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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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市集的日子——天哪!那些牲畜的声音有如鬼哭神号,在摊子旁边排成一列,小贩的叫卖声和牲畜的叫声一样大。还有——”高德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下——“当地人普遍很迷信,迷信几乎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你享受法国最好的面包,喝最好的酒。你对自己说:‘哇,这真是个可以安顿下来写书的好地方。’这里有些工业活动,像是制造业、铸铁厂、彩色玻璃、皮革加工,我没有仔细勘查,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我会记得这些,是因为经营这里规模最大的皮革加工厂的是一名英国人,名叫荷渥·布鲁克。

“布鲁克先生50岁,他娇美的妻子比他小5岁。他们育有一子哈利,25岁。现在他们都已不在人世,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提到他们的名字。”

迈尔斯不知所以,突然觉得一阵寒风穿过小小的餐室。

正在抽烟的芭芭拉·摩尔透过烟雾好奇地看着芮高德教授,移动她的椅子。

“死了?”她重复他的话,“所以现在已经无损于……”

芮高德教授没有理她。

“我重复一遍,他们住在夏尔特尔郊区河堤的一幢别墅————夸张一点,可以称之为城堡,但其实不是。厄尔河的河床从此处开始变窄,水流深静,但从河堤看来仍是深绿色的。

我们现在就来看看!“

集中注意力,他推开咖啡杯。

“这栋别墅,”他宣称,“以灰岩建造,三面环绕着庭院。”用手指沾了沾杯里红葡萄酒的酒渣,在桌布上画了一道弧线——“这条河,从别墅前方蜿蜒而过。

“房子北边大约两百码处,有一座石拱桥横跨河流。这座桥是私有的,厄尔河两侧的地都归布鲁克先生所有——包括更远处,河对岸的一座废塔。

“这座塔是当地的古迹,称之为‘亨利四世之塔’,但是绝对跟法国国王毫无关连。这座塔原本属于城堡的一部分。16世纪末,胡格诺教徒(译注:Huguenots ,法国加尔文派渐教徒教派,因与天主教派在政治上时立而引起法国宗教战争)进攻夏尔特尔时,城堡付之一炬。幸存的塔楼仅剩外层石造建筑,塔内的木质地板早已焚毁,因此,现在仅是一座骨架。内有沿墙而筑的石造回旋梯,通往环绕着胸墙的石造塔顶平台。

“注意了!从布鲁克家人住的别墅是看不见这座塔的。塔顶的视野真的是非常非常美!

“往北走,穿过浓密的草丛,经过柳树旁,沿着河堤而行,就是弧线上弯度这里,有一座石桥,桥下河水闪闪发亮。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座塔,亚立在苔醉绿的河堤边,灰黑色的石造圆塔,垂直狭长的窗日,建筑大约有姆叹高,后方远远一排都是白杨树。这里一向是布鲁克家族下水游泳的更衣处。

“所以这个英国家庭——荷握是父亲,乔吉娜是母亲,还有他们的儿子哈利——住在温暖舒适的别墅里,过着快乐到可能稍嫌无趣的生活。直到……”

“直到?”芮高德教授停顿了一下,迈尔斯急切地问。

“直到一位女士出现。”

芮高德教授沉默半晌。

接着,他呼了口气,一副想推卸责任地耸耸厚实的肩膀。

“我嘛,”他继续说,“我在1939年5月抵达夏尔特尔。刚写完《卡廖斯特罗的一生》〔译注:意大利冒险家、骗子,生于巴勒莫,早年在修道院学过炼丹医药之术。此人从1771年起偕妻启遍游欧洲各大城市。自称卡廖斯特罗伯爵夫妇。自称是医生、哲学家、炼丹术师、魔术师,精通长生不老之木,能点铁成金。后建立”埃及共济会“分会。1789年被判处无期徒刑,卒于乌尔比诺附近的圣莱奥狱中),希望安静休息一阵了。我的好友,摄影家可可·乐光德,有一天在市政厅门口的阶梯上介绍荷握·布鲁克先生给我认识。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却一见如故。他对我这个法国人微笑,我对他这个英国人微笑。大家都很开心。

