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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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针对约翰·芳雷爵士的审问官死因审问在次日召开,引起全英国所有报社为之骚动。
艾略特探员跟大多数警察一样不喜欢死因审问,理由很实际。至于布莱恩·沛基不喜欢死因审问则是基于审美的理由:因为你不会有新发现,因为那里头很少会有令人感兴趣的元素,也因为审问所做的认定,不管那是什么,不会带来新的破案契机。
但是他必须承认,在7月31日星期五早晨举行的这次死因审问并未落入俗套。当然,自杀认定是既有的结论,然而在第一位证人说出那10个字之前的一场滔滔雄辩实在壮观,而结果更让艾略特探员呆愣在那里。
沛基早餐时喝着浓烈的黑咖啡,暗暗庆幸他们没有因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故接受侦讯。贝蒂·哈波陶没有死,但是第二次看见女巫人偶让她吓得半死,到现在还无法开口说话。在那之后艾略特无止尽的询问变得有气无力的。“是你推它的吗?”“我发誓我没有;我不知道是谁推的;阁楼的地板凹凸不平的,说不定根本没有人推它。”
昨晚艾略特和菲尔博士边抽烟斗边喝啤酒讨论这件事。沛基送玛德琳回家并且强迫她吃点东西,好让饱受惊吓的歇斯底里情绪平稳下来,之后他试图整理脑中的千头万绪,同时还得边聆听探员的观点。
“这事十分棘手,”他简洁地说。“到目前为止都还无法证明什么,可是瞧瞧案情像滚雪球似的!维多利亚·戴丽遭到谋杀,凶手也许是那个流浪汉,也许不是;不过其中隐含的龌龊情节咱们就暂时别讨论了。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案子了。接着约翰·芳雷爵士遭人割喉死亡。贝蒂·哈波陶又疑似在阁楼受到‘攻击’然后被抱下楼来,属于她所有的破损围裙则遗留在藏书室地板上。那本指纹记录失窃后不久又找到了。最后,有人将那机器人偶推下楼,显然意图要你的命,多亏上天垂怜才让你以毫发之差逃过一劫。”
“相信我,我可是满心感激的,”菲尔博士不安地喃喃念道。“当我抬头看见那怪物向我冲过来,那真是我一生当中最可怕的时刻呢。都是我的错。我话太多了。不过——”
艾略特询问似的急切打量着他,“尽管如此,博士,这恰好证明你的推论方向是正确的。凶手发现你知道得太多了。至于你的推论方向究竟是什么,倘若你有什么想法,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也知道,除非案情有什么进展,否则我就快被召回城里了。”
“噢,我很快就会告诉你的,”菲尔博士咕哝着说。“我不是在故作神秘。就算我现在告诉你,就算我的推论正确无误,还是不能证明什么。况且,有件事我还无法确定。没错,我是被吓坏了。但是我无法确定那个机器人偶被推下楼是为了置我于死地。”
“那么是为了什么目的?不可能是为了又一次让那个女孩吓破胆吧。凶手不可能预先知道它会正好把那间卧房门给撞开的。”
“这我知道,”菲尔博士固执地说,两手搓着他那灰丝缕缕的蓬乱头发。“可是……可是……证据……”
“我正是这个意思。这许多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却没有一件能够得到证明!没有一件让我能够拿去对我的长官说:‘就是这家伙,去抓他吧!’没有任何一项证据经得起认真检验。我甚至无法证明这些事件是相互牵连的,这是症结所在。你一定得去参加明天的死因审问,虽说警方毫无疑问会做出自杀认定。”
“你不能要求延期吗?”
“当然可以。通常我是应该这么做,并且无限期地延期,直到我们掌握具体的谋杀证据或者撤销案子为止。问题是,既然自杀认定已经成立,我又如何能够进一步去调查这案子?我的督察长几乎已经认定约翰·芳雷是自杀而死的,副部长也一样。因为他们得知柏顿警佐在树篱里找到的折叠小刀上有死者的指纹。”
这对沛基来说算是新闻,自杀理论棺木上的最后一根钉子。
“没得玩了,”艾略特证实了他的想法。“我还能要求什么?”
