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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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良治已经是哭哭啼啼，无法再继续了。

片刻后，眼泪突然滑落在良治稍显疲惫的脸上。挺阔肩膀的男人，在一旁哽咽哭泣，似乎有些异样。

他说“设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有阻止土地价格暴涨的方法吗？……

“祖父如果再活下去，我们就过不下去了。如果不尽快完成继承的话，不仅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会没了，而且，自己各自生活的房子，都要成问问题。我、还有父亲，都苦恼不已，苦恼不已啊。最后……发生了那种事……”

说完后，他放声大哭。这时，吉敷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那么是你？还是……”

“是父亲。父亲在E酒吧外面等候，把祖父诱入没有人的小巷后，从后面把他勒死了……”

吉敷在那一刹那，吃惊地屏住了呼吸，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令人震惊了。竞然是那么回事。凶手是自己的亲人？

“可是，在这次地震当中，购买的大楼部分倒塌，父亲死了。我想，这肯定是祖父的亡灵在作祟。所以……”

羁村良治放声痛哭。吉敷竹史顿感大失所望，这起事件，令人回味起来，真是如鲠在喉。

经过调査，良治没有直接参与谋杀精次郎。五月二十四日夜晚，他有不在场证明。决定谋杀精次郎，似乎都是德一一个人所为。那样的话，要让良治背负谋杀精次郎的部分法律责任，也许很困难。

首先，求证就太困难。

土地暴涨，波及意想不到的地方。吉敷竹史想，如果自己担任他们的辩护律师，也许会主张，谋杀矶村精次郎的凶手，是土地的暴涨吧。土地价格无止境地疯狂飙升，逼迫肌村家，不得不谋杀自己的父亲。

而且，因土地暴涨被杀的，不仅仅是矶村精次郎。他的儿子、德一似乎也同样是牺牲者。

在新闻传媒追査P市的矶村家大楼部分倒塌时，吉敷竹史也探寻到了，令人震惊的事实。

矶村家购买的写字楼，是带土地的所谓“商品楼”。土地价格的异常暴涨，挤压建筑费用，导致这栋楼，成为存在严重偷工减料的问题楼。

与承包矶村家大楼的、工程公司同行的、大型工地的相关负责人，在回答电视采访时，说道：“我现在做工程，也被逼到无路可退了，出现了赤宇什么的。成本也被最大限度地压缩，被压缩的成本，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劳务成本和部分资材。特别是钢筋。我这大公司还算好，小公司就更严重了。

“劳务成本被压缩后，一个焊接工，一人必须焊接的钢筋数量，比以往多出很多。这必然在某种程度上，要偷工减料。还有，不能说是哪儿，可有时，就会用从国外进口的次品，临时凑合。那个立刻就会断裂呀，从焊接的接头部分开始。

“钢筋这东西，主要通过韧性，对抗地震的左右摇晃，在防止建筑物倒塌上，发挥最重要的作用。那个如果突然断裂的话，房屋一下子就要倒埸了也。我想不只是P市的那栋大楼。最近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从去年到今年建造的、小公司承包的民间公寓呀、分租大楼呀，大家最好都不要太信赖啊。因为成本被削减，都是突击工程啦。”

数字风景

这是一个奇迹。阅读数字，可以预知未来。当灾害到来的时候，你则难以诉说。

“4、14、25、8、3、7、18、45、4、3、9、6、1、2、4、35、11、9……”

电话那头，连续不断地传来大声朗读那些数字的男子声音。

“喂喂……”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大概是打错了。有一天，我想听足球转播，把收音机胡乱地调来调去。结果，在杂音中又听见了那个混着杂音的声音。

“14、2、1、8、6、9、12、11、34、6、4、9、54、67、8……”

在休息日或是较早下班的日子，我一整天都听着这些数宇。我孤独一人，所以已经那样过了十年。

现在，我完全理解了这些数宇的意思。这是把历史的行进，置于数宇之中，大声朗读出了全世界人类，历史波的直观变化。

我花了十年时间，终于明白了。历史就是数字波。换句话说，就是一面灵活地弯曲起伏，一面时时刻刻描绘的历史设计图。根据这个波形，每隔几年，就会有战争发生，有英雄诞生。

通过阅读这些数宇，我明白了肯尼迪、希特勒、拿破仑，就是采用配景画法，投影在前后排列的三个屏幕上的幻影。

而且，这些数字。才是时时刻刻变化的历史本身，所以从解读这些暗号中，也可以正确地得知。世界上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件。例如：

