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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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座的脑子里瞬间闪过“糟了”的念头,他想到“可以不用杀人的”。可是为时已晚,女人魔鬼般的压迫感,让他起了寒战,并生出一股冲动,于是他便不假思索地握紧刀子,往女人的胸部刺下去。

当他感受到手中的刀锋刺穿皮肤的感觉时,刀子已经深深刺入女人的身体里了。他无意做出杀人的事情,可是刀子已正中女人的心脏。很意外的,被刀子刺中的伤口,几乎没有血流出来。因为刀子就像盖子一样,堵住了伤口。一刀毙命这种事,确实是会发生的。

这时如果拔出刀子,大概会有很多血从女人的体内喷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回溅的血。男人知道这一点,所以就让刀子继续留在女人的身上。等女人的心脏完全停止跳动,再将刀子拔起的话,血就不会从伤口喷出来了。

男人脱掉衣服,只穿着内衣,准备下水。他知道女人的尸体如果被发现,事情就麻烦了。因为有尸体的话,就是杀人事件,是严重的命案,没有尸体的话,警方就会认定那是单纯的失踪案件,因此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所以一定要把尸体藏起来才行。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最好的藏尸地点就是大海,如果藏在陆地上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他检查了一下女人的手腕和颈部的脉膊,确定脉膊已经停止跳动,身体也开始失去温度了。他想:已经可以了吧!接着,便小心地拔出尸体上的刀子。果然,血没有喷出来。

关上窗户,将门打开一个小缝,确定守望塔周都没有人影后,赤座才扛起女人的尸体,走到门外。因为扛着女人的尸体,所以他很不容易才锁好门,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来到沙滩上。把钥匙藏在附近的沙堆里后,才又扛着女人的尸体一起进入海水中。赤座打算把尸体拖到佐多岬尖端的礁岩海域,他很会游泳,这一点距离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赤座很了解这一带海潮的情况。因为当时不是海潮起落的时间,女人尸体藏在岩石间会往上浮起,所以赤座立刻游回千滨海边,并且回到守望塔,擦干身体,穿好衣服,拿起藏在沙发下的女人衣服及鞋子,及不知道要做什么用的绳子,才回到G市的家中。接着,他把水泥砖和铁丝放进以店的名义购买的汽艇之后,开着汽艇从海面回到佐多岬。接着,他再度把女人的尸体拉上来,用铁丝将水泥砖缠在女人的双脚上,再让尸体沉入海底。

完成了上述行动后,他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店里,沉着指挥店里的工作人员和打理店里的事。

后来,他发现媒体非常怀疑和真由美一起去艾尔辛诺饭店的筱崎太一,便利用这一点,偷偷地把真由美的衣服处理掉,并找机会把杀害真由美的刀子藏在筱崎的车子里,再向警方告密,说筱崎就是凶手。警方本来就受到媒体报导的影响,再加上又在筱崎的车子里,找到沾有真由美血迹的刀,这当然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于是警方便认定凶手就是筱崎,并且逮捕了他。

既然筱崎已被逮捕,赤座暂时也就没有被逮捕的危险了。可是,他认为继续住在G市的话,还是相当危险,所以就把小酒店顶让给别人,自己跑到东京用伪钞赌马,没想到还是因为使用了大量的伪钞,而遭到逮捕。

警方在调查赤座的素行时,意外地发现他竟然就是真由美命案的凶手。赤座这个人做的坏事可多了,他和黑社会的暴力组织也有相当的关系,是个胆大包天的大坏蛋。不过,他再怎么坏,仍然对杭不了警方严酷的盘问。

然而,关于辛岛真由美在G市的艾尔辛诺饭店像一阵风一样消失的事,他也一无所知。赤座是杀了人之后,才从媒体的报导,得知真由美离奇消失的奇怪事件,他自己时这件事也感到非常惊讶,所以不管警方怎么盘问,他唯一的答案就是不知道。

