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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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拖到一条稍微有点亮光的走廊上。在这里她听到一阵阵如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像是由许多人的声音汇聚而成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这声音是如何发出的?仿佛是众多野兽在呼喊,或是在地底下爬满的鬼魅魍魉发出的恐怖呼声,实在太吓人了。

前方出现了一些白色的东西在不停地晃动,似乎是在空中轻轻飘荡的花朵。弗洛伦斯定睛一看,原来那并不是花,而是抓在铁栏杆上和伸出栏杆外的几只人的手。

呻吟声越来越近了,这些声音是从铁栏杆后传到走廊来的,呻吟声音不停地传进弗洛伦斯的耳朵。

押送弗洛伦斯的男子对着走廊尽头呼喊了一声,从看似无人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名士兵。他带着清脆的金属刮擦声走近了铁栏杆,原来那是钥匙串的声音。接着牢房被打开一条缝,里面几个人影马上拥挤到门边想钻出来。

黑暗的牢房里蠕动着四五个人影。狱卒一把夺下弗洛伦斯紧抱在怀里的旅行袋后,又按低她的头,把她推进了牢房里,狠狠地撞在想往外逃的人身上。把她的肩膀和脸都撞得生痛,被用力扭过的脖子也在隐隐作痛。只听身后响起咔嚓的一声,弗洛伦斯身后的门被关上了,然后被上了锁。弗洛伦斯被撞得跌坐在地上,但她想到自己不会马上被杀掉,一股放下心来的感觉又让她暂时忘记了疼痛。

弗洛伦斯的周围响起了巨大的哭泣声,因为这些女孩无法从这里逃脱,才发出了如此绝望的哭喊。弗洛伦斯也用力扑到栏杆旁大喊:“等等,还我的行李!”她知道喊了也没用,也只能这么叫喊几声出出气。包袱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只不过她不希望让人看到里面破旧的换洗内衣罢了。

那位奔走了一整天,把自己从匈牙利带到这里来的男子已经大步离开了,负责看守的士兵也回到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坐下歇口气去了。

弗洛伦斯双膝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跟着旁边的女孩们一起痛哭了一场。到这时她终于相信传闻是真的了。而她原来还一直不肯相信,因为派去接她的人口口声声说是带她来城里干活的。但既然是要她来城里干活,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人关进监狱,所以看来自己已经凶多吉少,终究是要被杀掉吸血了。

虽然这种结局多少也在预料之中,但过度的绝望和恐惧使她蹲在栏杆旁无法动弹。等眼泪都流干了后,她的情绪才稍微有所缓和。这时她才有心情环视了一下四周。她慢慢转过身子,朝牢房里头的深处看去,这才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景。

起初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战战兢兢地爬过去看了一眼。她看到两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躺着像是睡觉。当靠近她们身边时才看清,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看清情况后,弗洛伦斯发出了响彻深夜地下室的尖叫。一股寒流穿过她的全身,连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这里虽然也有照明,但只是在走廊上点着一支火把而已,整个地牢里一片漆黑。那两个盖着毯子好像在睡觉的女孩已经奄奄一息,其中的一个几乎已经停止了呼吸,另一个也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像只虾一样时曲时伸,毯子被她踢开了,因此她的身体全露在外面。弗洛伦斯无意中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女孩的全身一丝不挂。弗洛伦斯看清是怎么回事也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她的身体看上去是黑色的,好像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

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全身沾满了凝固的血迹,还布满无数小孔,血从一个个小孔里渗出来,流出来的血凝固后变得发黑,失血的身体上布满了黑点。不仅身体上满是小孔,脸上也到处都是,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连两只眼窝里也积攒了不少发黑色凝固了的血。女孩显得十分痛苦,眼睛也看不见,几乎丧失了意识。弗洛伦斯从没看过这么惨的人。

“水,水……”她不断抖动着嘴唇,好像在说什么。嘴唇肿得很厉害,似乎被打破了。沾血的嘴里能看见满口白牙。

弗洛伦斯想试试她发烧没有,就撩起她因沾血而变成一团的头发。但她的额头全沾着血,连放一根手指的地方都找不到。

“水?没有水吗? ”弗洛伦斯对着四周喊道。可是得不到回答。她看到旁边有个杯子模样的东西,急忙过去拿在手里一看,里面是空的。弗洛伦斯抓着铁栏,冲着看守士兵的方向大声叫喊道:

“水!能给我点儿水吗?”还是没人回答。

“水早就没有了! ”一个女孩赌气似的低声回答。其他人只是继续哭着。

“不但没有水,食物和药品也没有,连一块干净的布也找不到。”

“原来这样……”弗洛伦斯气馁地说。

“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死了。在这里已经见过好几个人就这么死去了。”

“看守的人也不管吗?”

