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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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秦雯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令殷漓打了个冷战。虽然秦雯本性善良,但性子刚直,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今她满脸笑容,必定是火山爆发前的那一刻宁静。想到这里,她的双脚自动移开两步,和她保持五个拳头的安全距离,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但秦雯仿佛转了性子,并没发火,反而继续问道:“那位女老师怎么称呼?”

“她叫白云凝,是李教授的助教,研究生毕业还没两年,但在学术方面很有造诣。”陈羌一边说一边掀开了大帐篷的门帘,“李教授,我带了两位客人来。”

“客人?”李教授正在专心地看着桌子上的木板,听到他的话连忙抬起头来。这是个年近半百的老者,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满脸的皱纹,身上穿着有些肮脏的衬衣,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什么客人?”

还没等陈羌回答,秦雯已经走了过去。望着这位教授,满脸的惊喜:“您就是李德佑教授吧?我听外祖父提起过您,他说您是当今考古界很有才华的教授呢。”

李教授显然被她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她,说:“你外祖父是?”

“我外祖父叫麦天云。”

“麦天云?”这个名字显然极具震撼效果。李教授双眼一睁,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其身手不输年轻人:“你外祖父是麦天云?”

“是啊。”秦雯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点了点头。

“那你的母亲是?”李教授似乎有些不相信,出言试探道。

“我母亲叫麦佳,是专攻西域史的。我叫秦雯。”

“原来真的是麦教授的外孙女,请坐,请坐。”李教授满脸的笑容,干枯的嘴唇几乎都乐得合不拢,连忙把她让到一旁的凳子上,“麦教授是我的偶像啊。我当年还想过考他的博士生,可惜考的人太多,麦教授又严格,就没能考上。这是我一生的憾事啊,如果你能帮我引见一下的话,我这一辈子就不算白活了。对了,秦小姐,你们这次来是?”

就这样,秦雯和殷漓名正言顺地留在了考古队里。殷漓永远也忘不了,当秦雯说想全程报道考古过程时,李教授脸上的兴奋表情,连眼睛里都在冒光,仿佛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看来名人效应果然是有用的,不过李教授年过半百还像小女孩一般追星,倒是让殷漓开了一回眼界。

当然,李教授的决定遭到了张媛媛的强烈反对,但李教授态度强硬,并提到了她的毕业论文。她才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同意让两人留下。

殷漓望着她投过来的愤怒和阴冷的眼神,以及秦雯不甘示弱的低声冷笑,头隐隐作痛起来。看来这场机会难得的考古之旅前途堪忧。

两人被安顿在女生专用的帐篷里,考古队中男人多,女人少,男女混住又不方便,所以专门为女孩子们起了一个小帐篷。原本只住着张媛媛、白云凝,殷漓两人住进来后立刻就显得拥挤了。李教授觉得对不起两人,就做主把原本放在这里的一些器材搬进了他的大帐篷里。张媛媛对这种特殊的照顾十分不满,对两人跟她抢帐篷更是恨得双眼泛凶光,一天都没有好脸色。

两人刚刚把背包放下,准备吃点东西,陈羌就走了进来,说:“秦小姐,殷小姐,李教授请你们过去。”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见陈羌满脸不自在,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果然,一进大帐篷,李教授就笑着问道:“小秦啊,听说你们有块木板,是在尼雅遗址发现的?”

“是的。”秦雯点头,“不过不是古物,看木料应该是现代的东西。”

“上面的文字是佉卢文?”李教授眼睛里透出一丝不相信的光芒,“即使是现代的东西,写有佉卢文的木板也是一大发现。不如拿出来,大家研究研究?”

