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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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特斯依然平心静气,他知道如何刺激这个人。
“当然啦,爵士,我不能抱过高期望,”他说,“我们整个警局都困扰了两年之久,又怎能期待你有所突破呢?恕我直言,毕竟你只是业余人士而已。不过,即便这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
“你想打赌吗,嘿?”H.M.触电般地质问道。见他暴怒至此,波拉德不禁担心马斯特斯未免太过火了,但当H.M.稍稍平静下来时,马斯特斯依然不慌不忙。“在我看来,”H.M.恶狠狠地说,“只有把我描述成一个多么多么迂腐、昏聩、唠唠叨叨的老古董,才遂了别人的心愿呢。这是迫害,就这么简单。好吧,你瞧好了,我只不过是向你展示一下,这件事根本没你们这群蠢货想得那么困难。我要问你两个问题,不过得先作另一个决定。”
他指着今天早上寄来的那封信。
“你看,孩子。‘贝维克公寓四号,五点整。’为什么选在下午?听起来有点可疑。我并不是指这纯属骗局,只不过其中有种奇特而诡异的味道。两年前这封信的最后一句,‘奉劝警方严加防范’—直截了当的大白话。但‘诚邀伦敦警察厅大驾光临’却很不自然,我不喜欢这种口气,仿佛有人在暗处放声大笑。我说,你有没有想到去确认一下这是不是骗局?我的意思是,你可曾查探过,贝维克公寓四号是不是空房子,方不方便进行谋杀?”
马斯特斯轻蔑地哼了一声:“当然查过了,爵士。我打电话给肯辛顿区负责那一片区的警探,让他提交一份报告,把那座房子的情况以及任何相关信息都汇报给我。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这时候他应该有消息来才对。请原谅—”
他倾身拎起H.M.的电话,不到一分钟就接通了考特利尔探长。波拉德听出电话里的对话十分激烈。马斯特斯遮住话筒,把头转向他们,红润的脸色消退了几分,眼神十分凶恶。
“没错,”他对H.M.说,“是座空房子,已经闲置一年左右。窗户上有块牌子写着‘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圣-詹姆斯广场’,是房产经纪人。考特利尔说贝维克公寓是条死胡同,非常僻静,里头只有十来座房子,都是维多利亚时代中期那种厚实高雅的风格。但四号并非唯一一座无人居住的房子。那里只有少数几座房子有住户。”
“是吗?怎么回事?瘟疫横行?”
马斯特斯又问了问电话那头的人。“好像还挺严重,”他汇报,“他们正在扩建地铁,有条支线计划在贝维克公寓入口处设立一个车站。还没完工,不过已经在修建之中了。贝维克公寓的居民认为车站侵犯了他们的隐私,一怒之下几乎集体迁出。房产的价值已经一落千丈……什么,考特利尔?呃,好,就这样。”马斯特斯再次转身时神色相当平静,“一名巡逻中的警员报告,昨天有辆货车把一些家具运到四号房子并且搬进屋里了。”
H.M.吹了声口哨。
“好戏上演了,孩子,”他说,“这个凶手真是胆大包天。”
“如果他妄图可笑地故技重施,”马斯特斯说,“除非他是隐形人,还得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才能奏效。我会回敬他十个茶杯!嘿!—考特利尔?这很可能是达特利案的重演,现在还无法判断。派两名最好的便衣,里里外外监控那座房子。我会找房产经纪人拿钥匙。屋里屋外都要有我们的人。对,马上去办。不过你得告诉守在外面的人尽可能隐蔽好。对,一会儿见。再见。”
“好了,好了,”马斯特斯暴躁地挂断电话时,H.M.安慰道,H.M.已经点燃了雪茄,烟雾在他脑袋周围升腾开来,“穿上衬衫,孩子。现在才中午,假设凶手按他的计划行动,你还有五小时。不过依我看,如果你不假思索地相信他的说辞,就未免太头脑简单了,哼!”