所以G市的这个大命案,最后虽然找到了杀人凶手,却仍然无法破解女人为何能像烟一样消失的谜团。还有,赤座说他和女人相约的时间是九点钟,可是,筱崎太一却说九点的时候真由美和他一起在饭店里。如果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谎,那表示辛岛真由美在同一个时间里,人在G市也在F市,这实在太奇怪了。这个谜当时没有破解,恐怕以后谁也破解不了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赤座觉得古怪,那就是相约在守望塔见面时,女人为何不穿衣服之事。以前他和女人见面的次数可以说是不计其数,可是女人从来不曾那样裸露身体。赤座最后对这件事情的解释是:女人裸露身体,是为了引诱男人,让男人疏于防备。

顺便也要提一下伪钞的事情。当天赤座所使用的一千圆与一万圆伪钞,可说是日本战后最好的伪钞,印质之精密,外行人根本无法分辫真假。警方一再逼问伪钞是在哪里制作的,赤座都说不知道。那些伪钞极可能来自外国,赤座是在G市时,从某个外国黑手党手里大量购入的。

那些伪钞不只印刷得惟妙惟肖,钞票上有浮水印,还使用磁性墨水来印刷,因此骗得过使用磁性感应辫识的自动贩卖机。这些伪钞会被识破的原因,应该是赤座太心急了。如果他只在贩卖机上使用,光是靠贩卖机找回来的零钱过日子,不仅可以过着小康的日子,也不会被人发现他杀害辛岛真由美的事情了。总之,人是不能做坏事的。

文艺JS十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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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座的官司缠讼了十五年之久,甚至上诉到最高法院。不过,最后仍然没有办法推翻一审无期徒刑的判决。在这场漫长的诉讼里,赤座一直主张自己杀人是基于正当防卫,因为先动手要杀人的是真由美,自己只是防卫时,一时错手置人于死,所以认为无期徒刑的判决并不恰当。

可是,使用伪钞本身就是重罪,再加上杀害了真由美之后,竟然想嫁祸给筱崎,也都是犯罪的行为;此外,以前他还有非法持有毒品、强暴妇女的前科。检方综合他的种种罪行,认为判他无期徒刑并不为过。

松下谦三先生在JS文艺杂志上写的这篇文章,我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才看到的。看了他的文章之后,我愕然发现自己的某些想法是错误的,并且更确定自己确实对真锅先生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一直以为真由美小姐是真锅先生杀死的,其实不然,杀人的人是赤座。

不过,有些事情我仍然不能理解。这位小说家说过:这个案子的谜底,恐怕永远也无法破解。他还说不知道真由美小姐是怎么从401号房消失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全裸地出现在她与赤座相约见面的守望塔里。

只有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因为真由美小姐变成透明人之后,才去千滨的关系。赤座去守望塔的时候,透明人的药效己经消失了,所以才会看到真由美赤裸着身体。或许是药效提早结束了,她应该是打算在透明的情况下,杀死赤座的,可是药效结束了,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赤裸着身体杀人,可是对手是个大男人,她还是失败了。

如我以前所想的,真由美小姐像水蒸气一样从艾尔辛诺饭店消失的理由,正是吃了透明药的关系。因为世人并不知道地球上有透明药这种东西,所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真由美小姐像蒸气般消失的原因。不过,那时我认为是真锅先生先吃了透明药,然后在饭店逼迫真由美小姐吃下透明药,并且把真由美小姐带离饭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但是,若我以上的推理成立了,那么同一天——二十日晚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就解释不清了。因为那天晚上变透明以后的真由美小姐曾经到过我家,还试图攻击我。如果小说家松下谦三的描述无误——真由美小姐似乎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被杀害的,那真由美小姐岂不是在被杀之后,才来攻击我的吗?我觉得让我留下深刻恐俱回忆的时间,应该是深夜十二点以后。难道那时才八点多吗?对我而言,这件事是永远解不开的谜。

