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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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低低抱怨了一声。
“所以你总算绕到这上面来了,是吗?”他问道,德温特循声扭头望来。
“你的意思是同意我的观点?”德温特略显不悦。
“我想听听你的见解,孩子。所有的见解。”
“非常好。”德温特闭上双眼,“为理清思路,我们再次简要回顾一遍达特利谋杀案中的事实。
“在潘德拉贡花园十八号那间摆了家具的房间里,威廉·莫里斯·达特利被一支点三二口径的自动手枪射中两次。他俯卧于桌子和房门之间,还穿着大衣;帽子和手套放在一张椅子上。除了他本人和搬运家具的工人们,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壁炉里用木头生了火,火中尚有一只大纸盒的残余,以及一张包装纸的残片。那并非盛放桌上那些茶杯的纸盒;茶杯是装在一个普通深色木盒里的,这个长约两英尺、高一英尺的木盒和裹着茶杯的包装纸一样,都被偷走了。
“最后,桌面上的十只茶杯排成一圈,上面没有任何指纹;不仅没有指纹,甚至连手套沾上的污渍或是擦拭的迹象都没有。
“我展开了调查,”德温特平缓和善的音色继续流淌着,“出发点是茶杯的交易—尤其关注这笔交易极其的、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隐秘性。我们已经知道,达特利遇害当天下午自己买下了这些茶杯,卖主是老本杰明·索亚先生,达特利付了两千五百英镑现金。然而,茶杯售出的消息直到达特利死后才由小索亚先生公开宣布,几乎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们知道(昨晚我已对我的朋友梅利维尔着重强调这一点)四月三十日下午,达特利没有去索亚的商店,而索亚也不曾拜访过他。达特利的账户中找不到这笔钱的收据—但他付的是现金。索亚先生的助手,包括他的亲生儿子,对这笔买卖一无所知。
达特利的姐姐,以及他的仆人,实际上也从未在达特利的收藏中见过那些茶杯。看起来达特利好像从来没买过那些茶杯。我们掌握的唯一确切证据是什么呢?唯一的证据是—四月三十日晚九点半—达特利离开了他在南奥德利街的住处,携带一个用纸张裹住的硕大盒子或包裹,里面可能装着茶杯。
“但究竟茶杯在不在里面?不妨假设达特利下午得到了茶杯,然后带回家去;如果认定他九点半离家时将茶杯打包带走,就必须采信这一假设。假设他亲自将它们带去潘德拉贡花园。那么,当一位贪婪的收藏家刚刚入手一件精美的新藏品,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他得检查一下,他会摸一摸,甚至把玩抚弄一番。达特利肯定在家里碰过那些茶杯。如果当晚他将它们带到潘德拉贡花园,他肯定碰过它们,因为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指纹。他的指纹无处不在,除了那些茶杯上。茶杯上没有任何指纹,甚至没有一丁点污渍或是表面被擦拭过的痕迹。
“所以,达特利并没买下茶杯,也没有将它们带到潘德拉贡花园。带茶杯前往的一定是凶手。但我们要如何解释这一事实:无论是谁把茶杯带过去,为什么在茶杯上找不到任何痕迹?既然有人把它们摆在桌面上,那总该碰过它们才对。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我们获悉,茶杯被放在一个大木盒中,每一只都裹着刨花和绵纸;上面没有任何痕迹,是因为有人将茶杯逐个摆放在桌面上,在完全不触及杯体的情况下褪去包装。很明显,此人正是后来撒下弥天大谎,宣称茶杯已卖给达特利的那个人,也是唯一一个拥有那些茶杯的人—索亚先生他自己。
“我还要继续吗?”德温特问道。
他又拾起雪茄,点亮打火机。
“另一方面,我们知道,那天晚上达特利毫无疑问带了点东西去潘德拉贡花园,装在那个用纸包好的大盒子里,他的男仆和出租车司机都亲眼看到了。你们也提到过,在壁炉里发现了一个大纸盒和包装纸的残余。达特利在纸盒里装了什么呢?一个很奇特的事实是,他的收藏中唯一莫名其妙遗失的,是一个七巧壶,他对此壶的珍视令人费解。”
马斯特斯长身而起,缓缓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老天,先生,我想—你的意思是凶手安排了一次会面,而且约定达特利带七巧壶来,凶手则带那些茶杯?你是指凶手仅仅为了盗取七巧壶,便杀害了达特利?”