“难道你不担心?”马斯特斯问道。
“哦,当然,当然,我也忧心忡忡。而且令我困惑不已的不仅是这家伙的手法,马斯特斯,还有他如此自信满满的原因。但我还不算太沮丧,因为麻烦在于,被选为受害者的究竟是谁,我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抱歉,爵士,”波拉德打岔,“可你怎么知道正在计划的是谋杀呢?”
一时无人发言,另两人都注视着他。马斯特斯两眼低垂,似乎准备把教训新手的那句凶悍的“喂,喂”搬出来,特别是针对那些所谓的“你们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新手。虽然在工作方面马斯特斯很好相处,但谈话时他很吓人。然而波拉德对那离奇的景象实在太感兴趣了—画着孔雀羽图案的十个茶杯排成一圈,在平凡的家具中间闪闪发亮。
“接着说,孩子,”H.M.板着脸,“你在想什么?”
波拉德上前敲了敲那两封信:“是这些。两封信实际上都没有发出威胁或是暗示有麻烦什么的。信里只说在某某地点将举行‘十茶杯’聚会。如果杀害达特利的凶手只是利用了这个计划呢?……是这样,爵士,关于这些茶杯的含义,我们只掌握一条信息,就是南肯辛顿博物馆的那份报告在这里。‘我猜测它们被用于某种纪念仪式,例如已知的威尼斯秘密团伙。’我不知道什么威尼斯的秘密团伙。但至少这是一条线索。我是指—这会不会是某个秘密团伙的会议呢?”
“嗯,”H.M.说,“你是说自杀俱乐部之类的。只不过这更像是个谋杀俱乐部。”
“没用的,”马斯特斯突然说,“喂,鲍勃,我们已经查过了,全部都考虑到了。达特利死的时候就有人提出秘密团伙这条线索。那是某家报纸的主意,他们印了很多五彩缤纷的特稿,介绍各种新老秘密团伙,不过全是胡说八道。话说回来,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秘密团伙,却没有任何人听说过,未免也太不可思议。”
“我看你想得过于简单了,马斯特斯,”H.M.说,“在你眼里,秘密团伙得具备较大规模,秩序井然;而那其实根本算不上我所说的秘密团伙。这里头的学问大着呢,孩子。你好像无法相信一个秘密团伙能在真正保密的同时顺利运作。请注意,我可没说本案就属于这种情况。我自己也很怀疑,但你有什么理由敢发誓这一可能性绝不存在?”
马斯特斯仍不服气,“不错,”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现实原因:达特利的姐姐爱玛。那女人简直能拿私家侦探当饭碗了。我从没见过嗅觉如此灵敏的家伙。她赌咒发誓根本不存在秘密团伙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而且—哦,我也支持她的判断。如果你见过她就明白了。另外,我们已经投入所有警力往这个方向追查。但到处都找不到哪怕一丝证据能够支持这一论点。所有迹象都显示,当晚潘德拉贡花园那座房子里只有两个人:达特利和杀害他的凶手。好了,爵士,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能力轻松运作一个秘密团伙,但我百分之百确定,你总不能组织一个没有任何成员的团体吧。”
H.M.审视着他。
“你有点失控了,”他说,“我们还是回到事实上来,如你所愿。你又把达特利一案翻出来了,我想问的正是达特利的事。他拥有很多收藏品,对吗?”
“藏品很多,而且价值不菲。博物馆的人声称,他的收藏差不多价值十万英镑。”
“嗯哼。他主要收藏什么?陶器?”
“陶器,对,但也有很多其他东西。我这里有张清单。还真是琳琅满目:油画,鼻烟壶,还有书籍,甚至一两把宝剑。”
“他经常和邦德街的索亚商店交易吗?”
马斯特斯有些迷惑。“据我所知很频繁。他和老本杰明·索亚是好朋友—还记得吗,六个月前去世的公司老板?现在是索亚的儿子在经营生意。我记得博物馆的人说过,虽然达特利相貌温和,但他必定曾是个异常精明的商人。他的书桌抽屉里有一沓签字收讫的账单,而且他从索亚那里买这么多东西,价钱都压得非常狠。”马斯特斯狡黠地看着H.M.,“当然,”他又玩起了激将法,“这并不重要……”
“哦,不。那么当达特利买到那些茶杯时,它们是如何包装的?”
