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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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特斯好奇地审视着他,“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道。
“噢,谈不上发现。我只不过随便看看,脑海中不知为何就自然浮现了这些念头。此外,我对当代小说深恶痛绝,尤其是侦探小说,所以我的阅读时间可没怎么浪费。但我要告诉你一些并非来自书本的事情,马斯特斯。”
他伸手指着那块桌布。
“那上面绣的是纯金线。记得在红寡妇一案中,我曾对你说过,我到罗马追查收藏家布里奥奇在私人博物馆中毒死自己的情况。嗯哼,我还记得当时有人向我出示过一块这种桌布,上面的花纹不是孔雀羽毛,而是某种宗教图案。这东西值一大笔钱,是中世纪意大利工人用金丝织进布里做成的。第一点:在英国拥有一块这东西的人可不多,买卖这种货物的生意人也只有寥寥几位—比如邦德街的索亚。第二点:有人像基廷一样将它胡乱摆放。然后是这些家具。当然,这些看起来不像博物馆里的古董,但仍然质地上佳,必定价格不菲。最后,这些茶杯—”
“啊,茶杯。它们值多少钱?”
“哦……嗯,”H.M.拿起一个薄薄的黑色茶杯翻来覆去端详着,“每只六便士,一套五先令。”
“每只六便士?”马斯特斯吼道。
“对,茶杯和托盘加起来。”当马斯特斯又一跃而起时,H.M.奇怪地停顿了片刻,才解释道,“它们来自伍尔沃思商店。你看杯底的标志:‘大象牌,英国制造’,还有伍尔沃思商店的库存编号。安排这一切的人小心地布置了昂贵的家具,并在堪称无价之宝的桌布上小心地放了价值区区几个便士的茶杯。你瞧瞧。我告诉你,马斯特斯,有人正在嘲笑我们,我可不喜欢这种局面。”
“我越发肯定,”马斯特斯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不,不是的,孩子。这里的一切都有某种含义,这正是麻烦所在。但我们已经开始重建谋杀过程了,接着干吧。作为切入点,可以从茶杯开始—我是指那两个粉碎的茶杯。仔细观察一下,告诉我你的看法。”
马斯特斯这才打起精神。如果将圆桌视为面朝门口的一个钟面,大致将茶杯视为钟面上的数字的话,粉碎的那两个茶杯处在六点和七点的位置上。马斯特斯研究了一阵。
“嗯,我之前就认为这两个茶杯碎裂的方式非常奇特,”他勉勉强强地说,“不像是打斗过程中摔碎的,甚至都没有离开托盘,不过托盘也裂了。也不像被子弹击中,否则碎片会飞溅开来。就这样。看样子仿佛是一个沉甸甸的重物直接砸下来造成的。比如装满水的瓶子或者其他东西。”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犹豫了。
“死者呢?”H.M.问道,“孩子,点四五手枪在这么近的距离开火,力道堪比马蹄一踢。你想想,基廷走到桌旁—和达特利一样。他走向门口,或者至少是从房门所在的这面墙往桌子走去。否则他倒下时就会撞碎或撞翻更多茶杯,而那些茶杯仍然整整齐齐排成一圈。那么,第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且不论击碎的是头骨还是脊椎骨,他直挺挺往圆桌上倒下了。”
H.M.猛一击掌,马斯特斯点头称是。
“我敢说,”总督察嘀咕道,“啊,应该就是如此,因为没有其他东西能压碎茶杯了。但究竟为什么我们发现他时,他的脸却朝向另一边—伸直手脚,头朝向门口?”
“因为第一枪击中他的后背,你想到了吗?如果第一枪击中的是头部,他不可能从桌上翻下来;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动弹,除非从桌上滑下,但从桌布的皱褶程度看又不像。桌布的样子正好说明他……啊哈!我明白了,你呢?”
“他艰难地支起身,扭头往后看。”波拉德说。
“非常正确,孩子。但再想得远一些,想想接下来的连锁反应。”那双小眼睛又一次令人发窘地盯住他,“看来你灵感迸发了。快,你想到了什么?”
