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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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听听这案子,先生,如果对你不是太晚的话。”

除了钟的滴答声外,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煤气灯发出闪光。克罗少校取出香烟盒。他是个矮小、态度温和,声音温婉的人,灰髭刮得很干净;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曾经是军人,他的成功仿佛不可思议,但一旦你跟他接触,你就知道他的成功是怎么来的。警察局长点燃香烟、迟疑片刻,眼睛望着地板。

他说:“我才是该向你道歉的人,巡官。我们该早些向苏格兰警场求援,如果我们反正要打电话给你的话。但在过去几天有阵骚动,因为切斯尼和他的亲友回家了。人们认为案情将很快明朗,”他的微笑没有恶意,“因为苏格兰警场要介入此案。现在,许多人要我们逮捕一个名叫玛乔莉·威尔斯的女孩,但没有足够证据。”

艾略特沉默不语。

“要是你知道特里太太店的样子,”克罗少校继续说,“你就会了解困难所在。你见过数百间这样的店。那是个非常小的地方,窄而深。在左边有个卖烟草和香烟的柜台,在右边有个卖糖果的柜台,中间有条仅容转身的通道往店铺后面,那里有个小图书馆。明白吗?”

艾略特点头。

“索德伯里克罗斯只有三家烟草糖果店;特里太太的店是生意最好的一家,大家都到那里。她是个快乐的人,相当会做生意。丈夫死后留给她五个孩子。明白吗?”

艾略特又点头。

“你也知道糖果在那种店里是如何出售的。一些糖果是放在玻璃展示柜里,但也有许多糖果放在柜台上玻璃瓶或开着的盒子里。在特里太太的店,在展示柜上面有五个略倾斜的开放式盒子。三个盒子装奶油夹心巧克力,一个盒子装硬巧克力,一个盒子装小块的牛奶糖。现在,假设你想放进加毒药的巧克力,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你在别处买些巧克力——特里太太店里的巧克力很普通,到处都能买得到;你取来皮下注射器、把泡在酒精溶液里的番木鳖碱装入注射器,然后注射一两滴到几块巧克力里。神不知鬼不觉。然后你带着藏在手心里的巧克力进入特里太太的店。你要买香烟,于是特里太太走到香烟柜台后面。比如说,你要买五十支或百支玩家牌香烟,所以她不但得转过身去,还得伸手到搁板拿香烟盒。当她背转过去,你伸手到身后,把准备好的巧克力放进盒子里。 一天内有百人进出那店,谁知道是你干的?”他站起来,脸微微发红。

“这案子就这样吗,先生?”艾略特问道。

“等等!这人以杀人为乐,不在乎杀了谁,却至今逍遥法外。我们拿他没辄。首先,我要告诉你马库斯·切斯尼、他的家人和伙伴的事。切斯尼住在离这里约四分之一哩的一栋大宅里;你可能已见过那栋大宅。精致、崭新的地方,每样东西部时髦而质佳。它名叫贝勒加宅第,以一种桃子的名字命名。”

“一种什么,先生?”

“一种桃子,”警察局长回答,“曾听说过切斯尼的著名温室吗?没听说过?他有半亩温室。他的父亲和他的祖父栽培世界上最昂贵的桃子。马库斯继承家业。这种桃子就是你在伦敦西区旅馆以极高价钱买得到的大桃子。他在非产季种植桃子;他说阳光或气候与生长无关;他说秘诀是他的秘密,这秘密值许多钱。他种植Bellegarde、Early Silver和 Roval Rippener。这生意很有利可图,我听说他的年收入到达六位数。”

这时,克罗少校停下来,锐利地注视他的客人。

“至于切斯尼这个人,”他继续说,“他在本地并不很受欢迎。他很刻薄,很冷酷。人们要么非常不喜欢他,要么向他致上容忍的敬意。你知道小酒店里有人说:‘啊,他是个人物,老切斯尼是个人物!’然后摇头,低声轻笑,再喝一大杯酒。许多人觉得这家庭很怪,但无人晓得怪在哪里。

