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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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止血钳,翻看了婴儿的眼睑,有明显的淤血,说:“你说脏话了。”
“这也算脏话?要是小羽毛在,她肯定骂得更狠。”大宝愤愤地说,“她倒是为了躲避尸检,跑去调查组了,我们还不得不进行尸检。话说,这案子杀人动作简单,尸检怕是也没什么好的线索信息吧?”
“人家是侦查员,天天把她绑在解剖室就是不对。”我说,“有没有信息,还得检验完再说。这种事情,哪里说得准。”
紧接着,我仔细检查了婴儿的口鼻腔黏膜和颈部皮肤。毕竟只是个六个月大的婴儿,黏膜皮肤非常细嫩,不过,在细嫩的黏膜和皮肤之上,看不到任何损伤痕迹。
“全身找不到任何损伤痕迹。”大宝皱着眉头,机械地说道。
我不放心地又看了看婴儿的四肢关节,确实没有任何损伤。毕竟婴儿苍白的皮肤通透性很强,哪怕是一点点皮下出血痕迹,也很容易发现。
既然尸表找不到任何损伤,我们很快就进入了解剖环节。我拿起手术刀,说:“准备开始解剖。”
大宝摆摆手,说:“等会儿,等会儿。”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颤抖的手,拿起止血钳,屏住气,点了点头。
我用手术刀划开婴儿胸部的皮肤,又很容易地用手术刀切开了他的肋骨,露出粉红色的肺脏,说:“水性肺气肿,可见肋骨压痕。”
“显然是溺死。”大宝在一旁说道,“你看,器官有明显的淤血,心腔两侧颜色不一致。”
我点了点头,认可大宝的判断。
大宝的工作也开始了,他按部就班地找出了婴儿的胃,打开,说:“胃内有大量的溺液,很浑浊。这应该和现场水缸里的水质比较吻合吧?”
我凑过去观察胃内容物。
“倒也不一定。”我说,“如果是清水,和原本胃内的奶液混合,不也应该是这种浑浊的状态吗?你把胃内容物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落叶、小虫子什么的。”
大宝点点头,将胃内容物盛出来,放在纱布上,用清水慢慢清洗。很快,纱布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什么杂质都没有。”大宝说,“不过应该是可以解释的。你想想,根据当事人的描述,孩子是被倒栽葱似的扔进水里的,所以他的口鼻是朝下的。而水缸里的杂质,大多数是浮在水面上的,所以孩子吸进肺里和咽进胃里的都是下层的水,都是清水。”
“虽然大多数可见杂质浮在水面上,但根据沉淀的原理,也一定会有很多杂质沉在水下啊。”我看着大宝说道。
大宝挠挠头,说:“那,也不一定吧?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案情就是那样,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我不置可否,想了想,转头问身后的森原市公安局的唐俊亮法医:“你们这里有蒸馏水吗?”