波拉德瞪着圆桌。
“不是灵感,爵士,恰恰相反。还有一个巨大的矛盾。基廷看见了什么东西,脸上才会出现那种表情—而与此同时他第二次从后方遭到枪击!如果他先看到某种景象,那凶手是怎么绕到基廷身后开枪,而基廷却没有挣扎、逃跑或反抗?整件事发生得太快了。等等,我想我明白了!基廷没有看见来到身后的凶手,由于地毯很厚,也没有发出脚步声。他用枪抵住基廷的后背,本想一枪射穿心脏,但基廷悚然惊觉,慌忙回望……”
“然后发出尖叫,记得你说过。”H.M.补充。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
“哦,真够可怕,小子,”他茫然地继续说道,“我刚刚还问你基廷扭头时看见了什么,脸上才会出现那种表情。当时这位‘某某人’,这位‘世外高人’扣动了扳机,基廷中弹后扑倒在茶杯上。但他没有留在原地,而是挣扎着站起,转身要逃走,他甚至有可能攻击了身后的人。他用手臂还击,但脊椎伤重,双腿也支撑不住。所以他起身转向左侧时再度失去平衡,自然就倒向另一边了。他孤立无援地朝左侧躺着,凶手弯腰在后脑勺上给他补了一枪。”
“啊。”又一阵沉默后,马斯特斯才轻轻应了一声。
“噢,不,这个解释并不完美,我承认。”
马斯特斯摩挲着下颌:“亨利爵士,能推断出这么多已经难为你了,但我还是得谨慎一些。更何况,虽然我也承认这听上去有理有据……对了,在你重建的犯罪过程中,尸体身下的烟盒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推断到那一步,孩子。这取决于烟盒上的指纹属于基廷本人还是其他人。我不准备在还不清楚要解释什么的情况下作出解释。”他吸吸气,沉思着,“这一点似乎令你晕头转向了,我也认为在着手追查之前,这个问题可能会更加令人困扰。如果没人抽烟,为什么会有烟盒?这意味着什么?—嘿!对,究竟怎么回事?”
急促的脚步声在阁楼的楼梯上响起,接着又经过大厅。与另两名警员一同在楼下站岗的霍利斯警佐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字条。
“我没猜错的话,有贵客登门了,”H.M.兴冲冲地说,“说吧,孩子,从总部带来了什么消息?”
“是,长官。但我来找你不是这个目的。我们—”
马斯特斯从他手里接过字条,严肃地说:
“啊!不管怎么说,有结果了。首先是烟盒上的指纹。有两组指纹:一组是基廷本人的,另一组属于一个女人。我想这十分耐人寻味。然后,关于那辆车牌号为MX792的蓝色双座得宝轿车,车主是弗兰西丝·盖尔小姐。”
“我来正是为了汇报盖尔小姐的事,长官,”霍利斯急匆匆地说,“她就在楼下,甚至我们移走基廷先生的尸体时她也在场,她目送着尸体被放上车。她没有大吵大闹,虽然平静,却也已悲恸欲绝,而且她一直在追问我们无法回答的问题。你能见见她吗?我知道你下过令无论如何不能打扰,但我觉得也许还是应该—”
06接近手枪的六个人
波拉德原以为弗兰西丝·盖尔是个人高马大的姑娘,但当她被带进这间阁楼小屋时,他不由吃了一惊。盖尔小姐尚且不满二十岁,就女性而言只能算中等身材;而且她虽然容光焕发,那苗条优美的身子却一点也不像个运动员。她正是下午早些时候波拉德所望见在车里的那个女孩。她留着轻盈蓬松的褐色短发,有着深褐色的双眼和黑色睫毛,但下颌的线条却十分坚毅。虽然在通常意义上她难称貌美,但健康与活力却令她仍显姿容出众。她头戴一顶紧贴头皮的白色草帽,一身白绸长裙,皮带上有一颗鲜红色的扣子;此外,她几乎快把手中的白色提包拧为两段了。而她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悲伤、恐惧,抑或紧张,倒不如说是百感交集之下的一种沮丧。
“我—我—”她刚开口便停住了。
马斯特斯应付这种场面可谓轻车熟路。只见他站起身,那种温和、谦逊的态度仿佛是要向聪明人打探什么情报似的,这种方式向来管用。
“别难过,小姐,”他安慰道,“很抱歉带你上楼来,但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坐下来谈话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协助我们—呃,就是这样。请坐到这张沙发上好吗?啊,这就好多了。那么—”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冲着屋里的家具点点头。某种新的情感骤然攀升,取代了她原有的心境,剧烈的震荡令她眼中首次充盈泪水。“你们又是谁?出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怎么了?我知道我见过你。”她眨眨眼,盯着H.M.,“我见过你,我父亲谈起过你。他说你戴的帽子很滑稽什么的。但我不明白你在这里干什么—”
