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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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摸了摸自己的头:“我让他被人杀了?”他大喊道,“是的,是的,我知道这一点,而且这让我非常难过。但你要相信我,他被伤害的可能性简直就是微乎其微,而且如果他伪装成盖斯奎特的话他会安全得多。我只是帮他得到他想要的,只是要帮他而已。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这个案子现在本来都应该结了。然而弗莱明德,这个该死的东西——”他对搓了一下拳头来宣泄愤怒,“事实就是弗莱明德的确聪明绝顶,机智过人。”
“若他不是盖斯奎特的话,那这家伙又是谁呢?那么谁又是……你说德·安德鲁是真正的盖斯奎特?”
“是的。而且整个计划都是为我们着想的。听着,我要尝试把掩盖此事的窗户纸捅破。我们需要理智!我们需要开诚布公。”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然后他继续说:
“从头开始梳理,你们就明白了。从舒服的飞机上落到草场,然后就进了这房子,让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当时你、伊芙琳·切尼和我跟着大家一起进来。迎接我们的是满脸笑容、十分殷勤的主人,他扮演着一个好得难以置信的法国东道主,他手里有封弗莱明德的信,对后面发生的事满怀期待。可这太不真实了,一切看起来太完美,就像文学作品一样,对我来说不是梦境就是闹剧。当然我也能接受这一切都是事实,毕竟那封信很像弗莱明德的风格,而且说不定世界上真有德·安德鲁这样的人。但德·安德鲁一开口对我们说话,这个表演就瞬间原形毕露了。
“回想一下。我们一同走进的房间,我们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们当时没机会插嘴。我们全都浑身泥泞,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伙的,都是从几英里外迫降的飞机上来的。实际上,当我们谈到飞机意外时,我讲了很多关于驾驶员和机组工作人员的话,这样他应该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三个也是乘客。但是,德·安德鲁没有别的话,转过脸来对我说:‘那你和你的朋友们没在飞机上吗?’
“伙计们,这简直就是祸从口出。他到底是从哪里分析出我们没在飞机上呢?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我说的话,都只能证明我们就是乘客。飞机降落的地方距离这里四分之一英里,还被树挡着,从这里看去什么都看不到,他到底怎么知道都有谁是从飞机上下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对谁会在飞机上了如指掌,他早就知道这些了。
“就在我想这些时,我突然明白了飞机迫降的唯一合理解释。最困扰我们的事情其实是最简单的。海沃德说得很对,如果没有驾驶员和整个机组工作人员的默许和配合的话,飞机是根本不可能迫降的。但这看来似乎不太可能。首先,这位驾驶员是航空公司的一名干将,总是被委以重任;其次,弗莱明德一向独来独往。但是,让我们仅仅假设一下,假设驾驶员有犯罪企图。设想一下飞机之所以会迫降是因为警察局下了这样的命令,而驾驶员要配合他所在的航空公司,怎么样?