“布鲁克先生有一头灰发,个性耿直保守,但待人非常亲切,认真踏实地经营皮革事业。他穿灯笼裤——在夏尔特尔,这种打扮就像在英国新堡穿牧师服装一样格格不入。他热忱好客,眼光永远炯炯有神。但我敢跟你赌一先令,他绝对是那种你一眼就能看穿他心思的老实人。他妻子体态丰腴、优美秀丽、面色红润,和他是一样的人。

“至于他儿子哈利……

“跟父母就截然不同了!

“我对哈利相当感兴趣。他非常敏感,想像力丰富。他的身材还有给人的印象,都像他的父亲。在看似平凡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心思细密义神经质的人。

“他也是个很帅的小伙子——方额、直挺的鼻梁、宽距恰到好处的褐色眼睛、一头金发。我心想,他要是不好好控制自己的紧张与焦虑,不用多久就会跟他父亲一样满头银发。哈利是父母的宠儿。我看过不少溺爱子女的父母,但是没有人能比得上布鲁克夫妇!

“因为哈利的高尔夫挥杆可以达两百码,或是说两百哩,不管怎么样,总之是相当远的距离,布鲁克先生就得意地吹起牛来了。因为哈利热中打网球,赢得一整排银杯,他父亲就乐得飞上七重天。他从来不对哈利提这些。他只说:‘还可以,还可以!’却没完没了地向所有人夸耀自己的儿子。

“哈利曾在皮革厂里接受培训,有朝一日将继承工厂,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有钱人。他通晓事理,知道自己的责任义务,但却渴望到巴黎学画画。

“我的老夭,他多么想学画啊!也许是太渴望了,所以他反而没办法清楚明确地表达想学画的意愿。布鲁克先生把儿子想当画家的志向视为蠢行,羞于对外人说。他是个思想开通的人,他说:‘画画是个再好不过的消遣,但要当成一个正当的职业嘛,就另当别论。’至于布鲁克太太,对于这个话题的情绪反应则相当激烈。她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哈利将住在阁楼,身边环绕着许多一丝不挂的美女。

“‘儿子啊,’父亲说,‘我完全能了解你的感受,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十年以后,你就会笑自己怎么曾经有这种念头。’他母亲接着说:‘你难道不能留在家里画画那些动物就好了吗?’此后,哈利任意外出,打网球时把对手轰下场,或惨白着脸坐在草地上、沉思、口中喃喃咒念。你们看,这些人对人多么坦率,好心又真诚。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从来都不知道哈利看待自己的人生有多认真。我一直没有机会认识他。那年5月下旬,布鲁克先生的私人秘书——严谨的中年女上麦可夏恩——因为对当时的国际局势感到不安而返回英国。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布鲁克先生私人信件多得惊人,而他的私人秘书不再与这些客户接洽。喔,这种事也常会搞得我晕头转向,那个人怎么处理得了这些信嘛!他的投资、他的慈善事业、他的朋友、他给英国报纸的投书——他提到这件事时不断来回踱步,他的手放在背后,发色银灰,脸孔削瘦,嘴唇也因怒气而显得僵硬。

“必须有一个非常能干的私人秘书来接手。他写信到英格兰,要找一位最好的人才。于是有人到‘优景园’来——优景园是布鲁克先生为他们的家取的名字。来者就是费伊·瑟彤小姐。

“费伊·瑟彤小姐……

“我还记得那天是5月30日下午。我和布鲁克一家在优景园喝茶。优景园是一栋18世纪初期的灰色石砌建筑,墙石上雕饰着花纹,还有着白色窗棂。别墅三面环绕着庭园。我们坐在铺有草皮的庭院里,就着房屋影子的阴凉处喝下午茶。

“我们面对的是第四道墙,高耸的大型铸铁栅门大开。门外不远处是大马路,再往外走,顺着长满草的河堤下了斜坡,就到了柳树垂绕的河边。

“布鲁克爸爸坐在藤椅里,鼻梁架着角框眼镜,笑眯眯地喂狗吃饼干。英国人家里总会养条狗。使唤这些通人性的狗坐下、喂它吃东西,对英国人来说,是无穷欢乐的来源。

“然而!