“做硅藻检验是吗?”唐法医意识到了我的意图,说,“我们这里一般都是用自来水直接清洗器械的。”
“不,蒸馏水才是规范。”我说。
唐法医点点头,说:“有,上次我们刚从医院拿来两桶。”
硅藻检验就是法医提取死者的肺脏、肾脏和肝脏,检验水中的硅藻微生物是否进入了死者的体内,从而为死者是否溺死的判断提供一项参考指标。硅藻检验常应用在尸体高度腐败,无法明确是否溺死的案件中。但毕竟只是微生物,所以在法医提取相关脏器检材的时候,很容易对检材造成污染。所以,硅藻检验一直不能成为判断溺死与否的确凿证据,只能在法医检验的基础上,给予一些参考补充。当然,此时我想的,并不是看检材里有没有硅藻,而是想看看硅藻的形态如何。
因为硅藻不仅在水中存在,也会在空气中存在,自来水中更是会有硅藻,只不过,空气中、自来水中、积水中的硅藻形态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为了不污染死者内脏,造成检验结论偏差,硅藻检验的规范是用蒸馏水清洗器械、取材后,再次清洗器械,再取其他脏器检材,保证不会有外界硅藻的污染的同时,也保证死者机体内各脏器之间不会有污染。在这个案子中,保护好硅藻的形态原始性尤为重要。
“这个小孩溺死征象非常明显,还有做硅藻的必要吗?”唐法医拎着两桶蒸馏水,问道。
“小孩子死亡的案件,影响大,所以我们要把事情做扎实。”大宝解释道。
“倒不全是这个原因。”我沉吟着,用蒸馏水清洗了器械,然后开始取材,“大宝,把十二指肠剪开,看看里面可有奶汁。”
大宝点了点头,在我的身边忙碌着,不一会儿,他说:“没有,一点也没有。”
“没有?”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看了看大宝双手捧着的已经剪开的十二指肠,确实,粉红色的肠内壁上并没有黏附任何东西。
我皱着眉头一边思考着,一边把剩下的取材工作做完,然后和大宝一起格外用心地对叶振森的尸体进行了缝合。
尸体检验完成后,我们一起来到了森原市公安局主楼的楼顶。
之所以上楼顶,和接下来要进行的硅藻检验有关。
现在的硅藻检验其实已经有更加先进的办法——微波消解加滤膜富集法。这种方法就是将组织块进行微波消解,然后利用真空吸滤的办法,让已经液化的组织透过一层薄膜进行过滤。因为硅藻的大小大于滤膜的空洞,就会黏附在滤膜上。这时候用电镜观察滤膜,就可以发现硅藻了,原理和打鱼差不多。不过,这种方法是需要仪器支持的。森原市这个县级市,并不具备这样的仪器,于是我们只能使用更原始的办法——强酸消解加离心富集法。这种原始的办法,只需要有强酸、离心机和光学显微镜就可以完成了,但是检出率要比滤膜富集法低很多,而且污染会很严重。
当我们将强酸倒进盛有组织块的烧杯中时,现场顿时浓烟滚滚。唐法医赞叹我真是有先见之明,如果在楼下进行消解,估计明天局长就要来找麻烦了。
留下唐法医在实验室里继续进行离心、涂片、观察等后续工作,我和大宝来到了市局三楼的专案指挥室。
“所以,这绝对不是一起盗窃案件。”林涛指着显示屏说道,“你们看,一楼没有任何翻动,二楼的翻动也很局限,而且指向性明确。这一定不是流窜盗窃作案,而是熟人有针对性的作案。”
我和大宝默默地坐在了会议桌的旁边,看着显示屏上的照片。确实,二楼的翻动也不严重,只有装着黄金首饰的抽屉被拉开翻乱,然后就是衣橱里的衣服被直接搬到了床上。按照叶强的供述,这两个地方恰恰藏了现金和贵重物品。
那么,凶手是很有目的性地去翻找吗?
“监守自盗?”一名侦查员嘀咕道。
“监守自盗,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肖大队摇了摇头,扬了扬手中的DNA报告,说,“DNA确定了叶振森就是叶强和单雅亲生的孩子。”
“而且是男孩子。如果是女孩子,还得怀疑他们重男轻女。”另一名侦查员说。
“幸亏小羽毛不在,不然即便是侦查员的猜测也能惹得她发飙。”大宝低声和我说道。
“如果是凶手踩点,也顶多知道户内人员在不在家的规律,不可能知道财物藏在哪里。”肖大队说,“而且,流窜盗窃作案,很少会选择在大白天作案。没必要徒增风险嘛。对了,你们法医那边有什么结果?”
我见肖大队问我,便回答道:“溺死,没有损伤。”
肖大队皱着眉头,在消化我这六个字。我接着说:“我也支持林涛的判断。我们一开始认为是小偷惊醒了孩子,怕孩子喊叫,而将他扔进了水缸里。但是,通过我们的检验,死者的口鼻和颈部没有任何损伤。小孩子皮肤嫩,一旦受力,很容易留下损伤,尤其是口唇黏膜。我们设想一下,小偷惊醒了孩子,第一反应应该是捂压口鼻防止他哭喊。哪里见过小偷一见孩子醒来首先拎起来扔水缸里的做法?”