“一点没错。”
“可那东西不值钱吧?”马斯特斯追问道,“我指的是那个壶。人人都说它一文不值。凶手要用它干什么?啊,等等!如果老索亚先生确系凶手(按照你的思路),为什么他大张旗鼓地把茶杯留在桌上,扬长而去?呃,它们的价值高达两千五百英镑。更何况它们会将嫌疑直接引向他,所以他事后编造了诸多谎言来遮掩。看来可怜的老达特利甚至和那些茶杯缘悭一面—你说是凶手把它们从包装中取出的,但没人直接触碰过它们。如果是这样,那肯定发生在达特利被射杀之后。凶手为什么要留下那些茶杯?”
德温特眉头一皱:“督察先生,关于最后这个问题,你那与生俱来的机敏会告诉你答案的。首先……何不看看那个七巧壶呢?”
“看看那个七巧壶?”
德温特站起身看了看小索亚。一瞬间,德温特眼中的寒光又带上了几许人性。
“年轻人,”他说,“很抱歉。但在你咒骂我这老恶魔之前,别忘了令尊是利用我的房子来搭建他的谋杀舞台。”他指着壁炉上方的画像,“那幅画背后有个保险箱,开锁的密码是‘Leeds’。七巧壶就在里面。先生们,你们手里有搜查证,现在拿上那该死的证据,放我回家去吧。”
小本杰明·索亚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罩着布套的大椅子的扶手上。
“我可不知道你是不是个老恶魔,”他说,“但我对你的耐性一清二楚。德温特,是你劝我买下这座房子的。”
“不错。”
“因为你亲自检查过,还知道保险箱的密码—”索亚起身拖着拖鞋静静来到壁炉前,取下画像,打开背后那嵌入墙壁的坚实保险箱,取出一只七巧壶。此壶形态离奇,高一英尺,壶嘴像手臂一样延展开来,把手仿佛一只硕大的耳朵。由于它有个严丝合缝的壶盖,与其说它像个七巧壶,倒不如说像个奇妙的茶壶更为贴切。虽然看上去它的质地是青花瓷,却显得格外沉重。索亚将其重重放到桌面上时,发出了类似铁制品的响声。
“你花了两年多时间,不遗余力地证明家父或者我拥有这东西。即便当你查出它的所在时,你也不惜伪造一封‘十茶杯’的信件,才将警方引来。真该给你颁个奖才对,”索亚说,“现在带上这该死的物证,把我送去蹲监狱吧。”
马斯特斯来到桌旁。
“先生,那么你承认令尊—”
“不错,是家父杀死了达特利。”索亚恶狠狠应道,“很遗憾,你们无法逮捕他了,不是吗?想必逮捕我多少能弥补你们的良知,”他顿了顿,“对不起,督察先生,我理解你的职责所在。如果我说直至家父临终前一小时,我才得知他的罪行以及这只七巧壶,估计也于事无补吧。”
“等等,先生,等一下!”马斯特斯急忙答道,“但这只七巧壶又有什么要紧?他为什么想得到它?另外,虽然它对我的案件助益颇多,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将它处理掉或是销毁呢?”
索亚把手插进便袍的口袋:“怎样才能‘销毁’一个铁罐呢,探长?把它扔进高炉?那东西其实是铁制品,外面裹着一层陶瓷而已。不妨试试拿下盖子—办不到的,它自有其奥妙所在。你知道它的实际用途吗?是个私人保险箱,一个袖珍保险箱。所以达特利才对其视若珍宝。达特利把一些文件存放在里面。你可知道达特利的身份?”