“你一定会吃惊的,上述想法让一切豁然开朗。这个厚纸板房,这里奇怪的主人和不怎么使用的房间,所有一切看来都像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的确是精心设计的,为了抓住弗莱明德,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那么,他们要做什么呢?这是个什么游戏呢?在我继续之前,我们应先搞明白,这是个游戏。我们加入游戏,然后发生了什么?当我们从堤道上走进房间之后,这出戏就开始登台亮相,计算得分秒不差。现在你知道那个堤道不仅仅是堤道那么简单了吧,如果有人把它给切断了,会是谁呢?你们注意到那个由木头和石头制成的堤道了么,你们能想象么,我们当中的一个,一个从飞机上下来的人,会朝那个堤道来一脚然后就把它给弄毁了?整件事计划得像炸弹一样精准,而且这只有在古堡内部的几个人合作的情况下才能完成。德·安德鲁、奥古斯特、约瑟夫、路易斯……他们全都是警察局的成员。如此多的眼睛在盯着弗莱明德,只要他们确定了弗莱明德是谁,他们就能瓮中捉鳖。我们可以继续说破绽,想想他们之前的言行举止吧。
“弗莱明德确认自己一定会在那架飞机上,他一般言出必行。他们不知道弗莱明德伪装成谁,他们只知道他在里面,试图抢夺莱姆斯登的——”
“什么?”我问道。
“问他吧,”H.M.咧嘴一笑,门开了,莱姆斯登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H.M.朝那边点了点头,说道,“问问他吧。我可以继续给你讲述盖斯奎特愚蠢情节中的破绽和线索,它们非常非常有趣。”
13 侦探提出假设 警官心绪不宁
“出什么事了?”莱姆斯登有点生气地问道,“少在这里装无辜。你们几个看来都好像充满内疚。对了,梅利维尔,德·安德鲁正找你呢,他说他有了新的证据,他很急切地要向你证明那封信的确是弗莱明德写的——”
“他当然想要证明了,”H.M.撇了撇嘴角,“来这儿,小子,来听听我们刚才说的话,然后你应该就会明白为什么他要让我们相信第一封信是真的,哪怕要让福勒背黑锅也在所不惜。你想呀,一旦我们开始怀疑第一封信的真实性,他可能就会暴露身份了。来,坐下,莱姆斯登。”
米德尔顿挠着自己的额头,面露难色。
“暴露身份的话,”他说,“实际上在我看来他已经暴露身份了,而且是拜你所赐。”他微微一笑,“就像你知道的,我可能是弗莱明德。如果我是弗莱明德的话,你不就等于给我线索了么?”
“啊哈,小子,如果你是弗莱明德的话,”H.M.表情平静,“你根本不需要我的线索。你早就应该知道了,因为弗莱明德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写一封信,然后扔到门厅那里。这简直让盖斯奎特担心死了,弗莱明德知道他是谁,但他却没有任何线索去找出狡猾的弗莱明德。他快被逼疯了——这也是他诬陷福勒的部分原因。换言之,盖斯奎特的面具就要被掀开了。另外,我不明白为什么莱姆斯登会被法国政府用做秘密武器。”
莱姆斯登看着他。“我等了很久了,”他说,严肃而又异常地镇定,“等着对于这件事比较靠谱的评论。你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么?——”
H.M.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制止了米德尔顿反对地叫喊。
“你的意思是说,”莱姆斯登花了一点时间来恢复平静,“盖斯奎特自己(或者说是德·安德鲁)写了第一封弗莱明德的信,说弗莱明德会毁坏飞机……”
“嗯,是他打出来的。需要别的证据吗?”H.M.说,“他只需签个名就可以了。问题就是:既然弗莱明德的签名如此保密,他怎样制造出这么完美的仿造品呢?弗莱明德的签名从未公开,福勒花了好长时间研究那两封信,难以辨别究竟谁真谁假。答案:这是警察做的,他们要复制签名易如反掌。
“我说过德·安德鲁就是颠三倒四的,从那封信上就看出来了。当我们刚进这间房子的时候,他把信给我们看,告诉我们这出自弗莱明德之手。当它的真实性受到质疑时,他编了个故事,说他把原始版本寄给了盖斯奎特。然后他拿出了一封来自盖斯奎特的信——手写的,当然,因为那就是他写的。”
莱姆斯登摇了摇头,说:“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开始做的事情也太傻了吧。他期待着弗莱明德现身,不管他装成了谁。弗莱明德出现了,他面对的是一封别人伪造的他写的信啊。他肯定会怀疑啊,然后——”
“哈哈哈,”H.M.脸上浮现出一阵笑意,“然后会怎样?难道弗莱明德会站出来,当着德·安德鲁的面说‘你这骗子!我根本没写过这封信’?你想想看,他当然不会这样做。这无疑会让他暴露身份。但他会不会怀疑德·安德鲁?你会不会因此怀疑德·安德鲁?不会,这事太过直白,反而让你不会怀疑德·安德鲁,特别是弗莱明德,因为他一直试图在乘客中寻找盖斯奎特。”
“但是你说,”米德尔顿思索了一会儿,说,“这封信的确让弗莱明德起疑心了,而且他知道……”