“玛乔莉·威尔斯是他的甥女、他死去妹妹的女儿。她似乎是个相当好的女孩,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她脾气很坏。尽管她面貌清纯,我听说她有时候使用会让一个少校吃惊的语言。

“然后是乔·切斯尼医生。他救赎了这个家庭;大家都喜欢他。他像头咆哮的牛那样走来走去,但我不太信任他的医术,虽然有许多人为他背书。他没和马库斯住在一起—— 马库斯不要贝勒加宅第和诊所混在一起,他住在附近。然后是安静、优雅、名叫英格拉姆的退休教授——马库斯的好朋友。他在同条路上有栋小住宅,附近的人对他评价很高。此外,切斯尼温室的管理人或领班是个名叫埃米特的家伙,无人在意这个人。

“唉!六月十七日是星期四,当天也是市集日,有许多人在城里。我认为我们能确定 在六月十七日之前,特里太太的店里并无加毒药的巧克力。理由是这样的:她有五个孩子 ,而其中一个在十六日过生日。特里太太在那天晚上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型生日派对。为了那派对,她从柜台上面每个盒子里取出一把糖。无人因吃糖而感到不舒服。

“我们得到一份六月十七日进出特里太太店里的名单。要得到这份名单并不困难,因为大部分人在小图书馆借书,而特里太太作了一份纪录。我们能确定当天店里并无陌生人 。对了,马库斯·切斯尼去过店里。乔·切斯尼医生也去过店里。但英格拉姆教授和埃米特并未进店里。”

艾略特取出笔记本,读他作的笔记:“威尔斯小姐如何?”他问道——又一次意识到温暖的夜、燃烧的煤气灯和警察局长忧虑的眼睛。

“我正要说,”克罗少校继续说,“威尔斯小姐那天没到店里。下午四点钟左右,差不多是学校放学之后,她开着她舅父的车到索德伯里克罗斯。她到派克斯肉店作了个小申诉。当她走出肉店时,她遇见八岁的法兰克·戴尔。据许多人指出,她非常喜欢法兰克。 一名目击者听到她对法兰克说,‘哦,法兰克,到特里太太的店帮我买三便士奶油夹心巧克力,好吗?’她交给法兰克一个六便士硬币。

“特里太太的店距肉店约五十码。法兰克依威尔斯小姐的话做。如我刚才所说,在玻璃柜上面有三盒奶油夹心巧克力。法兰克像多数孩子一样不会分辨。他坚定地指向中间盒 子,然后说:‘我要三便士那个。’”

“等一等,先生,”艾略特插嘴说,“那天有其他人买奶油夹心巧克力吗?”

“没有。甘草、巧克力棒和圆形硬糖的生意都不错,但那天无人买奶油夹心巧克力。 ”

“请往下说。”

“特里太太为他秤重。那种巧克力是四分之一磅六便士;他买两盎司,刚好六块巧克力。然后法兰克带着小纸袋里的巧克力回威尔斯小姐那儿。那天是雨天,威尔斯小姐穿着有深口袋的雨衣。她把纸袋放进口袋。然后,仿佛改变心意,她取出纸袋。她取出一个纸袋,明白吗?”

“明白。”

“她打开纸袋,往里面看,然后说:‘法兰克,你买的是白色夹心的小块巧克力。我要的是粉红夹心的大块巧克力。回去跟特里太太换,好吗?’特里太太当然只有换。她把巧克力倒入中间盒子,把右边盒子里的巧克力装入袋里。法兰克把巧克力带回给威尔斯小姐,她说他能保留剩下的三便士。

“接下的事,”克罗少校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望着聆听者,“是这样的。法兰克当时并未花他的三便士;他回家喝茶,但喝完茶后他又回去。他是不是早就决定要买奶油夹心巧克力,我不知道,反正他花了两便士买白色夹心小块巧克力、一便士买甘草。六点十五分左右,一位为安德森夫妇工作、名叫洛伊丝·柯顿的女仆带着安德森的两个小孩进店, 从三个盒子里共买了半磅奶油夹心巧克力。