“贝蒂·哈波陶呢?”沛基问。
“好吧,假设她清醒了并且说出真相,那又如何?假设她说出她在藏书室看见了谁,做了些什么,那又如何?这跟花园里的自杀案又有什么关联?你能证明什么呢,小子?指纹记录不也一样?那份指纹记录从来就不属于死者所有,关于这方面又有什么可争辩的?不。别用直觉看这案子,先生,要以法律层面来看。晚一点他们很可能会通知我,把这案子做个了结。你跟我都知道这里有谋杀案发生,手法之干净利落足以让他或她逍遥法外,除非有人阻止。但眼看这事谁也阻挡不了了。”
“你打算怎么办?”
艾略特灌下半品脱啤酒,才回答说:“我说过,我们只剩一次机会:一场真正的死因审问。我们大部分的证人都会出席作证。可能性很渺茫,但也许会有某个证人在宣誓之下吐出真言。我承认,希望不大——但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还记得华盛顿护士的案子吗?或许会再发生一次。既然其他方法都不管用,这是警方惟一的机会了。”
“审问官会愿意配合你吗?”
“很难,”艾略特若有所思地说。“巴罗这家伙在玩把戏,我清楚得很。但是他不会来找我,我也无法从他那里发现什么。他去找过审问官了。据我所知审问官并不怎么喜欢他,也不怎么喜欢那位身分未明的过世‘芳雷’。他本身认为这案子是自杀,不过他会秉持公正立场。至于所有证人则会联合起来抵抗外人——也就是我。讽刺的是巴罗很想证明是谋杀,因为自杀认定或多或少意味着他的客户是个冒牌货。明天铁定只是热烈讨论爵士过世的一场盛会,而可能做出的惟一认定就是:自杀,接着我被召回,案子终结。”
“瞧你说的,”菲尔博士安抚地说。“对了,那个机器人偶在哪里?”
“什么?”艾略特暂时忘却伤感,呆瞪着博士。
“机器人偶?”他说。“我把它推进一只书柜里了。经过那阵撞击,现在它只是堆废铁罢了。我本来想请人来检查的,但我很怀疑有哪个机械大师有本事修好它。”
“没错,”菲尔博士叹息着拿起他的床前蜡烛。“你明白了吧,就因为这样凶手才把它给推下楼梯的。”
沛基彻夜难眠。明天除了死因审问之外还有好多杂事。他想着,纳塔奈·巴罗和他父亲的作风真是大不相同;在沛基看来,光是葬礼这种事就够他忙的了,但巴罗似乎还忙着照料这案子以外的事。此外,是否要让茉莉“独自”留在那栋气氛诡异的房子里也是个问题;还有一个坏消息是家仆们威胁着要集体离职。
这些事情翻搅着他的睡眠。次日,阳光灿亮,燠热。9点钟车辆开始喧腾。他从没见过麦林福村涌进这许多汽车;媒体和外界的人排山倒海而来,让他见识到这案子在他们家园之外的世界所引起的巨大震撼。他气愤极了。这根本不关他们的事,他心想。他们何不干脆在这里搭起秋千和旋转木马开始卖热狗算了?他们进驻布尔布裘旅店,因为它的“大厅”——其实是为那些采蛇麻子的人举行欢宴所设的一处狭长棚子——就是死因审问会即将举行的地点。一路上阳光反射在许多照相机镜头上。到处可见女人。老隆特利先生的狗一路追着个家伙直到钱伯上校的家,而且狂吠了整个上午不肯歇止。
这里的居民在生活中完全不对此事置任何评论,他们不选边站。在乡村生活中,每个人在事情上总是相互扶持,且施予也接受。像这样的一个案子,你必须等待,看事情如何发展;事情可以是轻松合理的,不管判决结果如何。然而外来世界却出现“杀害者继承人输或者冒牌者继承人输?”的纷扰。燠热的早上11点,审问庭开庭。
幽暗低矮的长形棚架挤满了人。沛基觉得硬挺的衣领相当合宜。审问官是名坦率的律师,他决心不让芳雷一案变得无聊荒谬。他坐在一张大桌子后头,面前高叠着大堆文件;他的左手边有张证人席。
首先,新寡的芳雷夫人是遗体认证的证人;即使这是道例行手续也是询问。茉莉几乎还没开口,穿着大礼服、别朵栀子花的魏凯代表他的客户站了起来,魏凯说他必须就这技术性问题提出抗辩,因为死者事实上并不是约翰·芳雷爵士;再加上这问题在死者是否自杀或他杀上具有重要的决定性,他满怀敬重之心恳请审问官能加以关注。
接着是冗长的辩论,审问官在冷淡却又愤慨的巴罗帮助下,总算得体地让魏凯坐了下来。然而故态复萌的魏凯已经满足了,他点出了重点,也示范了步调,描绘了这场战役的真实角度;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在这氛围之下,茉莉不得不就审问官的提问回答死者的心理状况。他待她相当仁慈,不过却就这问题再三询问,搞得茉莉狼狈不堪。当审问官不是传讯下一个发现遗体的证人、反倒传讯肯尼·墨瑞时,沛基开始明白整个案件的状况。整个案情浮现。在墨瑞温文坚定的语气下,死者假冒身分事情一目了然有如指纹一般;巴罗一步步奋战,却只是益发惹恼了审问官。
发现尸体的证人是巴罗和沛基;后者的声音在他自己听来都怪怪的。接着传讯法医上来作证,金医生证明在7月29日星期三晚上,他接到柏顿警佐的电话要他到芳雷宅园,他做了初步检验,确认那人已经死亡。第二天,遗体移到停尸间,他进行尸体解剖检验,以厘清真正的死因。
审问官:金医生,你是否能描述一下死者喉咙上的伤痕?