“好了,好了,”H.M.低声打断,态度出人意料地和蔼,“你当然认识我,我也认识你老爹。你是伯奇·盖尔的女儿,他是一九六○年那位著名的橄榄球队队长。所以你认得他的朋友。但如果你是伯奇·盖尔的女儿,我们也没必要费心多加安慰了,你有能力面对,小姑娘。”
“我尽力了,”稍后,她答道,“但感觉依然很糟。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看着他们把他抬出去,但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死因。我问了好多问题,可他们只告诉我发生了一起事故。”
她双手紧握,目光从一个人移向另一个人。马斯特斯摇了摇头。
“恐怕并非事故,小姐。是蓄意谋杀。”
“嗯,我想到了。”
“啊?为何你会有此念头,小姐?”
“唉,那还用说!这种局面,还能让我怎么想?他—他是怎么死的?”
“是枪杀,背后中枪。”此话一出,波拉德看见她脸上顿时笼罩一层更为浓重而复杂的阴影。她迟疑着,动了动肩膀,而马斯特斯又接着问道:“你知不知道他遇害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不,不。实际上我不知道。那是—”
“‘实际上不知道。’嗯哼!”马斯特斯慈祥地笑了。
“这可有点难以理解,盖尔小姐。我明白这多半不太重要,但你是在暗示有人威胁过他吗?”
“实际上不是的。我脱口而出之前没经过思索。罗恩大发脾气的时候当然威胁过他,也许还说过会开枪毙了他什么的。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当时我不在场。”她双眼一抬,目光坦然,“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无论如何你肯定都能查出来。而由我来告诉你最好不过,因为我知道那其实没什么大不了。首先,罗恩绝不会杀害任何人,真的不会。其次,我也很清楚,他绝不会在背后对任何人开枪。”
“罗恩是谁?”
弗兰西丝·盖尔十分讶异:“啊,罗恩·加德纳,万斯的好朋友。我理解,听起来很奇怪,但这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听过这名字。他和万斯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只不过没那么—没那么喜欢卖弄。”她忽然脸一红,加快了语速,仿佛在抢时间,“我是说,我还以为你读过罗恩写的那本书,一部巨著,内容是在奥里诺科河上的航程。还有,罗恩在美国西部的一个州有个牧场,好像是在亚利桑那吧,我总也记不清这些州的名字,数量太多了。罗恩—”
马斯特斯之前对波拉德打了个手势,波拉德便坐到桌旁将这些都速记下来了。这时总督察打断了她。
“等一下,小姐。你说基廷先生和加德纳先生吵了一架?什么时候?”
她有些迷惑:“似乎是前天晚上。我想想,今天是星期三,对吗?嗯,那就是在星期一晚上。至少菲利普是这么说的。菲利普是万斯的堂兄,就是他告诉我他们有麻烦的。”
“那么是什么麻烦呢,小姐?”
“我根本不知道!千真万确。”
“可你难道没有追问下去,或是试着探查究竟吗?再怎么说,当有人威胁要枪毙你的未婚夫……呃?”
眼泪又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请听我解释好吗?!是这样的,直到昨天我才听说可能有麻烦。你知道,昨晚有一场重要聚会,万斯和我一周前就决定要参加。哦,昨天下午我打电话到他的公寓,想问问晚上他几点会来接我。谁知他突如其来地说对不起,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不可能参加聚会了,那件事可能要耗掉他两天时间,结束之后他会联系我。”
马斯特斯有些不自然地盯着她,摸摸下巴,将焦虑压了下去。
“他可曾解释过是什么事,小姐?嗯!他有没有提到一场争吵?”
