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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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本手记中,有许多地方暗示了鲇田老人也是患有全内脏逆位症。”

“是吗?”

“是的。都是一些很细小的描述。我第一次看那本手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例如——”鹿谷迅速地翻了几页,“第一个晚上,当他回房间休息的时候,是这样描写的:‘也许好久没有喝酒了,胃有点涨,不舒服。为了舒适点,我朝左边侧过身体,尽量不去听沙龙室里传出的年轻人的叫喊声,闭上眼睛。’一般, 当胃难受的时候,都是朝右边睡的,这是因为胃的方向是朝右边的。但是他却朝左边睡。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本人的胃的方向与常人相反。还有——是这里。第二天深夜,当他在阁楼上偷看大房间情况的时候。当他看到年轻人们胡来的时候,他是这样描写的:‘…我无意识地将左手放在胸前,心脏跳得很快。’江南君。当你按住胸口的时候,会用哪只手?”

“我——会用右手,对,右手,就这样。”江南实际比画起来。

“当然是这样,对吧?”鹿谷点点头,“当心脏在身体左侧的时候,一般是用右手捂住胸口,即便左撇子也是这样。但是鲇田老人却用左手。”

“原来如此。”

“在手记中的其他两三处地方,还有相同的描述。例如当他们在地下室里发现白骨的时候:‘我用左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努力平静下来,同时还设法安慰那帮陷入恐慌的年轻人…’在浴室里,当他站在麻生尸体面前的时候——‘我用左手按着胸口,努力镇静下来,同时观察着吊挂在面前的这个尸体。’大致翻一下,就有这么多地方。他经常用左手按住胸口。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心脏在右边。”鹿谷合上活页本,放到桌子上。他坐到枕头上,靠着床架。

“我们还是按顺序整理一下吧。”他开始说起来:“生物学者天羽辰也博士留学归国后,就成为H大学的副教授,住在札幌。不久,他的亲妹妹在生下一个私生子后,死了。他就把那个叫理沙子的女孩收为养女。借用橘老师的话来讲,他对理沙子是疼爱有加。经常把她带到大学里,就连消遣绘画的时候,也是把她当做模特。在外人看来,他们就仅仅是欢快的父女吗——我觉得有点微妙。另一方面,天羽博士通过友人神代教授的介绍,认识了建筑师中村青司,便委托他设计自己的别墅。中村青司接受了委托,在阿寒的森林里,建造了黑猫馆。但是后来,他却说天羽辰也是‘杜金森’。这个‘杜金森’的意思就是——”鹿谷看了江南一眼,问道:“你知道露易斯·凯洛里这个名字吗?”

“我知道。他不是写了<奇怪国度的阿莉斯>吗?”

“那么他的真名呢?”

江南歪着脖子,说不出来。鹿谷笑了笑,眯缝起眼睛:“查尔斯·拉托毕基·杜金森 。这就是凯洛里的真名。”

“杜金森…”

“他是凯洛里这个笔名的。在真名的基础上,起了露易斯。他把真名查尔斯·拉托毕基转译为拉丁语,将字母前后调换,再用英语读出来。总之,中村青司是带着嘲讽的意味,说天羽博士是露易斯·凯洛里的。中村青司故意使用杜金森这个真名,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性格。”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神代教授说,以前在他们的同人杂志社里,天羽博士就喜欢写童话之类的作品。”

“是呀 。神代教授是这么说的。另外,一说到露易斯·凯洛里,就会想到什么?”

“他曾经是牛津大学的教授。”

“教数学和逻辑学,还有呢?”

“还有…对不起。我在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他写的<奇怪国度的阿莉斯>。”

“你用不着道歉。”

“哎呀,真的不好意思。”

“凯洛里有点性变态,这可是很有名的。他对一般的、成熟的女性根本没有兴趣。他的目标锁定在13岁以下的少女。”

“少女…恋童癖?”

“你就不能含蓄点?”鹿谷装模作样地擦擦大鼻子。

江南继续说着:“也就是说,这个天羽辰也和凯洛里一样,也迷恋少女?”