“布鲁克爸爸和深灰色苏格兰犬这一边,是幅生动活泼的画面。坐在茶几另一边的布鲁克妈妈——一头束起的褐发、愉悦红润的脸,不怎么考究的穿着——正在倒第五杯茶。哈利站在另一边,身穿运动夹克和法兰绒长裤,手握着高尔夫开球杆练习挥杆。

“树梢缓缓摇曳——法国的夏天!树叶摆荡发出沙沙声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花草的馨香,令人墉懒的宁静——让人想闭上眼,甚至会想到……

“这时,忽然一部雪铁龙计程车停在栅门前面。

“一位年轻女人走出计程车,大方地把车资付给帮她搬行李的司机。她沿着庭园小径走到我们跟前,看来羞怯拘谨。她自我介绍,说她是费伊·瑟彤,新聘的秘书。

“她是美丽动人那一型的吗?天晓得!

“请记住——请原谅我得竖起食指提醒你们——请记住,我当初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吸引力。不,该这么说,她散发的是一种含蓄内敛的气质。

“我还记得她第一天站在小径上,布鲁克爸爸慎重其事向在场所有人介绍她,包括他的狗,布鲁克妈妈问她需不需要先上楼梳洗一下。她高挑、纤瘦,穿件合身并和本人一样朴素的套装。她的颈项修长,留一头浓密滑顺的深红色长发。她细长的蓝眼睛如梦似幻,眼里含着笑,但不常直视他人。

“哈利·布鲁克没说话,朝假想球挥了一杆,只听到唯一声。球似乎弹落在大草坪上。

“我则继续抽我的雪茄,对人类行为充满无可救药的好奇——我对自己喊:‘啊哈!’这位年轻小姐越来越讨人喜欢。这实在不寻常,也许有点奇怪。她颇有涵养,举止温柔,但最特别的是,她与众不同的超然……

“你绝对会认为费伊·瑟彤小姐是个淑女——虽然她似乎想隐藏这些特质,也害怕他人特别注意。她出身好家庭,苏格兰某个没落的旧式家族,布鲁克先生发现了这一点,这也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她似乎没有受过秘书工作的训练,不对,她可能接受过某些训练,”芮高德教授轻声笑道,眼神锐利地盯着他的听众。“但是她动作快又有效率,反应机灵,冷静:他们要是想打四人桥牌,或是有人乐兴之至,在晚间点起灯来就着钢琴自弹自唱,费伊·瑟彤都会应邀出席。她以自己的方式表现友善,虽然生性害羞拘谨,常坐得远远地在一旁观看。有时候你不免生气:这个女孩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炎炎夏日……

“河川水量丰沛,在阳光下奔流不息,黄昏后蟋蟀会发出如金属弦丝般的叫声……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费伊·瑟彤这种理性的人不怎么热中运动,不过她的心脏真的不好。我之前跟你们提过一座石桥,以及布鲁克家把已成为废墟的塔楼当成游泳时的更衣室。在哈利的鼓励下,她也去游过一两次泳——身材高瘦苗条,戴上橡胶泳帽后刻意拨露几丝红发。他带她到河里划船,带她去戏院听罗瑞和哈帝说优美的法文,带她到厄尔河畔危险而浪漫的树丛里散步。

“在我看来,哈利显然爱上她了。但不是这样的,你们知道吗?这种情形就如法国作家安纳度·法朗士小说中描述的情节一样:‘我爱你!可是你叫什么名字?’发展太快了。

“6月的某个晚上,哈利瞒着父母,到我下榻的尊下大饭店来找我,一五一十倾吐他对费伊的情意。当时可能是因为我正抽着雪茄,话不太多,但我一向是个人情味浓厚的人。我曾经教他读一些法国浪漫主义伟大文豪的作品,帮助他的思想成熟,可能在某方面也让他受到魔鬼的召唤。他的父母可能不太高兴我这么做。