“啊哈,当然了。跟盖斯奎特相比,弗莱明德奸猾多了,这是骄傲自负的盖斯奎特想不到的。我告诉你们德·安德鲁是怎么想的吧。”他稍微停了停,“这封伪造的信可以让他一箭双雕。首先,弗莱明德当时刚刚经历了—起莫名巧妙的飞机事故,然后马上又听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盖斯奎特认为弗莱明德必须具有钢铁般的意志,才能保证在听到信后不会迷惑,不会发表任何言论,不会做出奇怪的表情或者显现出任何跟他人不同的动作。你们注意到了么,当时,德·安德鲁坚持要求大声朗读那封信,这样他就可以静静地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了。而且稍后到来的赫伯特是唯一一个私下读过信的人,因为他很可能知道赫伯特的确是个法医……”
“是什么让赫伯特被排除在嫌犯之外了?”莱姆斯登迅速问道。
“我估计可能是因为赫伯特有非常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他不可能实施那个谋杀案。”H.M.脸上愁云密布,“不管怎样,弗莱明德突然意识到他肯定掉进了某个圈套,所以他必须要小心行事,以防不测。”
“可他没发生不测呀。”
“对,他没发生不测,该死!嗯,继续刚才的话,这封信的第二个好处:利用弗莱明德的虚荣心。众人皆知他有极强的虚荣心,随时可能爆发。某次一个可怜的小职员嘲笑了他几句,结果弗莱明德硬是死死追着人家不放。所以他怎能让这事就这样过去?德·安德鲁想得很对,弗莱明德是不会罢休的。问题就是:弗莱明德会欣赏这封信和整个圈套吗?——这很有可能,你看整个计划就像魔术一样,或者,弗莱明德会发疯并拒绝整件事?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会想着写点东西嘲笑一下盖斯奎特,若他真的写了,那盖斯奎特就达到了目的。在这房间里的所有仆人都是警察局的监察人员,只要有人试图把字条之类扔给我们,那他就会被拿下。这是个很好的主意,哪知弗莱明德却选了个所有人都失去警惕的时候:就在他完成那个不可能犯罪之后。
“我想德·安德鲁一定认为弗莱明德会在信中承认自己毁坏了飞机,他认为信的内容很可能是这样:‘我告诉你我会做这件事情,不是吗?’但是,小伙子们,这就是盖斯奎特没有跟上弗莱明德步伐的地方。弗莱明德蓄势待发,他一定要让自己占尽先机,否则不会轻举妄动。若有人想拿他开涮,那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那人。这玩笑很明显会让弗莱明德抓狂。他会反击——而且他确实反击了。他扔给我们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知道谁想拿我寻开心。现在,我亲爱的朋友盖斯奎特,留神点!’”
外面有块原木被河水冲到岸边,发出隆隆的声音。我移动了一下身体。
“嗯,警察局总长官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说,“让我们从头说说这事儿吧。德·安德鲁(还是这么叫他吧,以便前后一致)借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古堡,而真正的德·安德鲁现在住在蒙地卡罗,从来都没来过这地方……”
“等一下!”米德尔顿大喊道,猛地拍了下手,“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了!特别是关于那书的事情。”
“书?”H.M.说道,“什么书?这跟书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要抢我的风头啊,该死的。我刚刚正准备要指出——”
“不,这是跟埃尔莎有关系的。她今晚好像被什么事情吓坏了,而且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当时我正好从浴室里回到房间,看到她正在看一本书,脸色苍白。她把书猛地合上,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出去。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等我,而是一个人在门厅里,而且目睹了谋杀案的过程……我看了看那本书,那是巴尔扎克的书;而我唯一注意到的事情就是写在书中空白页上德·安德鲁的名字……”
H.M.似乎情绪不错。
“啊哈,手写的名字!”他抖了抖自己的雪茄,“你告诉我的,她刚刚和真正的德·安德鲁结婚不到三个月,不知道她的丈夫在这里还有一座房子。但这名字估计给了她当头一棒。”他朝米德尔顿眨了眨眼,后者的脸变得通红,一直看着H.M.,“噢,放松!这儿没人会对道德规范什么的作评论,而且她的确是个漂亮的丫头,哦,该死的,她的确是。顺便说一下,在房间里的这些书应该提醒了你们一些事。”
“比如什么呢?”