“神代教授也说他很有男子气,很讨女人喜欢,但是他却一直单身。橘老师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吗?——天羽博士对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

“是的。橘老师是这么说过。”

“中村青司因为商讨工作,和天羽博士交谈过几次。其间,他看穿了天羽的本性,发现天羽只爱成为‘女人’之前的‘少女’。当时,天羽博士所关心的目标就是养女理沙子。他之所以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中建造别墅,也是想营造一个只有自己和理沙子的二人世界。阿寒的别墅——黑猫馆竣工后,只要有机会,天羽博士就会带着理沙子来到这里,享受二人时光。偶尔也会邀请朋友来玩。随着时间的推移,理沙子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天羽仍然爱着她。但是就在理沙子快要上中学的时候,他可能一时冲动,亲手杀死了她…”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江南插嘴问道,“博士不是很爱理沙子吗?”

“是很爱。但是他只爱作为‘少女’的理沙子。正因为这样,他才杀死了理沙子。因为他不能容忍理沙子从一个纯洁的‘少女’成长为一个污秽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女孩子长到十二岁,就开始从孩子向成人过渡了。胸脯开始膨胀,初潮也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然,这都是我主观的推测,也许事情更为错综复杂,现在只能在理论上推断一下。天羽博士杀死了理沙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杀死黑猫,估计是同一时间杀死的。他把两具尸体抬到地下室的秘密甬道中,在甬道入口,砌上一堵墙,堵死。对外谎称自己的养女失踪了,而且侥幸掩盖了自己的罪行。但是——他后来的命运是很悲惨的。对他而言,失去理沙子的打击是很大的。他终日与酒为伴,借酒浇愁,不久便惹出了大麻烦,被大学解聘,生意上又破产了,最后在札幌市内无法立足。心爱的别墅被转卖给他人,但是为了看护着藏匿于地下甬道中的理沙子的尸体,为了寄托对她的思念,他是绝不肯离开黑猫馆的。”

“因此,他就主动做宅子的管理员?”

“是的。他拜托当地的房屋经理人——足立秀秋,向新房主隐瞒自己的真名和来历。说不定,他很早就和这个足立秀秋是朋友了,但其他事情另当别论,理沙子尸体的事情是绝口不提的。这是六年前——不,七年前的事情。”

“鲇田冬马这个假名,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啊,是这样。”鹿谷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记录用纸,放在膝盖上,用笔写起来,“这是个很简单的字谜游戏。我也是到昨天晚上才反应过来。”说着,鹿谷将纸递给江南,上面用罗马字母写着“鲇田冬马”的名字。

“AYUTATOMA“不需要很复杂的调换。拿着这张纸,到镜子里去看看。

江南站起来,走到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前。按照鹿谷所的,将纸对着镜子。

“啊!”他失声叫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完全颠倒过来了。”

镜子里的名字不是“鲇田冬马”,而是“天羽辰也”。

“‘AMOTATUYA’真不愧是‘住在镜子里的人’。”鹿谷的那个语调像是在演戏。江南凝视着镜子里的文字,默默地点点头。

“就这样,天羽辰也就变成了黑猫馆的管理员鲇田冬马,在这里度过余生。此后,房屋的主人几经更替,每次都靠足立秀秋的斡旋,他独自继续着‘隐士’的生活。去年8月,那帮年轻人来了。对于他们的到来,天羽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们从手记里抽几段描写看看。”鹿谷又打开手记的拷贝件,翻了起来。

“例如,在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木之内冲着椿本雷纳胡编了一个所谓的‘黑猫馆传说’。当鲇田听到木之内讲到过去这个宅子里曾发生过一个大事件的时候,‘走到走廊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想听听他怎么说’,当时他肯定非常紧张。当他发现那不过是一派胡言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后来,当把雷纳的尸体抬到地下室,冰川突然问到甬道门的时候,‘被弄个措手不及,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墙壁崩塌下来,秘密甬道被发现,冰川率先走进去的时候,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我也下定决心,跟了进去’。如果考虑到鲇田老人当时的心情,就很容易理解手记中的这些描述了。难道不是吗?”