“士兵不在,刚才已经离开了。这时他已经睡觉去了。”有人在黑暗中回答。周围的啜泣声、濒死者的呻吟声仍然持续着,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恶臭。

弗洛伦斯摸了摸缝着铁锯的裙角,硬邦邦的。太好了,铁锯还在!既然入夜后卫兵已经回去了,何不马上就动手把铁栏给锯开?我已经看见了,看见了这些凄惨的女孩和这座地下牢狱,我看见了可以向国王控诉的一切证据。这种地方,即使多待一刻也无益。

弗洛伦斯一时不知道该先把锁锯掉,还是该先锯断一根铁栏。如果锯锁的话,一定得在今天晚上干完,如果今天晚上没办法锯掉,明天一早士兵开锁时就能发现,那么锯子也就保不住了,唯一指着救命的工具便会被搜走。而且并非今晚把锁锯掉就能逃得了,锯掉后还得留点儿时间在天亮前逃出去。弗洛伦斯觉得这太难办到了。

另一方面,如果锯断铁栏杆,可以花上两三天时间也没问题。大概不会明天就杀掉自己,因为自己才刚被送到这里。因此弗洛伦斯马上从裙子里取出铁锯,动手锯那根最靠里头的铁栏杆。

她刚开始拉动锯子,马上便发出极大的嘎嘎声,这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这时她倒希望周围的呻吟声和啜泣声能更大些。

她觉得周围的女孩很难说得上话,她们因为过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变得几乎发狂,想问她们点儿什么的话,她们也只会哭泣和呻吟,一句也不想回答。即使弗洛伦斯开始动手锯铁栏,她们也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既不关心你在干什么,也不关心你干的事对她们有什么意义,她们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这里有位男人,应该能帮自己一起逃出去吧,但遗憾的是牢里关着的全都是女孩。但也多亏是用来关押女孩的牢房,所以显得不是太坚固。铁栏的间隔很宽,一根根铁栏也比想象的细。只要锯断一根后,再用力把它折弯,就可以从间隙里钻出去似的。

只是,就算铁栏很细,她也拿不准自己的力气够不够把它折弯。万一折不弯它,就得从栏杆下面再锯一次,把它整根取下来才行。如果折了一半力气就用完了,那么后果就严重了,不但自己逃不走,事情还会彻底败露。要是没有力气把折弯了一半的铁栏扳回原状,倒不如一开始就别折弯它。弗洛伦斯告诉自己,凡事一定要小心谨慎,胜败在此一举,只许胜不许失败。万一不能活着出去,不但自己会丢掉性命,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年轻女孩被杀。

但是,光凭弗洛伦斯的力气,就算一根细细的铁栏杆,好像也不容易锯断。她不停地锯了两个小时,铁栏只被她锯出一道细沟。

女孩们哭累了,一个个陆续睡着了,牢房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奄奄一息的女孩的呻吟声也小了下去,已经快要死了。而另一个大概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故意把惨遭如此对待的人关在牢里?是让我们照管她们吗?弗洛伦斯边锯边想着。但是牢房内既没有水,又没有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帮助她们。弗洛伦斯知道,这座城堡里果然住着可怕的恶魔,正常人绝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来。自己必须早日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卢迪也应该已经来到城堡附近,躲在森林里等着救我了。

她边想边鼓励自己,手中仍然锯个不停。天一亮后卫兵也许马上会回来,这样一来就不能再锯了。这种事只能在夜里进行。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拖出去,像旁边两位濒死的女孩一样遭受折磨。因此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然而由于昨晚没睡好,加上一整天紧张的长途劳顿,她已经疲累不堪了,脑袋不时地垂了下来。不久,她把铁锯在裙子下面藏好后,便躺在地上睡着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听到了一声很大的声响。牢房里稍微亮了起来,因为走廊里已经很亮了,看来还是有阳光照进地下室的某个角落来。

正当她想从地上爬起身来时,却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因为她看见士兵们正把浑身是血的赤裸的尸体搬出去。只见他们抓住尸体的两只手腕,把尸体拖在地上拉出去。女孩身上的毯子掉了下来,全身都裸露在外,身上到处都是的伤口一览无余,那情景惨不忍睹。