“吃了中间盒子巧克力的人都抱怨巧克力的苦味。小可怜鬼法兰克并未幸免,因为他买了两便士中间盒子里的巧克力。他大口吞下巧克力,痛苦在约一小时后袭来,他那晚十一点在极大痛苦中过世。安德森的两个孩子和洛伊丝·柯顿则较幸运。小桃乐丝·安德森 咬了一口巧克力,她大声哭诉,说巧克力苦得不能吃。洛伊丝·柯顿出于好奇咬了一口。 汤米·安德森吵着说他也要咬一口。洛伊丝又咬了另一颗巧克力,也是苦的。她认为巧克力坏了,于是把巧克力放回她的手提袋,准备找时间向特里太太申诉。三个人都没死,不过那个晚上洛伊丝可说是九死一生。三人都中了番木鳖硷的毒。”克罗少校停下来。他一直平静地说话,但艾略特不喜欢他眼中的神色。点燃香烟后,他坐下来。

他接着说:“我在此地待了十二年了,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骚动。最早的报导是特里太太卖有毒的巧克力,因此所有的责难都落在她身上,一些人觉得好像随时会吃到有毒的巧克力,特里太太吓傻了。你知道吗?她尖叫、哭泣,用围裙蒙住脸。他们打烂她的窗户;法兰克· 戴尔的父亲有点失心疯。

“但在一两天内他们理智多了,并开始问问题。乔·切斯尼在‘蓝狮’的酒吧里坦白地说那是蓄意毒杀。他曾照料法兰克。法兰克吃了三块巧克力,等于吞了六又四分之一喱番木鳖硷。十六分之一哩番木鳖硷已是要命的服用量。其他三个受害者共吃了二喱番木鳖硷。中间盒子剩下的巧克力送去检验分析,其中有两块都包含逾二喱的番木鳖硷;洛伊丝 ·柯顿买的巧克力里,除了她和孩子分享的两块外,还有两块含毒。易言之,共有十块巧克力加了毒药,而且每块巧克力都含有远超过致命用量的毒素——有人毫不留情地杀人。

“现在,很简单,有三种可能情形:

“第一种,特里太太蓄意在巧克力里下毒。在最初的骚动后,这点无人相信。

“第二种,有人在白天走进店里,趁特里太太转过身去时,加了含毒巧克力到中间盒子里。正如我刚才对你说的。

“第三种,玛乔莉·威尔斯干的。当法兰克带给她一袋无害的奶油夹心巧克力时,她的雨衣口袋里有一袋一模一样的有毒巧克力。她把无害的巧克力放入口袋,取出有毒的巧克力,要法兰克拿回店里换。因此毒巧克力就被倒进中间盒子。明白吗?”

艾略特皱眉:“明白,先生,我明白。但——”

“就是这样!”少校以催眠的眼神看着客人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她买了六块巧克力,但在中间盒子里共有十块有毒的巧克力。如果她换的是六块巧克力的袋子,那多出的四块是怎么来的?如果换的袋子包含十块巧克力而非六块,难道特里太太在倒巧克力进盒子时不会发现吗?”

波斯崔克督察长迄今未说一字,这个壮健的人一直两臂交叠坐着、望着日历。现在他清清喉咙:“一些人,”他说,“认为玛乔莉·威尔斯不可能犯案,但是她脾气很坏。”他又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无论苏格兰警场参不参与,我们都得逮到那该死的杀人魔。”

这句话的力量在温暖的房间内颤抖。克罗少校看着艾略特:“波斯崔克有公正之名。”他说,“如果连他都这样想,你认为别人怎么想?”

