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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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巡官问道,“这些沙怎么会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哪里来的?我用一先令跟你打赌,你一定说不出为什么有人家里会有一盎司重的红沙。”

“那你就输定了,”菲尔说,“沙漏呢?”

没人说话。

艾顿法官早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就像《笨拙》周刊里的人物,”艾顿没好气地说道。“我觉得戴手表比较方便。这里没有沙漏。”

“你确定?”菲尔博士问,“很多家庭主妇煮蛋时,用沙漏计时,这些沙漏瓶很小,通常装红沙。因为红沙很细,也很醒目。你的女管家是不是也有一个?”

葛汉巡官吹了声口哨。

“很可能就是这个喽!这么一说,我也记得见过那种沙漏。你认为这是沙漏的沙?”

“我不知道,”菲尔博士承认,“我只是说如果你打赌没人能解释,那你就输了,”他思索着。“而且,这些沙的颜色比大部分沙漏的红沙颜色要淡些。我记性差,似乎依稀记得这是某个地方的沙——湖,什么湖来着——唉,想不起来。”那张原本因思虑重重而皱着的大脸舒坦了开来。“可是巡官,如果你问我哪件事最让我不解,我会说——电话。”

“电话?有什么奇怪的?”

在艾顿法官的注视下,菲尔博士走到电话旁,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阵子才说:“话筒缺了一个角,侧边也有个裂痕。你注意到了吗?”

“那是因为电话掉到地上。”

“话是没错,而且这种地毯也不厚,”他用脚点了点地毯,感觉地毯的厚度。“但我还是很怀疑,我偶尔也会碰掉桌上的电话,几次话在兴头上时,手一挥,就让这讨厌的东西飞出桌子了。可是,我的电话都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损坏。”

“说是这么说,事实就摆在眼前。”

“是的,损坏已经造成。让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菲尔博士跨过莫瑞尔的尸体,把手杖靠着书桌摆着,拿起了电话,笨手笨脚地要拆下话筒。经过一阵挣扎后,终于拆了下来。

菲尔博士把话筒举到吊灯下,往孔洞里瞧,还凑着鼻子嗅了嗅。他皱起了眉头。他转而拿起电话,由于话筒被取了下来,精细的扬声震膜这会儿一览无遗,他突然惊呼一声。

“裂开了,”他说,“扬声器的部分——裂开了。这是个重要的线索。难怪接线生会听到那些令人不解的声音。”

“我知道电话有问题,”葛汉承认,“我打电话到饭店找你时,这支实在听不清楚,只好用厨房的分机。可是电话被摔烂了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菲尔博士没在听他说话。他想把话筒挂回去,挂不上,便把电话放回桌上。他显得更为诧异和忧虑。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晓得是在向谁表示怀疑的态度,“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葛汉巡官与艾顿法官交换了个不耐烦的眼色。艾顿法官看了看手表。

“时间,”他说,“不早了。”

“是的,先生,”葛汉同意,“而且我们还没问过艾顿小姐。艾伯特,莫瑞尔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吗?”

“巡官,都在这里,”文斯警官回答,他把那些物品放在地毯上排成一列。

“有什么?”

“首先,三卷钞票……”

“知道知道,我们已经看过了,还有呢?”

“一个皮夹,里面有四十几镑的钞票和几张名片。几个9便士和7便士的硬币。一串钥匙。通讯簿。铅笔和钢笔各一支。一把小梳子。一包东尼糖果公司的薄荷口香糖,少了一两片。这就是所有的东西了。”

菲尔博士耳朵听着,但显得不感兴趣。他拿起旋转椅上的椅垫端详。文斯还絮叨着清单,他挪步到棋桌旁,拿起了手枪。他把手枪侧翻对着灯光,细看枪膛下那个小十字标志,他瞥了艾顿法官一眼。

菲尔一放下手枪,法官就说:“你的棋还是下得很糟。”

“是吗?我的表情有那么清楚吗?”

“是的。”

“我的表情说了什么?”

“你的棋还是下得很糟。”

“还有呢?”

艾顿法官回想着,撅起了嘴:“有的。亲爱的菲尔,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我?讨厌你?”

艾顿法官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嗯,也许不是针对我个人。”

“那么,我能大胆请教,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指的是,我的原则让你这样多愁善感的人觉得不舒服。我不会用‘感情’这个字眼来侮辱你的智能,不论是正面或负面的感情。世上再没有比完全以感情为基础的关系更没有价值的事了。”

菲尔博士凝神注意着艾顿。

“你真的这么想?”

“我这个人向来实话实说。”

“嗯哼,嗯,谈到个人的——”

“啊,是的,我了解。我有一个女儿,身为人,我喜欢我的女儿。但这是人的天性,由不得我,就跟我天生有两条胳臂、两条腿是一样的。即使是那种感情——”他睁开了小眼睛——“即使是那种感情,也是有限制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菲尔博士叹了口气。“是的,”他说,“我以为你谈的是个人的信念。现在我知道我们只是在‘下棋’。”

艾顿法官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这个有着丑陋蓝色花壁纸的宽阔房间一片寂静,只听见葛汉记录莫瑞尔口袋物品项目的写字声。

菲尔博士无意中拉开了棋桌的抽屉,发现棋子放在一个有滑盖的木盒里,就随手玩起棋子。他摆出国王、主教和骑士,又拾起一个士兵在掌中把玩,他把士兵抛向空中,啪的一声拍掌接住,又抛了一次,第三次时,他没接住,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倒吸了一大口气。

“主啊!”他在嘴里说道。“酒神啊!我古老的帽子啊!”