“当晚,他一来就傻站在窗边,不停搬弄墨水瓶,直到不小心打翻。最后还是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

“‘我爱她爱到发狂,’他说,‘我跟她求婚了。’‘然后呢?’我说。

“‘她不答应,’哈利哭了起来——那一刹那,我才发现这不是随便闹着玩的,他随时都可能从窗户跳下去。

“他的告白让我傻了眼。我对这种求爱不成的痛苦一向没辙。我相信。这位费伊·瑟彤一定深深地吸引了这个年轻人。

我这么说是因为她的表情永远是个谜,长睫毛的蓝眼睛从不正视你,还有那股谜样的内在特质和疏离感。

“‘搞不好是你求婚的方式太逊了。’‘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哈利说,紧握拳头捶打着刚才泼翻墨水的桌子,‘昨晚我带她去河堤散步,月光皎洁……’‘我知道。’‘我对费伊说,我爱她,我吻她的唇,然后亲她的前颈……一直到我快要发疯了。我请求她嫁给我。在月光下,她的脸像鬼一样惨白,拼命说不!好像我说了什么话吓到她似的。不一会儿,她就从我身边跑开,跑进塔楼的阴暗处。’

“‘芮高德教授,我情不自禁地拼命吻她时,费伊站在那里,僵直的身体像座雕像。老实说,当时我好失望,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我追她追到塔楼,穿过野草,问她是不是早已心有所属。她倒抽一口气,说没有,当然没有。我又问她,是不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但她承认她喜欢我。我说我不会放弃任何希望的。我不会放弃任何希望。’就这样!

“这就是哈利·布鲁克那天站在饭店窗前对我说的话。听了哈利的描述后,我更疑惑了,费伊·瑟彤显然是个女人,应该也会动心才对。我安慰哈利,要他打起精神。如果他懂得婉转一点,一定可以掳获芳心。

“他办到了。不到3个星期,哈利兴高采烈地对我和他父母宣布——费伊·瑟彤决定以身相许。

“坦白说,我并不认为布鲁克爸爸和布鲁克妈妈赞成这桩婚事。

“他们并非对这个女孩有意见,也不是因为她的出身、她的经历或她的名声。都不是!任何条件都符合。她可能比哈利大个三四岁,那又怎么样?布鲁克爸爸迂回的英式思维认为,他的儿子要迎娶一个刚到他们家来工作的女孩,不是件风光的事。而且这桩婚事太突然,令他们措手不及。话又说回来,除非等到哈利35或40岁离开家自立门户,结婚对象有百万财产和名声,否则他们永远也不会满意。

“他们除了‘愿上帝祝福你’,还能说什么?

“布鲁克妈妈紧抿上唇,泪水沿着脸颊落下。布鲁克爸爸则开始对哈利亲切坦率起来,仿佛哈利突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爸妈趁着空当喋喋不休地低语交谈,其中一人推测‘我确定一切都会没事的!——’两个人就像在葬礼上谈论逝者亡灵的归属一般。

“请注意这一点:这对夫妻的生活幸福美满,偶尔有新的想法便开始引以为乐。布鲁克家和许多家庭一样,一叹失去传统就什么也不是。布鲁克爸爸冀望儿子将来能在皮革业奋斗,把工厂名号打得更响亮。何况,这对新婚夫妇可以住在家里或附近。这样的状况十分合乎他的理想。像首田园抒情诗。

“接下来……悲剧发生了。

“这场灾难深重的悲剧像中了魔咒,毫无预替,让人无法招架。”

芮高德教授停下来。

粗壮的手肘撑在桌上,人往前倾,手臂前举,右手食指抵着左手食指,顶成一个尖拱形状。他的头微微偏向一侧,就像课堂上的讲师。炯炯有神的目光、半秃的脑袋,甚至是他斑驳的滑稽胡髭,都散放一股强烈的热情。

“哈!”他说。

他从鼻腔喷一口气,坐直身子。原本搁在他腿上的粗手杖啷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拾起手杖,小心翼翼地靠在桌沿。一只手在外套内袋里翻找,掏出一捆折叠的手稿和一张服片。

他说道:“照片里的人就是费伊·瑟彤小姐。我朋友可可·乐光德替照片仔细地上了色。这份手稿是我特别为了谋杀俱乐部而写的记录。请你们仔细瞧瞧这张照片!”