“再次告诉你,他绝对是个冒牌货。他是个很挑剔的家伙,苛求细节,甚至还给我们枕边书,而且书的名字都带着讽刺意味。他早就知道今晚的客人大部分都是英国人和美国人,他自己写的盖斯奎特的信也是用英语。他自己英语也说得特别好——实际上,有时他太兴奋了,忘了自己本该扮演的角色,就会用自己一贯的方式说话,这时他的英语简直就是完美。像这样的双语人士的图书馆,怎样都应该收藏有一部分英语书籍呀。若他是个挑剔的人,那有英语书应该是很正常的吧,若他是个苛求细节的人,那他应该在我们床头放几本英语书,不是吗?这样才是画龙点睛的效果。既然他给我们的书当中没有一本是英语书,那么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在他的大图书馆里,肯定没有英语书籍,这意味着这个图书馆不是他的,而他假装这是他的。他冒充那个赌博家,那个西班牙前上校,而那人正在蒙地卡罗受折磨。很偶然的,我们的朋友奥古斯特(若他的确叫这名字的话,那他可能是侦探警官)也不小心露出马脚,他说他主人坐在屋子里擦拭来复枪。一个前任上校,自己的警卫随叫随到,却还会被看到擦拭自己的来复枪,在军队中简直就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你刚才说要谈谈这事件最开始的地方,但房子问题还算不上。我们来看看我们能否解决。莱姆斯登,你才是最开始的地方。你是那个猎人用做掩护的假马。”
莱姆斯登似笑非笑,他把双手插到裤子后面口袋里,看起来很不在意的样子。他看了看壁炉里的火光,然后头转向H.M.,轻轻地一点,说不清是肯定还是否定。
“我是吗?”他说。
“我们就是坐在这里随便想想罢了,你知道的。让我们假设你经法国回到英国,我们假设法国警察以及奎德【属西班牙】的警察接到密令暗中保护你,因为你携带着什么宝贵的东西,而你本身又是个不喜欢要保镖的人……”
“确实是这样,”莱姆斯登插话道,“我带着很宝贵的东西。”
“啊哈,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那些密探快要疯了,因为弗莱明德对于你做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很容易挡住你的去路的。哇哦!”H.M.用力掸掸雪茄,烟灰落下了好多,“如果是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心神不宁,因为这件事情是国际事务。弗莱明德本身已经给政府搞了够多的麻烦了,而百姓们总是很容易不满的。如果这件事情被弗莱明德得逞了,事情传出去被大家听见,肯定很多方面都会出现问题。有个应对之策:他们可以为弗莱明德设个局,先让他尝到甜头,钻进圈套,然后再一举擒获。这样所有人都会满意。但问题就是,整个圈套的事情需要得到英国政府的支持,这可绝对不容易。而且他们需要英国警察局参与进来,这样才可以便其看起来比较正式。实际上,我想如果没有你许可的话,他们肯定不可能做到现在这一步。”
H.M.停了下来,眼睛微微闪光。莱姆斯登似乎在思考刚才H.M.说的话。
“哈,你的意思是我知道今晚会发生的事情了,嗯?”莱姆斯登问道,然后他又沉思了片刻,说:“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声明了,我郑重地说,对于今晚这里发生的事情,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毫不知情,感到震惊。我甚至可以发誓!不过你的话让我很感兴趣,继续!”