“我明白了,”艾略特内心颤抖了一下,“大家都认为威尔斯小姐——”

“你得自己找答案。人们通常不像我们去讨论细节,那是问题所在。最初,这事的荒谬使大家目瞪口呆;然后,我们想起,这事的情形几乎和六十多年前发生在布莱顿的著名毒杀案完全一样,虽然蓝狮的顾客大多不知道。你听说过一八七一年的克丽丝汀娜·埃德 蒙兹案吧?她玩有毒巧克力的诡计,让小孩带有毒巧克力回店里去换,完全一样的手法。 我猜,在她的皮手筒里藏了一只相同的纸袋,然后用哄骗手法欺骗孩子。”

艾略特沉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说,“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发疯了,她死在布罗德穆尔。”

“没错,”少校粗声同意,“一些人认为这女孩也将发疯。”停顿片刻后他以推理的口吻继续说,“但要说她是凶手,又有些地方说不通。首先, 她跟毒似乎沾不上关系,无法证明她买、借、发现或偷过毒。地方上对这的答案很简单: 切斯尼医生很喜欢她,而乔·切斯尼据说是那种会到处乱放东西的人。没错,他的诊所里 有番木鳖硷,但他已向我们计算过总量了。

“其次,特里太太发誓,在法兰克·戴尔带回的纸袋里只有六块巧克力。

“再者,如果玛乔莉·威尔斯真的犯了这件案子,那她也太大胆了。她的情形和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的情形不同。终究,布莱顿是个大地方,找小孩子换巧克力的女人可能不会被指认。但这女孩,待在像索德伯里克罗斯这样的小地方,可能在目击者面前跟认识她的男孩说话?这是自投罗网嘛!如果她要在巧克力里下毒,她该以我跟你说过完全不受怀疑的方式去做。不,巡官,要说她是凶手,没一个地方说得通:我们下能随便逮捕她。此外,我希望她不是凶手。她是个漂亮的小人儿,除了‘切斯尼一家人是怪人’以外,没什么对她不利的说法。”

“她是凶手的说法是否在切斯尼一家人出国度假前即已产生?”

“嗯,有些迹象。等到他们出国后,这说法才浮出表面。如今他们回来,这说法更是甚嚣尘上。我们的督察长担心激进分子会出来捣毁马库斯的温室。但我不这么认为。地方上的小伙子谈了很多,但他们很有耐性,盼望警局能尽力。除非警局没尽力,否则他们是不会暴力相向的。天啊,我愿意尽力!”少校忧郁地说,“我有孩子,我和别人一样不喜欢这事。此外,马库斯·切斯尼的态度很奇怪。他从欧陆回来后大声说要报复,说他要为我们解决问题。事实上,我知道他前天才来这里,问了一些荒谬问题!”——艾略特竖起耳朵。

“是吗?”艾略特追问,“什么问题,先生?”

警察局长以询问的眼神看了波斯崔克督察长一下。后者一副想说话的样子。

“马库斯想知道,”波斯崔克督察长讽刺地说,“特里太太柜台上巧克力盒的确切尺寸。我问他为何想知道,他发起脾气,说不关我的事。我说他最好去问特里太太。”督察长低声轻笑,“他说他有另一问题要问我;但,由于我是个大傻瓜,他不想问,但后果我要自己承担。他说他向来知道我缺乏观察力,但现在他还知道我没头脑。”

少校解释:“‘多数人无法正确解释他们看到或听到的事物’,似乎是他执着的观念 。”

“我知道。”艾略特说。

“你知道?”

