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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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被人扯去喝酒了。”梁兴忙随口安慰。

“他那呆性子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谁会平白请他吃酒?”

“嫂嫂莫焦急,我去别处找找看。”

“若找见了,无论如何先给我捎个口信回来。”

“好。”

梁兴拨转马头,出了巷子,街头店铺已次第点挂起灯笼。梁兴望着那些灯笼,心里却黑沉沉的。看来施有良若不是也遭了毒手,就是畏祸躲了起来。回想曾氏刚才的话,施有良性情的确有些呆拗。他虽然饱读兵书战策,人情世故上却有些不通,他瞧不上身边的大多数人,那些人更瞧不上他。这样一个拗人,只要有人顺着他意,有时反倒容易落入别人的套中。他又没有什么气力武功,更容易遭人毒手。

想到此,梁兴不由得望向四周。今天他一路都在留意,但始终没再发现什么人跟踪他。不过,幕后之人既然不放过甄辉和施有良,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他们一定是在暗中谋划杀机。他想起《尉缭子》中那句:“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眼下这些人正近于无形,难以捉摸。香染街的那住处暂时不能回去,得另寻一个住处。但转念一想,兵以静胜,敌不动,我何必动?他们今天一整天不敢动手,自然是对我有忌惮。我若也忌惮起来,你躲我,我躲你,两下里始终交不上手,这仗还怎么打?照孙子所言,“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至少我还能知己,不至于全输。

于是,他驱马向回,往东水门行去。快到香染街口时,昏茫中见一个人背着个箱子,慢沓沓走了过来。梁兴一眼认出来是翰林画待诏张择端。

去年三月有一天,张择端拿了卷画来到龙标班,寻见梁兴,说有事求他,说着展开了手里的那卷画。梁兴一看,竟是三月一日金明池争标图。图画左侧是天子的大龙舟和数十只小龙舟,右侧水中高高树立着一根标杆,杆顶挂着彩锦银碗,几十只船纷纷击鼓冲向标杆。最前一只船上,两个兵卒托起一名将官,那将官生得瘦鹰一般,伸长手臂,指尖眼看就要触到杆顶银碗,是御前班押班郭沉。相隔仅几尺远的第二只虎头船,船头立着一个人,抬脸急望向郭沉,满眼懊恨。梁兴一见那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人正是梁兴自己。去年那场争标,龙标班惜败于御前班,银碗被对手抢走。

张择端这画,是奉天子御命,要如实描绘出那天盛况。由于当时争标太过激烈,张择端有两处没有看清,一处是一个士卒腰间勒帛的颜色,另一处是一个士卒颔下是否有胡须。

两个士卒都是龙标班的,因此张择端特地来向梁兴证实。

梁兴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看那卷画,惊得说不出话,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记性竟能好到这个地步。他自己容貌神态不但像活的一般,而且头戴的幞头,身穿的锦袍、勒帛、靴子,全都一毫不差。再看其他,画中共有几百人,其他人梁兴认不得,但龙标班的二十个士卒,个个都逼真无比。张择端说的那两处其实再细微不过,哪怕仔细看,都未必能留意。张择端却将两处都空着,专门赶过来求证。

梁兴见张择端如此谨细,既惊又佩,忙跟他解释,那天龙标班士卒衣着全都完全相同,勒帛都是绯红色,而那另一个士卒并没有胡须。张择端听了却仍满脸疑惑,连声念叨:“似乎不是,似乎不是…”

梁兴只好将那两个士卒叫来,一问,更是惊了一跳。其中一个士卒满脸惶愧,说他的绯红勒帛那天早上忽然找不见了,只好另寻了一根紫色的蒙混;另一个士卒则笑着说,那天争标时,下巴上被溅到一坨黑泥…

回想起那幅画,梁兴忙跳下马唤道:“张待诏!”

“梁教头?”

“张待诏,您这一向一直在这东水门外汴河湾写生?”

“嗯。”

“昨天正午,张待诏在哪里?”

“虹桥上。”

“太好了,有件事向张待诏请教,您还没有吃饭吧,咱们就近吃点东西?”

“哦…成。”

梁兴请张择端走进旁边的查老儿杂燠店,要了荤素几样小菜、一角酒。对饮了几杯,才开口询问。

“昨天中午有只大客船在虹桥根,桅杆差点撞上虹桥——”

“哦?梁教头也在查那只梅船?”

“梅船?不,我要问的是它后面那只小客船。张待诏留意它没有?”

“梁教头上的那只船?”

“哦?你见到我上那船了?”

“嗯。不知梁教头要问什么?”

“那船上的人,张待诏都记得吗?”

“我想想看——那只船上先有七个人,船主夫妇两个,三个船工,一个女杂役,一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生得什么模样?”