但是牢房里的女孩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没有一个人关心如何处理那些尸体,她们全都挤到牢门口,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想挤出去。

弗洛伦斯不想和她们挤在一起,她知道现在根本就无法逃出去,因为走廊上还站着几个男人,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牢门。其中有几个手里拿着面包和水杯,弗洛伦斯估计他们是要给她们送吃的。光是把想挤出去的女孩往里推的男人就有三个,女孩们的力气根本抵不过他们。

莫非这些男人也是吸血鬼?弗洛伦斯茫然地想着,但看起来他们脸上还显得挺和善。

啊!弗洛伦斯下了一跳。因为她不小心直起身子时,铁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赶紧捡起来藏在裙子下。多亏女孩们的动静非常大,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那边去了,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但比这更让弗洛伦斯害怕的是,锯铁栏时落在地上的铁屑居然在铁栏外散了一地。而且刚才拿着面包站在外面的士兵们就踩在那上面。

上帝啊!弗洛伦斯闭上眼祈祷着。千万别让外面的男人发现那些铁屑!

两具裸尸被拖出牢房后,等在外面的其他人马上抓起她们的双脚抬了出去。在牢房门口争先恐后想挤出去的女孩们被推了进来,拿着面包的士兵们走进牢里,在每个女孩的腿上各放下一块面包,又在旁边的地上放下一个杯。弗洛伦斯也有一份。分完后士兵们就离开了。杯子里是汤,但却是冰冷的。弗洛伦斯斜眼看着走廊上的那堆铁屑,士兵们一个个踩着铁屑走出去,但幸亏没被他们发现。她边看着边祈祷。终于最后一个士兵也走了。太好了!她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士兵都离开后,走廊尽头只留下一个卫兵。不久这个卫兵也坐下了。由于他离那些铁屑还有点距离,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但至少看来应该还没事。弗洛伦斯想,等太阳落山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那堆铁屑。想到这里她终于放了点儿心,她抓起硬邦邦的面包嚼了起来,为了实现冒险的逃亡,她必须保持必要的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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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牢房里的一个女孩渐渐和弗洛伦斯熟悉了起来,她就是昨晚回答过弗洛伦斯问话的那位女孩。她长相甜美,只比弗洛伦斯大一岁。听说也是从罗马尼亚境外被带来的,两人多少有点儿语言不通,必须通过动作相互进行交流。

她叫做莎吉,已经被送来近一个星期。所以她说:“今晚我一定会被当做牺牲品,还好我是个孤儿,死了也没人会悲伤。”弗洛伦斯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弗洛伦斯问她,这座城堡的女王为什么要不断残杀少女?她回答说,因为女王是吸血鬼。她还说,女王脱光了少女们的衣服后,再杀了她们,然后吸她们的鲜血。

莎吉出生的村子位于森林深处,和弗洛伦斯的故乡瓦拉几亚有几分相似,两人回忆起童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弗洛伦斯十分庆幸自己可以在这种可怕的地方还能交到朋友。

时间又到了夜晚。听说凡是把少女们拖出去杀死,一定是在晚上,所以当地下室的走廊里照进来些许阳光,隐约能听到云雀的鸣叫时,她们暂时就安全了,因为白天绝对不会被杀掉。因此少女们在白天便恢复了平静,像个正常的人了。弗洛伦斯因此可以和莎吉亲切地交谈。一旦太阳开始下山,少女们又变成一副野兽般的模样,全身开始不停地发抖,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她们像动物一样弓着背蜷缩成一团,不断发出既像哭泣又像呻吟似的声音。

刚才还在兴高采烈地谈论自己村里的趣事的莎吉也一样。不,莎吉比她们更惊慌。不管弗洛伦斯怎么跟她说话,她甚至连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嘴里不断发出像生病的小狗般的呻吟。弗洛伦斯这才知道,原来恐惧可以让人变得和动物一样。

夜更深了,四周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响。但只要仔细听,就能听到牢房里女孩们因恐惧而发出的呻吟越来越响。

弗洛伦斯抱着双膝坐在笼牢的角落里,虽然她也泪流满面,但没有哭出声来。突然,旁边啜泣着的莎吉号啕大哭起来,她的双手各抓紧一根铁栏杆,边哭边摇晃着,但铁栏十分坚固,只看见她自己的身子在不停地摇晃。