“这样看起来,叶聪生的嫌疑就更大了。”肖大队自言自语道。
“叶聪生是谁?”我问道。
“我们对叶强进行调查的时候,浮出来一个嫌疑人。”肖大队说,“据叶强反映,他开车往家赶的时候,在县道上看见叶聪生一个人低头在走,表情很古怪,所以有点怀疑。因为这个叶聪生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所以引起了叶强的注意。经过后续的调查,我们发现这个叶聪生是单雅的前男友,在四年前,因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因在狱中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距离今天案发,他也就刚刚被释放了不足一个月。”
在我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我们曾经办过的一个案子。一个姓石的男人,在老婆怀孕的时候在外面有了一段婚外情。在自己的爱子降生后,这段婚外情的女主角居然纠集了几个人来把男人的老婆、孩子都给杀了。(2)
确实,杀害婴儿的案件,多半都是因为父母的罪孽。
“叶聪生坐了四年牢,而叶强和单雅结婚三年。看起来,这两者是不是应该有一些什么关系呢?是不是有可能是叶聪生为了报复叶强和单雅,潜入他们家杀害了叶振森,然后去二楼顺手牵羊呢?据我们了解,叶聪生刑满释放后,仍没有找到工作。如果他释放后来过叶家,是不是就有可能知道他们家财物的存放位置呢?”
“他来过吗?”我问。
“单雅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询问。据叶强说,他是有可能在叶强不在家的时候,来过他家和单雅发生过纠纷。只是,他不能确定。”侦查员说。
“还有,今天上午八点多,村支书去各家各户抄水表,在单雅家附近看到了叶聪生在闲逛。”另一名侦查员说。
很多农村地区,仍是沿用每个月抄水表计水费的习惯。
“没了吗?”我看向林涛,说,“有没有可靠的证据?”
林涛舔了舔嘴唇,说:“我们在现场的一个小马扎上,发现了一枚残缺指纹。就是我们进去的时候单雅坐着的那个小马扎。可能是因为破坏,所以指纹不太清晰。目前程子砚正在处理,处理完成后,我再对比一下。”
“你们取了叶聪生的指纹作对比?”我问。
“小羽毛带着几名侦查员正在叶聪生家周围蹲守,没有敢惊动他。”肖大队说,“但叶聪生是刑满释放人员,他的指纹信息在库里有。”
说话间,程子砚走进了会议室,拿着两张照片递给林涛说:“林科长,应该是的。”
林涛低头看着两张照片,少顷,说:“指纹认定同一。”
肖大队一拍桌子,说:“抓人!”
3
抓捕和审讯,和我们无关,于是我们几个收拾收拾回到了宾馆。
“明天早晨起床,就破案喽,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喽。”大宝伸了伸懒腰。
我没有回话,脑子里乱乱的。回到房间后,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牵挂着陈诗羽和韩亮,于是早早地就和大家一起赶到了专案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林涛最先叫了起来:“呀!你这是怎么了这是?”
这时候我才发现,陈诗羽的左臂上绑着绷带,斜吊在胸前,显然是受伤了。
“一惊一乍的干吗?吓我一跳。”陈诗羽白了林涛一眼。
“你这怎么受伤了?”林涛走过去捅了捅陈诗羽的绷带,说,“断了吗?”
“你才断了呢。”陈诗羽一脸疲惫,说,“小伤。”
听她这样说,我才放下心来。
陈诗羽身边的韩亮刚才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这时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说:“真不愧是女侠,大胳膊快给扎对穿了,也叫小伤。”
“夸张。”陈诗羽说。
我又重新担心起来,但是看到两天没怎么说话的韩亮,情绪似乎好一些了,又有一些欣慰,于是问道:“去医院了吗?”