“没有。我想他也不会说的。那种冷漠、僵硬、‘有劳你擦擦我的靴子’的口气,他有时也会用到。一开始我还觉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惹恼了他。然后我也生气了。不知你介不介意被人冷落,反正我受不了。所以我想:很好,那我就孤身赴会。他们当然都问我他到哪儿去了,连罗恩·加德纳那张大脸都凑过来询问万斯的情况,还问我他为什么没来。最后我把菲利普·基廷拉到一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知道万斯在忙活的‘情况’是怎么回事。菲利普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他素来对自己的左右逢源十分得意……但到头来他还是承认,万斯和罗恩吵了一架,很可能因此万斯才不想到场。他说不出,也许是不想多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你和加德纳先生谈过此事吗?”
她眯起眼睛:“噢,是的,那当然。太傻了!罗恩装出莫名惊诧的模样,对我发誓说他以名誉保证,他和万斯之间没有任何争吵或是过节。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琢磨我从哪里得出那种结论。不过依我看,他还自以为撒谎也得拿出绅士风度来呢,尤其是因为—”
一直像尊佛像般弓着背坐在沙发角落里的H.M.,此时睁开一只眼睛,取出他的黑烟斗。
“哦……那么,”他将信将疑地小声问道,“这可得详细说说,你瞧,尤其因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
“马斯特斯会告诉你,”H.M.并未罢休,“我的疑心是非常险恶的。但既然你是老伯奇·盖尔的女儿,我不想眼睁睁看你卷进任何麻烦,否则我没法对他交代。言归正传,你觉得这场争吵会不会和你有关呢?”
弗兰西丝·盖尔缓缓扭过头面对H.M.,双手平放在沙发上。
“当然不会!”她喊道,片刻后又问,“你怎会这么想?”
“哦,一个男人以绅士的方式撒谎,只有一种可能,”H.M.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换作其他问题,他撒谎时只会和普通人一样。而且他们似乎都煞费苦心要瞒着你。根据你刚才这番话,我有种感觉,与基廷相比,加德纳这个人的品格与能力必定更加令你印象深刻。你喜欢加德纳吗?或者他喜欢你吗?”
“我喜欢罗恩,是的。这很自然。但不巧我已经和万斯订婚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你们把我带到万斯遇害的这个房间,我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你们什么也不肯告诉我,然后又开始胡搅蛮缠—”
马斯特斯狐疑的目光从H.M.移向弗兰西丝。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好言相劝道:
“别生老人家的气,小姐。那只不过是他问话的方式罢了。啊,小姐,我们非常乐意将你想知道的一切坦诚相告!就这样。对了,你刚才说加德纳先生在美国有一个牧场?”
“是的。”
“啊。那你也许有兴趣知道基廷先生是被哪种枪击中的。枪已经送去苏格兰场了,所以没法拿给你看。那是一支莱明顿点四五手枪,手柄上镶着珍珠,一支老式手枪,还刻着汤姆·夏侬的名字。据说汤姆·夏侬是从前的恶棍,呃?”
“噢,上帝呀,”弗兰西丝大感意外,她沉着地望着马斯特斯,两眼闪闪发光,“你没骗我吧?我是说,这该不会是报纸上的那一套,诱使别人承认什么事,然后说,‘哈哈,原来我们不知道,现在可一清二楚了’?”
“不,小姐,没这回事。”
“不用这么惭愧,我只不过问问而已。想来也不至于,因为我对那支枪非常了解。除非这里出现了好几支老汤姆·夏侬的枪,我想那也不可能。那是罗恩的枪。他收藏了不少手枪,为此深感自豪。哎,我见过那支点四五有一百次了!这还不算,记得我说过昨晚的聚会吗?那时我还看见那支枪了,我们用来玩杀人。”
“杀人?”马斯特斯失声惊呼。接着他摸了摸下颌,顿了顿道,“玩杀人?啊!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抽扑克牌,抽到黑桃A的扮演凶手,接着把灯熄灭—喂,小姐,你们该不会用真枪来做游戏吧?”