医生:有3道相当浅的伤口,从喉咙左侧以微微上扬的曲线划向右下颊内侧的脖子,其中两道相互交叉。
问:凶器是从喉咙左侧划向右侧的?
答:是的。
问:这可不可能是一个人手拿刀刃自杀时所形成的伤口?
答:可能,如果这个人惯用右手的话。
问:死者是惯用右手的吗?
答:据我所了解,是的。
问:你是否认为死者不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这3道伤痕?
答:不是的。
问:从这些伤痕的形态看来,医生,你认为是什么器具造成的?
答:我推测可能是4或5吋长、刀刃呈锯齿状或粗糙不平的刀具所造成。肌肉组织有严重的撕扯现象。这情况很难说得精准。
问:谢谢你,医生。现在我要让你看一件证物,是在死者左侧约10呎距离的树篱里找到的,一把刀锋符合你描述的刀子。你可见过这把刀子?
答:见过。
问:根据你的看法,这把刀子有否可能造成像死者喉咙上所呈现的那样的伤口?
答:依我看,有可能。
问:最后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医生,你必须谨慎回答。纳塔奈·巴罗先生作证说他在死者落水之前看见死者背对着屋子站在水池边缘。无论我如何追问,巴罗先生始终无法确定当时死者是否独自一个人。现在我想假设——我是说假设——死者是独自在那里,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将刀器抛向距离他10来呎远的地方?
答:这是在人类体能范围之内的。
问:我们假设他用右手拿着刀器,那么他是否有可能将刀器抛向左侧呢?
答:我不想胡乱猜测而让大家对死者讪笑。我只能说这在人类体能上是可能发生的。
在这种苛刻的审问方式过后,接着由厄尼士·伟伯森·柯诺斯作证,更是无人怀疑。所有人都认识柯诺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喜恶,他的个性。几十年来没人见他耍过奸诈。他提到从窗口看见的景观,那人独自站在一片封闭的圆形砂地当中,不可能是谋杀。
问:你是否真心诚意地认为你所目睹的确实是死者自杀的情况?
答:恐怕是的,审问官。
问:那么你又如何解释,他右手所握的刀子会被抛向左侧而不是右侧?
答:我不敢说我能准确描述过世的爵士当时的所有动作,审问官。起初我以为可以,但后来我再三考虑就不太确定了。当时一晃眼就过去了,说是任何动作也都有可能。
问:可是你并没有确实看见他把刀子丢出去对吧?