“噢,啊!我想起来了。索亚和索恩公司,”马斯特斯说,“一度涉嫌出售古董赝品。而达特利,在我印象中,也曾一度涉嫌商业欺诈。我还在报告中提到过,他从令尊处购买的东西,价格都很低,极其低廉。”
索亚浓黑的眉毛挤到了一起:“家父犯过错,这我承认。有段时间我们的生意非常不景气。达特利已经退休,因此无法再在商场上施展他最拿手的欺诈术。所以他仅仅将那些伎俩用于爱好方面。他买下了所有证据,迫使家父签署一份自白书。每当我想到那笑面虎如何巧取豪夺时,我就—”他一拳捶在桌面上,力道之强,连铁壶也被震得一阵哆嗦。然后他冷静地话锋一转:“那甚至算不上赤裸裸的敲诈。达特利甚至还没有坦率或尖刻到那个程度。他从来不说:‘索亚,我喜欢你那个18世纪的骨坛,拿来。’不,他说的是:‘亲爱的朋友,我喜欢那个18世纪的骨坛,你标价六十英镑,不过我有把握,对一位老朋友,你会降价到三十英镑。’他甚至并不视其为敲诈,而美其名曰‘公平交易’。好吧,我可不做那种交易。老天在上,家父也不愿意。怀文和我从来没起过疑心,只是以为老人家脑子糊涂而已。但几年下来,达特利的‘公平交易’几乎拖垮了公司,因为他是个忠实的常客。”
“你的道德定调还真够高的,”德温特冷冷评论道,“所以令尊像个英雄般愤然起义,一枪毙了他?”
“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不知道,”德温特略显粗率地答道,“这就是你我的区别所在。”
“可能吧。你是不是还想接着表演福尔摩斯的推理分析?我直接坦白会不会坏了你的好戏?”
“不好意思,你似乎以为这一切都源自私人恩怨。索亚,不是这么回事。如果你还能记得的话,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还有其他人,其他背负嫌疑的人。我唯一能想到的为自己洗脱嫌疑的方法—”
“谬论。”索亚用拇指和食指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既然你知道家父杀了达特利,你也该心知肚明,他没杀基廷。而警方感兴趣的只有基廷。你把一个死人从坟墓里拖出来,毫无意义。”
德温特摇了摇头,那淡淡的、狡黠的微笑始终未从脸上消失。
“恕难苟同。我已论证了警方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究竟是否存在一个名为‘十茶杯’的秘密团伙。我已努力展示,而且我想我已成功地给出了令他们满意的答案—这个团伙纯属子虚乌有。而我也注意到,在这个问题上你一直试图将他们引向歧途。”
“你根本没有证明。”索亚正色道,“但我正准备证明。你瞧,督察,我们就来作个了结吧。
“家父想拿回他交给达特利的那份自白书,他愿意付给达特利一笔钱,但如果达特利不肯归还,他就准备痛下杀手。这一招干脆利落、一了百了。这世上达特利最为垂涎之物,莫过于那套意大利珐琅茶杯,如你所知,它们是独一无二的瑰宝。家父提出以茶杯交换自白书。
“但他丝毫也不信任达特利。换作我也绝不会相信。他事先做好了谋杀的准备。督察先生,或许你有兴趣知道,警方对案情的最初猜想—至少,按报上的说法是警方的最初猜想—是正确的。达特利是被‘引诱’进入一座空屋,他还以为那是凶手的住宅;因此尸体被发现时,便没有任何线索指向真凶了。德温特,你原来的住所之所以中选,纯粹是因为它有‘鬼屋’之名罢了,那种环境令家父浮想联翩。如同遭遇诅咒一般,我也继承了他所表现出的那种想象力。他匿名订购了家具,然后—”
马斯特斯打断他:“非常好,这正是我们一直以来的设想。但如果令尊一手策划了这起闹剧,他究竟为什么要写信知会警方?那太不明智了。”