艾略特没时间回答此问题,因为电话铃响了。克罗少校不耐烦地看一下钟,它的滴答声响彻房间,指针指向十二点二十分。波斯崔克摇晃地走过去接电话,而艾略特和警察局长则沉浸在模糊而不舒服的梦里。少校疲倦而沮丧,艾略特也沮丧。是波斯崔克尖锐的声音唤醒他们。“长官?”克罗少校突然转身,猛敲椅子一下。

“是乔医生,”督察长沉重地说,“你最好和他说话,先生。”他的额头有一滴汗,虽然他的眼色镇定。他递过电话。

克罗少校接过电话,并安静地听了约一分钟。在寂静中艾略特能听见电话中的吱吱喳喳声,但他听不清在说什么。然后警察局长小心地挂上电话。

“是乔·切斯尼,”他有点多余地又讲了一遍,“马库斯死了,医生认为他是死于氰化物中毒。”钟的滴答声又一次响彻房间,克罗少校清了清喉咙,“似乎,”他继续说,“马库斯用他最后一口气证明了他得意的理论。医生的意思是,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他中毒,然而没有一个人能清楚说出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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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苦扁桃

 

贝勒加宅第是栋很棒的住宅,虽然非常大,但它不是祖先传下的宅第,也不装做是。它是用黄色荷兰砖建的,有蓝色的山形墙,看起来有点脏;有陡峭屋顶的山形墙就在建筑物正面的末端,正面低矮却宽长。

此刻,艾略特巡官吃力地辨物。天空云层很厚,很阴暗,屋子前面没有一点光。当他们进到车道时,从他们左边的侧面射出强烈的光芒。艾略特停车在车道,克罗少校和波斯崔克从后座爬出。

“等一等,先生,”艾略特恭敬地说,“在我们进去前,有件事我们最好弄清楚。我在这里的位阶是什么?我被派到这里查糖果店事件,但现在——”在黑暗中,他感觉到克罗少校正冷笑地看着他。

“你喜欢事情有条不紊,是吗?”警察局长问道,“好吧,好吧,这倒也是好事,” 他急忙加了一句,“这是你的案子,我的伙伴。你在波斯崔克的监督下处理它。当我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就会回家睡觉。现在行动。”

艾略特没敲大门,反倒走到房子侧面、察看角落。他发现贝勒加宅第不深,侧面由排成一直线的三房间组成。每一房间有两扇落地窗,外面是窄窄一道草坪,草坪上有一列与落地窗平行的栗树。靠近屋子正面的第一间房间是暗的。光是由另两间房——尤其是第三间房——的落地窗流出。光线给予平滑草地一种夸张的绿;它照亮栗树上每片黄叶,在树下形成戏剧性的影子。

艾略特把第二间房间粗看一遍。那里没有人。两扇附有厚天鹅绒窗帘的落地窗都开着 。那是一间音乐室,有许多精致物品,包括一台钢琴和一座留声机;椅子看来凌乱。关着的双扇门通往最后一间房,很安静,使人觉得不寻常。

“喂!”艾略特大叫。

无人回答,他向前走,探视另一间房的落地窗。然后他突然停住。

在房子和栗树间的草坪上,在第三间房的窗户外,躺着一堆艾略特从没见过的奇怪物品。他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顶大礼帽,一顶旧式的发亮大礼帽,毛已磨损得很厉害。大礼帽旁是件有深口袋的旧式长雨衣,也磨损得很厉害。雨衣旁躺着一条棕色羊毛围巾和一副深色太阳眼镜。最后,在这堆物品中立着一个比医生药箱大、比手提箱小的黑皮袋,黑袋上印有R.H.Nemo,M.D.字样。

“看来,”克罗少校冷然说道,“好像有人脱了衣服。”

艾略特不作声。他正向房间里面看,而那不是个优雅的景象。

此房间的两扇窗也是开着的。这房间是用来当作书房或办公室的。一张大桌于立在中央,桌上有吸墨纸和钢笔盘,桌后面也就是艾略特左手边有一办公椅,椅子正好面对通往另一房间的双扇门。桌上的铜灯盏装着发射强光的电灯泡,艾略特知道那是照相用灯泡;灯影的倾斜角度让灯光能落在办公椅上的人的脸和身体上。而现在有人坐在办公椅上。

马库斯·切斯尼侧坐着,肩膀弓起来,手紧抓椅子扶手仿佛试图站起来;他的腿伸出去,重量落在椅背上;他的脸发暗,前额青筋暴露。与青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的灰白头发,充血的眼皮是阖着的,嘴唇上仍有一丝泡沫。