答:有的,审问官,我看见了。我有印象。
“哇呜!”观众席中传出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东尼·威勒(译注:Tony Weller,著名建筑商业空间摄影师)在画廊里高声指挥似的。其实是菲尔博士,他在整个审问过程里一直半昏睡着,一张红脸在暑气腾腾中冒着热烟。
“全体肃静!”审问官吼了声。
巴罗以遗孀律师的身分进行交叉答辩,柯诺斯说他无法发誓他看见死者抛出刀子。他的视力很好,可是没好到那个地步。他富耐性与诚恳的态度赢得了陪审团的同情。柯诺斯承认他只是凭着印象,并且坦承他有犯错的可能性,这点必然让巴罗相当满意。
最后到了无可避免的时刻,就是由警方提供证据,关于死者动作的证据让事证吻合。闷热的棚架底下,数排铅笔像蜘蛛腿疾走着,死者为了利益而设下骗局的行为就这么被判定。许多目光投向真爵士,派翠克·高尔。匆匆的目光,犹豫的目光,甚至友善的目光。但他始终保持淡漠。
“诸位陪审员,”审问官说,“我请求各位聆听最后这位证人的证词。尽管这位证人身分特殊,基于巴罗先生以及她本身的要求,这位证人将上前发表一份重要声明,我相信会有助于各位执行你们艰难的任务。传唤玛德琳·丹小姐。”
沛基站了起来。
法庭里起了阵混乱,玛德琳那如假包换的美貌惊动了所有记者。她来做什么,沛基不清楚,但他感到不安。众人腾出一条路来让她登上证人席,审问官将圣经交给她,她进行宣誓,声音有些紧张但相当清晰。仿佛为了表达遥远的哀悼,她一身深蓝色装束,搭配和她眼珠同色的暗蓝色帽子。刚才的紧绷刚硬气氛褪去。男性陪审团的刚硬和强烈自我意识松弛了下来。他们并没有紧盯着她打量,但沛基感觉已相去不远。就连审问官也显得有些躁动。对观众席中的男性来说玛德琳是数一数二的尤物。审问庭有股曼妙的韵味弥漫着。
“我必须再次要求诸位保持肃静!”审问官说。“请你报上姓名。”
“玛德琳·艾丝培·丹。”
“年龄?”
“三——三十五。”
“你的住址,丹小姐?”
“蒙布雷吉,靠近弗列丹顿。”
“好,丹小姐,”审问官说,语气利落但温和,“据说你希望能发表一份关于死者的声明?你的证词是什么性质呢?”
“是的,我要发表声明。可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或许我可以协助丹小姐,”巴罗站了起来,带着温文的傲气。“丹小姐,是否——”
“巴罗先生,”审问官猝然打断他,动气地说,“你一再阻挠审问的进行,全然漠视你们和本席的权益,我不能也不愿继续容忍。你有权利在我询问完证人之后质询她,但必须等我询问完毕。现在你必须保持肃静,否则请离开本庭。喝!唔,好了,丹小姐?”
“请不要争吵。”
“我们没有争吵,女士。我是在指示他尊重本庭,因为本庭的召开是为了确立死者的死因,以及对他的尊重,不论各方面对其评价如何,”他放眼搜索着记者群,“我都有责任加以维系。好,丹小姐,请说?”
“是关于约翰·芳雷爵士,”玛德琳直率地说,“还有他究竟是不是约翰·芳雷爵士。我想要解释他为什么渴望会见申诉人和申诉人的律师;为什么他没有把他们逐出大门;为什么他那么急着要采指纹;噢,还有所有能够帮助你们厘清他的死因的事项。”
“丹小姐,如果你只是想针对死者是不是约翰·芳雷爵士这问题提供意见,那么我恐怕得提醒你——”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可是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第十五章
从昏暗棚架里骚动的程度来看,大伙儿似乎体认到这一天的重头戏即将开场,虽说没人了解那会是什么。审问官轻咳几声,像木偶似的转动着头颅。
“丹小姐,本庭不是法庭,而是调查庭;因此我允许你提供任何证词,但必须有助于厘清案情。你是否能解释你这话的意思?”
玛德琳深吸了口气。
“好的。如果你听我解释,自然就会知道它的重要性了,怀豪先生。让我难以当你们的面启齿的是,他来找我谈这事的过程。但你们要知道,他非找人谈不可。他太爱芳雷夫人了,对她开不了口。这是令他烦心的一部分原因。有时候他心烦到了极点,或许你们也注意到他神情有多么憔悴。他大概认为向我倾吐心事不会有问题吧,”她半愁苦半微笑地皱着额头,“事情就是这样。”
“什么?事情是怎样的,丹小姐?”
“刚才你让他们叙述关于前天晚上争论爵衔所有权和采指纹的那场会面,”玛德琳继续说,带着种或许是下意识的急迫。“当时我不在那里,不过有个当时在场的朋友把经过情形全告诉了我。他说当时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两方都极其自信,一直到采指纹和那之后都是如此。他还说可怜的约翰——抱歉,我是说约翰爵士——惟一露出微笑并且放松心情的一次,是当申诉人谈到在泰坦尼克号上发生的不幸,以及当他被人用海员的木槌袭击这件事的时候。”
“是的,然后呢?”