“在乡下的卫生院做了清创缝合。”韩亮说。
陈诗羽看了眼韩亮没说话。
“怎么回事?”我问。
“追那个叶聪生。”韩亮说,“当时他从后门跑,小羽毛就跟着后面追。结果在翻越一个铁栅栏的时候,她胳膊被铁栅栏的尖端给扎了,流了不少血。”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保护她的?”林涛愤愤地看着韩亮。
“我还能保护得了她?”
“我还需要他保护?”
韩亮和陈诗羽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应道。
陈诗羽随即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不过就是天黑看不见,脚底滑了一下。意外而已。”
“人抓到了吗?”我接着问。
“当然。”陈诗羽说。
“真的是他干的?”我有些半信半疑。
“到现在审讯还没结束,他一直不承认。”肖大队在旁边说道。
“不是他干的,跑什么跑?”林涛依旧愤愤不平。
“他说是在号子里蹲久了,看到警察下意识就跑了。”肖大队说,“而且,他说他出狱后,确实到单雅家里了,就坐在那个小马扎上,和单雅谈了话,算是了断了这段感情。这样看来,他的指纹留在现场成了合理情况,所有的证据似乎就失效了。”
“狡辩!”林涛说。
“不,没有证据,咱们就不能做什么。”我摇了摇头,沉思。
“他妨碍公务,还因为逃跑的行为导致了我们民警受伤,现在已经办好了拘留的手续。”肖大队说,“所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审查他。”
“准确说,我们不仅仅是没有证据。”我说,“而且这案子现在是疑点重重。”
“怎么说?”肖大队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觉得不是他干的。”我说。
“你还是觉得是流窜作案?”林涛问我,“可是现场真的找不出其他的线索、痕迹和证据了。”
我摇摇头,打通了唐法医的电话,说:“抱歉打扰,你昨晚很晚才睡觉吧?硅藻处理得怎么样了?”
唐法医说:“刚刚处理好,我马上把显微镜照片送到专案组。”
我挂断了电话,说:“其实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没能完全捋清楚,但是得出的结论,就是疑点重重。首先,咱们先来看看死亡时间、发现时间和出警时间的问题。”
“时间,有什么问题吗?”坐在我对面的肖大队翻开了笔记本,问道。
“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十二指肠内没有奶。”我说,“胃里浑浊,看不清有没有奶。”
肖大队点了点头。他是法医,自然能意识到我提出的问题。根据单雅的供述,自己在中午12点喂完奶后,1点钟见叶振森还是正常在睡觉,直到快2点,才发现事发。这样的话,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末次进餐后1-2小时,这时候胃内容物肯定进入十二指肠了。既然没有进入十二指肠,则要考虑在餐后更短时间内就死亡了。
“奶液是液体,不是固体食物,进入胃后,幽门闭锁的时间会很短。”我说,“即便死者当时是在睡觉,但在半小时之内,他应该就死了。”
“这个好解释。”肖大队说,“毕竟单雅目前的精神状态比较恍惚,记错时间也很正常。”
“当然不仅仅如此。”我说,“根据单雅的描述,她是中午洗衣服,然后晒衣服的时候,发现孩子找不到了,一直找到了下午五点左右,才找到了孩子的尸体。我们七点钟抵达了现场,九点钟开始尸检。而我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现场晾晒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在尸检的时候,发现孩子身上的衣服也基本都快干了。”
“你是说,这几个小时不可能干透?”肖大队问道。
我点点头,说:“今天空气湿度挺大,晾晒七个小时纯棉衣服完全干透的可能性不大。晾晒四个小时后尸体上的衣服基本干透了,这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咱们没有做过实验,仅仅是依靠生活经验,不准确吧?而且你在家又不洗衣服。”大宝拆台道。
“如果说我的生活经验不靠谱,我的验尸经验应该靠谱吧。”我说,“如果尸体从下午两点到下午五点一直在水里泡着,他的手脚指端皮肤应该出现明显皱褶了。可是,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基本是没有皱褶现象出现的。这说明,尸体并没有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的时间。”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单雅没道理编假话吧?”肖大队说,“会不会是婴儿的皮肤弹性好导致的?”