弗洛伦斯也大吃一惊,一时弄不懂是因为什么。但她很快就知道原因了,她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从走廊正往自己的方向过来。

隔着铁栏和放声大哭的莎吉站在对面的是个很面熟的男人,他苍白的脸上长着粗硬花白的胡须,身材十分矮小。弗洛伦斯认出来了,他就是第一次到自己家里和她父亲说过话的那个人。

卫兵也来了,他们粗野地打开门上的锁,伴随着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他们弯身钻进牢房里。大胡子男人随手向一个女孩一指。他指的果然就是自己预感到会被杀害的莎吉。

莎吉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站起来后绕到弗洛伦斯身后,然后使尽浑身力气抱住弗洛伦斯,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弗洛伦斯的骨头都掰折了。弗洛伦斯感到一股钻心的痛楚,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卫兵似乎早已对此熟视无睹,毫无表情地揪住莎吉的手。莎吉紧紧地抓着弗洛伦斯的手臂,大声尖叫着狠狠咬了一口卫兵的手。卫兵疼得大叫起来,气急败坏地朝莎吉的脸扇了一记耳光。站在牢房外的大胡子男子也吓了一跳,赶紧进来给卫兵帮忙。其他女孩们眼看有机可乘,不约而同地拥到牢房门口想往外逃。门口的另一个男子赶紧关上了牢门。

莎吉在弗洛伦斯的背后胡乱挣扎。弗洛伦斯的手也被她抓破了,背上还挨了她几脚。弗洛伦斯也惨叫起来。最后,莎吉的身子还是被卫兵抓住了,大胡子男子又抓住了她的双脚,俩人一起把她抬出了牢房。莎吉还在不停地挣扎。两个男子好不容易才把她带走,另一个看守赶紧把门关上后锁了起来。

他们走出好远后,还听得到莎吉时高时低的尖叫声。不久,一声巨大的惨叫传遍了整个地下室。弗洛伦斯知道,那些人正在杀害莎吉,吸干她的血。一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也开始发起抖来,牢房中的其他女孩也一起大声痛哭。弗洛伦斯好不容易才和她成了朋友,没想到仅过了几小时就永远地分别了。

惨叫很快就消失了。卫兵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了回来,又在原来的地方坐下了。过了很长时间后,也许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听到走廊里传来两个人凌乱的脚步声。原来是两个卫兵扛着什么重物走了过来。

弗洛伦斯看清他们扛着的是什么时,差点失声尖叫了出来。那竟是全身赤裸的莎吉!白色的肌肤上到处是鲜血。牢房里的女孩们好像见惯了,没有人吓得喊叫出来,但弗洛伦斯由于第一次见到这种惨状,再加上白天刚刚和莎吉聊得十分投机,所以受到的刺激也更深刻。

牢门打开后,卫兵先站在门口严密地警戒着,防止其他女孩趁乱逃跑。

莎吉被慢慢放在昨晚那位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孩躺过的地方。卫兵们没有用毯子盖住她赤裸的身子就迅速离开了。弗洛伦斯十分气愤,这些人实在禽兽不如!她赶快跑到莎吉的身边。

莎吉就像昨晚见过的那个女孩一样,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痛苦地呻吟着,但好像意识不清了,连弗洛伦斯呼喊她的名字,对她说话都得不到回答。昏暗的牢房里,只见得到莎吉雪白的身体上浑身是血,而且仔细一看能看到全身露出数不清的许多小孔,她的脸上也有很多伤口,眼窝里也积满了血。弗洛伦斯担心她看不见,便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她眼窝里的血,但是莎吉的眼睛好像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

莎吉的身体开始发抖,也许她冷了,因为她赤裸着全身。弗洛伦斯又看了一眼莎吉的身子。虽然莎吉遭受了这种折磨,但还能看出她的身材长得非常苗条匀称,只不过身上的血已经完全被榨干了,腿部的皮肤也干巴巴地布满了皱纹。

不能让她就这么躺着。弗洛伦斯心想。她拖过一条身边的毯子想帮她盖上,可是马上被人使劲抢了回去。

“这是我的东西,别把血沾在上头!”有人在黑暗中说道,“那边还有毯子呢。”

弗洛伦斯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地上有两条昨晚死去的两个女孩盖过的,被血浸后变得硬邦邦的毯子。没办法,弗洛伦斯只好站起来走过去取。