真锅先生走了以后,我有一段时间非常难过,经常想寻死。那段日子里,我最难熬的时间,就是每天黄昏以后。我变得不能独自吃饭;一个人的时候,会难过得食不下咽,所以妈妈只好每天都陪我吃晚饭。还有,我也不想经过曾是真锅印刷厂的门前,所以放学的时候便绕远路,从另外一个方向回家。

妈妈的情况似乎也和我一样,她也不愿意靠近真锅印刷厂附近。还有,她脸上的笑容几乎完全消失了。真锅先生好像也没有给妈妈联络的方式,所以我们无法写信给他,而他也一直没有写信给我们。真锅先生彻彻底底地从我们母子眼前消失了。

真锅先生走的时候,留给我许多组合玩具和模型飞机,可是我并没有好好的收藏它们。因为我房里没有足够空间来收藏那些组合玩具和模型飞机。除了书架和书桌,我房里可以摆放组合玩具和模型飞机的地方,就只有榻榻米地板上的墙角了。如果有一个专门摆放那些模型的架子,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只是我还小,没有能力自己制作架子,而妈妈当然也不可能帮我做一个架子。

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真锅先生做了一半的那个模型飞机,后来我并没有完成。其实,我是可以去F市唯一的模型玩具贩卖店,请人家教我怎么做的,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孩子,独自去店里,人家根本不会理睬我;除非有大人陪着,否则谁会去理我这个小毛头呢?还有,妈妈也不是适合陪我去那里的人。我在那个时候才深切地了解到,对男孩子而言,父亲的存在是何等重要的事。

那些日子里,我非常不想见到会让我想起真锅先生的事物,所以我虽然把组合玩具与模型摆放在地上或桌上,却一点也不想把玩它们,后来妈妈叫我把它们全部丢掉。那一年冬天,我便在院子里把它们一个个地烧掉了。其实我本来不想全部烧掉的,可是,就在一个接一个烧的时候,心里突然产生一个念头,与其留一个或两个在身边,让自己触景伤情、徒增痛苦,倒不如全都烧了。于是,所有的组合玩具和模型飞机全部被我烧掉了。

我过着有气无力的日子。但是,在那仿佛己经奄奄一息的日子里,却也有一件好事。那就是:因为真锅先生不在我身边,我只好和别人交朋友了。

然而,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让我觉得好像一直在等待真锅先生回来。这个想法渐渐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基于这一点,在我要上中学的时候,妈妈决定拜托住在东京的亲戚帮忙找房子,然后搬到东京。搬到东京后,我们住在蒲田地区的亲戚家附近。因为要到东京定居,所以我们就卖掉原来的房子,可是那间房子还有货款,还掉货款后,我们就没剩多少钱了,因此我们没有在蒲田买房子,只租了一间老旧的、有两个房间和小餐厅、厨房的公寓住。至此,我们和真锅先生完全断了线,如果他回到日本,我们也已经离开F市,找不到我们了。

我们住在京滨快车沿线“杂色”车站附近的公寓,离多摩川的堤防很近。这个地区虽然不靠海,但是有多摩川流经,所以刚搬来的时候,我常和妈妈一起到堤防上散步,可是上了中学认识了新朋友以后,我就和朋友在河边跑,发展我的新世界。

当时夏天的多摩川是可以游泳的,这在现在是很难办到的事。我常和朋友在河里游泳、捉鱼。东京的少年都很干净,也很亲切又聪明,这让我对东京的生活感到很满足。

妈妈在蒲田车站的车站大楼化妆品店里,找到一份业务兼店员的工作。当时她才三十来岁,长得又漂亮,所以好像有人想帮她作媒。

在我长大后的回忆里,妈妈似乎也和几个人交往过,不过最后都没有结果。后来,妈妈又开始到夜店上班,经常很晚才回到家。我很不喜欢妈妈做那样的工作,不过,因为妈妈晚上上班,我才有机会和有相同遭遇的朋友一起做晚饭,或是一起去吃中国菜。后来我还因为可以和朋友自由地聊天聊到很晚,而庆幸妈妈工作的时间是晚上。妈妈曾经说: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去麻烦她的亲戚,可是我和那一家的人,似乎不大合得来。