“几个月前约翰爵士曾经告诉我,在泰坦尼克号撞船之后,当时还是小男孩的他在纽约一间医院醒来,但他并不知道那里是纽约,也不记得泰坦尼克号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以及他是怎么到了那里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在撞船事件发生时头部受到几次意外或者蓄意的撞击,他们说他患了记忆丧失症。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完全了解,丹小姐。请继续。”
“他们告诉他说,他的衣服和证件显示他是约翰·芳雷。他的病床前站着一个男子,那人自称是他母亲的堂兄——噢,这样说不太好,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并且要他好好休息养病。
“可是你也知道那个年龄的男孩是怎么回事。他非常害怕,担心得不得了,因为他对自己一无所知。更糟的是,就像所有同年龄的男孩那样,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惟恐自己说不定疯了,或者有什么不对劲,或者会被抓去坐牢。
“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他没有理由怀疑自己不是约翰·芳雷。他没有理由怀疑他们所说的关于他的种种事情不是实话。他脑中偶尔会浮现一段模糊的记忆,充满喧嚣和混乱的,和户外或寒冷有关的,可是他只记得这么多了。因此他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失忆。他在堂舅科罗拉多的蓝威先生面前假装什么都记得,而蓝威先生也不曾怀疑过他。
“他就这么守着这秘密许多年。他不断温习自己的日记,努力想恢复记忆。他告诉我,他经常坐在那里数小时之久,两手压着脑袋,集中心思回想。有时候他似乎记起了某张脸孔或某个事件,就像水底的景象那么模糊,但总是有些地方不对劲。他惟一清楚记起来的是一个句子而不是影像,跟门铰链有关的:扭曲的门铰链。”
观众在铁皮棚顶底下像假人似的坐着。没有纸张窸窣声。没人交头接耳。沛基感觉领口已经湿透,心口像表一样滴答的响。耀眼的阳光透进窗口,玛德琳眯起眼角来闪避。
“扭曲的门铰链吗,丹小姐?”
“是的。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不懂。”
“请继续。”
“在科罗拉多最初那几年,他害怕万一出了错被他们发现的话,他会被关进牢里。他不能手写,因为他有两根手指在船难的时候几乎被压碎,无法正常地拿笔。也因此他害怕写信回家;他从来没写信回来就是因为这缘故。他甚至不敢去找医生问自己是否疯了,害怕医生会告发他。
“当然,时间冲淡了一切。他企图说服自己,很多人都遭遇过这种不幸之类的。世界上还有战争和各种灾难。他去向一个心理医师求助,这医生替他做了许多次精神测试之后,告诉他说他的确是约翰·芳雷,他没什么好忧虑的。可是多年来的恐惧依然存在,甚至当他以为已经将它遗忘的时候,又开始噩梦连连。
“后来,当可怜的杜德利爵士过世而由他继承爵衔和爵产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鲜明起来。他必须回到英国来。他——该怎么说——他一心想追根究底。他以为假以时日他总会恢复记忆的。可是并没有。你们都知道以前他时常到处晃荡,游魂似的。你们也都知道他非常神经质。他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他热爱这里的每一片土地。告诉各位,其实他并没有怀疑他就是约翰·芳雷。可是他非确认不可。”
玛德琳咬着嘴唇。她用那双晶亮的眼睛逼视着观众席。
“我曾经和他谈,试图安抚他。我劝他别想太多,也许这样反而会恢复记忆。我曾经刻意安排,唤起他对一些事情的回忆,让他觉得他是自己记起来的。有时候我会播放留声机,《美丽的女士,献给你》之类非常久远的歌曲,然后他便会记起来我们童年时跳舞的片段。有时候是屋子里的某个角落。书房里有一只藏了好多书的书柜——你们知道,在窗户旁边嵌进墙壁的那种——它不只是书柜,里头还有一扇门可以通向花园。只要你能找到正确的开关,现在还依然打得开呢。我鼓励他找到了那个开关。他说在那之后他有好几夜都睡得安稳极了。
“可是他还是想要确认。他说只要能知道真相他什么都不在乎,就算结果证明他不是约翰·芳雷也无所谓。他说他已经不是那个毛躁的少年了。他说他能够冷静地面对事实;只要能知道真相那就是全世界顶开心的一件事了。
“后来他又到伦敦去看了两个医生;我知道这事。你可以想见他有多么忧虑,因为他甚至跑到半月街去见一个据说拥有超灵能力的大红人——名叫阿力曼的一个丑恶矮个子。他带了我们一群人去,借口要替我们算命,还嘲弄了一番。其实他把自己的一切全告诉了那个算命师。
“他还是时常在这地方四处游荡。他曾经说:‘我一定是个好导游。’你们知道他的确是。另外他也经常上教堂,他最喜欢圣诗了;还有听他们弹奏《追随我》。总之,当他走近教堂,抬头望着那圣殿,他曾说要是他有立场去——”
玛德琳停顿下来。她的胸口随着深呼吸起伏着。她的目光投射在观众席前排,手指摊开在椅子扶手上头。这—刻她体内似乎满溢着热情与玄秘,深邃、强烈有如树根盘结。然而,她终究只是个女人,在闷热的棚架底下竭力辩护着。
“抱歉,”她脱口而出。“也许还是别说这些的好,这毕竟不关我们的事。抱歉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占据你们的时间。”
“安静,”审问官左右扫视着骚动渐起的观众席。“我无法确定你是否浪费了我们的时间。你还有别的话要对陪审团说吗?”