“我有一个问题。”江南说道,“把雷纳的尸体藏在宅子的地下室里,对鲇田老人来讲,是得到了一个保证。但是如果从鲇田对已故理沙子的感情来考虑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吗?”

“是的。鲇田何止是不喜欢雷纳那样的女人,简直就是讨厌之极。把那种女人和自己心爱的养女葬在一个地方,我觉得他肯定会有很强烈的抵触感。”

“你说的有道理。他的确会产生那样的想法。”鹿谷点点头,但很快又微微地摇摇头,“但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考虑。关于雷纳的容貌,手记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你还记得吗?‘如果说我对她还有一点兴趣的话,那就是她的面容(尤其是眼睛)和我已故的亲人有点相像。’这个已故的亲人必定是他妹妹,也就是理沙子的母亲。

橘老师形容他妹妹是个小恶魔一般的美人。雷纳肯定就是与她相似的美人。如果真是那样,一方面,正如你说的,他会产生抵触感,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这样认为——理沙子长期独处在黑暗之中,如果把这个与她母亲相像的女子埋葬在地下室里,也许可以慰藉她那孤独的心灵…”

看见江南理解地点点头,鹿谷合上活页本,丢在一边。

“思考了这么多问题后,你应该明白鲇田老人为何在今年2月去东京了吧?也应该明白这个手记对他是多么重要了吧?”鹿谷继续说着。

“虽然把麻生谦二郎的猝死通知了警察,但是并没有产生麻烦,只是当做一般的自杀案件处理了,随后其他的年轻人也回东京去了,黑猫馆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于是,鲇田老人把自己设定为读者,写了这个手记(算是一本为自己将来写的小说),但是后来却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首先是一场大病突然袭来。他得了脑溢血,虽然拣回条老命,但左手却因此受到影响,残疾了。

“其次就是在去年年底,风间一家遭遇车祸,命丧九泉,裕己父亲的产业之一的那个黑猫馆也被转让给冰川隼人的妈妈。而且,她还——这是我的想像——准备转卖或拆毁那个宅子。”

“是这样啊。”江南总算明白个八九了,“鲇田老人为了阻止这一计划…”

“你说的很对。当得知新房主那个想法后,他慌了。他先打电话给冰川隼人,希望对方能说服他母亲,但是不凑巧的是,冰川自从去了美国就音讯全无,根本联系不上。于是他只能考虑直接和冰川母亲谈判。如果把事情真相全部说出来,也许那个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放弃转卖或拆毁宅子的计划。但是…”

“但是,她耳朵不好,无法在电话里与人通话,是这样吗?”

“是的。在电话里无法把话讲清楚。那是一件特殊而复杂的事情,所以如果写信的话,也要写得很长,才能有说服力。但当时,他的左手已经无法写那么长的信了。另外,信的内容不能让他人得知,所以也无法请人代笔。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就是把那本已经完稿的手记,给冰川母亲看看。今年2月他下定决心,来到东京。但是…”

在东京,鲇田老人入住的酒店发生了火灾,本人也因此丧失记忆。这一连串让人无法抗拒的偶然是多么让人哭笑不得呀——江南不禁黯然。

“总之,事情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鹿谷将手臂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撅着嘴,一言不发。接着,他闭上眼睛,独自沉思起来。很快,他又慢慢地睁开双眼。

“现在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麻生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呢?”他看看江南的表情。于是,江南便直截了当地问起来。

“手记最后,不是说鲇田老人已经得出一个结论了吗?鹿谷君!你知道那个结论是什么吗?”

“那很微妙。”鹿谷紧锁眉头,“我还有那么一点不太理解。我还没有弄清鲇田老人究竟是怎样得出那个结论的。大致情况,我是明白的,但怎么说呢?就像拼图时,最后一块总也对不上去,如果要硬塞,那整个拼图就会变得七零八落。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江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不置可否地点头应和着。鹿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有一点,江南君。”他接着说起来,“这本手记中,有些内容让人费解。很多地方让我觉得纳闷。”

“除了你刚才所讲的地方,还有吗?”