H.M.继续说:“我猜他们借用了两个我们自己情报部门的特工。这两个人只是要求按命令行事,所以他们完全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说实话一开始英国政府也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这两个特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要保护莱姆斯登。他们接到的第一个指令是:到奥尔良对面的一个小旅店里。我是这么猜测的:一开始负责此事的盖斯奎特计划在那个旅店里展开任务,也就是说它承担的是和古堡相同的任务;可能故事情节没这样奇妙,但一群人所在的飞机会迫降在旅店附近的野外。当然了,当两个特工到达之后,盖斯奎特会把他们当成心腹的。
“但同时另两件事发生了。英国政府了解了盖斯奎特的意图,勃然大怒。我现在对我们自己那些人实在没办法重视——你等着吧,早晚我要对他们发一次狠——当然,即使老斯奎芬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两个特工是去保护莱姆斯登,但此前,莱姆斯登需要故意跌入一个由政府精心策划的圈套,然后帮他们抓住罪犯,而这罪犯的作为跟英国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说,就算是斯奎芬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支持类似事情。他给外交部汇报了这件事,毫无疑问,那边根本不想牵扯进去,马上就否决了,下令把两个特工召回。而问题就是,这两个人已经按指令行动了,没人知道能到哪里找到他们。
“那盖斯奎特做了什么呢?哈,没错,他对别人说,让我们别管那两个英国特工了,放他们鸽子,什么都不告诉他们,我们照原计划行事。然后,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准备利用这个古堡,把整个圈套做得再漂亮些。我不知道他怎么就决定这么干了。”H.M.闭上一只眼,“可能盖斯奎特在马赛遇到了自己的朋友,那个真正的德·安德鲁,当时他正在找自己的妻子,他同意把古堡借给盖斯奎特。可能——”
“不可能。”莱姆斯登说。
“什么?”
“我说,不可能。”莱姆斯登说着,抱紧双臂,下结论道,“刚才的推论,如果你管这叫推论的话,听起来还不错,但有件事说不通。梅利维尔,这件事你没办法解释。你认为如果英国政府拒绝参与这个让我去做诱饵的圈套,那盖斯奎特和他的手下怎么敢按照原计划行动呢?”他笑了笑,“绝对不可能!他绝对不敢!……就连那恶棍都这样说,何况是我?”
“我正要说这个。”H.M.喃喃道。
他有点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上叼着已经熄灭的雪茄,在壁炉边踱步。
“有两点可以给我们指明思路,”他继续说,感觉很像自言自语,“一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家伙,那个谎称自己是盖斯奎特然后被谋杀的家伙,他是谁,他又为什么说谎?”
“你什么意思?”莱姆斯登略显敌意地说,“你为什么要说服他撒谎?他是你的诱饵吗?那些猎人为了打猎,不惜看着诱饵被屠戮,你不用诅咒他们。他跟他们一样。”
H.M.变得很安静。
“你真这样想?”他声音听来很怪,“啊哈,是的,我知道你有足够的理由这么想。该死,考虑这件事时你怎么就不能看得远些呢?”
“要是这样说的话,你怎么就不能看得近些呢?”莱姆斯登大喊道,“如果有远见就意味着让一个人被谋杀,我宁可不要这样好的洞察力。”
H.M.一直盯着火看。“我已经开始渐渐了解并明白整件事了,”他说,“不过我很犹豫,因为这毕竟是盖斯奎特的演出,而我不能破坏它。特别是我以为你是最在乎整件事的人,因为我开始认为你同意了——”
“盖斯奎特的表演?”
“盖斯奎特的表演。你看,这是我解决此事的第二个切入点。刚才是你自己说的:在没有你的秘密支持的情况下,盖斯奎特的手下肯定不敢迫降飞机,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不是傻子,虽然你整晚都在装蠢,但我不认为你知道‘盖斯奎特’会伪装成哪个人,我也不认为你知道飞机迫降是拜盖斯奎特所赐。不过我相信你的头脑中,肯定已有了某些想法,那你为何要冒险让自己进入这个圈套呢?我说,你是不是要把独角兽带到伦敦?你对此很清楚吧?”