“有的,”玛德琳说着转头望着他。“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申诉人和他的律师即将来访的时候,我很清楚约翰·芳雷当时的想法。现在你们应该能够掌握他的心态了。你们可以回溯他的每个思绪和所说的每句话。现在你们应该能够了解,当他听申诉人提到泰坦尼克号船难发生时,关于海员木槌和头部被袭击的故事,为何他会微笑,为何他会大大松了口气。因为他才是那个蒙受了脑震荡和记忆丧失之苦长达25年之久的人啊。
“等等!我并没有说申诉人的故事是捏造的。我不清楚,也不够资格下定论。我只知道当约翰爵士——这个被你称为死者,好像从没活过似的人——听见这件他原以为永远无法证实的往事被提了出来,他内心必定有种极大的解放感吧。他的梦想终于成真,他的身分也理当被证实。现在你们明白他为什么乐意做指纹测试了。你们知道了他为什么比别人都来得热中。你们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如此等不及,如此心急如焚地想要知道结果。”
玛德琳攫住椅子扶手。
“拜托,也许我的表达十分笨拙,但我希望你们能懂我的意思。找到真相,不论结果如何,是他这一生的惟一目标。倘若他是约翰·芳雷爵士,那么他会快活地直到终老;倘若他不是,他也不会太过介意,因为他已经了然。你们知道,这很像是足球赛赌博。你把6便士赌金押在上面,心想也许会赢个好几千镑,你非常笃定,几乎可以发誓那就要成真了。然而你必须等到电报来了才能确定。如果电报不来,你就告诉自己:‘好吧,就这样!’然后暂时放手。这就是约翰·芳雷。这就是他的足球赛赌博。这地方有数不清他深爱的事物:这些是他的足球赛赌博。尊重、荣誉和夜夜好眠:这些是他的足球赛赌博。磨难终止,美好未来即将开展:这就是他的足球赛赌博。现在他有把握他就快赢了。而他们却说他自杀了。你们为何不仔细想想。你们比我更清楚。难道你们真的认为,你们竟然会认为,他会在真相即将揭晓之前半小时蓄意地割喉自尽?”
她说着伸手蒙住眼睛。
席间起了阵喧嚣,被审问官压下。海洛·魏凯先生站了起来。沛基看见他闪着油光的脸微微发白,他说话时喘得像刚刚跑步过似的。
“审问官先生。这位女士基于特殊请求所作的发言,内容无疑地相当有趣,”他酸涩地说。“我不愿冒昧提醒你如何执行职务。也不愿鲁莽地指出这10分钟里你没有提出任何质问。但如果这位女士的精彩声明已经结束——倘若她所言为真,则更证明了死者是个大骗徒——身为约翰·芳雷爵士本人的律师,我要求庭上允许我进行交叉答辩。”
“魏凯先生,”审问官再次摇晃脑袋,“等我准予你交叉答辩时你自然可以发问,在那之前请保持肃静。好,丹小姐——”
“请让他发问吧,”玛德琳说。“我记得我在那个可怕的矮埃及人阿力曼屋里见过他,在半月街那里。”
魏凯先生掏出手帕来擦额头。
于是进行了交叉答辩。审问官作了总结。艾略特巡官跑进另一个房间里去偷偷跳着萨拉班德舞(译注:saraband,一种优缓的三拍子西班牙舞)。至于陪审团则认定这案子为凶嫌不明的谋杀案件,直接交由警方处理。
第十六章
安德鲁·麦安德鲁·艾略特举起一杯醇美的莱茵白葡萄酒来细细欣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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