“你还没猜到吗,督察?”索亚问道,“他没写。写信给警方的是达特利。请回忆信中的措辞:‘在潘德拉贡花园十八号将举行一场“十茶杯”聚会,’还有剩下那些一本正经的话:‘奉劝警方严加防范。’你尽可打赌出自达特利的手笔!难道你不曾听说,炮制第一封‘十茶杯’信件的打字机,与寄给家具公司、卡特莱特搬运公司那些指示所用的打字机并非同一台?正如家父不信任达特利一样,达特利对家父也留了一手。他不能将前因后果都捅给警方,但他自以为足以自保。他还采取了另一条防范措施:他没有将家父的‘自白书’装进信封,随身携带,没有。当时家父年事已高,但仍身材高大、体力充沛;相形之下达特利不过一根轻如鸿毛的火柴杆罢了。所以达特利带上了他的七巧壶,货真价实的七巧壶。自白书就装在他这个私人保险箱里,就算把它狠狠摔到地上也无法损其分毫,而且除非掌握开启壶盖的秘密,谁也无法一窥壶中究竟。
“是的,他死了,因为他给警方写了信,也因为他带上了那个壶。”
虽然索亚的嗓音微微发颤,但声调却坚定不移。波拉德能感觉到,索亚正竭力维持镇定。
“可怖的细节我就不再赘述了,督察先生。我只想解释一下案发经过。当达特利从纸盒里取出七巧壶,夸下海口时,当达特利宣称他已致信警方时,一切就这么发生了。家父告诉我,当时他脑中仿佛断了一根弦,就那么回事。达特利站在壁炉旁,家父伸手擒住他,抢在他高声尖叫前捂住他的嘴,拔出手枪;但达特利拼命挣扎扭动,所以第一枪从他的颈后穿入。达特利朝桌子爬去,后脑上的一枪结果了他。
“各位看起来惊骇不已,是吗?这也难怪。不是我要文过饰非、强词辩解,我只想告诉你们,自从我听闻此事,那一幕便在梦魇中屡屡上演。如果你们尚且视其为野蛮之举,那诸位想想我又是什么感受。
“谢谢,我会尽快说完。你们无非想搞清楚,那些茶杯还在盒子里,达特利当晚甚至还没见上它们一眼,家父为何又要将它们取出、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哦,原因和其他问题一样,十分普通,却也十分骇人。从德温特的表情上看,我估计他已猜到了八九分;只需根据事实作一个小小的推断即可,你们也能想到。
“茶杯留下了,而它们原本栖身的那个长两英尺、高一英尺的木盒却不知所终。当家父向达特利动手时,达特利正站在壁炉旁。达特利企图逃跑时碰巧将盛放七巧壶的纸盒与包装纸踢进了炉火中。家父无暇抢救,因为腾不出手。事已至此,你想想,该死,他要怎样才能带走七巧壶,而不被路上的旁人察觉?看看那个壶!本身的高度就超过一英尺,犹如教堂尖塔的壶嘴四面散射,凭空又增加了十英寸。那亮蓝色的光泽只要被人瞥见一眼,便再难忘却,无论携带它的是什么人,就都万事皆休了。他无法将其藏于外套底下,甚至无法用纸将其包住,你大可自己试试看。但又必须将整个壶带走,因为他还不知道揭开壶盖的秘法,自白书还藏在壶中。
“倘若你能想象出,与被人目击到携带一个近两英尺高的怪物在伦敦穿街过巷相比,还有什么境遇更为不堪的话……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可以将七巧壶放在装茶杯的盒子里—一个平平常常毫不起眼的木盒,即便让十几个人看过也难起疑心。可这样一来他不得不留下茶杯。显然二者不能兼顾。两种选择都很危险,但我想他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的想象力小小卖弄了一番,微微揶揄了一番,稍稍玩了点小花样,令你们从此晕头转向。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他拆下茶杯的包装,将它们在桌上摆成一圈,仿佛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然后一走了之。他将该死的证据转换为对自己有利的一条线索。他的暴露同时又是一种遮掩。他一手创造了‘十茶杯’之谜。”
索亚粗重的呼吸渐趋缓和。他在壁炉前来回转身,黑色的便袍如同僧侣的袈裟在飘扬。然后他又回首面对众人,神色冷漠而疲倦。