“如果你们觉得时间问题不牢靠,我就再问一个问题。”我说,“按照单雅的描述,她在院子正中晒衣服的时候,发现院落旁边的沙发上孩子丢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思把衣服晾完,再去找孩子?孩子毕竟只有六个月大。”
林涛沉思着,说:“确实,家里没有洗好未晒的衣服。”
大家都在纷纷思考着,林涛打开现场勘查时的照片,慢慢地看着,说:“这是什么?”
图片里,是一台小小的机器,就是我进门的时候看见的。
“电动充气泵,估计是给小孩做气球玩,或者是给那种塑料玩具打气用的,也可以给车轮胎打气。”肖大队说,“这种东西在我们这儿很常见。”
林涛点了点头,说:“听老秦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疑点重重了。你想想,如果是叶聪生杀人,他的指纹为什么会留在小马扎上呢?杀人又用不到小马扎。而且,既然作案没有戴手套,为什么在二楼家具上没有找到他的指纹呢?”
“所以说,这个指纹的证明效力在继续下降。”我说。
“怎么听来听去,感觉你们是在怀疑单雅?”陈诗羽此时插话道。
“怀疑很正常吧。”林涛说,“杀婴儿的案件,要么就是和孩子父母有仇,要么就是自己父母杀害孩子。这是咱们公安部法医专家总结出来的‘被害人学’理论。而且,老秦的推断有道理的话,那就证明单雅确实有可能在说谎。”
陈诗羽摇摇头,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一个新生儿的母亲会残忍到杀害自己的儿子,而且经过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导致单雅杀人的动机。她没有产后抑郁症,也没有精神类疾病,生下孩子的这半年,对孩子疼爱有加、无微不至。对于这个孩子,叶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不是他的孩子,夫妻对这孩子都视为掌上明珠。至少通过外围调查,他们绝对没有杀死自己孩子的动机。”
“没有杀死自己孩子的动机,不代表没有说谎的动机。”我说,“别着急,等等唐法医。”
大家显然没听懂我的话,也不知道要等唐法医做什么,于是只能一脸疑惑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唐法医拿着一个U盘走进了会议室。他用投影仪播放着U盘里的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圆形的显微镜视野里,密密麻麻地堆积了各种形状的半透明物体。我知道,这就是硅藻了。
“因为死者的胃内以及气管内并没有发现水缸内的植物和昆虫杂质,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分析一下死者体内的硅藻情况。”我解释道。
“这是现场水缸内提取的水样进行的硅藻分析。”唐法医说,“硅藻数量非常多,主要是以羽纹硅藻纲的长形和舟形硅藻类为主。”
紧接着,唐法医切换了一张照片,说:“这是死者肺脏、肾脏和肝脏经过消解、离心后提取出来的硅藻,数目非常非常少。”
“非常少?是不是因为你们使用旧方法,导致检出率低啊?”大宝问道。
唐法医摇摇头,说:“如果是检出率的问题,那么在水缸内的水里提取的硅藻也会少。方法是一样的,所以对比是有效的。”
“而且不仅仅是少。”我说,“死者体内的硅藻类型是中心硅藻纲的圆形硅藻类为主。”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死者并不是在现场水缸内溺死的?”肖大队瞪大了眼睛,说,“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溺死,然后又转移到现场水缸内的?”
“如果是这样,又有谁能做得到呢?”我反问道。
肖大队顿时语塞。
“后来,我查了资料。”唐法医接着说,“我们这边地域的自来水里,就是中心硅藻纲的圆形硅藻类为主。”
“硅藻这么少,确实有可能是自来水里的。”大宝说,“而且,我们是用蒸馏水清洗器械的,不可能是污染。”
“是啊,我也是害怕污染,所以又把死者的胃内容物送去进行了毒化分析。”唐法医说,“也确实检出了氯的成分。”
我们都知道,自来水中确实含有氯的成分。半岁大的孩子,当然不会直接饮用自来水,所以死者是在自来水中溺死的可能性再次被增强。
“怎么会在自来水中溺亡呢?”肖大队问道。
“这个,我还没有想明白。”我挠了挠头,说,“但至少证明了叶强和单雅在说谎。”
“你说,会不会是单雅和叶聪生之间发生的事情,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孩子的溺亡?”大宝说,“然后单雅做了假现场来包庇叶聪生?”