“普通的柚木盒子,长约两英尺,深约一英尺。没什么特别。盒子里垫了一层棉纸和一些刨花。我说过,那盒子一直没找到。”
“再问一个问题,孩子,回答时请格外注意。那么,我想达特利死后,如果他的收藏品都捐给了博物馆,他们应该会编制一份目录吧?当他们检查他的收藏品时,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马斯特斯缓缓直起身,一张大脸上满是惊奇。
“我早就该猜到,”半晌他才答道,“你会从帽子里变出兔子这套魔术。你怎么知道有东西不见了?”
“哦,我只是坐在这儿思考罢了。我觉得可能丢了东西。是什么,孩子?”
“说来奇怪,如果我没记错,失踪的是那老家伙收藏中难得的一件不值钱的东西。他把它当做新鲜玩意收藏,像个玩具似的。他们管那东西叫‘七巧壶’。你肯定见过。这种壶个头不小,质地是陶瓷或者其他,有三个壶嘴,有时空心的把手上还有个小洞。壶嘴散布在壶身各处。其挑战性就在于能不能在灌满水的情况下只从一个壶嘴倒出水,其他壶嘴一滴也不溢出。”马斯特斯停下来瞪着眼,“但我就是想不通,一个失踪的七巧壶和达特利谋杀案,还有十个排成一圈的茶杯有什么关系?”
“我也一无所知,孩子,”H.M.承认。他闷闷不乐地望着双手,又开始捻动手指,“最起码现在一无所知。我只是根据你之前的描述,隐约觉得达特利的收藏中可能遗失了一件东西。不,不,别问我为什么!该死,马斯特斯,你还有活儿要干。你是个行动主义者,我看你也该忙你的去了。”
马斯特斯站起身,深呼吸。
“我也想即刻动身,”他说,“但苏格兰场还要开会讨论伯明翰那起案子,我得想个办法溜出来。”他看看波拉德,“鲍勃,这件事的前期工作就交给你处理,你能胜任吗?”
“可以。”波拉德的回答很简洁。
“好。立即去圣-詹姆斯广场的房屋经纪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拿到贝维克公寓四号的钥匙,以及看房许可证。别泄露你的警察身份,否则会招来麻烦。摆出最最不可一世的派头,就说你正考虑买下那座房子,明白吗?查一查还有没有其他人索取过钥匙。然后到那房子里去,找到放有家具的房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我会尽快与你会合。行动吧。”
波拉德离开前最后听到的是H.M.那魔鬼般的笑声,以及马斯特斯迸出的一声“呃”。波拉德心里明白,此案令他跃跃欲试;他也同样清楚,如果他搞砸了,马斯特斯定会严惩不贷。阴沉沉的天幕从白厅上空压迫下来,看样子入夜前会下场雨。波拉德三步并作两步抢上一辆公交车,浑身大汗淋漓,连忙定了定神。不到十分钟后,他已身在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瞪着桌子对面那位身材魁梧、殷勤热络地弯着腰的先生。
“贝维克公寓四号,”经纪人慢条斯理地说,似乎对这名字还不怎么熟悉,“啊,对,对,当然。我们非常乐意让你看房。”他并未对波拉德表现出明显的好奇心,“不瞒你说,先生,那座房子好像变得非常抢手呢。”
“抢手?”
