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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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有人敲门。
曹景记站起来,打开门,我看见门外有两个穿警服的人。那一瞬间,我应该一下想到是曹景记犯事了,警察来抓他。可我没有那样想。我当即认定他们是曹景记的同伙。我甚至怀疑他们是被曹景记施了法术的纸人,因为他们的脸也都很白,白得不正常。
曹景记对他们低低地说:“进来吧。”
然后,他对我说:“这都是我们刑警队的同事。”
他们是警察?我觉得他们穿的警服都不合体。
我忽然想起一个电影,两个人害死了两个警察,把他们的衣服从身上扒下来……那电影中的两个亡命徒跟这两个人还真是像。
我观察着他们的脸,他们的神情都有些怪,很飘。
他们进了屋,都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他们坐在我和门之间,也就是说,他们的四条腿挡着我出去的路。
曹景记把门关上了,动作就像他打开时那样轻。
我一下想到,我可能真的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了。
曹景记指指我,对那两个人说:“你们看看他。”
其中一个人看了我一眼,没有一点笑意,他问曹景记:“这是你哥哥吗?”
“不,不是。”
另一个说:“那就是你弟弟。”
曹景记说:“我的哥哥弟弟长的其实并不像我。”
那俩人感叹:“你俩真像。要是你当他,或者他当你,肯定没人能认出来。”
我哆嗦了一下。我看看曹景记,连忙说:“熟人还是能区别出来的。”
曹景记突然对我说:“要不,咱俩就换换?”
我一惊:“换什么?”
他说:“就是我当你,你当我呀。”
我挤出一点笑,带着讨好的味道:“你真会开玩笑,当一个卖字的作家多苦啊。”
曹景记也对那两个人挤出一点笑:“你们觉得呢?”
那两个人都挤出一点笑:“我们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
这时候,墙上挂的那个破钟敲响了,很刺耳,“咣!咣!咣!咣!咣!咣!……”丧钟为谁而鸣。
我鼓了鼓胆气说:“曹景记,我还有事,我走了。”
他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阻止我,他说:“那好吧。”
我说:“有空你到我那去玩。”这完全是一种客套,我没给他名片,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地址和电话。
我走过那两个人的四条腿时,也跟他们打招呼:“再见。”
“再见。”他们是一同说的。
曹景记说:“我送你。”
我说:“不送了。”
曹景记说:“不行,楼道黑。
出了门,他又轻轻把门关上,然后他低低地说:“要是你发现那个人在北京出现了,你立即通知我。”
“噢。”我随口说。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送我到了楼梯口,有了点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束灯光照着他很白的脸,贼吓人。那一刻,我觉得他的眼神可疑到了极点。我低头匆匆走开。
出了那个旧楼,我感到无比孤独。
一个人,匆匆走过,看了我一眼。他也许是小偷。他也许在对我说:小偷向您提示,谨防警察。
我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剧院中,四周的座位都空着。帷幕慢慢拉开,台上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束惨白的光,从舞台后直直伸出来,照在我脸上。我看不清四周。一个恐怖故事要开演了……
见鬼了
从死亡的方向看,总会看到
一生不应该见到的人
—— 多多
这天下雨了。雷声阵阵。
我躺在床上,走在去往梦乡的半路上。亮起一道闪电,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一个人在电脑前打字的侧影。闪电一灭,那侧影就被黑暗吞没了。
我打了个冷战,坐起来。
是梦。幸好还有这样一个借口。
一个人经常到编辑部投稿,时间一长就熟了。他是一所大学的学生会主席,他几次邀请我去他们学校搞一次讲演,主题是“恐怖文化”。
他叫许康,他的脸也很白。
我太忙,一直没有去。
这一天,许康又来了。
大热天,他挤公共汽车,满脸是汗。
我说:“我去,就这几天,时间你安排吧。”
他极其高兴,说:“周老师,谢谢您!”