“不会的!杀了自己的孩子还包庇他?怎么会有这种母亲?”陈诗羽愤愤地说道。
“确实,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说,“孩子身上没有任何损伤,哪怕是有一点争夺孩子的动作,都应该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而且,现场并没有可以用自来水溺死孩子的场所啊。”
“听你们这么一说,看来这个案子还真是有蹊跷了。”肖大队说,“那下一步怎么办?”
“还是去现场看看吧。”我说,“只有在现场才能找得出线索。”
现场已经封存,叶强和单雅被派出所安排去叶强的工厂宿舍居住。警戒带围着的现场房屋,显得很孤寂。
我绕着警戒带在现场外围观察,看到了现场房屋后门相对的老宅子门口的那一堆灰烬。不禁想到了当天晚上叶强在此焚烧死者衣服时候说的话,心中一寒。不过,很快我又转念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当时,大宝说:“怎么有烧胶皮的味道?”
可是叶强焚烧的是死者的衣服,怎么会有胶皮的味道?我想着,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灰烬的旁边,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灰烬。
这是一堆不小的灰烬,里面果真有类似于塑料、橡胶燃烧后留下的黏稠物体。而且,这种燃烧后变成的黏稠物体体积还不小。看起来,像是燃烧了很多塑料。
小孩的玩具,或者衣服上的塑料制品确实可以有,但是有这么多,似乎就有一些不太正常了。
可惜,这些物体燃烧得比较彻底,根本看不出形状。我仍然没有放弃,继续用树枝拨弄着灰烬。苍天不负有心人,很快,我从灰烬里找出了一块树叶大小的碎片。碎片周围已经被烧焦,但是碎片的质地、形态和花纹依旧保存了下来。
我戴上手套,捡起这一块碎片,对着上午的阳光看着它。这是一小片类似于软质PVC材质的碎片,厚度大约有将近一毫米,上面似乎还有蓝色的碎花花纹。捏起来软软的,弹性十足。
“你看,这像什么?”我捏着碎片,问大宝。
“反正衣服上不会有这个的。”大宝说,“我怎么看着,像是游泳圈呢?”
“游泳圈?”我转头看了眼大宝,两眼发亮。
游泳圈具备了“水”和“塑料胶皮”的关键要素,所以大宝的这个第一直观感觉给了我极大的启发。虽然游泳圈的质地不会有这么柔软,也不会用这么厚的材质,但我依旧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你还记得不,我们在现场看到的那个小机器?就是肖大队说是充气泵的那个?”我问道。
大宝点了点头。
“叶强平时是开车的,又没有电动车自行车,更是没有找到所谓的小孩玩的气球。”我说,“那这个充气泵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宝转了转眼珠,说:“难不成,你是怀疑这个充气泵是用来充游泳圈的?你别逗了,你见过这么小的小孩用游泳圈的吗?而且,即便是游泳圈,又能说明什么啊?他家又不是那个谁谁开的温泉酒店,家里又没有游泳池。”
“这个,怎么证明呢?”我的脑子里似乎已经有了推理的雏形,但是仍需要一个证实的依据。
于是,我和大宝一起重新走进了现场,在院落里,我细细地观察着地面,但是仍旧找不出什么线索。无意中,我看见了那个所谓“事发”的水缸。
我走到水缸旁边,看了看,眼睛的余光却看见了水缸旁边隐藏在院墙之下的水表。
我蹲了下来,打开了水表的盖子,看着里面的刻度,说:“大宝,让外面的侦查员把村支书请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4
“这个不会错的,他家的水表是888.8方,因为数字好嘛,所以我印象深刻。”村支书说。
“如果真的不会错,那问题就来了。”我指着面前的水表,说,“现在是多少,书记你来看看。”
村支书凑过头来,看了一眼,肯定地说:“889.7方。”
“让您看,是保证读表标准的统一性。”我说,“我还记得,您说昨天上午八点钟抄水表的时候看到了叶聪生对吧?”