“是的,比如…”鹿谷刚要说,想了想,又咽了回去。他显得很累,把头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片刻,“总之,要看明天的了。”鹿谷叹口气,自我安慰地说着,“等我们到了黑猫馆再说吧。说不定鲇田老人亲眼看到宅子后,会恢复记忆的。我的迷惑说不定也会消除的。”

“明天要查看地下甬道吗?”

“估计要看。”

“但是…”

“我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帮鲇田老人恢复记忆。我当然可以现在就冲着他说——你就是天羽辰也。但这么做的后果,只会让他的头脑更加混乱。如果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复对往日的记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为此,我们必须要打开一两堵墙…”

“但是,万一发现尸体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是想通知警察吗?”鹿谷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报不报警,应该由鲇田本人决定。我又不是警察,况且最近,我对那种所谓的善良市民应尽的义务之类的话也听得有点腻烦…当然,如果你硬要报警的话,我是不会强行阻拦的。”

5

这里不是黑猫馆。真正的黑猫馆应该在别的地方…

这句话对江南的冲击太大了,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在鹿谷的催促下,再度朝这个建筑物的玄关走去。而鲇田冬马则不管鹿谷说什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一个被捕获的囚犯,跟在他们的后面。

“刚才,我站在院门外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

鹿谷和江南他们穿过敞开着的白色大门,走到昏暗的玄关大厅。

“我们是从便门走进来的,那个便门位于院门的左边。但手记中便门的位置却是在院门的右边。另外,我们现在看到的风向兔的位置是在屋顶正面的右边,而手记中黑猫馆的风向猫的位置则在左边——手记中写的是东侧,从方位判断,就是左边。”

既然左边是东侧,就说明黑猫馆的玄关是朝北的。江南努力回忆着手记中的描述,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细微之处。那个手记要是附有建筑物的平面图就好了…江南心头升起一股无明之火。

鹿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从肩膀的挎包里抽出一张纸片,递了过来:“看看这个。这是我按照手记中的内容,描绘出的平面图。虽然比较粗糙,但大致看一下,就能一目了然地发现一些问题。”江南看看纸片,上面用铅笔画着黑猫馆的平面图。玄关朝北,进门后,正面右首内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大房间位于玄关大厅的右侧——也就是西面。沿着左首内里的走廊朝东走,两面分别是饭厅、沙龙室、厨房以及鲇田的房间。

江南从平面图上抬起头,又看看自己目前所站的玄关大厅。

“完全不对。”此时此刻,他才痛感自己的记忆和观察能力真是太差劲了,“这里所有房间的位置和这个平面图上的位置正好相反…”

楼梯在左首内里,大房间在玄关大厅的左侧,走廊在右手边…所有的位置和手头这个平面图恰好是左右颠倒,就像是镜子里的影像一般。

“虽然没有画出来,但刚才,我们下去的地下室的地形以及地下甬道的拐弯方向,这里所有的一切和手记中所描述的位置正好相反。另外…”

“如图所示,黑猫馆的玄关是朝北的,手记中也是这么描述的。但是这个宅子的玄关却不是朝北。”

“是吗?这么说…”

江南不禁想起两三个小时前,浓雾笼罩下,自己站在宅子前的情景。当时,一阵大风吹过,大雾散去,一瞬间,阳光照在玄关处。当时快到中午了,太阳位于正南方。这么一来,这个宅子的玄关当然是朝南的。

真正的黑猫馆应该在镜子的对面。

果然是那样——这个房屋和黑猫馆——这两栋房子就像是建在镜子两边…

“去大房间吧!”鹿谷朝白色的房门走去,“鲇田老人,你也来吧。”

在他们的催促下,鲇田老人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缓慢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外面的大雾已经散去,射进大房间的彩色光线比他们刚来时要明亮鲜艳得多,淡化了一点那“废弃破屋”的感觉。鹿谷精神抖擞地走到房间中央,大致看了一下三面墙壁上的彩色玻璃,回头看看江南:“感觉如何?”