“当然。”
“啊哈,那你估计这稀有动物身价几何?”
莱姆斯登犹豫了一会儿,而后咯咯笑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变了:“好啦!我已经受够了自己在这里故弄玄虚。这所有的复杂经过会在明天见报,你想知道它的价值是吧。说得文雅些,这东西价值连城,用赤裸裸的数字来衡量的话,它大概值百万英镑。”
莱姆斯登左顾右盼,似乎乐在其中。
“我想我最好出去。”米德尔顿说道,话音透着不安,“这实在太让我吃惊了,我觉得我听到的东西很危险。”停了一会儿之后,他继续说话,声音带着些许空虚,“大概有百万英镑。天啊,难道你们就不怕被弗莱明德给暗算吗?”
“不会的,现在不会,”莱姆斯登说,“因为它现在根本就没在我手上。”
“啊哈。”H.M.仍然平静,米德尔顿吹了声口哨,我嘴里骂骂咧咧的。
“很高兴告诉你们,”莱姆斯登续道,“她现在非常安全,正在飞往英国伦敦的飞机上,乘坐的是皇家航天公司的中部分线。它目前应该是到站了,明天会在朱古力继承王位时出现。倘若弗莱明德想要制造什么麻烦的话,那架飞机早就该烂掉了,但至今似乎一切都好。”
“噢,天啊,”一个声音从房间另一边传来,“难道你非要告诉所有人吗?”
门被猛地关上,我们看着他,这个冷酷的、愤世嫉俗的、脸上和蔼的表情荡然无存的、自称是德·安德鲁的人——盖斯奎特。
14 独角兽之角
H.M.深深叹了口气。“让我们把事情说开吧,”他说道,“抱歉,小子,我想我们几个太投入了,说得有点太直白了。”
德·安德鲁的外表似乎没有太大改变,不过蹒跚的步态消失了,语速也变快很多。他和往常一样镇定、狡猾、完美,他走近我们,说话时一直不停攥着手指,感觉就像是在训斥我们。你可以清楚察觉他那狡猾、强硬的智慧,他的眼神透着讽刺,扫过了我们每个人。
“你把那称做直白?”他说,“若你不知道的话,你为何像那些议会代表般大声嚷嚷。在这个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你说话,我也能听见。”他眯起了眼睛,“先生们,似乎所有牌都已摊开在桌上了。你们可能会比较感兴趣,你们中的两个人已经成功毁坏了整个计划。在弗莱明德的整个行动里,你们到底给了我什么机会去抓住他?”
“什么行动?”莱姆斯登说,“若你指的是谋杀我的行动的话,谢谢了,不用。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吗?你们又给了我什么机会去摆脱他?”