村支书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昨天上午八点抄水表,昨天中午就出事了,然后下午都在找人,下午五点半就封存现场了。那么,在这么几个小时的时间内,是怎么用了快一方水的?”
“对啊!用一方水洗7件衣服?”大宝指着院落中央晾晒着的衣服,说道。
“虽然我没有太多的生活经验,但是每个月的水费是我缴的。我知道,我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最多最多只用十来方水。几个小时用一方水,这不太可能吧?”我说道。
“继续。”肖大队也有些两眼放光。
“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单雅没有任何动机杀害孩子,但是为什么会说谎。”我说,“有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那就是,孩子是父母的失职而意外死亡的,所以,孩子并不是被谋杀,单雅才会说谎。”
“那,叶强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肖大队问我。
我指了指屋子后面,说:“灰烬是叶强烧的,名则在焚烧衣物,其实是在毁证,你说他能不知道吗?”
“既然叶强知道,那单雅就没有说谎避责的理由了呀。”林涛说,“意外死亡,处理起来就很方便了。为什么非要编一个命案出来,给公安添麻烦,给自己添麻烦,给邻居添麻烦?”
“自己的孩子意外死亡,居然还有心思利用孩子的死亡去设计陷害情敌。”我冷笑道,“这样的男人心胸狭隘,果真是衣冠禽兽啊。”
陈诗羽皱了皱眉头。
“这,你们公安有依据吗?他可是我们村经济的支柱,可不能乱说的。”村支书插嘴道。
我斜眼看了看村支书,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这个小村子里没有卖婴儿家用游泳池的吧?那么,这个游泳池一定就是在网上买的。”
“确定了,从单雅的某宝帐号里,已经找到了相关的购物记录。”程子砚走到我的身后,给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截图。
“婴儿家用游泳池,超厚PVC材料,蓝色碎花花纹,长105厘米,宽75厘米,高90厘米。送婴儿颈圈和充气泵,特价208元。”我看着截图说道,“大宝,你算一下多少体积。”
大宝翻着眼珠,掰着手指,念念有词。
韩亮说:“0.70875立方米。”
“正好。”我笑了笑,说,“单雅家里并没有这个游泳池,而房后的灰烬里有一模一样的碎片。这个父亲真是有心啊,人死了,第一时间就把衣服和游泳池一起烧给他了。”
“明白了明白了。”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我来复述一下吧。这几件衣服,并不是单雅中午洗的,而是早晨或者更早的时间洗的。中午喂完奶后,单雅就给游泳池放水,让婴儿戴着颈圈在池子里游泳。只是在这期间,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可能是在玩手机又或者在做别的事情。可惜,她买的东西质量不过关,颈圈过大过松而脱落,导致孩子沉入水底,而单雅却不知道。就这样,孩子被溺死了。单雅发现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两点之前,这有通话记录证实。单雅给叶强打了电话,叶强随即赶回。在这个时候,叶强的选择,居然是栽赃。叶强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伪造了一个小偷侵入的现场,准备好了相关的证词,烧掉了可能让警方发现真相的物证。他的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呢?毕竟这只是意外,单雅并不可能因此而被追究刑事责任,也没有其他的家人会追究单雅的责任。直到我想到,叶强给警方提供了叶聪生的信息,提供了叶聪生和单雅几年前的关系,我才猜到了叶强的用意。”
我顿了顿,接着说:“叶聪生是刑满释放人员,又在前几天来过他们家,可能留下痕迹。如果再加上叶强和其他人的证词,证明叶聪生案发时间段在现场附近出现,那么警方一定会怀疑到叶聪生。如果再在现场提取到叶聪生的什么痕迹,那会让警方坚信不移是叶聪生作案。即便最后的证据不足,也能让叶聪生受一点苦头。这一招,够毒的。不过,叶强还是低估了警方啊。”
