都会成为虐待别人的人。谁都可能有童年阴影,但人生是自己选择的。你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
说完,韩亮转身走出了审讯室。我也算是长吁一口气。
事已至此,我们没有继续跟进的必要了,于是我们坐上了韩亮的车,打道回府。
韩亮还是像往常那样,丝毫没有刚才的激动表情,也没有激荡的情绪,只是静静地开着车。我们其他几个人倒是因为担心他,而显得有些尴尬。坐在副驾驶上的陈诗羽,一改平时纹丝不动的镇定风格,不停地侧眼看韩亮,似乎怕他分心驾驶而出危险。
我们几个沉默了好久,才由林涛打破了寂静:“韩亮刚才说的真好,错误不能归咎于童年的阴影。每个人的童年其实都有挫折甚至阴影,但是犯罪的也就那么几个。童年的阴影不能成为犯罪的理由;除了正当防卫,受害也不能成为施暴的理由。”
大宝连忙附和:“是啊,有些媒体就喜欢‘挖掘’犯罪分子犯罪的‘原因’,用诸如‘是什么让六旬老汉拿起了手中的猎枪’‘他为什么会走上滥杀无辜的道路’为题,似乎觉得自己很明理、很透彻,其实不过就是在为犯罪分子洗地。把一个人的错误,归咎于他的成长环境、归咎于社会甚至归咎于国家。这种行径,可笑至极!犯罪就是犯罪,难道犯罪者自己的不幸,就可以成为剥夺受害者生命的理由吗?那受害者的不幸,又有谁去倾听呢?”
“不管怎么说,这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林涛揉揉自己的脑袋,“女德这个东西,真的是害人不浅的毒药,向三妹如果不是对女德深信不疑,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嗯,”陈诗羽也若有所思,“或许是因为大家被男尊女卑的时代压抑太久了,所以有时候就会希望女性的地位要高一些,再高一些,高到让男性仰视的地步。我以前一直觉得,我要证明自己比男生强。但看到网络上有些人说‘女生负责貌美如花,男生负责赚钱养家’,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其实我们女生要得到的,只是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并不是要反过来走向另一个极端。”
“哇。”大宝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其实最近这一年来,咱们遇到了不少这样的事儿,老秦也常常让我们反思一下,自己习以为常的这些观念是不是那么站得住脚。我以前觉得对宝嫂好,就是全心全意宠着她,不让她做任何辛苦的事情。现在我感觉,真正对她好,应该是尊重任何她想做的事,即使这件事会很辛苦,也要像她支持我一样支持她去做。其实,女权就是人权,就是追求人人平等,就是平权——小羽毛,我说得对吧?”
“对。”陈诗羽看大宝一脸求肯定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在女权或者说平权这件事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我们可以少一些向三妹这样的悲剧。”
“我赞同你们的观点。”我见时机已到,于是说,“向三妹虽然很可悲,但绝大多数人即便遭遇了童年的挫折和阴影,依旧会自我调整,顺利走出阴影。如果走不出来,也不会犯罪,这就是好人。是好人,一定终有一天会走出阴影,继续前行,过更加精彩的人生。”
说完,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韩亮的表情。
他依旧是那么平静地开着车,无话。
3
“快,快,快,八点整全处大会,赶紧换制服。”我一边催促着大伙,一边准备着党支部学习的发言材料。
“你不早说,我的制服送去干洗了。”林涛傻了眼。
“你穿韩亮的制服,在他衣柜里。”我说,“韩亮休公休假了。”
“还能休假!真好。”林涛羡慕地说着,打开了韩亮的衣柜。
“嚯!好精致的盒子啊。”林涛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红木的小盒子,雕刻精美,“这家伙肯定又买了礼物撩妹。”
“人家的东西,别动。”我说。
林涛放回盒子,准备拿制服时,却不小心翻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顺势打开了。
盒子里是包着灰色锦缎的缓冲海绵,海绵的中心,只包裹着一个物件。
那是一款诺基亚8310手机,已经非常陈旧,小小的屏幕上甚至已经有一小块黑斑。受到长期磨损的影响,诺基亚淡蓝色的外壳以及十几个按键已经有大部分都脱了漆,使得整个手机看起来十分斑驳。
手机已经关机,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就像是一段记忆,被人安放,却永不曾被遗忘。
(1) 见法医秦明系列万象卷第六季《偷窥者》的“魔术棺材”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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