“是你自己答应过要配合的。”
莱姆斯登冷笑一声。“配合什么?一个来自奎德的神秘家伙问我,能否参与一个为抓获弗莱明德而设置的圈套,而我任何细节都不能知道。然后他很合理地给我警告,说英国政府或许会不喜欢我这样做。其赌注就是我的倔脾气,还有,”莱姆斯登十分坦白,“还有我对这种怪事的兴趣。我告诉他我愿意参加,我遵守约定,到了这里。但至于独角兽……”
H.M.皱了皱眉:“是的,似乎我们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迷宫。不过尽管如此,你也不该感到绝望。即使你不知道他是谁,你已经把他逼进了墙角。现在他就在这古堡里,被困在这个小岛上,没办法出去。若有必要的话,你可以把我们每个人都抓进监狱。我建议——”
“没这个必要。”德·安德鲁说。
他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看上去他有充沛的精力和无尽的热情。加斯顿·盖斯奎特,或者德·安德鲁,绝对是那种典型的超级玩世不恭者。我突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似乎他又想出了什么让我们玩命的点子。他故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仔细看着H.M.。
他说:“让我们想想,亨利·梅利维尔先生。”他招了招手,“现在面具都揭开了,你知道我是谁,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了。坦白地说,我已经想了一会儿了,想你到底是在故意误导我,还是你头脑混乱——就是关于那个自称盖斯奎特的家伙……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只是你头脑混乱罢了。”
“别理他,梅利维尔,”莱姆斯登马上说道,“该死,难道你看不出他是故意让你发火?你若发火了,不一会儿就会受凉中风的。”
德·安德鲁话语犀利,他声音中不知什么东西使我倍感紧张不安。
“恰恰相反,我讲的是实话。在这种情况下,讲实话非常重要。没错,没错,我知道你认出了我的身份。那又怎样?这很难吗?这本身是个难题吗?很偶然的,我的朋友德·安德鲁的妻子出现了——”他边说边攥着手指,“问题的关键是,对那个盖斯奎特伪装者的死,他自己应该知道是要负点责任的。我现在委实不知道要怎样听取你的建议。我不是故意挑衅,我的朋友;我仅仅是要把自己的立场讲清楚罢了。而且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你的手下之一,他应该对你足够了解吧,一度说你就是个老疯子。怎样?不觉得冒犯吧?很好,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切入正题了——无论如何,有件事你算说对了,我的确不觉得失望。我现在已经成功完成了我想要做的事情。我知道谁是弗莱明德了。”
“啊哈,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了谁是弗莱明德,还是,你又给自己写了几封信?”H.M.说道。
德·安德鲁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我找到了独角兽之角,”他说,“我找到了凶器,而且我知道整个谋杀案是怎么完成的了。”
“你也知道是谁使用了它?”莱姆斯登问道。然后,让人恐惧的沉默再次袭来。
“我知道谁用了它。我在一个客人的行李中发现了它。你觉得我失败了吗?”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椅子扶手,“听着,我抓住了弗莱明德。但我要声明一点,不管是谁使用它,都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做出的骗人伎俩。随意猜测是十分有价值的,因为它给了我线索。”他的眼睛闪着光,其实他不过是个骗子,身上却不知何故有种奇妙的力量,“我必须要承认梅利维尔的话给了我线索。他的猜测完全就是胡扯,因为他的后半部分发言基本都是瞎说。不过他的前半部分——就是关于凶器的话,什么凶器既不是枪也不是匕首,但同时又是枪又是匕首呢?这东西被你说中了。先生们,你们知道这个谜语的答案吗?”
“这东西不会让我吃惊的。”H.M.说,“你在哪里找到它的?在谁的口袋里?”
“我正准备要让你们看看这东西呢。奥古斯特!”盖斯奎特微笑着说。
奥古斯特打开了门,看来十分满意的样子。我看到他衣服里面的口袋里露出一个长长的角,他把手按在上面,好像害怕那东西会不翼而飞。德·安德鲁似乎又露出了方才的和蔼表情。
“你可以问问其他客人,看他们愿不愿到这房间里来?”他说道。
这简直就是变相强迫。他如此冷静,自信满满、面露微笑地坐在壁炉旁边,而整个房间似乎正被一股恐惧的气息填满。我不会忘记这一幕的:镀了金边的白色房间,房檐已经发黑,墙柱上的水晶挂饰闪耀着光芒,外面透进来的风把它们吹得叮当作响,壁炉上方挂着个印度豹的头部标本,露在外面的利齿尖牙正冲着微笑的德·安德鲁。
“盛装演出——”莱姆斯登喃喃道,又犹豫了一下,不再说话。他瞟了眼H.M.,后者似乎正琢磨着该讲什么话。
“听着,小子,”H.M.拉长了声音,语气沉重,“我可能是个只会空想的傻瓜,或者一个喝醉了的神甫,完全不懂别人说了什么。或者,你愿意怎样说我都行。无所谓。问题的关键是,虽然你说了一堆胡话,但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我跟你是一伙的。这就是我为何要警告你:看在上帝分上,小心行事!若你一直让直觉领着你走,那一切都会变成一团乱麻。我知道弗莱明德的侥幸得手让你难过,我也如此。但是放轻松,否则一切都会变得更糟。我是认真的。”
德·安德鲁笑了笑。
“我也是认真的,”他赞同道,“你明白我已经找到凶器了吗?”