秦雯有些为难:“李教授,不是我们不给您看,实在是不方便。我们听说这是先知阿菩尔的东西,如果擅自把先知的神喻给别人看,看的人是要被下到热沙地狱的。”

“先知?阿菩尔?”李教授用奇异的眼神望着她们,沉默了半晌,才说:“小秦啊,我也是长期做考古工作的人,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不过,古代西域的传说中并没有阿菩尔这位先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况且我听说木板上面说的事情和我们这座古墓有关,给我们看看也算是对发掘工作有所帮助嘛。”

“这…”秦雯朝殷漓望了一眼,心想这个陈羌嘴巴还真大。

殷漓无奈地翻了下眼睛,说:“小雯,就给李教授看看吧。他也不算不相关的人。”

“没错没错。”李教授点头,朝桌子上一指,说,“这些木板是在墓地发现的,上面是于阗文字,不如拿出来大家一起研究?”

好一个威逼利诱。殷漓在心中赞道,看来这位老教授很有谈判专家的潜质嘛。

秦雯无法,只得从挂包里把那块木板取了出来。在两人的旅行中,除了背包和行李箱之外还每人挂了一个斜挂包,里面装的是最重要最贴身的东西。背包可以放下,但挂包即使是吃饭睡觉也绝不取下来。

李教授接过木板,将鼻梁上的眼镜扶了扶,仔细端详木板上的文字。原本看到木板太新,他有些失望。但一见到上面的佉卢文,他的眼睛就放出光来,叹道:“奇迹,真是个奇迹啊。现代人写的佉卢文,竟然语法和字型上都没有一丝错误。这个人一定是个西域文字专家。小秦,听说你母亲已经把它翻译出来了。”

“是的。”秦雯翻出那张被揉着皱巴巴的纸,递给他。他将上面的汉语仔细看了一遍,又对照着木板看了一遍。一边点头一边说:“好,翻译得好,不愧是麦老先生的千金!”

秦雯不解地看着他,说:“教授,您就不觉得害怕吗?上面说墓门打开后会有灾难啊。”

“这个不奇怪,古人为了保护坟墓,一般都会写个诅咒什么的。埃及每一代的法老…当然,十九世纪之前的国王不能称为法老,他们的陵墓里都有类似的诅咒石板,最后不也是被盗墓贼盗得千疮百孔吗?”

李教授似乎是个无神论者,对木板上的谶语完全不以为意,朝两人招了招手,说:“来,你们来看看这些木板。”

两人走过去,看见那张不大的桌子上摆放着五六块木板。那些木板焦黄干枯,都有或多或少的破损,一看便知道年代久远。

秦雯的眼光落在第一张木板上,不由自主地念道:“汉永始二年,汉庭降公主昭伶于我国。”

十、石林惊魂

“你会认于阗文?”李教授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女孩,嘴巴里可以塞进一只鸡。

“是啊,从小就学的。”秦雯又开始炫耀她的才学,“我五岁的时候妈妈给了我一本书,里面有所有西域文字的图片,让我选修一种,我就选了于阗文。”

“果然是考古世家。”李教授扶了扶因惊讶而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说:“来,继续,继续。”

这些残缺的木板中记载了墓主人的身份,她是一位从汉朝嫁过来的公主,时间应该是东汉末年。按照汉朝的习惯,远嫁的公主一般都是宗室女或者是后宫宫女,这位公主也应该不会例外。在记载中,昭伶公主嫁给了当时的西夜子合王昆垣,不到三年就因病过世了。昆垣为了纪念这位公主,不让后人来骚扰她的安宁,在远离国都的地方为她修建了一座陵墓,并在墓上起了一座庙宇,为她遮风避雨。

昭伶公主的故事似乎在木板中讲解得十分清楚,可是不知为什么,殷漓听着这个故事,心中总是涌动着一种悲伤与愤怒。她不知道这样的情感从何而来,因何而发,只觉得胸口像堵着一块棉花,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帐篷,她的心中还有悲伤的情绪在肆虐。也因此晚饭吃得很少,秦雯倒是十分不客气地将她那一份晚餐吃了个精光。

夜渐渐地深了,原本亮着灯的营地也安静了下来。广阔的沙漠,终于只剩下了低沉的风声。

身边的秦雯已经睡得很熟了,殷漓的眼睛依然无法闭上。她从睡袋里爬出来,走出帐篷,不远处的石林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没有人害怕,谁都知道,那是风撞击风化后的岩石所发出的声响。