“对啊,但装的当然是空包弹。游戏设计得非常细致。有条结成绞索形状的细绳;一柄很薄的匕首,刀刃可以缩回手柄内;还有一个贴着骷髅和骨头图案的毒药瓶子;再来就是手枪。瞧,都是些危险物品。我们把这些东西摆在客厅的壁炉台上,凶手要神不知鬼不觉取走其中一件……其实就是杀人游戏,在原始规则的基础上作了不少改进。这是德温特先生的主意,聚会是他组织的。他说早就想玩一次杀人游戏了。”
马斯特斯稍稍低下头,字斟句酌地说:“啊,莫非是那位律师,杰里米·德温特先生?”
“对。你认识他?他是万斯的律师。”
“我听说过他,小姐。他和—啊—和基廷先生私交很好,是吗?和你呢?”
不知为何,那双会说话的褐色眼睛朝H.M.瞟了瞟。然后她不带感情色彩地说:
“我和他们不太熟。说起来认识也才六个月左右。但万斯和他们走得很近。德温特先生一直负责处理他的家族事务,而且他的确是个魅力十足的老家伙。他们的住处离这里不太远,对了,在沃南街。我去参加聚会是因为……哦,你知道的。而那不是一场普通的狂欢,而是告别聚会。他们下个月要搬出沃南街,迁到乡下的一座别墅去。”
正在速记的波拉德警佐抬起头。马斯特斯总督察走到窗前,双手背在身后,俯瞰昏暗的街道。阁楼里憋闷的热气已渐渐消退,甚至颇有几丝凉意。
“小姐,”马斯特斯猛然转身,瞪着的似乎不是她的脸庞,而是她那蓬松的褐发,“我必须感谢你今天的勇气,以及你回答问题时的坦诚与直率—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我不希望你对聚会的情况有所隐瞒。有人就是趁此机会偷走了那支杀害基廷先生的手枪,除非加德纳先生自己把它带走了,也不无可能。首先,参加聚会的都有哪些人?”
“加上万斯的话是七个人,”她立刻答道,“当然,我们把整座房子都用来做游戏,但如果人太多,难免会相互撞见。参加的有德温特先生。还有我自己,先把我算上。菲利普·基廷。罗恩·加德纳。索亚先生—”
“索亚?这名字可不多见。难道你说的恰好就是古董商本杰明·索亚?”
“是—是的,我想没错。”她皱着眉头,“但我不太肯定。昨晚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他人挺不错的,我喜欢他。”
“盖尔小姐,可否请你告诉我,‘十茶杯’这几个词对你仍然没有任何含义吗?”
她第一次真正望向圆桌,望着那些茶杯,以及那把椅子。然后她的目光又缩回沙发上,仿佛对这张沙发情有独钟似的。
“你该不会是指,”她缓缓开口,波拉德敢发誓,这个念头是第一次进入她的脑海,“那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被杀害了—桌上有十个茶杯—我是说,我听他们说起过的那件案子?”
“得了吧!说实在的,盖尔小姐,难道你觉得空房子里的房间通常都会装饰成这模样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完全没注意到或是完全没把此案和达特利一案联系在一起?”
她的白色手提包从腿上滑落。她弯腰将其捡起,再次面对马斯特斯时,脸色更红,也更迷茫了。
“我不知道你相信什么。我完全肯定。刚才我看见了,没错,但这只能让一切变得更糟,因为我想不出……不,探长,这并不重要。你走错方向了。刚才我把参加杀人游戏的人员名单列给你,而你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拜托,请你冷静一点!”
马斯特斯犹豫了。“说得也对,”他回到之前的话题上,“不过我想名单还不全吧。德温特先生,菲利普·基廷先生,加德纳先生,索亚先生,还有你自己。就算加上万斯·基廷先生,也只有六个人。第七个呢?嗯—是不是年轻的德温特太太?”