毯子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臭味。也许这里靠近厕所,但毯子上的臭味大多是它本身带着的。弗洛伦斯已经习惯了牢房里的臭味,但毯子上的臭味特别浓。总不能让莎吉这么光着身体躺着,所以她还是挑了其中一条软点儿的拿回来,轻轻地盖在莎吉身上。莎吉的身子还在不停地发抖。

“你现在还有心思这样做,等你习惯了就不会了。”还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确实,除了自己,弗洛伦斯发现没有谁想帮莎吉做点儿什么。

“我们已经帮不上她什么了。她很快就会死去的。”她说。

也许关在这里的人已经经历得太多了,而且知道这里的规矩是按照进牢房的先后顺序依次杀人,因此大家很明白明天会轮到谁,或者是后天该轮到谁。

“那个女孩本来应该死得更早点儿。”那个女孩又说了一句令人不解的话。

“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弗洛伦斯问道。但没有得到回答。

今天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水、食物或药品可以帮莎吉解除痛苦。下午送餐时只送来一个稍大些的水瓶,但大家一拥而上抢着很快就喝光了,到晚上便没有一滴水可喝了。

那个少女说得对,不到一个小时莎吉就安静了下来,已经死了。

弗洛伦斯数了数牢房里的人数,还剩两个,连自己在内一共只有三个人,这意味着再过两天就该轮到自己了。过了一会儿,一位少女又开始大声痛哭起来,因为她知道,明天就该轮到自己了。

卫兵站起来睡觉去了。弗洛伦斯迫不及待地跑到铁栏边,取出铁锯又开始锯了起来。一共只剩下三个晚上的时间了,就算第四天晚上把它锯断了,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后天晚上,最迟大后天晚上天亮之前没有把它锯断的话,自己就必死无疑了。

这么一想,弗洛伦斯更睡不着了。从今天的情况看来,白天似乎还可以睡觉,直到早上卫兵回来之前,足可以整整锯上一个晚上,白天再睡觉就可以了。

自己无异于死刑犯,她想道。而且离执行死刑的日子只有三天了。不知道自己犯下什么罪,但相当于已经不明不白地被判了死刑。正因为自己是无辜的,所以白天还可以在坚硬的地板上躺会儿,弗洛伦斯这么想。

自己能有什么罪呢?硬说有罪的话,顶多自己犯下的是贫穷的罪。这间牢房里关的女孩们,个个被迫身负与生俱来的贫穷的罪。如果生为这座城堡的主人,自己也能把城外的女孩一个个抓来杀掉,吸干她们的血,而且毫不担心受到惩罚。而一旦生在贫穷的家里,就只能默默地忍受被人宰杀的命运,连句怨言也没处说。上帝啊,你为什么在世间制造出如此不公的事呢?

以弗洛伦斯的力气而言,不管多么拼命拉动铁锯,花一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能不能锯出一道一毫米深的沟槽。昨天足足花了一个晚上,也只在铁栏上锯出一条小沟而已。以这种速度来算,接下来的三个晚上要锯断这根铁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弗洛伦斯的头发恐惧得竖了起来。而且自太阳下山后,少女们的哭喊声、呻吟声、以及长长的悲叹声,都几乎要让人发疯。弗洛伦斯之所以能不哭不叫,是因为一门心思都扑在锯断铁栏上,抱着有机会能逃出去的希望。她想,如果没有这份希望,自己肯定也会大哭不止的。

弗洛伦斯什么都不想,专心致志地拉动锯条,还不忘把落在铁栏外的铁屑刮进牢房里,以免被人发现了。不久,她的手指已经皮破血流了。手指的痛楚让她想到莎吉所受到所遭受的酷刑,那该比这要不知痛苦多少倍。一想到这里,她全身害怕得发抖,不管手上多么疼痛也不敢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用锯子割下一块上衣袖子上的布,再用布裹在铁锯的一端握住,这样锯起来就一下子快多了。她直懊悔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么做?锯习惯了以后,也逐渐掌握了诀窍,这样沟槽便越锯越深。锯刀固定得更紧了以后,速度也慢慢加快了。

但弗洛伦斯知道不能高兴得太早,如果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不完这一切,性命也就保不住了。通过计算后得知,今晚之内至少要锯掉铁栏的超过三分之一部分,也就是必须接近一半,否则大后天晚上在天亮之前将来不及锯断。那样的话,那天晚上卫兵还未撤走时,她就要被拖出牢房,剥光衣服后被杀死了。