“是的。就在今天早上我们刚刚将一串钥匙和一份看房许可证交给另一位有意向的买家。”他微笑道,“当然,早来的并没有优先权,只要哪位愿意购买—”
波拉德故意挤出不耐烦的神色:“真不走运。太不走运了,如果是我预想中那个人的话。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们打了个赌……”
“哦,打赌啊,”经纪人莫名其妙,却松了口气,他的犹疑消失了,“哦,先生,我想也没什么可保密的,是万斯·基廷先生。”
这个名字意味着长长一串可能性。波拉德只隐约记得曾在一次聚会上与基廷打过照面,而且对他并无好感。但对于任何喜欢读报的人而言,此人的狼藉声名可谓耳熟能详。一方面,万斯·基廷是个家财颇丰的年轻人,多次公开宣称厌倦生活。“我们的冒险家风骨堪与骑士精神比肩。”他在一次令人发笑的演讲中说,“我们按响陌生人家的门铃。我们在错误的车站下车。我们和娇妻美眷寻欢作乐。我们在木桶里滚下尼亚加拉大瀑布。尽管我们深感失望,但依然坚信冒险和幸运一样,就在不远的地方!”另一方面,基廷自然也参加了几次非常危险的探险活动,但据传他的精力与他的理想并不匹配。而且还有人说当他追踪一只大老虎时吓得当即瘫软在地,被人一路手忙脚乱地抬了回来。波拉德想起不久前在报上看到他与高尔夫球选手弗兰西丝·盖尔小姐订婚的消息。
波拉德说:“噢,基廷。对,我早有所料。好吧,也许你以为我们会争得不可开交,但我们之中总有一人会得到那房子……可否请你告诉我,最近还有其他人去看房吗?”
经纪人思索着:“我想过去六个月没人去过。一时我也说不好,但可以帮你查一下。稍等。格兰特先生!”他威风凛凛地离开,回来时拿着一份记录,“看来我搞错了,先生。大约三个月前有位年轻小姐参观过那座房子。准确说是五月十日。一位名叫弗兰西丝·盖尔的小姐。我想这位年轻小姐是—呃?”
“多谢。”波拉德说完就迅速告辞。
如果万斯·基廷也卷入此事,那肯定有些不同寻常的情况要发生。基廷绝不会满足于四平八稳的状况。波拉德警佐走进一个闷热的地铁站,乘车抵达诺丁山站,然后步行往西,穿行在陡峭而静谧的街巷中。
现在才刚一点半,但周围的街区望去是死一般的空寂。污浊的昏黄天顶凌空压下,时而有一股仿佛出自火炉的气流在浮动,搅得梧桐树干巴巴的叶片躁动不安。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贝维克公寓。这是从一个大广场延伸出去的一条死路,僻静得仿佛有道铁门与外界相隔。贝维克公寓这条小街深约六十码,宽二十码;里面有十座房子,两边各四座,另两座位于路的尽头,门面狭窄。这些坚固的房屋式样统一,皆由灰石砌成,漆上一层白色;都有凸出的弓形窗和地下室采光井,以及通往幽深门廊的石阶。每座房子都是三层楼加一层阁楼,也都如烟熏般暗淡无光。它们彼此相连,望去宛如一体,只是长长的栏杆间或出现一处处缺口,折向每座房子的前门。不过,只有四座房子的窗户上垂着死气沉沉的窗帘—或许正因如此,整条街看起来才如此荒凉萧条,波拉德心中则升起一股不安。没有一点动静。唯一的生气,来自于尽头处九号房子门廊上的一辆婴儿车。唯一的色彩,来自于入口处一个红得俗艳的电话亭。阴暗的烟囱们笔直指向躁动的天空。大部分房客离开后,贝维克公寓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腐朽衰败。
四号在小街左边。波拉德沿右侧的人行道前行,聆听自己的脚步声。他在四号对面的路边停下,悠然自得地抽出一根烟,审视着这座房子。它和其他几座并无两样,可能唯一的区别是略微更破旧一些。有些窗户紧闭着,有些早已蒙尘,还有其中一两扇此时敞开着。波拉德望向街对面时,仿佛觉得阁楼的窗户动了动,似乎有人推窗往外眺望。现在房子里有人,而且那个人正在盯着他。
他身后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低低唤道:“警佐!”