他将照片推过桌面。刷净表层的碎屑。

一张温柔的脸,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脸,凝望着观者肩后的方向。眼距颇宽,眉毛很细,鼻梁略短,就整个头部比例来说,丰满性感的嘴唇与她优雅严正的五官不太相称,紧抿的嘴角并不因微笑而上扬。丰润暗红的头发如羊毛般滑顺,对她那细瘦的颈项而言,似乎又过于沉重了点。

她不算美丽。但会触动人心,尤其是那双眼睛——在出神的表情下是否隐藏着冷讽甚至悲苦的意味?——一度挑动你,然后逃逸。

“现在,该你们告诉我!”芮高德教授说,对自己的观点深具信心地说,“你们看得出来这张脸有哪里不对劲?”

第三章

“不对劲?”芭芭拉·摩尔重复他的话。

芮高德教授似乎因忍不住想笑而发抖。

“没错!没错!没错!为什么我非要把她塑造成一个非常危险的女人?”

摩尔小姐极度专心地聆听这个故事,偶尔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她偷偷瞥了迈尔斯一两次,欲言又止。她看着芮高德教授拿起搁在浅碟边熄掉的雪茄,费力抽着,然后放下。

“我想,”她忽然提高声音,好像是她有些系心于此,“我想我们必须先厘清,你所谓‘危险’的定义是什么?太有魅力以至于……让每个遇见她的男人都意乱情迷?”

“不!”芮高德教授说。

他又咯咯笑一了起来。

“告诉你们,我承认,”他赶紧说明,“对于很多男人来说,也许真的是这样。看看这张照片!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么你指的是哪一种危险呢?”芭芭拉·摩尔追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灰色的眼睛里甚至带有微愠。她挑战般地冒出下一个问题:“难不成你要说的是——她有犯罪前科?”

“这位亲爱的小姐!不是的!”

“难不成她是个女贼?”

芭芭拉的手紧抓着桌缘。

“再不然,她肯定是那种没事专找麻烦的人,对吧?”她大声说,“心杯恶意?图谋不轨?逮住别人把柄趁机敲诈?”

“我说啊,”高德教授声称,“费伊·瑟彤不是这类人。

原谅我是个老古板,就严格的道德观来看,她是个心地善良又性情温和的好女人。“

“接下来发生了了什么事?”

“这位小姐,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真正的答案到现在仍然是谜。这个令人不快的传闻开始传遍夏尔特尔和周围郊区。

为什么平素作风稳重保守的荷渥·布鲁克,她未来的公公,会在里昂信用银行这样的公共场合大声诅咒她,至今还是个谜。“

芭芭拉呼吸间逸出一丝难以理解的声音,夹杂着怀疑和不以为然。芮高德教授对她眨了眨眼。

“你不相信我的话,小姐?”

“不,怎么会呢!”她涨红了脸,“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你呢,汉蒙德先生?你的话不多呢。”

“没错。”迈尔斯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正在——”

“正在看这张照片?”

芮高德教授乐得睁大眼睛。

“你也觉得印象深刻吗?”

“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迈尔斯说,手擦过前额,“尤其是这双眼睛!还有她头微倾的姿态。这张照片真是耐人寻味!”