“噢,是的。”
“我是在一个客人的行李中找到的,而且我能给你一个合理解释,说明整个谋杀案是怎样完成的。”
“嗯……好吧。”H.M.摸了摸脑袋,看来心烦意乱,“合理,好吧。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相信我,我也看到了一大堆合理解释,我知道一个家伙叫汉弗斯·马斯特斯,他能用十分合理的解释,驳倒你全部的合理理由。而他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缺陷,就是它们全错了。”
德·安德鲁再次严肃起来。
“我们回到了拉丁人和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区别问题上。”他说着点了点头,“你不懂逻辑,因为逻辑需要严谨和缜密的思考。这么说吧,你推理的方法是什么?”
“方法?哦,我没什么方法,就是坐下来瞎想。”
“没错。”德·安德鲁一脸肃然地说道,“若你把坐着和思考看得同等重要,那你当真认为他会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够了!”莱姆斯登打断了他们,“我只想知道,你们刚才的对话仅仅是个‘快速问答’,还是想要证明什么?”
“你会看到的,我能证明一些东西。”德·安德鲁答道,“你们要不要跟我来?”
他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其余五人向我们走来。我不清楚他们知道了什么,也不了解他们现在正想着什么,但我肯定他们感到了紧张的氛围。德·安德鲁身上那带着强硬味道的自信,让这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异样。埃尔莎向后靠着,在米德尔顿和德·安德鲁之间来回看着,试图搞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米德尔顿走过去安慰她,在她耳边悄悄说着什么。伊芙琳一直盯着我看。海沃德、赫伯特和福勒跟着他们走了进来。
“现在麻烦大了。”海沃德突然说道。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威士忌和苏打水,脸上变得很红,显得有些野蛮,“我能感觉到,我告诉过你了,福勒。相信我,当有事发生时,我会感觉到的,而现在,我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了。好了,是什么?”
福勒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着随意些,“看来有点像是裁判投票的样子,不是吗?我刚才在想这些能让我联系到什么。”他的声调略有提高,“找到凶手了?”
“我找到了,”德·安德鲁说,“他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
他情绪极佳,轻轻揉搓着双手。他对自己的话如此自信,仿佛那些词汇变成了装饰品,可以随意被他修饰。不知是否下意识地,他走路时颇奇怪地摇摆着身体,一点都不像个演员,反而像个给观众表演特技的不倒翁。他继续刚才的话,有点像是突然袭击。
“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发生了很多事,实在太多了,现在没时间从头叙述。但位置已经换了,价值观念也变了,而我,发现了独角兽之角。”
“这到底怎么回事?”海沃德急切地边问边挠头。
他转过身,露出自己坚挺的鹰钩鼻,明亮深邃的双眼,还有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诡异笑容:“先生们,我是加斯顿·盖斯奎特,随时恭候弗莱明德。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被杀的那个家伙实际上不算什么——不过就是弗莱明德杀了他,但他并不是盖斯奎特。我本想掩盖自己的身份,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弗莱明德出击时把他擒获。然而,因某人指出了我的身份,让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弗莱明德不会主动出击了,不管怎样,我知道他是谁了。”
很长时间都没人讲话,也没人想要讲话。(对此我很肯定。)但似乎所有人都因不安而稍稍退后了一步,每个人的面孔在我眼里都有点模糊不清的感觉。除了刚才那段该死的发言,盖斯奎特本人的存在似乎就让人不安。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在暗中观察我们,看看谁的表情值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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