波拉德所处的位置是二号房屋前,这座房子也是空置的。他用眼角余光瞟到一楼门廊后有扇窗户开了半英寸的一条缝,声音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但因为窗户积满灰尘,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是L区的霍利斯,”那个声音说,“来了差不多一小时。波特在那房子背后监视。我们查过了,除了前门和后门,没有其他途径进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过现在房子里确实有人。”
波拉德点燃香烟,几乎是用腹语说道:
“注意点,他就在窗口。别让他看见你。他是谁?”
“不知道。穿着浅色外套的年轻人。他来了大约十分钟—步行来的。”
“他都干了些什么?”
“我说不准,只知道他开了两扇窗户,不然非憋死不可。屋里热得像地狱。”
“你有没有到那房子里去看看?”
“没有,没成功。锁得像个保险库。我们没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溜进去。而且探长说—”
“是的。你先按兵不动。”
波拉德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大步穿过街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开始检查这座房子。他摸出钥匙,把玩着系在上面的一块刻有经纪人名字的标牌。他注意到前门左侧的弓形窗被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这多半就是摆放了家具的那个房间。他抬脚走上台阶,往街口方向望了一眼,停住了。
贝维克公寓位于一个名叫科伯格的大广场后。广场上伫立着的树木在灼人的强光中闪烁不定,四周异常寂静。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响声,只见一辆蓝色双座得宝轿车从街口缓缓驶过。开车的是个女人,她从车里探出身来,在车身的颤动中,热切地观望着贝维克公寓。由于距离太远,波拉德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引擎的声音中却隐约透出几分急切与惊惶。然后轿车便一溜烟飞驰离去。
波拉德觉得,不知在什么地方,车轮已开始旋转;指挥者舞动手中的指挥棒;邪恶的因子已经冒头,正在疯狂滋长。但他没时间多想。房子里有扇门拉开了,前厅里传来踏在大理石砖地面上的脚步声,紧接着前厅的门也拉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里,打量着他。
“什么事?”那人问道。
03凶手言出必行
前厅地面铺着红白相间的大理石块,光线非常暗淡,所以波拉德只能看见里面那人的模糊身影。但他认出那就是万斯·基廷。基廷穿着一件色泽很淡、有点脏的灰色法兰绒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是个中等身材、瘦削结实的年轻人,鼻梁很高,嘴角挂着一丝不满。想来他本该是一副目中无人、骄矜自得的神情,但此刻脸上却写满激动,他这人周身自有一种独特的气场,激动,又或是疑惑。波拉德看见基廷的视线移向黑暗中。但还有一件事更令基廷平添一种怪异的气氛:他激动之余还戴着其他什么人的一顶帽子。那是一顶柔软的灰色毡帽,对他而言太大了些。毡帽的一边被压扁了,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耳朵。
“那女人在哪儿?”他问道。
“女人?”
“对。那女人—”基廷停住了,一瞬间波拉德几乎肯定屋里正在举行秘密集会之类的活动,所以基廷才会把他当成团伙成员。但基廷脑筋飞转,迅速掂量了几种可能性,于是波拉德扮演角色的机会就溜走了。
“杯子是空的,在等那女人。”基廷说。
哦,老一套的夸张情节又来了:这显然是接头暗号,只有答对才能放行。可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波拉德打定主意。
“我姑妈的小鸡在花园里。”他答道,“怎么样?”
“你***到底是谁?”基廷的声音很轻,“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房子,不知你是否也为此而来。”
“看房子?”