迈尔斯·汉蒙德长期卧病在床,才刚康复的身体很容易疲倦。他想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他想住在新林区这样的隐蔽之处,被书围绕,他妹妹会料理屋内一切家务,直到出嫁为止。

他不愿从想象的美景中惊醒过来。他坐在那里盯着照片,在烛光下盯着照片,直到照片上的色彩模糊,芮高德教授又开口。

“这些关于费伊·瑟彤的传闻……”

“什么传闻?”芭芭拉急切地追问。

芮高德教授不理会她的着急。

“我嘛,是盲眼的蝙蝠和猫头鹰,根本没听到任何流言蜚语。哈利·布鲁克和费伊·瑟彤预定在7月中旬完婚。而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8月12日发生的事。

“那天,对我来说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我正在写一篇《回顾两个世界》的评论。整个上午我都待在舒适的饭店里写稿,将近一个星期以来天天如此。吃完午餐以后,我打算到德瑟帕司广场附近去剪头发。到了那里,我忽然想到,应该趁银行打烊前到里昂信用银行兑现我的支票。

“那天天气很暖和。整个上午天空都乌云密布,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偶尔降点雨。不过顶多就一点毛毛雨,不怎么大,对消暑起不了作用。我进入里昂信用银行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刚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的荷渥·布鲁克先生。

“真是奇怪!怎么回事?

“非比寻常,没错!我以为他现在应该正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一向是个辛勤工作的人。

“布鲁克看着我的眼神非常陌生。他身穿雨衣戴斜纹软呢帽,拐杖勾在左手臂上右手提一只陈旧的黑色皮革公事包。我仿佛看到他浅蓝色眼睛隐隐泛着泪光。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体态强健的人,下巴居然开始松弛了。

“‘亲爱的布鲁克!’我招呼他,我们互相握手。他的手劲有点钝。‘亲爱的布鲁克,’我说,‘真高兴和你巧遇!家里一切都好吗?你的好太太、哈利还有费伊·瑟彤都还好吗?’‘费伊·瑟彤?’他对我说,‘该死的费伊·瑟彤。’‘哇!’

“他用英文说,声音大到银行里有一两个人不禁回头瞄了一眼,他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但似乎气到凡事都豁出去了。

他不顾旁人眼光拉我走向银行门口,打开公事包给我看。

“里面只有4小捆钞票,别无他物。每一捆有25张20镑:一共是两千镑。

“‘我必须把这些钱寄到巴黎去,’他说。手微微发抖,‘我觉得英镑比较诱人。哈利要是不肯离开那个女人,我就用钱收买她。非常抱歉,我必须先告辞。’”他挺直肩膀,合上公事包,不再多说一句就走出银行。

“你们曾有过被人揍肚子的经验吗?你会觉得两眼昏花、胃部吊起,像是一个被用力挤压的橡皮玩具。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我忘了要兑现支票,忘了做其他的事。我沿着被细雨淋湿的泥泞黑色鹅卵石路,从德瑟帕司广场走回饭店。

“我后来发现,这一段非常难描述。一个半钟头以后,三点一刻,电话响了。我心里有数,知道大事不妙,尽管我并不希望有事发生。布鲁克太太打电话给我。她说:‘看在老天的分上,芮高德教授,求求你现在立刻过来一趟!’那一刹那,我心乱如麻。

“我得承认,当时的我只觉得非常惶恐!

“我跳上我的福特车,开车比平常更霸道,尽可能快速地朝布鲁克家驶去,外头还飘着雨,雷声如爆破般的闷响包围着我。当我抵达优景园时,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在楼下门厅呼叫,没人回应。然后我径自走进客厅,看到布鲁克妈妈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想尽她最大的努力控制脸部表情,手上揪着一条湿答答的手帕。

“‘布鲁克太太。’我轻唤她,‘发生什么事?你的好先生和费伊·瑟彤小姐之间究竞发生什么事?’”她一见到我,忍不住痛哭失声,仿佛没有人可以宣泄。

“‘我不知道!’她说。她毫不隐瞒地告诉我。‘荷渥一个字也不提。他说所有的事都荒唐可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肯说。一切都不再是真的。直到两天前……’”显然在两天前,发生了什么令人震惊而且难以说明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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