“…”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里的彩色玻璃是以扑克牌上的图案为原型的。地面上贴的也是黑红相间的瓷砖,我觉得这表示的也是扑克牌的颜色。”

“是的。”

江南只能老实地点头称是,鹿谷接着说下去。

“而黑猫馆中是怎样的情形呢?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这些窗户上都镶嵌着‘王’、‘女王’、‘骑士’等图案的彩色玻璃。‘王’和‘女王’暂且不提,扑克牌里怎么会有‘骑士’呢?如果有的话,难道是J?另外地面上的瓷砖也是红白相间的。你怎么认为?江南君!”

“会不会是——国际象棋呀?”

江南轻轻说完,鹿谷那凹陷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像在说:“干得不错。”

“一边是扑克牌,一边是国际象棋;一边是白兔,一边是黑猫。”鹿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就像刚才在外面和你说的,这是露易斯·凯洛里的‘阿莉斯’。<奇怪国度的阿莉斯>和<镜子国度的阿莉斯>—— 昨天晚上,你不是说看过<奇怪国度的阿莉斯>吗?那一定还记得吧——阿莉斯追着一只白兔,掉到洞穴里,最后到了‘红心女王’统治下的扑克牌王国。”江南总算想起了那些主人公。会从马甲里取出怀表看时间的白兔,胡乱拧下别人首级的“红心女王”。

说实话,江南不太喜欢那个童话故事。童年,看这本书的时候,主人公阿莉斯那自以为是的性格就让他生气不已。因此,他压根就没有看续集<镜子国度的阿莉斯>,而<奇怪国度的阿莉斯>的内容也忘得差不多了。

“<镜子国度的阿莉斯>是从阿莉斯抱着小黑猫,照着镜子开始的。这次她迷失在国际象棋王国。”说到这里,鹿谷的视线转移到了站在入口处的鲇田老人身上。

“我可真服你了。”他冲鲇田说起来,“在这之前,虽然手记中有许多描述让人感到别扭,但我还是坚持认为黑猫馆就在这里——阿寒的森林中。由于手记中出现了黑猫和国际象棋,因此我曾经以为黑猫馆的建筑风格或许受到了<镜子国度的阿莉斯>的影响。但是当我来到这里后,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建筑物的颜色与手记中描述的不同,而各处位置又正好颠倒。并且彩色玻璃上的图案也是受了<奇怪国度的阿莉斯>的影响…真服你了。我根本就没想到20年前,天羽博士竟然会委托中村青司设计建造了两个别墅。”

鲇田看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吭。他身体单薄,有点驼背,左手残疾了,不能动弹,头顶秃了,左半边脸上留下了烧伤的痕迹,眼罩遮住了左眼…看见他这个样子,江南觉得很难受。

这和神代教授以及橘老师所讲述的天羽辰也的往日风采简直是天壤之别。他竟然是如此衰老,堕落,满身伤痕。这就难怪在阿寒町,他们路过的那个电器店的主人会没有认出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鲇田就是过去那个宅子的主人。如果现在让他和往日的友人、同事见面的话,又有多少人能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天羽辰也呢?

“你看上去挺累的。”

老人低着头,戴着茶色的无檐帽。鹿谷看着他,说道:“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沙龙室里还有好几把椅子。我们去那边吧。”

6

鹿谷从房间一角,拽出摇椅,让鲇田老人坐下,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斜前方。江南也找了个椅子,坐在他们中间。

“鲇田先生,能听我把话讲完吗?”鹿谷盘起长腿,缓缓开口了。老人依然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鹿谷不管不顾地说起来。

“来到这里以后,我才明白这里和手记中的黑猫馆不是同一个地方。我估计20年前,天羽博士在别的地方建造了另一个别墅…因此,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刚开始读你的手记时,便设定的问题。就是黑猫馆究竟在哪里?”