“他只在船头露了一面,穿着件青罗衫,不过一对丹凤眼极有神采。”

“哦…”梁兴先以为是蒋净,看来不是,他又问,“张待诏刚才说先有七个人?”

“嗯。后来又有两个人,是梅船上的人,他们从梅船船尾跳到了那只小客船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到午时,梅船还泊在桥根下客,那只小客船也划了过去,泊在梅船后面。”

“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都穿着灰布衫,应该是船工,都是二十来岁…其中一个袖口露出一截紫锦…哦,这事忘记告诉左军巡使了。”

“哦?这么说,那只小客船上就有九个人了?我上那船之前,有没有人下船?”梁兴顿时想起蒋净,蒋净当时穿的就是灰布旧衫。

“没有。”

梁兴迅速回想,他上那只小客船,一共只见到七个人,蒋净、钟大眼夫妇、三个船工和那个年轻女仆妇。剩下两个人——丹凤眼男子和一个梅船船工,两人当时应该在隔壁的小舱里。隔着壁板杀死蒋净的,应该便是那两人之一。

他忙问:“张待诏还留意到什么没有?”

“没有了。后来梅船开始遇事,接着又冒出烟雾,我便没再留意那只小客船了…哦,对了,梁教头上那船之前,那个丹凤眼的男子打开小舱窗户,扔了样东西到河水里。”

“什么东西?”

“一个红头萝卜。”

雷炮足足惊怔了一下午。

上午,他和付九一起煮好饭,胡十将和几个铺兵才都起来,他们两个忙去打水,侍候着这些人洗过脸、吃完饭,两人这才坐在厨房灶边,一起吃起来。才刨了两口,他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唤自己,是胡十将。他低声怨骂道:“才喂足了食,这又撅他娘的腚!”不过,还是忙撂下碗筷,快步走到前院。

胡十将和一个雄壮男子站在院子里。那男子头戴紫罗巾,身穿紫衫,是禁军步军司的春服。

胡十将说:“这位是步军虎翼营的杜虞候,有事问你。”

“杜虞候?”雷炮一愣,忙弯腰拜问。

“你叫雷炮?”

“是。”

“咱们营里缺员不少,军头司虽说差拨了一些,却仍不够,便从厢军里拣选了几个来升补,你也在升补之列,明日你先去军头司改了名籍、刺字,而后到营里来报到,寻我便是。这是升补文书——”

雷炮张着嘴、点着头,茫然接过那页文书,杜虞候扭头向胡十将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雷炮,随即转身往外走去。雷炮忙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又不敢冒失,呆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胡十将从他手中扯过那页文书,大声念道:“今准在京壮城营厢军雷炮,升补侍卫亲军步兵都指挥使司禁军,迁隶虎翼军第一指挥。三日内赴军头司注籍改刺…呦呦,还有军头司官印,竟是真的。你个癞头羊,不知撞了哪尊神,竟上头宴去了。”

雷炮听他念完,这才信了,不由得嘿嘿笑起来。铺里的五个禁兵也全都围了上来,一起望着雷炮,啧啧咂着舌,有的夸、有的顽笑,语气和素日陡然不一样了。雷炮也顿时觉着自己身量高壮了一大截,胸腹中无比敞亮,像是从腚到顶,忽然打通了一般。

下午,王哈儿路过军巡铺,又进来打问他爹的事。雷炮哪里还顾得上想自己的爹?漫不经心地把自己升补禁军的事告诉了王哈儿。王哈儿一听,惊得像是见到了一坨粪变了黄金一般,虽说脸上笑着、嘴里贺着,那笑纹里都能拧出酸水儿来。

直到傍晚,该准备夜饭时,雷炮都仍晕晕荡荡,不时傻笑几声,喃喃骂几句荤话。胡十将说,夜饭就不能再让雷炮动手了,只吩咐付九一个人操办,还让添两样荤菜,给雷炮饯行。雷炮这才真实觉着,自己身份确然不同了。他坐在厨房门边的小凳上,瞅着付九进进出出,洗菜淘米、生火切肉,忙个不住,心里一直乐得发飘。

付九则一边忙,一边不住声地咂舌感叹:“这往后都不敢叫你炮哥了,但若不叫炮哥,那该叫啥?”

“仍这么叫就成。”雷炮觉着自己该和气大度些。

“那不成,往后,你在天,我在地,哪能再乱叫。”

“我说不改就不改,扯那些烂絮。”

“好,炮哥!”