“德温特说对了,先生们。据我所知,从来就没有什么‘十茶杯’团伙。是英国人对谜团的钟爱催生了‘十茶杯’。请原谅今天我不得不向各位施放重重烟幕弹。我所描述的那段茶叶的历史确有其事。而且那些意大利珐琅茶杯也的确是目前所发现的欧洲第一批茶杯。其他就都是废话。可我不得不保住自己和家父的颜面,至少得努力一试。现在就悉听尊便吧,我言尽于此。”
一时间,马斯特斯总督察如同被催眠了一般,仿佛从潜意识深处自然而然地复制了H.M.的经典表情。
“去***,”马斯特斯反身望着坐在椅子里沉默良久、双眼闭合的H.M.,“我刚刚想起发案之初你问过我的几个问题……喂!岂有此理!这老东西睡着了!”
“见鬼,我可没睡着,”H.M.睁开一只眼,“我在运筹帷幄。这是我运筹帷幄的方式。”
“—你问过我的几个问题,”马斯特斯没完没了,“亨利爵士,莫非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嗯……‘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太宽泛了。是的,我有了一种可能的解答。证据早已全部呈现在我们眼前。”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想必你从来就不打算为我排疑解惑吧?”
“告诉你?哦,没问题。但我想那并非明智之举,孩子。你猜不出原因?我一直很好奇本案中会有多少人挺身而出赌咒发誓说确实存在‘十茶杯’团伙。你始终沿着正确的路线行进,正确得与我的计划背道而驰,因为你坚定不移、全心全意地拒绝相信任何此类团伙的存在。所以,任何人提起那个团伙时,你一概嗤之以鼻,对方自然就闭口不言了。他会发现我们了解得更多;而有一件事你永远不该告诉罪犯,孩子—你永远不该告诉他你了解得更多……现在你是在想万斯·基廷吗?”
“对,我在想万斯·基廷。”
H.M.挠挠下颌。
“那么你将发现,马斯特斯,”他满怀歉意地说,“到头来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什么局面。达特利一案已真相大白。隐秘团伙‘十茶杯’的骗局也已破灭,虽然—该死,我可不乐意它就这么告吹了,由着它继续吓唬人多有趣啊。于是我们又回到这一点:达特利一案的重现,纯粹是某个天纵奇才的凶手故布疑阵,目的是以同样的方式杀死基廷,并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向一个可怕的秘密团伙,从而忽略了真正近在咫尺的动机。我们总倾向于将基廷的谋杀案视作链条中的一环,所以凶手才如此布置他的舞台,有意尽可能多地再现达特利一案的种种特征。他找不到其他有孔雀图案的茶杯了,因为那些茶杯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尽其所能弄来一块绣有相似图案的米兰桌布。你是不是开始发现其他问题了?也正因如此,他才像玩撒纸追逐游戏一样,慷慨地四处散播种种线索。他略施小计,便将嫌疑平摊到涉案的所有人员身上,由此我们便有可能认为这些人都与那邪恶的‘茶杯党’纠缠不清。这个恶魔披上了每个人的外衣。我们几乎就被愚弄了,马斯特斯。但我相信,杀死万斯·基廷的只有一个人。在我从前调查谋杀案的经历中,还从未有哪个凶手能令我这样兴致勃勃。他就是我们的目标。
“或者该说是‘她’?”H.M.又补了一句,“因为基廷本人也相信‘十茶杯’团伙的存在,所以凶手才能引他上钩,所以他才被诱入那座房子,饮弹身亡。”
17嫌疑人齐聚一堂
从房间对面两扇窗户之间照来的昏黄灯光,令桌上那青花瓷壶张牙舞爪的身影更显狰狞。众人都围在瓷壶四周,而H.M.依然四仰八叉地躺在椅中。
“难道你觉得凶手是女人?”马斯特斯问道。
“不知我们这两位朋友有何高见?”H.M.反问。
德温特暧昧地扫了他一眼,清瘦的脸颊上展开波纹:“我发现,此案从头到尾,任何人提到女人时,”他说,“都特指我的妻子。恕我直言,这纯属无稽之谈。”
“你呢,孩子?”