“我不太明白你说‘年轻的德温特太太’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位德温特太太的年龄是四十九岁。我记得他们有个儿子,差不多十八岁,不知去哪里上学了。”
“但据我所知—”
“噢,很正常,探长,”盖尔小姐突然热心起来,“从外表来看,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年轻得多。但你听我说。没错,她也参加了杀人游戏,但没玩多久。大约九点半时,她告诉我们她头疼得厉害,恳请退出。她离开后杀人游戏顿时趣味大减。一方面,我们人太少不好玩;另一方面—大家突然觉得在黑暗中游荡太傻了。”
“所以你们几乎没怎么玩?”
“嗯,德温特太太上楼之前我们才刚玩了一小会儿。她扮演的是尸体,想想看吧。使用的凶器是绞索—记得我说过,所有凶器都排成一行,放在客厅的壁炉台上—她被勒死在德温特先生书房里的一张沙发上。德温特先生扮演侦探(他演得真好)。菲利普是凶手。十五分钟后他被逮住了。作为一名证券交易所的职员,可怜的菲利普撒谎的技术太差劲了。”
“站在警察的立场上,这永远是一个优点,小姐。”马斯特斯和善地说,“我对谁扮演凶手不关心,我想了解的是那支枪。有关它的一切!你最后一次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谁有可能将它拿走,你看见了什么,一切的一切。”
弗兰西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我无法提供任何线索,千真万确。我已经搜肠刮肚了,可就是说不上来。我唯一能断言的,就是游戏开始时它在壁炉台上。是罗恩放上去的,之前他还骄傲地向我们炫耀呢。至于谁曾走近,我不记得后来有人把它拿走。但我不敢发誓没人拿过,因为我根本没注意。”
马斯特斯的目光几乎是在催眠:“现在想一想,小姐,想一想!务必请你想想!—至少游戏结束时你注意过吧,对不对?如果那是加德纳先生的东西,他会拿走带回家去,不是吗?或者他可曾说过他发现手枪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她努力回忆着,“我比他们稍微提前一些出门开车了,因为那时我情绪有些低落,还有点头疼,只想溜之大吉。但有一点我非常肯定。罗恩·加德纳没有把枪带回家。”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他是开着我的车回家的。罗恩现在没有车。他—他损失了一大笔钱,或者该说是绝大部分家产。所以我让他搭车回家。”
“然后呢,小姐?”
“不用这么气势汹汹吧。哦,他当时穿着一件薄薄的夏装,没有衬里,也没有马甲。回去的路上他还在车里把外套脱了。如果你见过那支枪就知道了,假设有人把它带在身上,也是藏不住的。
马斯特斯疑虑重重地审视着她。“那就先这样,”他似乎作了个仓促的决定,“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小姐。但我还有一两个小问题请教。我想想。当你今天下午早些时候开车(车牌号MX792)途经此地时,为何对这座房子那么感兴趣?”
“今天下午我没有开车经过这里。”
见马斯特斯的视线移向自己,波拉德虽不乐意,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行了,小姐,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原地转圈,”马斯特斯兴致勃勃地催促道,“知道吗?有位警佐目击到你。所以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重复一遍,当你开车—”
“我没有!”弗兰西丝·盖尔大喊,发脾气的模样像极了还没走出校门的小女生,马斯特斯不由得眨了眨眼。但她的怒意其实并无多少力度。“我今天下午根本没来过这附近。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你不能逼我说有。”
“你说得对。那么,既然如此,你从未对这座房子产生过任何兴趣?在你印象中,以前从未见过它?”
“是的,从来没有。”
“我们可不信。不到三个月前(准确说是五月十日),你还从圣-詹姆斯广场的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拿走了钥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虽然这句话并不像之前那句那么令弗兰西丝措手不及、没来由地发作,但效果也堪称立竿见影。她灵巧敏捷地跳起身,一时竟令人感觉有准备出手搏斗的姿态。但她的双眸仍盛满悲伤。
“我没有,”她说,“我没做过那种事,你不能说我做了。我要回家,你拦不住我。你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逼问我这样那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却根本不向我通报可怜的万斯的情况,也说不出谁会杀了他,或者—除了一点,你们认定是罗恩,而我知道不是他干的。要是我父亲在这儿该多好,我真恨不得手里有一块砖头,我就—我—”她举起一只手。
她在房门口再次停步,白绸长裙婉转轻扬。
“至于德温特太太,听我一言,她堪称一名无比轻浮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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