闲得无聊的殷漓打算到石林里转转。夜晚的沙漠有些冷,她特意披了件黑色的外套,隐在夜色里,竟然真的如同隐了身一般。

走得近了,殷漓突然觉得面前众多的石柱有些可怕,特别是在风的配音下,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是鬼魂,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凉意来。她正想往后退,却突然听见一阵汽车的声音,仿佛正由远及近,朝这边驶来。

她吃了一惊,疑惑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这么晚了,谁还到这沙漠中来,莫非也是考古队的人?

为了弄个明白,她躲在其中一根巨大的岩石后面,看见车前灯的光芒从远处驶过来,最后停在了石林之间。那辆车子颇大,似乎也是越野车,车刚停稳,就听有人压低声音道:“山虎,关灯!”

一听那声音,殷漓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沙地里。幸而沙地软,并未发出声音。

冷汗从她的额头和背心涔涔而下,那个声音。她绝对不会认错,就在昨天,他还勒着她的脖子,命令她不许报警!

是那伙盗卖文物的窃贼!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殷漓在心中不停地默念,冷汗还是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打湿了她的衬衣。虽然穿了外套,风一吹,还是透心的冷。

越野车的灯熄了,那年轻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依然十分清晰:“猴子,你去墓地踩点儿。快去快回,脚步放轻,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

“翔哥,我办事,你放心。”车上传来略微有些尖锐的声音,殷漓便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朝营地的方向跑去。速度极快,脚落在沙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去墓地?殷漓望着他的背影,心跳快如擂鼓。他们果然在打这座西夜古墓的主意,得早点回去通知李教授他们。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站起身,正打算走,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又缩回了石柱背面。刚刚那个叫猴子的人走,她能看得一清二楚,若是她现在离开,那车上的人岂不是也能看清楚?被那帮生性凶残的匪徒发现了,她还有命在么?

况且通知了李教授又能如何?考古队里除了女人和老人之外,年轻男子都是知识分子,恐怕联起手来也未必能对付那个叫翔哥的男人。至于小雯,她恐怕只能添乱。

这可怎么办?这可这么办?

殷漓抱着自己的脑袋,冥思苦想,想得脑袋都快爆炸了也想不出个计策来。她转过身子,看向营地。石林在高处,借着月色,起伏绵延的帐篷一览无余。那名叫猴子的人正在沙地上快速地奔跑,一直朝远处那一块突起的沙丘奔去。在那沙丘的上面,错落有致地耸立着数根柱子,许多已经腐朽了,顶部被风化成尖锐的模样,仿佛要刺破墨蓝色的天空。

那就是传说中的西夜古墓吗?

空中有风沙卷来,迷住了她的眼,她心中那哀伤和愤怒的情感又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想要流泪,但眸子里却干涩得生疼。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人站在这里,以同样的视角和心情望着那座墓,心如刀绞。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在黄沙漫天的夕阳里,石林中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身黑衣,上面绣着白色的古朴花纹,应该是两千年前流行一时的男式曲裾。他深深地凝望着远处的陵墓,那个时候墓上还是一座做工精细的神庙,在风沙中显得梦幻而迷离。

“啪!”

一声关车门的闷响,将殷漓的魂魄从九天外拉了回来。她连忙小心地转过身,脸色顿时大变。

那个被称为翔哥的年轻男人正朝这边走来,月光打在他的脸上,英俊的面容冷峻异常。殷漓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连忙用手将口鼻捂住,缩在巨大的石柱后面,紧紧地贴着石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石头里面去。

年轻男子停在离她藏身的石柱不足五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环视四周,眼神犀利,就像一把钢刀。殷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全身轻轻地颤抖,心如脱兔,几乎就要从她的嘴里跳出来。她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恐惧和激动在每一根血管里蔓延。

直到很久以后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她的心中会有激动出现。也许,她的骨子里是渴望冒险的。