两天后,我真去了。我穿一件挺做作的黑风衣。
路上塞车,很严重。好像有一辆汽车撞到了高速路的护栏上,有伤亡。因此,我到了那所大学,已经很晚了。
梯形教室。
我进去的时候,学生们都等在那里了。有近百人。
我快步走上讲台。许康介绍我,说我是作家,那些可爱的孩子就用力鼓掌。
我谈笑风声。
我说:“恐惧在人类精神世界里占据很大空间。人生来就有恐惧。婴孩脱离漆黑、温暖、宁静的子宫,对光明充满本能的恐惧;临死的时候,对黑暗、消亡、未知充满无望的恐惧。恐惧潜伏在人类的心理经验中,滋生于人类的想象中。”
我说:“人类的安详永远低于人类科技水平的最上限。和浩渺的宇宙比起来,科学太渺小了,像漂浮的一粒尘埃。因此,人类的恐惧无边无际。”
我说:“人类的恐惧和人类的想象成正比,恐惧感越强烈想象力越发达。”
我说:“东西方的恐怖文化不太一样。西方更倾向于外星人,机器人,刑事犯,那是某种物质的恐怖。在东方,在中国,更倾向于鬼魅——鬼魅包括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可解释的现象,隐隐约约的神秘的不可抗力等。那是某种精神的恐怖。就像中西医的区别。前一种恐怖不绝望,似乎总可以抵挡,用智慧,用技术;后一种恐怖常常不可救药,从内部摧毁你。”
我说:“我写恐怖故事的理念是——展现恐怖,解构恐怖,战胜恐怖。”
这时,靠近门口有个穿中山装的男学生拿过麦克风问:“周老师,现在有一个周德东就在门外,他说路上塞车,他刚刚赶到。这就是东方式的恐怖吧?”
我说:“差不多。不过,假如真的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要怕,只要追查,一定有一个周德东是假的。”
那个学生惊惶地说:“周老师,我不是打比方,真有一个周德东在门口,他和您长得一模一样。”
我想到以前发生在天安县的那件怪事,我的心一抖。难道是那个一直飘在阴暗之处的另一个神秘的我又出现了?
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很吃惊,大家交头接耳,很多学生站起来朝后看。
坐在第一排主持这次演讲的许康也摸不着头脑了,他站起来走过去,想看看到底是咋回事。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来。
他站在我旁边小声说:“确实来了一个周德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他人呢?”
许康:“他已经走了。他听说您在这儿,很生气,说您是假的,他质问我为什么不把事情搞清楚,然后就气咻咻地走了。”
我问:“他长的啥样?”
许康上下看我的脸,说:“他跟您长得特别像,也穿着黑风衣,真是怪死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的脸比您白。”
听完这些话,我几乎忘了自己还坐在台上,我张大了嘴巴,回不过神。
教室里的人骚动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静静等我说话。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康轻轻碰了碰我。
我端正了一下姿势,装作很平静地说:“刚才是个误会,没事了。”接着我说:“哪位同学还有问题?”
这时候,那个穿中山装的男学生又站起来,用麦克风问:“周老师,我一直以为,写恐怖故事的人应该是最勇敢的人。可刚才——请原谅我的直率——我觉得您害怕了。”
这句话很尖利。下面有些骚动,有很多学生站起来朝后面看,想看看说话的人长得什么样。还有一些学生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我说:“没那么严重。不过,我确实有点紧张。因为,我担心我是假的。”
那天我草草收场了。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的都市灯火,一路都在想,想那个脸上没血色的周德东。
他是画的一个我?
你看见很多张你的脸
有黑白的素描
有彩色的油画
可是,你怎么也找不到
那个画家的脸
—— 无名氏
有个女孩叫毛婧,她19岁,家住山东省长岛县。
那个县在大海中的一个小岛上,很封闭。那里的人要走出来,得坐大船。
毛婧有一个表叔在北京,但是两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毛婧想投奔这个表叔,在北京找个打工的地方。
毛婧是第一次出远门,她在济南换车时,不小心背包被偷走了,她一下就变得身无分文,连身份证都丢了。
她坐在火车站广场上,举目无亲,回不去长岛,去不了北京,就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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