“这样就说明白了。”大宝说,“孩子皮肤的皱褶程度不高,是因为浸泡的时间本就不长。孩子的死亡时间和单雅描述的不一致,是因为他吃完奶很快就溺死了。孩子游泳的时候,是不穿衣服的,后来死亡后再穿上了内衣,所以孩子身上的水浸透衣服,造成了微干的情况。最重要的就是这种推测,解释了孩子体内硅藻的问题,以及孩子身上没有任何损伤的问题。”
“你刚才说,叶强的证词再加上其他人的证词,是什么意思?”林涛问道。
我冷笑着看着村支书,说:“叶强是村里的经济支柱,和书记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我现在很怀疑,书记你说你查水表的时候看到了叶聪生,是事实呢,还是叶强事先和你打的招呼。”
“没,没有。”村支书见我话锋一转开始问他,顿时结巴了,“我,我也不确定看到的是不是叶聪生。”
我没有继续逼问,因为这不是我的工作。我相信通过我的推断,已经击溃了村支书的心理防线,他一定会把事实交代出来,如果真的是叶强和他串通伪证的话。
“单雅显然是不太想配合叶强的陷害的,所以她选择了沉默。”我说,“她的沉默让我们不忍心再去询问,但是一旦询问,我相信她一定会如实招供的。”
下午的时候,侦查部门查实的证据就已经基本牢靠了,案件的真相和我推测的一模一样。我们一行人终于离开森原,赶回龙番。我一心牵挂着吴老大那边的检验结果,感觉有些心不在焉。
“男人吃起醋来,也怪吓人的。”程子砚说,“叶强的心胸太狭窄了,利用死去的孩子做文章,实在是令人不齿。”
“极端占有欲是不是因为内心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就好像前阵子有个热门的情感话题:‘男朋友老是怀疑我出轨,我该不该跟他分手?’的讨论一样。”林涛说,“你们要不要各自发表一下意见?”
林涛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响应。韩亮开着车,沉默着,我再次通过后视镜发现,他的眼神里出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是我认识韩亮这么多年,第二次发现他的这种奇怪眼神。第一次,是在不久前。
而陈诗羽也没有拿出招牌评论“渣男”来对案件进行总结。她的眼神里已经少了前几天的那种迷茫,最近也没再提到不喜欢自己的工作的事。她挪动了一下她受伤的胳膊,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身影中多了一些坚定的感觉。
突然冷场使得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尴尬,我只能开口转移话题。我对陈诗羽说:“你没事吧?回去得到省立医院去复查一下,看看清创得彻底不彻底,感染了可不得了。”
我说话的同时,注意到陈诗羽包扎的绷带外侧,居然包出了一个蝴蝶结的模样,心想这丫头还真是外表犀利,内心少女啊。
“你之前说,单雅的大意行为是够不上刑事处罚的?”林涛担心地看了一眼陈诗羽,又转过头来问我。
我点点头,说:“我们经常在网络上看到父母大意将孩子丢在车上,导致意外死亡,这些都不会追究过失致人死亡的刑事责任。我的一位老师,是著名的律师,他曾经说过,法不外乎人情,判断行为是不是构成犯罪,应该先用我们的正常的是非观来进行衡量。他认为,所谓的法不容情,用现代法治理念来看是错误的。当然,单雅会不会被追究刑责,这个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不过,叶强的行为,则涉嫌诬告陷害了。”
“作为父母,实在是需要太强的责任心了。”林涛说,“连对自己的孩子都没责任心,还奢望这些人对社会有什么责任心吗?”
“那些吃自己孩子的人血馒头的人,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韩亮虽然一夜没睡,但情绪似乎比前两天要好一些了,说道。
“我说这个叶聪生也真是够奇葩的,没干什么亏心事,看到警察跑什么跑?害得小羽毛还受伤了。”林涛皱着眉头说道。
“一点小伤,总拿来说什么。”陈诗羽说。
“他究竟有没有干亏心事,当地警方还是需要审查的。”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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