年轻男人的目光扫过她隐藏的石柱,停了两秒,然后转身回到了车里。

“翔哥,怎么样?”是老四的声音。

殷漓听到他说:“没什么,是我神经过敏了。”

听到这句话,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坐在了沙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渐渐隐进了云里,四周又变回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越野车里传来轻微的鼾声。殷漓见机不可失,小心地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越野车里没有动静,便放下心来,快速下了沙丘,一路跑回了营地。

越野车里的人几乎都睡了,只有司徒翔一人睁着眼睛。他冷冷地望着隐入了帐篷里的女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十一、殉葬木棺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殷漓也没能睡着,她思考了一夜,还是决定不要告诉李教授。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报警也没用。只能等下次陈羌再回县城补充水和食物的时候,再让他报警。

心里藏着秘密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甚至连最好的朋友秦雯都不能说,以她的火暴脾气,恐怕会冲过去跟那帮盗墓贼拼命。若是这样,后果将不堪设想。

殷漓带着重重心事和考古队的众人一起吃完了早餐,秦雯兴致很高,精心地调试好相机,仿佛这真的是一场采访。在吃饭的时候殷漓又见到了昨天示意张媛媛说话不要太过分的男孩。他叫郭桐,也是李教授带的研究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上午他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仿佛带着猜忌和防备。

吃完了早饭,考古队便带好了各种仪器往古墓而去。这是殷漓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到这座坟墓,却感觉似乎曾经来过。那无数的柱子并不高,大多都被风沙腐蚀得面目全非。有些已经倒了,沙地上似乎还能看见为数不多的琉璃瓦,绿色的。秦雯捡起一块来,拭去上面的黄沙,还能看见一片动人的绿色。

一看到那绿色琉璃瓦,殷漓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翔哥的眼睛。那么美丽的绿色,有时深沉,有时却很清澈,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盗墓贼呢?

考古队员们开始工作起来,小心地过滤墓地里的黄沙,用一种庞大的仪器小心地将沙运走,再从沙里找出有价值的东西。

秦雯忙着一个劲地拍照,殷漓也拍了几张,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往前走了几步,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这片沙漠,耀眼的光芒和炎热的天气令她有些晕眩。她迎着太阳的方向站立着,眼前突然出现奇怪的幻觉:倒下的柱子都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被风化的地方也在渐渐地变化,一堵堵白色的墙从沙地里拔地而起。墙上的壁画,庙里的陈设也从无到有,从斑驳到五彩缤纷。

殷漓望着这一切,就像是在看倒带的电视剧,看时光的逆流。她又站在了神庙的正堂,茫然地抬头,看着巨大的彩色轻纱帘幕后面那占据整面墙壁的人物画。画中女子侧身而立,手里捧着一块玉佩,竟然与那块在尼雅城里所得的一模一样。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袍衫。袍衫上用金线绣着灿烂的凤凰,仿佛顷刻之间就要飞身而出,腾空而去,翱翔于九天之上。

殷漓看得呆了,伸手掀开轻纱幕帘,深深地望着画中女子。那双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忧伤,令人心疼。

是她!就是她!

她就是她梦中的那个女人,那位千里迢迢被远嫁到这陌生国度的昭伶公主!

一只手,突然之间从身后伸了出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全身一震,所有的幻象在一瞬间完全消失。她回过头,看见郭桐怀疑的眼神。

“你在干什么?”郭桐道,声音冰冷。

“在这里。”殷漓指着面前的沙地,说,“这下面有东西。”

“什么?”郭桐显然不信,“你什么意思?”

殷漓不再理他,蹲下身用手去刨黄沙。郭桐用惊讶和不解的目光看着她。良久,才说:“昨天晚上,你上哪儿去了?”

殷漓动作一顿,随即又开始刨起来:“睡不着,去石林看了看。”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回来的时候吓成那样?”