“瞧,”波拉德好声好气地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想看看这房子,如果价格合适就准备买下。难道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没告诉你?我正在市面上寻觅这样的房子。所以我申请了一张看房许可证,你应该也有吧。”
“但他们不能这么做,”对方吼道,那愚蠢的嗓音中难以置信的腔调渐渐积聚为恐惧,显然这一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们不能这么做,他们把钥匙给我了—”
“莫非有什么原因,我们两人不能同时看房?”波拉德边问边从他身旁穿过,走进客厅。
这间客厅很宽敞,门框是六十年前流行的设计风格,屋里相当昏暗。楼梯口旁边有扇弧形窗户,窗玻璃的色彩十分繁复,肮脏的红蓝两种色块扭曲纠缠,映射出的怪诞光线微微点缀了屋里的暗翳。整间客厅给人异常压抑的感觉。脚步在未经装潢的地面上激起回声,旋又消逝。波拉德看似不经意地走向左侧的房间,推开门。
家具没有放在这间屋子里。
虽然窗口的百叶窗关得很紧,但他仍能看清房内的情景。惊异之余他也颇感不快,因为他是来寻找陷阱的。他用眼角余光留意基廷的动静。既然盘算着有什么阴谋诡计,那问题就来了:万斯·基廷究竟是策划者,还是受害人?
“抱歉,老兄。”基廷突然开口。他在思想斗争的过程中,面部表情像演员一样阴晴变换,此刻又带着一副极为恳切亲和的姿态凑上来:“我有点紧张,就这么回事。昨晚聚会到很晚。我们两人一起看房也没什么不妥,我甚至还可以给你当向导呢。呃—你会待上很久吗?”
波拉德看看表,时间是一点四十分。距离“十茶杯”的威胁降临还有三小时二十分钟。
“恐怕我来早了,”他答道,“还有很多时间可供消磨。瞧,我约了我妹妹在这里碰面—她是我的管家,所以自然而然想来看看这地方—四点半的时候。不过她很可能要迟到,老毛病了。我没必要着急。要不我现在先告辞,四点半或者五点再来,如果你方便的话。”
基廷半转过身,当他再扭过头来时,换上了一副冷静而傲慢的面孔。
“不知你能否跟我来,只是一会儿就好!”
“去哪里?”
“这边请。”基廷边说边大步走出房子。
毫无疑问他非走不可。无论基廷是策划者还是受害人,都得盯着他。然而,就算波拉德之前怀疑过基廷可能想给他惹麻烦,这种念头也很快烟消云散了。基廷只是走到贝维克公寓街口的电话亭,拉开门好让波拉德也能听见他的声音,然后拨了一个号码。
“我想和克莱恩先生说话。”他换了一种新的傲慢口吻,“……你好,克莱恩。我是万斯·基廷。贝维克公寓的那座房子我决定要了,你开价多少?……是的。完整产权……好,我很满意。我买下了,只要—等等。这里还有你们的一位客人。你看加到三千五百英镑如何,朋友?啊,我本以为不太……克莱恩?对,我要买。是不是现在我一拿定主意,交易就算成功了?从此时此刻起我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了,虽然还没拿到房契?……没错吧?你肯定?……好的,再见。”
他小心地挂上电话,走出电话亭。
“现在,我的朋友,”他扬扬自得地宣布,“我想这座房子再也不会引起你的兴趣了。依我的习惯,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弄到手,现在我也得手了。贝维克公寓四号不再欢迎任何社交性质或是其他类型的来访。因此你该不会介意我下逐客令吧。”
盖住他双耳的那顶毡帽趾高气扬地端坐在他脑后。事情得到满意的解决,他好不潇洒地大步走开,那股气势仿佛表明他忘不了这件事。波拉德警佐不由怒从心头起,正往前一步准备跟上去—突然他听到电话亭另一边有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十分熟悉。波拉德一转身,看见了汉弗瑞·马斯特斯总督察焦灼的蓝色眼睛,正从科伯格广场的方向注视着自己。马斯特斯摇摇头,示意波拉德过去。