与大房间相比,这里的光线要昏暗许多,满是灰尘。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了进来。鹿谷将视线转移到江南脸上。

“昨天晚上,我不是对你说自己还有许多纳闷不解的地方吗?其实,那些地方就暗示出黑猫馆的所在地点,但是愚笨的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是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虽然我还买了深奥的动物学方面的书籍,但没有任何作用。我真是可怜。”

听鹿谷这么一说,江南在心里琢磨——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那又算什么东西呢?他老实地点点头。

“究竟哪些地方让人感到别扭呢?还是让我具体地、按顺序解释一下。”说着,鹿谷从脚下的挎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活页本,放在膝盖上,“比如说——第一天,鲇田去酒店接那帮年轻人的时候,有这么一段描述:‘那天难得有雾,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如果手记中出现的城市是钏路的话,那白天出雾本身就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手记里却用了‘难得’,不是很奇怪吗?在夏季的钏路,一个月中有半个月是有雾的,这可是很有名的。难道不是吗?”

“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好,再看看这一段。”鹿谷迅速地翻了几页,“这是在他们从酒店回黑猫馆的车中‘后面座位上的三个人闹哄哄的。一会儿隔着玻璃窗,胡乱指着;一会儿又大声念着道路标识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你想像一下。那帮20多岁的年轻人会弱智一般地大声喊着‘限速50公里’,‘洛松超市’之类的文字吗…”

“是啊,的确不会那样。”??

“同样是在车子里,冰川隼人说前一天,独自去了‘那个监狱’。我们一般会把‘那个监狱’理解成是塘路湖畔的集治监狱。后来他又说自己曾经去过网走看守所。但是当他在酒店大厅与鲇田老人见面时,是这么说的‘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可真不错。’我们当然可以理解成他是第一次来钏路,但是从前后文来看,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他指的不是路市这么狭小的地域,而是整个北海道。如果这样的话,就和他前面所讲的话——我曾经去过网走看守所,前后矛盾了。接下来就是‘暮色’的问题。那天,鲇田老人和那伙年轻人碰头是在下午3点半左右。当他开车,搭着四个年轻人回黑猫馆的时候,手记中有两处关于‘暮色’的描写:‘大雾已经散去,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车子缓慢地行驶着。’他们是下午5点半多到达黑猫馆的,当时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前灯的光柱冲破了黑暗’,竟然使用了‘黑暗’这个词语,说明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难道不奇怪吗?那可是8月1日的北海道呀!下午5点半左右,天色是不可能暗的。难道那仅仅是鲇田老人记错了?我们能这么理解吗?”

江南不知该怎么回答。鹿谷接着翻起手记。

“接下来——对,这也是让我觉得纳闷的。第一天晚上,餐桌上出现的是小羊羔。风间裕己不是还显得不满,说有膻味吗?不擅长做饭做菜的管理员,在客人来到的第一天,便给他们准备了小羊羔,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

“晚饭后,那帮年轻人跑到沙龙室去了。鲇田被冰川叫到窗边,坐在椅子上。当时有这样一段描述:‘麻生把遥控器拿在手里,前躬着身子,盯着电视画面,但因为都是些不熟悉的节目,他显得很无聊,来回更换着频道。’但是昨天,我看了报纸上的电视预告,发现这里大多数的节目和东京是一样的。连《鱿鱼天》都有。几乎没有发现什么不熟悉的地方节目。”

“是啊,的确是这样——”

“还是那个时候,冰川一边和鲇田老人说话,一边做着这样的举动:‘他把食指放在镶嵌在黑色窗框里的厚玻璃上,从上至下,画了条竖线。’而且,后文中还有这样的描述:画在红玻璃上的一条线。怎么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

“能在窗户上用手画出一道线,就说明玻璃上凝有水雾。当时是夏天,室内开着冷气。不管早晚外面有多寒冷,房间里的玻璃上也不应该有水雾出现。”

江南用手梳理着满是尘土的头发,歪着脖子。鹿谷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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