“没办法,我胆子小。”殷漓说,“石林太阴森了,我不该去。”

郭桐似乎还想说什么,就听一阵大叫从身后传来:“喂!你在干什么?我们是在做考古发掘,不是在玩沙!喂!姓殷的,说你呢!听见没有,还不快住手!要是不小心弄坏了文物怎么办?”

张媛媛一边叫一边跑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却又突然之间将所有恶毒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

她和郭桐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殷漓,以及她手下那伸出沙面一个角的木头。那个角上雕有花纹,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闻声赶来的众人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连忙将各种仪器都搬了过来。小心地运走覆盖在木头上的黄沙,一直忙到下午三点左右,一具做成房屋形状的木制棺材终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李教授看着这具棺材,叠声赞道。那长方形棺材的棺身被雕刻出门和窗的图案,辅以龙凤图案的花纹。那时的龙凤与后代的龙凤不同,极具汉代的特点,应该出自汉朝工匠之手。棺盖被做成了屋顶的形状,也是中原的风格。只是雕工并不是很精细,但依然能看出那种古朴大气来。

“这…这就是昭伶公主的棺木吗?”白云凝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李教授摇头,说:“按照木板上的记载,昭伶公主应该是有墓室的,这具棺材应该只是人殉之类。只是西域各国似乎都没有将棺材做成房屋形状的习惯,莫非这种风俗是古西夜特有的?”

“现在猜测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还是赶快将棺木开打吧。”秦雯一脸的兴奋,几乎所有考古队的成员都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这么多天的辛苦终于有成果了。

“好,小陈,小郭,小谭,你们来把棺材盖打开。一定要小心,保护好文物。”李教授道。

“没问题。”几个年轻男子干劲极足,围过去,用特殊的工具起开将棺盖和棺身镶嵌在一起的楔子。然后一人抬住一个角,用力往旁边一推。只听咯吱一声,尸体的头显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很年轻,穿着一套白底棕红色花纹的曲裾。头发用木簪束在头上,已经干枯发黄。

她的肌肤也是黄色的,黄沙一般的颜色,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双眼圆睁,嘴唇大张,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两千年的风沙和地热,已经让她变成了干尸,但她死时的痛苦与仇恨却深深地刻在这张也许曾经十分美丽的脸上。众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便被这种强烈的情感惊得目瞪口呆,大热的天,却冒出一身冷汗。

她的眼球早已经干瘪萎缩,舌头也成了一块缩成一团的木头。但众人都觉得她在看着自己,在控诉,在哀泣。

“看来,她死得很痛苦,好像是闷死的。”白云凝壮着胆子走过去,仔细观察她的面部。五官保存完好,脸上表情宛如在生,让人不得不赞叹沙漠真是一个保存尸体的天然仓库。

“闷死的?”众人围上来,将棺盖完全打开。看到尸体的身上绑着麻绳,即使过了两千多年,麻绳也未曾松动。

“尸体的头发散乱,衣服凌乱,身上绑有绳索,应该是被人活生生地放进棺材里的。”李教授面露不忍,说,“应该是人殉。”

十二、陵墓入口

在考古过程中,人殉并不稀奇,但众人还是倒抽了口冷气。秦雯看着那具尸体,叹息了一声,说:“看她的发色、身体特征和穿着打扮,应该是汉人。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她应该是昭伶公主带到西夜的侍女。”说着,她从挂包里拿出手套,戴在手上。然后拿起尸体腰上的玉牌,上面用隶书写着两个汉字——铃兰。

铃兰,就是这个无辜牺牲的女孩的名字,她死的时候应该还不满二十岁。

“这里应该不止这一具殉葬棺木。”殷漓看了看四周,说,“昭伶公主身边的侍女绝对不止她一个。”

“你怎么知道昭伶公主身边的侍女都殉葬了?”张媛媛始终看不起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语带讥讽地道,“莫非是你的直觉?”