“我?”索亚举起沉甸甸的瓷壶,又砰的一声放下,“就此时此刻的心境而言,我所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我说,让基廷和基廷的谋杀案见鬼去吧。你说的这些也许千真万确,但我只关心我的处境,仅此而已。”
“你的处境极其不妙,”马斯特斯正色答道,“你在达特利先生遇害一案中扮演了事后帮凶的角色—你自己在证人面前招供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事后帮凶?上帝保佑法律,”索亚有些着急,“我再问你一次,马斯特斯先生:你相不相信,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直到家父咽气前一小时?那时候你还能指望我做什么呢?指望我冲到苏格兰场汇报:‘喂,看我是个多么遵纪守法的公民啊,事实摆在眼前,绞死那个死人,让我万劫不复怎么样?’无论法律对一个公民的义务有何等要求,我想它总不至于以一个疯子的标准来衡量我吧?”
马斯特斯愤然反击:“尽管狡辩好了,先生。随你怎么巧舌如簧都行。但首先,并无证据证明令尊直到弥留之际才告诉你—”
“有,我可以给你,”索亚打断他,灰黄的面庞燃起一线希望,“他写下了一份声明,就存放在壶里,请允许我向诸位演示开壶的技巧。不过,无论这东西能不能令你满意,我看德温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从索亚坦陈达特利一案的前因后果时起,某种反应(或许是如释重负)就在撼动着德温特。他竭力掩饰—那不仅仅是轻微的抽搐或发抖这么简单。可波拉德忽然意识到,这个瘦削而风趣的人已经年过七十。他开口时,声调中的颤抖令众人都微微吃惊。
他说:“难道每个人都认定我除了挟怨报复别无他求?我可不想让你身陷囹圄,索亚。我并不希望任何人入狱。我所做的一切,正如我不厌其烦努力阐明的那样,完全是为了澄清我自己在达特利谋杀案中的嫌疑。只要他们肯接受,其他问题他们作何考虑就与我彻底无关了。至于可怜的基廷之死,我很难过,但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正巧……”
“有不在场证明。”索亚替他说完。他的语气第一次友好了些,虽然其中仍不乏失望。“不错,你和德温特太太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也就意味着两起案件都得由我来背黑锅。即便他们没有将我视作达特利谋杀案的事后帮凶,也仍有可能将‘谋杀基廷的凶手’这顶大帽子扣到我头上。”他似乎作出了一个决定,脸上闪出一缕似是狂热迷乱又似灵光乍现的神情,“或许有一个方法能让你们相信。”他对马斯特斯说,“如果我是你,督察先生,我不会再耽误时间。我会搜查这座房子。”
“正合我意,”马斯特斯欣然应允,“但你为何突然如此心急火燎?”
索亚指着他:“因为你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你说过—我替你重复一遍—除了德温特和我自己,这座房子里还有别人。你说这个人是八点十五分从侧门进来的。”
“我们知道。”
“那我可得小心谨慎了,”索亚说,“因为你们困住了谋杀基廷的凶手。”
“荒唐!”德温特说,“除了我们,这里没有别人。为什么会有别人?”