我在东京没有学坏。我不抽烟,不去飙车,不接近女人,也不碰毒品,而且不管别人怎么引诱,我都不去夜店很多的热闹地区闲逛。我不是忍耐着不去,而是因为辛苦谋生的妈妈就在那样的地方工作。我完全不觉得那种地方有吸引力。

像东京这样的大都会里,存在着许多乡下地方想也想不到的诱惑。即使身边没有人监督,我也没有变坏,这应该要感谢真锅先生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他说:“要好好照顾你妈妈,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他还说:“也要帮忙我照顾她。”只要想到他那些话,再强大的诱惑我也能避开。

在学期间,我并没有拼了命的苦读,只是尽本分地认真读书。因为我了解我和妈妈的生活不易,所以不论高中或大学,我都选择公立的学校就读。关于就学的事情,妈妈从来不干涉我的决定。刚进大学时,我就开始认真打工,所以从大学二年级起,妈妈不必辛苦工作,也能维持我们的生活了。

大学毕业后,我虽然进入大公司工作,但还是没有能力买房子,只是搬到和泉多摩川堤防旁、比较宽敞的新住宅大楼里。新家的房租相当高,所幸公司有住宅津贴,可以帮忙分担。我和妈妈终于可以摆脱那间令人厌烦的老旧公寓,搬到有两间卧室、有客厅,也有餐厅和厨房的新大楼住宅里。对长久住在有如箱子般的房子里的人来说,能住进宽敞、明亮又摩登的新家,真令人心生感激。

新家位于大楼的八楼,可以从阳台看到多摩川和多摩川对岸登户的房子。沿着多摩川的河堤往上游走一小段路后,就可以欣赏到种植在河两岸和堤坊上的绿树,这是一条很棒的步道,很适合身体需要疗养的妈妈。

妈妈在我读大二的时候,就辞掉工作了。她那时已是不得不辞职了。她已经五十出头,本来在小酒店里的工作,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只好离开酒店,在大楼里做清洁女工。于是我就叫她不要做了。

长时间的夜生活和大量饮酒,影响了妈妈的健康。虽然她没有得到什么大病,却必须经常上医院做复诊与治疗。她一直没有再婚,所以直到我大学毕业,我们都住在出租公寓里,也没有任何财产。

时光冷酷无情,不会为人多停留一分一秒。曾经因为真锅先生的离去,而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活下去的我们,不知不觉地在没有真锅先生的陪伴下,又生活了二十多年。

不知道妈妈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她总是沉默不语。可是,已经入社会,每天挤电车,过着通勤生活的我,偶尔还是会想起F市时期的生活。然而记忆里F市的日子,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失去了真实感,变成了儿时的梦境。有时回想起那时的事情,还会不自觉地自问“那些事是否真的存在呢?”

我一直有这样感觉。长大以后,这种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发生在G市、那件像蒸气一样消失的女性失踪事件,已经被世人所遗忘;当时把这事件写下来的小说家松下谦三先生,如今也已经作古,他写的那些文章后来有没有出版成册呢?如果有,现在世面上还能找得到那些书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发生过那些事吗?为什么大家都不再谈论了呢?以前的我是一个生活在幻想中,个性有点古怪的小孩,难道那些只是我童年里某个夏天的幻想吗?

或者那只是我曾经做过的一个长梦,而我却把梦和现实生活混在一起了?只有我知道事件的真相,只有我看到某些情景,一九七七年的夏天,F市曾经有透明人。然而,现实生活里是没有透明人的吧!如今我已长大成人,那一段日子变成令我晕眩、百思不解的记忆。可惜谁也无法去证实那些事情了,因为那是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情。

 

第十三章

 