“不,小殷说得有道理。”李教授让白云凝赶快拍照,“不排除有全部殉葬的可能性。大家先把这具棺材移开,再仔细看看。按常例来说,墓室的入口离殉葬坑不会太远。”

众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但因为看到了希望,工作效率提高了数倍。殷漓坐在一旁发呆,李教授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赞赏地说:“小殷啊,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否则我们不知要多做多少无用功。”

“没什么,我也只是运气好。”殷漓有些不好意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下面有棺材,是那些幻觉的提示?可是那样的幻觉,说出来别人会信么?

从她到达叶城的那一天开始,幻觉就开始纠缠着她,与她如影随形。也许那真是前世的记忆?到西域旅游是她从小的梦想和渴望,说不定这深植自己内心深处的西域情结,就是从两千年前遗留下来的情感?

可是,这太荒谬了!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哪里会有什么前世今生?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世,都去继续前世的情缘或恩怨,那今生又算什么?

真是越想越乱,殷漓抱着自己的脑袋,觉得它就快要裂开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一惊,抬起头,刚好看到石林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似乎是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是那帮匪徒!

她的心猛地一跳,他们正在用望远镜监视他们。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做,但她必须阻止他们!

这一天考古队的收获颇丰,在那具棺材的旁边又接连出土了两具一模一样的房形棺材。棺中少女都与第一具相似,临死前的恐惧与痛苦都完完整整地刻在了脸上。

就在第三具棺材出土的时候,人们在棺材下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被磨得很平,只露出了其中一部分,其余都埋在沙下面。队员们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开始清理石上的黄沙以及一些杂乱的瓦砾和破碎的陶器瓷器。

一直到晚上六点,太阳已经西斜,世界又重新变成了一片令人神迷的深红,那块大石终于完全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是一块磨盘般的巨石,圆形,直径五米左右。上面雕刻着一只巨大的三足乌。古老相传,东方有神树扶桑,树上住着十个太阳,每个太阳里面都有一只三足乌。这块圆盘,象征的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太阳!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众人都被这梦一般的奇迹,惊得说不出话来,仿佛看到古老而神秘的西夜王国正朝自己走来。

“李教授,三足乌不是中原汉族神话吗?”秦雯有些不解,“西域也有这种说法?”

“三足乌确实是汉族神话,但从中原来的商人将汉族神话带来西夜也不奇怪,毕竟西域各国都信奉的佛教,也是从印度千里迢迢传过来的。”李教授显然很激动,今天的这些发现已经足以在整个世界引起轰动,数不清的名和利都会朝他飞来。

“那这石头是做什么用的?”张媛媛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辉煌的前程,脸上满是笑容,一边拍照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看样子不会仅仅是装饰,莫非是祭坛?”

李教授微微颔首,说:“上面放着三具殉葬的棺材,确实有祭坛的可能…”

“不,教授,我觉得不会那么简单。”秦雯绕着圆盘细细地观察,仔细地看着圆盘上的三足鸟,“庙宇的下面是陵墓,这会不会就是墓的入口?”

“墓的入口?”众人都是一惊,张媛媛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这是墓的入口?如果墓口这么容易都被你找到了,我们还在这里忙活什么?”

“我所说的并不是完全的猜测。”秦雯眼睛里有了一丝怒意,“西夜国使用的是于阗文,那么他们的风俗也应该和于阗相近。无论是在西域文化还是中原文化中,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祭坛。西夜国信奉佛教,佛教中更是没有相关的记载。如果这块圆盘不是纯粹的装饰,那么,就应该是墓道的入口。”

“你——”张媛媛涨红了脸,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教授打断:“秦雯说得也有道理,西夜国四周国家都没有发现相似祭坛,说它是西夜的独创也实在说不过去。不过,这要真是墓道入口的话,我们的工作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现在天色太晚,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决定是不是要用炸药将它炸开。”

众人都表示同意,只有张媛媛还满脸的愤怒,秦雯朝她露出一道挑衅似的笑容,气得她几乎想破口大骂。只是碍着李教授才勉强忍住,心下忿忿道:姓秦的,你给我记住,我迟早要你栽在我手里!