照相用灯泡以无情的白光将这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在马库斯·切斯尼背后的墙上有一精致木头制成的壁炉架;壁炉架上立着一白面的钟,它那忙碌小钟摆高声地来回摆荡。指针指向十二点二十五分。

“是的,他走了!”克罗少校试着以轻快的语调说,“但,你瞧——”他的声音逐渐消失,钟的滴答声非常大声,即使从窗边他们也能闻到苦扁桃气味。

“是的,先生?”艾略特边记忆细节边说,“他看来好像走得很痛苦。”

“他确实走得很痛苦。乔·切斯尼说是氰化物中毒。这里有氰化物的气味,我不能说我以前闻过这种味道 ,人人知道这气味。但氰化物不是瞬间致命的东西吗,应该毫无痛苦吧?”

“不,先生,没有毒物是这样的。氰化物是很快致命的毒,但在某种意义上,它迅速致人于死也要数分钟——”

艾略特站在窗边,他的想像力攫住那房间里的丑陋物品,将它们拚凑成一幅清晰画面 。死者坐在桌子后面,面对另一边的双扇门,强光照在他身上。这里像个舞台——有照明的舞台。如果双扇门是开着的,坐在门后面的人向这里面看,这房间会像个舞台;双扇门会象布幕,马库斯·切斯尼会象演员。窗外地上躺着哪些奇怪的舞台道具——一顶大礼帽 、一件雨衣、一条棕色围巾、一副太阳眼镜,以及一印有医生姓名的黑色提袋。

嗯,等一会儿再鉴定。艾略特看表(表上的时间和壁炉架上的钟完全一致),并在笔记簿上填写时间。然后他走进房间。

马库斯嘴边的苦扁桃气味非常浓烈。他才死了一段非常短的时间;他的手仍紧握着椅子扶手。他穿着晚礼服,衬衫的前胸从背心处鼓出来,而在他的胸部口袋里的手帕后面突出一张折叠的纸。

如果他服了毒,艾略特找不到装毒的容器。桌子清扫得很干净,桌上除了干净的吸墨纸和钢笔盘以外,还有两件物品:一件是深蓝色的铅笔,它并非圆形或六边形,而是扁平形;另一件物品是两磅便宜巧克力盒,盒子是盖上的,光滑硬纸板上绘有像蓝壁纸的花形 图案,盖上有“亨利的薄荷奶油夹心巧克力”金箔字样。

“喂!”从另一间房室传来吼叫声。

地毯很厚,他们没听见脚步声。此外,灯心之外就是一片黑暗,即使有人推开双扇门 ,他们也看不见。乔·切斯尼医生冲进房间,又猛然停住。

“噢,”乔喘着气,“是你啊,少校。还有波斯崔克。谢谢上帝。”

——少校简略地欢迎他。

“我们正在想你到哪里去了,”他说,“这是艾略特巡官,他从苏格兰警场来帮我们的忙。你可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乔医生以好奇的眼光看着艾略特。空气随着他的眼光而起了骚动,仿佛风吹过一般:他带来一股白兰地的气息与苦扁桃混合。他的赤黄色胡须由于嘴唇缩拢及吸进的气息而鼓胀起来。在家乡的他穿着深色斜纹西装,显得较不那么精力充沛、不那么强壮。在他温和的眼睛之上有难看的赤黄色头发和难看的红眉毛,眼睛之下有皱纹,仿佛脸的下半部是靠 铰链转动。但这张胖脸现在并不温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发牢骚地回嘴,“我人不在这里。当时我在楼上照顾另一病人,无法分身。”

“另一病人?谁?”