“很不走运,因为是你把他带来的。德温特,你耍了点小花招引来警察,你看看!‘八月一日星期四晚上九点三十分整,在兰开斯特公寓五号将举行一场“十茶杯”聚会。’虽然这封信并非出自凶手亲笔,但凶手难道不会密切关注它并且寻思它出炉的缘由吗?难道他不会不请自来、一探究竟吗?……你觉得呢,亨利爵士?”
“有这种可能,”H.M.答道,“你刚才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对不对,孩子?”
“何出此言?”
“嗯……好吧,我很疑惑,通往大厅的门敞开着,如果你认为凶手有可能就在外面偷听,而且手里有枪,你还会不会站在这儿毫无顾忌、兴高采烈地把他策划的‘十茶杯’阴谋通盘拆穿?我告诉你,马斯特斯,我们一定要听听这些,非得把达特利一案弄个水落石出才行,否则根本看不清我们身处何方。但我也要告诉你,刚才那十分钟,我坐在这儿可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索亚阴郁地一笑:“不,我一点也不担心。还有,你忘了,这个凶手可以随心所欲、来去自如。也许他早就金蝉脱壳了,又或许他眼下还没有现身的打算,九点三十分准时赴约是不可能了。但如果他真想对我们开什么玩笑,现在还不露面就太可惜了。”
轻轻地,却又有规则地,从大厅里传来了前门门环的叩击声。
后来马斯特斯宣称,当时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H.M.在内—感到非常吃惊。门环的叩击声盖过了窗棂上的一阵雨声,随即消失了片刻,旋即便再度响起。
“不是我们的人,”总督察说,“除非我吹起警哨,或者用手电筒打信号,否则他们不会行动。”他转向波拉德:“到前门去,带上这个手电筒。不管来者是谁,都让他进来,把他带过来。但决不能放任何人出去。完事后再到前门口,把手电筒的光柱闪动两次,然后三次。莱特和班克斯会依信号赶来。快去办。”
荒废的客厅里异常黑暗,唯有门上方的扇形窗透进一线微光。波拉德经过右侧螺旋楼梯的一根中柱时,只听得左侧一阵凝重的滴答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尤显深沉。他将手电筒的光柱向右扫去,照出了一座老爷钟,时间正指向九点零五分。然后他拉开了前门。
一辆亮着红色尾灯的出租车正从巷子里磕磕绊绊地开走。煤气灯光与银色的雨幕勾勒出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她仿佛从鲁本斯的画作中走出,身穿一件白色天鹅绒披风,高高竖起的衣领挡住了脖子,茂密的金发光泽可鉴。
“请问这是本杰明·索亚先生家吗?”金发女郎的声音曼妙悦耳。
“是的,女士。”
“我是杰里米·德温特太太。我丈夫在不在这里?”
“在,女士。请进。”
她的头微微一偏,在黑暗中审视着他。虽然波拉德分辨不出她的五官,连她那厚厚眼皮下的光芒都看不清,却依然嗅出了戏谑的味道。
“好个管家!”她说,“你肯定是下午那位绞尽脑汁非要见我一面的年轻警察吧?有鉴于此,看来我就不必入内了。如果—”
“你的出租车已经离开了,”她转身时,波拉德说,“你会被淋湿的。我看最好还是进屋来。”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只觉得罩在那件外套里的手臂十分柔顺绵软,“我可没和你调情,德温特太太,而且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次随你怎么尖叫,也只有外头街上我们的人能听到。”
她笑了,于是波拉德后撤一步,让她从自己身旁走进大厅。他紧随其后,用手电筒的光柱指路,而她一次也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她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他意识到,自己既期待又害怕的一幕终将上演—珍妮特·德温特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会面。
“是德温特太太,长官。”他在图书室的门口通报,随即发现这句话引起了一阵骚动。
只见众人纷纷拉长了脸。由于他奉命要回前门去,他不禁担心接下来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波拉德低低咒骂一声,暗自揣测他们甫一照面将如何招呼。前厅里那座老爷钟的滴答声越发响亮。波拉德把头探进雨中,将手电筒的光柱向下挥动两次,接着又挥了三次。几秒钟的沉寂后,迷蒙的雨幕中显现出两个人影,穿过巷道,闪进前门。波拉德与班克斯警佐是老相识了,便衣警察莱特的良善品德也是人所共知。
班克斯关上门,把波拉德拉到一旁,嗓门压得比座钟指针的步点还低。
“这里究竟怎么回事?我刚才巡逻了一圈,然后—”
“等等,听我说!”波拉德说,而班克斯抖着帽子,在他面前洒开一阵水雾,“我们进屋之后,还有没有什么人从这里溜出去?”