波拉德等了片刻,确信基廷已经回到房子里之后,反身与马斯特斯会合。马斯特斯的礼帽透出腾腾杀气。
“我得教导你,”马斯特斯说,“没把握的时候不要乱发脾气,所以我忍了。”他的目光移向那座房子的方向,“该死,他怎么可能付得起这笔钱!三千五百英镑—买了什么?我甘拜下风。算了,汇报一下。”
波拉德简要报告了经过,马斯特斯沉吟着。
“我说不准。但我想应该没有,理由是我走到门口时,他急匆匆地出来迎接—无论他以为我是谁。他在等一个女人,而且迫不及待想见她。”
“怎么说都是一大笔钱啊,”马斯特斯有些含糊地说,“哼,而且前面那个房间里没有家具。不过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房子从前到后都被监控了。我告诉你,鲍勃,没人能溜进去!绝不可能!听我说,你可得进去。当然,是偷偷潜入。你手上有钥匙,这次可以试试后门。如果被他逮住,你就得受处分,但要确保他不会发现你。我到街对面的房子里和霍利斯会合。”
总督察沉思着,摩挲着下颌。
“如你所言,麻烦在于我们不知道他是受害人还是阴谋家。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不能直接摊牌。如果我们公然入内,挑明身份—哦,他会直接把我们轰出来。那是他的权力。偷偷潜入是唯一的办法,也许这还是出于好意呢。还有三小时才到五点,你先溜进去,查出他在哪个房间,然后在外面像胶水一样牢牢盯住房门。”
有条小路从科伯格广场通往贝维克公寓后方。每座房子都有个开阔的后花园,由一堵六英尺高的墙围住。波拉德看到四号房屋背面所有窗户都被百叶窗遮蔽时,不禁松了口气。他溜进后花园的铁门时遇见了在旁边一座废弃的度假别墅里蹲点的便衣警察波特。
“没人从屋里偷窥,”波特告诉他,“我知道那种百叶窗,就算在屋里也没法透过它窥视外面。赶紧跑到后门的门廊上,这样就算他从窗口打探,也看不到你了。”
后门上方有段突出的拱顶,上头缀着铁质的涡形花纹。波拉德站在拱顶下,唯恐门是从屋里反锁的,那么他的钥匙就派不上用场了。但钥匙成功地开了锁,而且令他惊讶的是,门几乎无声无息地敞开了。
他站在一间阴暗的厨房里。干燥木材散发出的热气像麻袋一样当头罩下。虽然这些古旧的房门十分坚固,但在这毫无生命气息、没有任何家具,也没有任何人活动迹象的房子里,每次脚步声都隐约可闻。他发现自己为了保持安静,落足时脚踝都在微微颤抖,而且他后悔进屋前没有再抽一根烟。探查一楼的顺序很简单:先是后侧的厨房和餐具室,然后是中间的客厅,从客厅可以通往分列两侧的各一个宽敞房间。这四间屋子里都没有家具,只不过其中一间摆了一盆植物。波拉德虽然不信灵媒那一套,但他仍然很不喜欢这些房间的模样。他记得马斯特斯说过,达特利被谋杀的地点潘德拉贡花园十八号名声很差,所以没人愿意住在那儿。这么说吧,眼下这座房子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无论之前的住户是谁,都一定有用小图小画装点房间的嗜好。墙壁上像出疹子似的,用密密麻麻的钉子固定着一行行小钩子。
当他走进房子前方右侧的房间时,听见主楼梯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那是急促而不安的脚步声。虽然只闻其声,但他知道下楼的人是基廷。波拉德从门上的一条缝隙窥探时,看见基廷穿过客厅,走出前门—兀自轻轻吹着口哨—然后把门锁上。一切重归寂静。
波拉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也许这是个圈套,基廷费尽周折才得以独自待在房子里,想来不至于这么随随便便就离开。但话说回来,他可能已经布好陷阱,将那些茶杯作为诱饵,他可能已经把所有必要的准备工作都安排妥当了。
警佐决定冒一次险,疾步走上楼梯。他蛰伏了几分钟,没听到前门和前厅里有什么响动,便壮着胆子开始搜查二楼和三楼。每层楼都有五个房间,包括卧室、起居室以及一间老式浴室。每个房间都同样与外界隔绝。过去这里曾住过孩子,因为其中一间屋子里贴着幼儿墙纸。但他揣测孩子们在这里未必会有多开心。那摆放家具的房间依然不见踪影。