早餐的餐桌上,永远只有我们母子两人,这种情形数十年如一日,一点变化也没有,我也早就习以为常。因为新住家的周围还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所以早晨的阳光能毫无阻碍地照射在餐桌上。这一天我一边吃妈妈做的早餐,一边看电视上的早晨新闻。电视里正在播报的一则新闻,叙述一位前任的警备军人逃出北韩二十二号政治犯收容所,经过中国,逃到南韩的事迹。此人受到日本非官方组织的邀请,日前来到了日本。

这个人名叫徐光铁,据他描述,二十二号收容所像个囚犯村一样,容纳了五万名政治犯,是北韩最大、最糟糕的监狱。根据徐光铁的说法,二十二号收容所里有拷问刑具,也有营业单位和简单的墓园,一旦被关进那里,永远也没有被释放出去的可能,就算是死了,也会被埋藏在那里,连尸体都无法离开那个收容所。

徐先生还说:因为食物短缺,二十二号收容所里的人只好嚼树根过活。另外,那里有几千个因为病重,而无法撑过冬天的人;也有几千个因为身体虚弱,受不了寒冬而冷死的人;还有几千个人是饿死的。徐先生剪了一个五分头,有一点胖,从体格看起来像是个柔道家。

吃过早餐,我就出门,搭电梯下楼,然后快步走到和泉多摩川的车站,先搭小田急电车,再换都营新宿线,去公司所在的大手町上班。我在办公桌前忙了一整天,正想准时下班的时候,服务台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人在一楼大厅等我。

因为我并没有和任何人约定见面,也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突然跑来找我,便带着满肚子的疑惑,来到一楼的大厅。我先去询问处,说明自己就是浦上,询问处的服务小姐立刻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指着沙发那边。当我转头看向那个方向时,一位坐在靠玻璃墙沙发上的男子正好站起来。我朝他走去,他也朝我走来,这使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觉得自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角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当我们靠的更紧时,我看清楚了,这个一边伸出右手,一边接近我的男子,正是今天早上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徐光铁。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是浦上先生吧?我是从韩国来的徐光铁。”他用有点生硬的日语说着。

“我是浦上,今天早上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你了。你是从收容所里逃出来的吧?可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逃离北韩已经五年了,来日本一直是我的梦想。”

“今早从电视里看到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这实在……请问你认识这里的某个人吗?”我问。

“是的。我认识你。”

“我?总之,我们先坐下来再说吧。”

“不行,我没有时间了。我要找的人就是你没错。一九七七年左右,你住在F市,对吧?当时你家的隔壁是一家真锅印刷厂。”

“是的……你怎么知道呢?”

“果然是你没错。你给人的印象确实如老马形容的那样,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徐先生说着,递给我一封有咖啡色污渍的厚厚信件。信封很老旧了,里面大概有多张信纸,因此显得鼓鼓的。

“这封信是谁写的?”

信封的正面和背面都没有写字。

“马平吉写的。这封信是他五年前交给我的。”

“五年前……”

他的话让我本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我的日语就是他教的。我带着这封信,拼着老命越过国境,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非常抱歉,信有点被泥土弄脏了。”

“啊,这没有什么……”

我看着信封说,心想这封信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到达我手中的。

“非常抱歉,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说话,我非走不可了。我是偷偷跑出来找你的。这封信我一直没有开封,是老马的意思。如果你发现信里有应该公开的重要情报时,请你告诉‘逃离北韩支援会’的人好吗?今天晚上我住在赤坂F饭店,不过我不能给你我饭店的房号,如果你有事找我,可以直接打到饭店,然后再报上我的名字,总机就会把电话转给我。记住我的名字是双人‘徐’,会发‘光’的‘铁’。好了,浦上先生,我真的该走了,请你多加保重了。另外,我也要替老马祝福你。”

徐先生说着又伸出右手,所以我就再度和他握手。有一瞬间,他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并且用几乎让我感到疼痛的力量来握我的手。握过手后,他很快的转身往出口方向的大厅走去。他的一举一动非常准确有力,并且散发着军人果决的气质,我的周围没有会做出这种动作的人物。