雷炮听了,却忽然觉着的确有些不对味,便不愿再跟付九多言语。妹妹珠娘被休之后,他原想把珠娘许给付九,付九听后,殷勤奉承了好几天。眼下他却有些悔了,莫说付九,就是王哈儿,虽是个承局,也不过厢军。这门户差了一大截,哪里配得上?毕竟是我亲妹子,她这几年在那曹家受了多少磋磨?如今只剩我兄妹两个,她好不容易脱了身,我当哥哥的,好歹得替她寻一个好人家,莫再让她吃苦受难。便是赔上一些嫁资,也是该当的。

于是他站起身,背着手,踱着步,来到院门外。胡十将和几个禁兵照常坐在门边看街景、说闲话。他也笑着凑过去,靠树坐下来,听了半天,却凑不进话,只能跟着笑几声。

付九备好了饭菜,出来请胡十将用饭,胡十将瞅着雷炮说:“今晚你跟我们坐一桌吃。”

雷炮笑着连点了几下头,跟着走进正房。胡十将仍坐首位,让雷炮坐他身边,雷炮慌忙推让,却被那几个禁兵强推着坐到了胡十将左手边。雷炮忐忐忑忑笑着坐下,心里暗想:这往后,得尽早学会这体面身份。

他跟着胡十将捉起筷子,刚要伸手去夹菜,胡十将已经将一大块烧猪肘夹到他碗里,他忙连声谢让,身旁的禁兵又将一截酱肚夹给了他,其他禁兵也纷纷劝他多吃。雷炮不住点头道谢,吃了些什么、吃饱没有,全不知道。只晓得,这么些年来,自己头一回有了人模样。

第十二章 拐子、浮尸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武经总要》

吃过饭,付九来收拾桌子,胡十将要去城里瓦子逛耍,强邀雷炮也一起去。雷炮却想袋里只剩几十文钱,怕露穷寒,便说自己许久没沾油荤,刚才多吃了些肥肘子,肚子有些闹疼。胡十将和五个禁兵听了,便一起大笑着走了。

雷炮赔着笑,捂着肚子,送胡十将出了院门,这才放下手、回转身,慢慢晃去厨房看付九。天虽没黑,厨房却已经很暗了。付九独个儿坐在灶台边,只映着灶里一点余火,正在吃剩下的饭菜。荤菜早被雷炮他们吃光了,只剩几根青菜、小半碟酱瓜。雷炮看到,心里又一阵感慨,走进去说:“你个闷头呆骡子,上菜时,不知道给自己留几块肉?”

付九忙端着碗站了起来:“我哪儿敢?上回那只鸭子,咱们两个只偷拣了两块肋肉,端上去,他们竟一块块数,发觉少了两块,不是强逼着咱们各掏十文钱补上了?那只鸭子买来,总共也才三十来文钱。”

“鸭子有形有状,好数,肘子切成了块,他们难道也能数?再说今天是特地给我庆贺,他们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数?”

“我哪儿知道他们竟让炮哥你也上桌了。”

“哼…这有啥?”

“这还没啥?炮哥您是高升了,只丢下我一个,这往后不知道还要怎么熬煎。对了,炮哥,您前头说的珠娘那事?”

“那事先搁一搁。我才升补了,我爹又至今没找见,忙里乱里的,哪儿有工夫顾我妹子的事?”

“哦…”付九不再言语,坐下慢慢刨起饭来。雷炮怕他再提这事,便不愿再留在厨房,刚转身,听付九叹了一声:“我人材不成,偏生嘴又笨。若生了栾老拐那张嘴,事事也会轻省些。”

“栾老拐?”雷炮忽然想起件事,忙快步离开了厨房。

“炮哥?”付九端着碗,跟到门边。

雷炮不愿搭理,装作没听见,出了院门,左拐来到河边的榆疙瘩街,去寻栾老拐。

栾老拐是一个退伍的老卒,腿虽有点瘸,但嘴巴极会讨喜,常在东水门这一带游逛,四处奉承财主,讨些油水混生活。雷炮偶尔也和栾老拐逗几句趣话,还算相熟。雷炮见栾老拐常日也爱往秦家解库跑,自然是去奉承那店主严申。

栾老拐孤身一人,没有住处,和两个闲汉一起在汴河湾卜家食店边上赁了半间房住着,夜里三个人轮着班,替人看船。雷炮走到河湾卜家食店,向伙计一问,栾老拐正在房里睡觉,他要值下半夜的班。雷炮等不得,穿到河岸边,走到旁边那小半间矮屋门前,推了推,门从里面扣着,便抬手敲门。

“哪个在叫丧?”半晌,里面才响起栾老拐的声音。门开了,昏暗中,栾老拐惺忪着眼,敞着瘦嶙嶙的怀,嘟囔道,“雷卵子,不去灌黄汤,到我这儿乱撞啥腚门?”

“栾大叔,我有桩好买卖,你做不做?”

“你雷卵子有啥好买卖?卖卵子?”