“威尔伯·埃米特。”

“威尔伯·埃米特!”少校说,“莫非他——”

“哦,不,他没死。但头后面被重敲了一记,脑震荡。”乔医生握紧、摩擦双手,“ 听我说,到另一房间如何?不是我介意与那在一起,”他指向他的哥哥,“而是照相用灯泡烧不久,一直让它亮着它很快会烧完的,然后你们就要在黑暗里查线索了,不是吗?” 他又搓手。

警察局长点头,艾略特用手帕包住手指、关掉灯。乔·切斯尼快步走到另一房间,在音乐室,艾略特察觉他紧张地望着他们。

克罗少校半掩上双扇门。

“现在,”他轻快地说,“督察长,如果他们不介意你用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给医生 ,问他——”

“你要医生干什么?我是医生。我能告诉你他死了。”

“形式上必须这样做,切斯尼。你知道的。”

“如果你不信任我的专业——”

“胡说。这位是巡官。”

乔医生转向艾略特:“所以你是苏格兰警场来的,是吗?”他问道,然后似乎陷入沉思,“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来到这里?”他又沉思,“不可能。”

“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医生。毒杀小孩的事。”

“哦,”乔医生说,态度缓和了下来,“嗯,你有工作在身。”

“是的,”艾略特承认,“现在,医生,如果你能告诉我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

“做出愚蠢的举动是发生在这里的事,”乔医生立刻怒吼,“做出愚蠢的举动。马库斯想给他们一出戏。而他真的做到了!”

“一出戏?”

“我没有看见他们做了什么,”乔医生指出,“因为我不在这里。但我能告诉你他们做了什么,因为他们整顿晚餐都在争论它。那是老早就有的争论了,只是它从未如此具体。马库斯说百分之九十九的证人根本无能力做证人。他说他们无法告诉你他们眼下发生的事情;当火灾、车祸、暴动等发生时,警察得到各式各样不足为证的证言。”他好奇地注视着艾略特,“这样说是对的吗?”

“常常是这样,没错。但又怎么样?”

“嗯,他们都不赞同马库斯的说法;各有各的理由,但他们都说他无法愚弄他们。我自己也这么说,”乔医生自卫地告诉他,“我仍认为是这样。但最后马库斯说他要做个小试验。他要在他们身上做一心理实验,有些大学也做过。他说他要为他们演一出戏。在戏末尾,他们将要回答一连串有关他们见到什么的问题。他打赌百分之六十的答案是错的。 ”

乔医生求助于克罗少校。

“你知道马库斯。我向来说他像——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我们在学校读过的作家,那个会走二十哩路去获得正确描述一朵花的人;而且马库斯一有想法就立刻去实践,所以他们玩了这小游戏。就在玩到一半的时候——唉,有人进来杀了马库斯。要是我没理解错,每个人都看到凶手、看到他的每个动作,然而他们对发生的事却各执一词。”

乔医生停止说话。他的声音粗哑如打雷,他的脸发红,从他的眼神看来,艾略特担心他会哭出来。若非他显得那样真诚,这景象会很怪异。

克罗少校插嘴:“他们不能描述凶手?”

“不能。那家伙全身包得紧紧像隐形人一样。你知道的。长外套,领子掀起,围巾包着他的头和脸,戴墨镜,帽子拉下。很丑的样子,他们说,但他们以为那是表演的一部分。天哪,真可怕!这丑小鬼走进——”

“但——”

“对不起,先生,”艾略特巡官插嘴。他想弄清楚事实,因他感觉到这案子将是个烫手山芋。他转向医生,“你说‘他们’看到。他们是谁?”

“英格拉姆教授、玛乔莉和乔治。”

“有其他人吗?”

“就我所知没有。马库斯要我加入,但如我告诉你的,我得出去看病人。马库斯说他要到很晚才开始表演,如果我答应在晚上十二点钟前回来,他会等我。当然我没答应。我说我会尽量赶回来,但如果我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前没回来,就别等我。”

深呼吸一两口气后,乔医生平静下来。他坐下,举起如熊爪般的手臂,让它们落在膝 盖上。

“这表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艾略特继续问。

“十二点正,他们告诉我。那是他们唯一意见相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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