在书桌写字的葛汉巡官回过了身。

“艾伯特,请艾顿小姐过来,”他说。

康丝坦思一旦上了“法庭”,倒是个相当称职的证人。他的父亲径盯着地板,像是要避免干扰她,但耳朵可竖得老高。

康丝坦思述说她目睹莫瑞尔8点25分从落地窗进了屋子,随后有人开了吊灯,又说当她听见枪声时,她正坐在海边看海,还描述了她后来到了小屋,从窗外窥视屋内情形的经过。

然后谈到了巴洛教她说的那一部分,巴洛凝神屏气。

“我明白了,小姐,”葛汉巡官说,心里虽有诸多怀疑,但显然欣赏康丝坦思的表现。“可是,有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今晚你会来这里?”

“来看爹地。”

“你不晓得莫瑞尔先生跟他有约吗?”

她睁大了眼睛:“噢,我不晓得!是这样的,安东尼今天早上去了伦敦。我以为若是他打算回来,回到陶顿一定很晚了。”

“可是,我想知道的是,”葛汉蹙眉,“你借了这辆车。车子抛锚,你步行到小屋来,在路上看见莫瑞尔。为什么你不叫他或让他看见你?”

康丝坦思害羞地垂下眼帘。

“我——这个,我一看到他,就猜到了他为什么来。爹地和他要谈我的事。大概是谈聘金的事,爹地说安东尼真是大方。我不想在这里让大家不好意思。所以决定在外面等一会儿再进来,装做不晓得这回事。”

20分钟后,一切程序都完成了。当地的法医刚好在康丝坦思说完证词时匆匆进门,这位面容疲倦的家庭医师在自己的诊所业务外兼任这项工作。他解释自己要务缠身,所以才这么晚到。他说明了莫瑞尔的死因是一颗小口径的子弹射人头部,让他当场死亡。尔利医师承诺明天一早就会把子弹取出来,把帽子向大家挥一挥,又匆匆离去。

莫瑞尔的尸体被放在一个篮架里。巴洛开车送康丝坦思到陶顿市,艾顿法官表示任何晚上要他待在小屋,都不是问题,今夜也不例外。11点半,整个英格兰西南部都已沉睡之际,菲尔博士和葛汉巡官也回到了通尼许镇。

葛汉让菲尔博士在海滨饭店前下车,菲尔博士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后,这还是头一遭开口:“最后一件事,”他拉着葛汉的胳膊,“你们彻底搜查了整个客厅吗?”

“先生,我们都搜查过了!”

“每个角落缝隙都没放过?”

“每个角落缝隙都没放过。”

“没发现其他东西?”菲尔博士追问。

“博士,没有。可是,”葛汉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我明天早上打电话给你。我想跟你谈一谈,好吗?”

菲尔博士答应了他,心里头还是不相信没有别的发现。饭店已经熄了灯,星光照耀下,饭店华艳俗丽的外貌像是蒙上了层薄纱。他一步步爬上饭店的台阶时,手杖的金属包头使劲地戳着石阶。他非常坚定地摇了好几次头。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一直咕哝着,就像今晚稍早一样。“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第十一章

事件发生在4月28日,星期六的晚上。星期天早上,等葛汉巡官联络上菲尔博士,已经是中午过后。

尽管原因各异,当晚好几位都造访了梦乡。

葛汉巡官看完笔记,抽了最后一回烟斗,睡了安稳的一觉。

赫曼·艾波比律师晚上去了个没人想像得到的地方。他调了手表,把假牙泡在水里,老早就上床就寝。

巴洛梦见了珍以及康丝坦思跟他说的事。潜意识去了它一向想去的地方。

陶顿市郊一座白色的大房子里,珍辗转难眠,一整夜都没睡好。

康丝坦思吃了两颗从浴室药橱拿来的安眠药才入睡。从浴室回房间的路上,她在珍的房门外驻足,倾听里头传来的喃喃呓语。她推门入内,轻声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听了个仔细,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里,在诸多念头转动间迷糊睡去。

一段距离外的一座私人疗养院里,辛希雅躺在床上对天花板瞪大了眼。

艾顿法官穿着一袭黑色的丝质睡衣,坐在床上读弗朗西斯·培根的书,句句珠玑让他觉得很有收获。他按照预先的安排,读了15分钟,便熄了灯就寝,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

最晚熄灯上床的是菲尔博士。夜里,时钟报了好几次时,他还是坐在书桌前抽着黑烟斗,不时添着尝起来像清洗厨房水槽的钢丝绒的烟草。房里烟雾弥漫。等到他要上床时,推窗一看,曙光已经出现在海面上。

等刺耳的电话铃声终于吵醒他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伸了手去接电话。

“先生,早安,”葛汉巡官的声音听来颇为不悦,“我先前打过电话,但是饭店的人说你在中午前不希望被打扰。”

“你现在该不是要说,”菲尔博士喘着气,咳了几声清嗓,“拿破仑说过的话,男人6点起床,女人7点起床,傻瓜8点起床。去他的拿破仑!我需要睡眠!”