“没有。我刚才说,我在巡逻,问题就在这儿。自从‘悉尼街战役’之后,我可没听说哪次有这么多警察云集一处。(砰!我们能在这儿抽烟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头儿从下午开始就安排所有人都投入此案?是的,哎,大部分都在周围或者附近区域待命。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这一点。那个律师,德温特,在屋里,索亚也在屋里。现在又来了个女人—德温特太太,我很肯定。”
“啊,看来他们全部都被跟踪了。不错,德温特在这里,索亚也在,但八点十五分从侧门潜入的那人是谁?”
“不知道。”班克斯说,“似乎无人知晓。但你认识一个叫加德纳的人吗?”
“他在房子里面?”
“不,不在。你可知道他的行动?他正和米切尔警员并肩坐在墙头上。这个加德纳很聪明,早已发现米切尔一整天都在跟踪他。他领着米切尔兜了个大圈子: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了伦敦塔,几乎走遍塔内每一处景点;又取道齐普赛街回到圣保罗大教堂,登上数百级阶梯直达穹顶;在回音廊里绕了三圈后,米切尔仿佛听见回音廊的空气中隐约有呓语浮动—接着又搭公共汽车折返威斯敏斯特修道院……总之,他再三重施故技,直到晚上才来到此地。然后他等着米切尔赶上自己,才说:‘你瞧,老兄,今天我可是领着你长了不少见识;现在你我都需要同伴,不如我们坐下来静观其变。’所以他们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的货仓屋顶上,抽着烟,讨论着枪械知识。我再问你,究竟怎么回事?”
“天知道。菲利普·基廷呢?”
“说不好。至少根据我的侦查,没有迹象表明他也在附近。”
“那房子里的第三个人会是谁?你有把握他进屋以后再没出来?”
“没错。我不知道他是谁,那不是我的任务。我的任务是—”
“对,我差点儿就忘了。回去向总督察复命吧。”
图书室里,昏黄的灯影此刻微微倾斜,依然晦暗不明。德温特将椅子让给了他的妻子,自己站在她身后。珍妮特·德温特与波拉德记忆中昨晚的形象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她一身黑,现在却一身白。那件白色的天鹅绒披风被撩到身后,露出一件领口很低的银色长礼服,随着她那如同出自鲁本斯笔下的美丽身躯的颤动而闪烁银光。她的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前臂轻抬,披风便从手腕边滑落,一只钻石手镯分外夺目。波拉德前来通报后房间里尚无人开口,却酝酿着一种成功复仇的气氛。波拉德一边透过门缝窥探,一边听见身后莱特警员嘶哑的耳语:
“我赌半个克朗,亨利爵士降伏她。”
“小打小闹,”班克斯咕哝道,“我压那个金发女郎,三先令六便士。”
“五先令。”
“成交。走着瞧吧—”
马斯特斯出来听取了加德纳的消息后,未加评论,而对他们下了指示:“有人躲在这座房子里,生死未卜,但我要找到他。每一寸都要搜查,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如果他活着,就肯定携有武器,所以你们要注意安全,即刻监视他。不,鲍勃,你留下,我要你来记录这位女士的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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