肯定是在阁楼上,要不然就是基廷把他们牵着鼻子走,狠狠耍了一把。波拉德忽然清晰地回忆起一小时前他刚来到这座房子面前时目睹的一幕:有个人影,想必是基廷,从阁楼的一扇窗户往外窥探。他在顶楼走廊后侧找到一扇门,门后是一座狭窄而陡峭的楼梯……
阁楼上的格局十分“精巧”。从一个危机暗伏的地方逃脱,来到这被两堵直顶到天花板的木板墙壁隔开的地方,感觉很不一样。阁楼似乎被隔出了四个房间,因为眼前有四扇门。但这里很暗,酷热更加令人窒息。波拉德觉得每个毛孔都被蒸开了。茶杯一定就在此处,但用理智的头脑想想,既然楼下每个房间都空着,为什么要把家具搬到整座房子最顶端来?可阁楼上位于前方的这个房间—假设面对正门方向,就是左边这个房间—应该就是一小时前某人从窗口窥探时所处的房间。
他走到门口,转动门把手。锁上了。这是房子里唯一一扇上锁的门。
波拉德检查了阁楼上另外三扇门,都是开着的。看来这间约十五英尺见方的阁楼小屋就是他的目标。钥匙没有插在锁眼里,所以他试图从锁眼观察屋里的情形。墙壁似乎用灰泥漆过,是脏兮兮的白色;房间中央有张桌子,上面盖着的那块布隐约像是非常黯淡的金色;但除此以外就看不清了。他发觉房门下方透出一丝光线,俯身观察后也只得出了地毯很厚而且是黑色的这一结论。现在他确信屋里没人,却也难以更进一步。他不可能把锁弄开,也无法在基廷回来之前破门而入,否则这场戏就没法唱了……
基廷回来之前还有两小时,在枯燥的等待中,波拉德的麻木感渐渐消散。他把房子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连地下室的每个角落都不放过,确保没人躲藏。四点十五分时,他听到基廷那与众不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前门砰地关上。只有基廷一个人。
波拉德蹑手蹑脚走上阁楼,躲进后侧右方的房间。透过门缝,那上锁的房间看得一清二楚。基廷的脚步声逐渐登上阁楼的楼梯,基廷的脑袋出现了,而且基廷充满期待的神情透着一股贪婪。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那扇门,迅速闪身入内把门关上,门里的情形只来得及让波拉德惊鸿一瞥。不过他总算看见了那张幽幽闪光的桌布,还有排成一圈的茶杯—黑色的茶杯。基廷没有锁上门,钥匙还插在门外的锁眼中。这位年轻冒险家钻进他那逼仄的密室时只有一个举动:摘下了他的帽子。
四点十五分,四点三十分,波拉德觉得头皮发麻,在热浪的炙烤中神志越发沉重。他把眼睛贴在门上监视了这么久,站得脖颈僵硬,但那个房间里仍旧没有传出声音,也没有任何其他访客到来的迹象。他的手表指针一圈圈转动着:四点四十五分。马斯特斯言犹在耳:“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能力轻松运作一个秘密团伙,但我百分之百确定,你总不能组织一个没有任何成员的团体吧。”现在波拉德那套理论渐渐瓦解了。马斯特斯是对的。万斯·基廷独自端坐在那间密室里,对他的防护可谓密不透风,房子前后都有警员把守。四点五十五分。
***
基廷尖叫起来。紧接着波拉德听见了第一声枪响,此刻他手表的分针不偏不倚指向整点。
尖叫与枪声来得极其突然,爆裂声更是异常沉闷,仿佛一柄凶器撕裂皮肉一般,波拉德几乎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听见了什么。接着是瓷器滑动继而摔碎的迸裂声,以及砰然巨响。旋即是第二声枪响,不如第一声那么低沉,似乎近在咫尺,震得门上的钥匙一阵哆嗦;虽然枪声的余韵仍在耳边回荡,波拉德却感觉手表的走动声格外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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