“悄声些,栾大叔!这事不好大声的,咱们到河边去说。”

栾老拐瞅了瞅雷炮,知道不是耍笑,忙从旁边抓过一件破衣裳披到背上,跛着脚走了出来,跟着雷炮来到河湾边暗影地里。

“啥卵事?”

“我那天问过你的那件事。”

“你爹那些钱?”

“嗯。秦家解库的店主和伙计都死憋着,不肯透露半个字,我也找不见凭据。栾大叔,人都说你老人家是钻地鼠,你愿不愿帮我查一查,找出些证据来?”

“你爹化成了灰,你又没凭据,你让我往哪儿钻?”

“您老人家不也见过两回,我爹背着钱袋进了他家店里?”

“见是见了,可眼珠子又没留影儿,空口白话,管什么用?”

“我爹那性子您也知道,一文钱比命还贵。他一年至少能省出来一百贯,这一二十年了,您算算得有多少钱?。”

“天爷喽,那得有上千贯?”

“是啊!你老人家若是能替我钻出些证据来,我情愿分你一成!”

“一成?”

“我雷炮从不说白话!”

“才一成?”

“您是嫌少?”

“你说呢?”

“这…两成?”

“三成。愿意我就去钻,嫌多,你就找别人去。”

“好!就三成!解库的人一定在想法子藏证据、堵窟窿,您老人家得尽快些!”

“那还用说?我这就去找人!”

“什么人?”

“你莫管!”

栾老拐一瘸一拐,过了虹桥,赶往汴河北街鱼儿巷,去寻羊婆。

到了一看,羊婆那间破屋的窗子还亮着灯。栾老拐轻轻敲了两下门,羊婆在里面应了声,出来开了门,一个尖鼻、薄唇、深眼窝的瘦高老妇人,擎着盏油灯,照见是栾老拐,立即骂道:“老狗,夜半三更,乱敲寡妇门,小心四邻瞧见,把你当淫汉捉了捆打。”

“你就舍得?真捆了我,我就招供,是你约我来的。”

“呸!有事赶紧说,没事投胎去,谁有工夫跟你烂嚼蛆?”

“门边怎么说话?你让我进去,保管你欢喜,至少这个数——”栾老拐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万”字。他额头上刺着两个墨字“万捷”,是当年投军时刺的军号。

羊婆瞪了他两眼,才让他进去。屋里十分简陋冷清,但收拾得整整洁洁的。栾老拐看了,一阵羡叹:“这么清整整一个家,只缺了个主家的老汉。”

“呸!我独个儿主了这么些年,少了东还是少了西?养个老汉来当门闩?”

“不少东,不少西,只少了个床头说话、床尾暖脚的人。”

“呸呸呸!再胡三道四,我拿门闩砸你出去!”

“你不过是嫌我穷,我说的这事若做成了,养你入土的钱都有了。你也不必天天只咽些菜叶子苦熬,鸡鸭牛羊、鱼鳖虾蟹,任你天天换。”

“呸,我姓羊,不吃菜叶子吃啥?清清爽爽不好?非要往肚里填些些肥嗒嗒、油腻腻的荤膻阿物?吃多了造无穷孽。再说,你会捡到宝?除非去抢解库。”

“哈哈,我这事偏偏就是和解库有关。”

“啥事?赶紧说,别扭筋。”

栾老拐忙把雷炮父亲那笔钱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说:“你不是常去那解库店主严申的宅子,和他家娘子相熟?若是能探出些底细,帮我们做成这事,至少给你十贯。”

羊婆的丈夫原是禁军一个都头,年纪轻轻战死在陕西沙场上。她又没生养子女,就靠着每月六斗的抚恤粮过活。早些年,她在达官显宦府中做过仆妇,经阅得多,见识比寻常妇人要广博。老来无依无靠,抚恤粮又时常拖延不支放,她便仗着胸中这些学问,到一些中等人家串门走户,去挂搭那些内眷,陪她们说东道西,教她们一些神道秘法,俨然一位内房女军师。

这会儿,听栾老拐讲这事,她先是越听眼睛越亮,及至这最后一句,顿时恼起来,“噌”地站起身,叉着腰骂道:“上千贯买卖,拿这点钱就想使唤你老娘?呸呸呸!赶紧用你那撮驴毛把你两片老嘴缠紧了,哪个圈空,往哪个圈里钻去。你祖奶奶我还要早些睡,明天得赶早挣柴米钱去!”

“你瞧你,话没说完,就把人骂成驴了。这往后若在一个被窝里,怎么安生过?”

“呸!老狗!别惹你老娘铲了驴屎填你那狗嘴!”

“唉!听我慢慢说嘛。那十贯钱是雷炮许的。我得的钱,你若愿意招赘我进你的门,一文一厘,连我这老身骨,不全都是你的?”

“你得多少?”

“一成。”

“走!”羊婆瞪眼指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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