开始锯了之后才知道,锯铁条和锯木头完全是两回事,虽然不算特别难,但也不那么简单。她已经不敢奢望在三个晚上之内能锯断两处地方了,连能否顺利地锯断一处都不敢太有把握。而且即使锯断铁栏了,能不能弄弯它也不算很有把握。万一无法弄弯铁栏,自己还是无法逃生。

应该行,一定行,一定能弄弯它!只有相信能做到,并且努力去做才有希望。弗洛伦斯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同时手中拼命地继续锯着。

今天整天待在牢里不动,身体根本不觉得累,而紧张和恐惧也让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另两个女孩似乎也不觉得困,只是一味哭着,让人觉得她们的眼泪还真多。但奇怪的是她们俩都没有提出要帮自己的忙。但仔细一想也难怪,如果今晚不能锯断铁栏的话,她们俩就根本无法得救。她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就算三人齐心协力一起锯,但锯子只有一把,总之,今天晚上之内根本不可能锯断,女人的力气还是太小。即使她们肯帮忙,至少明晚要被杀害的那位女孩是不可能得救的。

如果明天晚上能锯断的话,还可以多救出一个人。但即使三人同心合作,明天晚上也很难保证能锯断。虽然已经锯得越来越顺手,但进度反而比原来的慢。弗洛伦斯一边专心锯着,一边想着原因。终于她想明白了,因为铁栏杆的中间部分比较粗。相反,只要过了中间部分,接下来进度又会快起来。

她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右手的肘部和肩膀开始酸痛起来,渐渐快失去知觉了。弗洛伦斯一抬头,才发现走廊里已经透进一丝朦胧的晨光。时间过得真快,她心里咒骂着春天这个季节,因为春天的夜晚短,天已经快亮了。

其中的一个女孩已经睡着了,那位知道自己今晚将要被杀掉的女孩仍然醒着。这很自然,如果她是自己的话一定也一样,弗洛伦斯想道。可是最可怕的倒是还没锯断铁栏天就亮了——那样自己会懊悔得发狂,一定无法像那个女孩似的默默地哭泣。

她赶紧伸手把铁屑拨进牢房里,然后稍微放慢点速度继续锯着。牢房里因为有个女孩睡着了,因此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她担心卫兵可能会听到锯子的响声,但也无法因此而停下手里的活睡觉去。

外头终于响起了卫兵的脚步声。她赶紧清理完铁屑趴在地上,拉过毯子假装睡觉。卫兵走下石阶后打开门看了看,然后又很快回到走廊里,坐在固定的位置上。

石阶旁的门似乎还是没有上锁,这说明只要能逃得出牢房至少可以爬上那段石阶。她总算还认得这里到马厩所在的后院那条道。但是只逃到后院并没有意义,因为马厩那里的后院四周还围着高高的墙,找不到一个出口能出去。必须从一楼爬上石阶到围墙上,或到更高的地方寻找窗户爬下去才能逃生。

但是完成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所以快天亮时才逃出牢房还不行,至少得在天亮前一小时把栏杆锯断。弗洛伦斯躺在地上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想来想去地盘算着。她抬头看了看铁栏的锯口,发现了最让人害怕的事——直到现在居然只锯了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这让她仅有的一点睡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天下午,莎吉的尸体刚被运走,那位脸色苍白的大胡子男人又带进来一个新的女孩。他夺走那个女孩的行李后,把她推进牢房里就迅速离开了。那位新来的女孩茫然地一直站在牢房里,她问弗洛伦斯这是怎么回事。弗洛伦斯明白地告诉她,你被骗了。

弗洛伦斯看着眼前这个新来的女孩。自己要是逃不出去,这个女孩至少能比自己多活一个晚上。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被抓到这里的女孩竟然个个都长得很漂亮。

一到夜里,另两个女孩又开始哭起来,被她们的绝望所感染,弗洛伦斯也哭了。但是新来的女孩依然满脸迷茫,也没有哭,因为她根本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个脸色苍白的大胡子男人带着两名士兵出现了,是来执行死刑的。三个男人打开锁后进入牢房里,抓住那位已经自知难逃一死而大哭不停的女孩。女孩拼命地尖叫着挣扎,但这一切只是徒劳的抵抗,男人们抱住她的身子和腿,把她抬了出去。

不久,就传来一声巨大的惨叫声。没有人确实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确实的结果是,那个女孩已经被杀了,鲜血也被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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