我带着受到魅惑般的心情,把信封放入西装口袋,往地下铁的大手町车站走去。

挤在客满的车厢中时,我还是很在意口袋里的信,担心会不见了。一回到多摩川旁的小站,我并没有马上走捷径回家,而是进入车站商店街附近的小咖啡店“R”。

坐在店内最里面的位置后,我点了一杯黑咖啡,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信和钥匙圈,用挂在钥匙圈上的小刀,小心地割开信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回家后再看信,可能是我想看完信后,再面对妈妈吧。

抽出信封内的信纸,纸质相当粗糙。这封信可能数度被弄湿,信纸上有很明显的渴色水渍痕迹。信纸内的文字是用钢笔沾蓝色墨水写的,因为水渍的关系,有一部分的文字被渲染开而且泛白。仿佛夏日幻想的F市生活,突然从幻想世界里跳跃出来,越过遥远的时空,以蓝色的文字形态,出现在我面前。我马上就知道写这些字的人是谁。它和二十六年前贴在制造诱明药小屋门上的纸条一模一样,是让我怀念的字迹:

小阳,你好吗?

我想你一定很好,你的妈妈也很好吧?

小阳的妈妈是个美女,一定遇到很好的人,并且和那个人结婚,过着幸福的日子了吧?请你帮我传达我的祝福,我会在遥远的地方,为她的幸福祈祷的。

你妈妈和你的幸福,是我永远的心愿。

谢谢你在我要离升G港时前来送行,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谢,可惜却再也无法回到日本,想和你再见面的希望,自然是无法实现了。你知道我有多后悔离开你们吗?我非常非常的后悔与痛苦。

写信是我现在唯一能和你取得联络的方式,可是,我甚至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从我现在所处的地方,送到你的手中。虽然这封信送到你手中的希望如发丝般细小,我还是非写不可。徐同志是我非常信赖的朋友,所以我把这封信托付给他。他即将经历死亡般的痛苦,但我相信他必能战胜痛苦,渡过冰冷的鸭绿江,从中国潜逃到南韩,然后带着这封信到达美好的日本,并把信交到你的手中。我相信他能,所以才写这封信。徐的体力很好,曾经获得二级国旗勋章,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人,我相信他一定能挑战成功。

想写的事情太多了,不过,我首先要向你道歉,因为我曾经在你和你妈妈的面前,将我所在的这个邪恶的国家,形容成地球上的乐园。我错了,这里不是乐园,而是人间地狱。我现在所住的地方,更是这个地狱的最底层,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今天晚上不知道谁会死掉,明天也有人会死,后天也一样。比较起来,死在F市的真由美和被逮捕的赤座,不知有多幸福。

幸好你没有跟我来,你那时的判断完全正确,是我错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能够凭着本能避免了这个错误,也救了你妈妈,让她免于踏入痛苦的深渊。

我写这封信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和被绑架的日本人原田智康、藤田美雪有关,他们两人现在就在这个二十二号收容所里,身体的状况还算不错。不知道北韩政府如何交代他们的事,如果说他们己经死了,那就是谎言。

不过,除非美军攻打北韩,杀死金正日,否则他们被释放的可能性几乎是零。被关在这个收容所的人,大概只能活三年,因为这里缺少食物,也没有药和衣物,更别说什么暖器设备或燃料了,冬天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冻死很多人。

我写这封信的另一个原因,和一九七七年夏天发生的事情有关。我很遗憾在离开之前没有把真相告诉你,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只好在这封信里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了。

我们三个人——就是我、真由美和赤座,是金日成大统领派来日本进行革命和争取革命资金的工作人员。被北韩政府派来日本的工作人员还有很多,但是住在F市和G市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以优异的成绩从平壤的金正日政治军事大学毕业,曾经深深地信仰祖国朝鲜的社会平等主义,相信这个国家一定可以摆脱贫困、疾病、卖淫与饥饿,并建立社会健全、没有密告的理想世界。我全心全意为了这个理想而奋斗,所以来到日本,想让日本也像我的国家一样。可是,幸好日本不像我的国家,全世界也只有我的国家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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