葛汉巡官没理会这些话。

“让莫瑞尔先生致命的那颗子弹,”他报告着,“是从那把手枪射出的。艾科立队长说这一点没问题。”

“你怀疑过吗?”

“没有,但是你知道,这些事是说不准的。第二点,我们调查了莫瑞尔先生当天的行踪。8点钟,从伦敦开出的火车慢了7分钟到站。8点10分或稍晚的时候,莫瑞尔找了人问怎么去海滨路。那名证人记得他,因为莫瑞尔剥下一片口香糖的包装纸,急忙把口香糖放入口中的样子像是要把它吃下去一样。从那个时间到8点25分,他有将近15分钟的时间步行到小屋——相当合理。”

“还有吗?”

“我们联络上莫瑞尔先生在英国惟一的亲戚,他的弟弟路基·莫瑞里,在伦敦伊西丝饭店当服务生领班。”

“你们怎么晓得他?”

“昨晚跟艾波比先生打听来的。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你聊聊这档事?”

“一个小时后来这里跟我吃午餐,”菲尔博士说。

葛汉客气但有点不解地说:“就照你说的,先生,可是你不是还没吃早餐?”

“我现在就吃早餐,”菲尔博士简短解释道,“一个小时后吃午餐。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的。待会儿见!”

他挂上电话,找到并戴上了眼镜,靠在好几个枕头上思索着。不久又拿起话筒,跟接线生费劲地解释半天后,终于接上斐德列克·巴洛在侯修湾的小屋。

巴洛接到电话时颇为讶异,但马上就接受菲尔博士的午餐邀约。

“我原本要到陶顿市去,”他说,“可是如果跟这件事有重大关系——”

“非常重大,”菲尔博士低沉地说出。

“没问题。谢了。”

那天的天气很好,跟5月中一样温暖,可是这只是短暂的暖意。坐在小屋舒适的客厅里,巴洛手指轻敲着电话,考虑着这个新发展。

他应该睡得不错,可是他看来并没有获得充分的休息。他心神不宁,老觉得坐不住。艾顿法官若是看见他这样,是会说他的。

从窗子倾入的阳光照在一些旧书、一对他正在修理的船桨,和一堆理所当然占据着空间的杂物上。他打了领带,悠闲地读着《泰晤士报》。之后,他把车开出车库,慢慢往通尼许镇开去,路上经过了法官的小屋,但他没有停留。

海滨饭店这会儿没什么人。宽敞的入口大厅里只有两个人,空荡得叫人感到不自在。

一位是艾波比,星期天一早就打扮得很讲究,坐在一张摇椅上翻阅报纸。

另一位是珍。

巴洛先注意到珍,正要朝她走去。艾波比抢先了一步,抛下手上的报纸,带着热忱的笑容迎了上来。

“巴洛先生吗?”

“是的,艾波比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老远开了这么一趟车来,若要昨晚又开回伦敦,那就太不值得了。我想在星期天早上,应该找得到一家理发店——”艾波比搓了搓脸颊,“我的心情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真是个适合散步的美好早晨,不是吗?”

“天气真是好。我建议你去——”

“你不会刚巧知道,”艾波比眉头一蹙,压低了嗓子问道,“艾顿法官昨晚待在小屋吗?还是换到个比较舒适的地方?”

“据我所知,他还留在那里。可是,每天的这个时候,最好别去惹他。”

“唔!人有时候会这样的,”艾波比说,“谢谢你。”

他回头拿了摇椅旁的圆顶礼帽,拍了拍,朝斐德列克举帽告辞后,便从旋转门出去了。斐德列克踌躇了一会儿,才朝珍走去。珍的反应跟刚刚他对艾波比的反应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说。

“菲尔博士邀我共进午餐,你呢?”

“菲尔博士也邀了我——”

两人突然都没说话。

巴洛从来没这么强烈觉得自己看来真是不够体面。他刮了胡子,可是却觉得像没刮一样。另一方面,他还是头一遭注意到珍真是漂亮,甚至称得上是绝色美人。珍穿了件领口和袖口滚白边的蓝色连身裙。

“我跟他说我满屋子的客人,没办法抽身,”她轻声笑着,“可是他非常坚持。大部分的客人也不会注意到我是否在家。况且我还有个借口。”

“借口?”

“今晚,我将在海滨饭店办了一个游泳派对。我推说我有事来找经理,”她犹豫了一下。“事实上,因为康丝坦思的缘故,我想取消派对。可是其他人鼓噪央求,我可能没办法就这么取消。”

“康丝坦思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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