回到营地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因为很可能已经发现坟墓入口的缘故,大家都很激动,晚饭的氛围非常好。李教授不停地赞扬殷漓,说她立了大功,是考古队的福星,殷漓只得苦笑。

夜深之后,营地归于沉寂,只有殷漓一人还醒着。她活了二十一年,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失眠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躺在睡袋里,茫然地望着帐篷顶。她不是佛教徒,不相信有什么前世,但她却相信因果,有什么样的因,就会结什么样的果。如今事实在向她证明,她有着一些来自远古的记忆,这是果,那么,什么是因呢?

她想得脑袋都痛起来,也想不出结果。她毕竟不是佛陀啊,光靠静思就可以悟出人生大道来。

她钻出睡袋,想要在营地里转转,顺便看看那些匪徒有什么动静。出了帐篷,营地静得有些诡异。她抬起头,沙漠的夜空很洁净,可以清楚地看到漫天的星辰,甚至连只在图片上才能看到的许多星座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羡慕起古人来。两千年前,远嫁来此的昭伶公主也是看到的这样的风景吧。当时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突然记起昨天晚上在石林所产生的那场幻觉,那个身穿黑色曲裾的年轻男子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用那么深沉而悲伤的眼神,望着公主的陵墓?他是公主在中土的恋人吗?

被迫远嫁的公主,千里追来的情人,真是一个老套却悲伤的故事啊。

“喀!”

一声脆响划过寂静的夜空,显得特别清晰。殷漓一震,转过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竟然是位于营地中央的大帐篷。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过。

那个帐篷里放着从墓地找到的三具女尸!

十三、干尸失踪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一步一步朝那帐篷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地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喀!”

又是一声脆响,殷漓的心骤地一抖,停跳了两秒。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像是骨节折断的声音?难道是那三具女尸?

有人在偷那三具尸体?

她的脑中闪过那个名叫翔哥的男人,他那冰绿色的眸子令她的心冷如坚冰。

她伸出手去,全身都在轻轻地颤抖。她将帐篷的门帘撩起一个角,月光透过布帘照进来,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

没有人。

殷漓皱起眉头,难道是她听错了?

她走进帐篷,这里原本是李教授的工作室兼卧房。但干尸搬进来后他实在没有勇气再继续睡在这里,便到男人们住的帐篷去了。殷漓站在偌大的帐篷里,觉得四周的寒气从她每一个毛孔往里钻,透过肌肤和厚厚肌肉,一直钻进骨头里,令她的身体因寒冷而隐隐作痛。

三只棺材放在地上,殷漓凑过去。看见其中一个棺盖稍稍往旁边移了移,露出棺材的一个角,里面是一片令人恐惧的黑。

她伸手轻轻一推,棺盖无声地向一旁滑去。月光照进棺材里,殷漓不禁失声大叫起来。

不见了!干尸不见了!

她连忙打开另外两具棺材,里面也是空无一物。她的心骤然降到了冰点,是谁?是谁偷走了尸体?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从帐篷里出来啊?如果是那些匪徒,他们是如何将尸体偷走的?

“喀!”

这次的脆响比前两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身后。殷漓全身一颤,觉得身后站着什么东西。一阵寒意像蛇一般沿着她的脊背爬上来,冷汗如泉一般涌动。

她缓缓地回过头,赫然看见一张干枯的脸。她惨呼一声,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三具女尸大张着嘴向她扑来,抱住她的脚。声音沙哑得仿佛是勺子刮在药罐子里一般,面容扭曲。空洞的眼眶里是一双干瘪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殷漓,令人毛骨悚然。

“公主,公主!昭伶公主,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公主,求求您,我们不想殉葬。我们发誓不把您的秘密说出去,求求您,公主。”

“啊——”殷漓大叫一声,直直地坐起来,却因为睡袋的缘故,又跌回了地上。她的尖叫将同室的另三个女孩全给惊醒了,张媛媛一睁开眼睛就愤怒地狂吼:“大半夜的叫什么叫,见鬼了啊?要叫出去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媛媛,别这样,小殷可能做噩梦了。”白云凝连忙道,“大家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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