“5、9、24、8”反复出现，就是某处正在实施大规模的内乱计划。

“17、8、9、1、0”反复出现，就是某国的学者，正因历史性的大发明，或发现而兴奋激动。

“11、2、9、8、4”就是指发生了地震。

“2、4、2、9、4、3”就是经济恐慌的前兆。

“1、11、48、0”就意味着英雄的诞生、或者死亡。

我丝毫不清楚，为何只向我，报告这么宝贵的情报。历史的变迁，逐一向我明示，可是似乎，谁也没有听见这个广播。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这些数宇的排列，听起来比任何一首诗，都还要优美。同时，我也发觉，在自己经常看见的风景中，也暗藏着这些数字。

数字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向我报告，只是我没有注意。这么一来，我都不需要收音机和电话了。

在一个非常晴朗的周六下午，我在道路旁摆放的，一张咖啡桌旁边坐了下来。邻桌男人放在桌上的书，被风吹卷了页，一个一个数字，接连不断地展示在我眼前。

“4、11、24、31”，接着，又从头开始，“2、4、9、16”。

我扭头看着别处。在另外的桌子旁，年轻女孩们正在玩着扑克牌。从我这个位子，可以看见穿着黑色套装、戴着黑色大檐帽的女孩，手中所拿扑克牌的数宇。

“14、2、9、9、4”

啊，这不是好数宇。就在我附近，大概会发生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吧。

一位老妇人开始横穿我面前的石板路。就在那时，一辆载满了猪的卡车，飞驰而来，撞到了老妇人。老妇人慢慢地飞向空中，然后，落在玩扑克牌的女孩们脚旁。

卡车继续横冲直撞，冲人了水果店。柳橙被撞得裂开，飞往店内，其中几个滚落到大街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我一个一个地数着。

猪从卡车里面逃了出来。一头、二头、三头、四头。我没有理会周围涌起的一片尖叫声，起身离座，把四个硬币放在桌上。

我慢慢地大步走着。来到上行楼梯时是四十三步。上楼梯，有三十六阶。穿过检票口。电车驶入眼前的四号线。七号车的车票。

找到一个空位后，我坐了下来。眼前男子展开的报纸上，有一篇题为《两岁幼儿被绑架》的报道。

这也不好，意味着东方国家，即将遭遇大规模的突袭。

街上到处充满了数宇。可是，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些。谁也不去读路边电光快报中，清楚的数宇报吿。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全世界只发给我一个人的报告。我是被选中的人。历史在我眼前被创造。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毫无疑问，是被神选中的天才。

我知道一切。我认为自己周围的人，都像是焦急无能的蚂蚁。他们不会阅读每天都摆在他们眼前的历史计划书，每天每天，只能如同浮在湍流中的零碎木板一般，随波逐流。

我也可以作为预言家，君临于全民之上吧。可是，我不那样做，而是在朋友们的集会中出席，不断地说出充满警句的言语，猜中微不足道的未来，或是猜中放着不管的电话，会在响几声之后停止，而自觉洋洋得意。我想显示自己是如何与众不同，蔑视社会和名人。不管怎样，我是比历史上的伟人更伟大的人。历史这东西，正在我的脚边翻滚着。

我渐渐地连去上班都觉得愚蠢了，每天在公寓里，从早睡到晚。

有一天早晨，房间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出去一看是房东。他看着我的脸说：“8、6、14、28、16。”

可是，不知为何，我突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数宇排列。

我跑向邮箱，抽出报纸。报纸上满是大大小小、意思不明的数宇。

“这是怎么回事！”我向着身后的房东喊道，“究竞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只是呆呆地歪着脑袋，耸耸肩说道：“2、4、14、80、13。”

我跑到外面的大街上。街上所有招牌上的文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数字。而且，我丝毫不能理解，那些数宇的意思。

我抓住行人，挨个向他们说话。语言完全不通。他们也一样，都只说着意思不明的数宇。我疾步快跑回家，拿起电话拨号。

这是以前我听读数宇声音的号码。然而，这次听见了如此的话：“今天下午四点，会发生毁灭性的大地震。”

可是，我已经无法向所有人传达。

玻璃柜

据说，人在临死时，会在瞬间梦见自己的一生。我似乎梦见的不是自己的一生，而是生物的一生。

经营了五年的领带卖场要改装，一个长一米三十，宽五十公分，高八十公分的大玻璃柜，决定不要了，叫我拿出去扔了。可我无意中把它拿回了家。

想了一阵子，把它用在哪儿呢。突然，我想起来了蝌蚪。孩童时候，经常把蝌蚪养在水槽中，观察它怎么变成青蛙。这么大的玻璃柜，不只可以存水，中间还可以做一个沙地。光靠水的话，蝌蚪变成青蛙时，会很难受吧。

在玻璃柜的右半边，放上沙子，左半边装上水。于是，一个小小的海岸就出现了。在沙地上，植上铁道模型用的塑料树木，做成森林，再放上磨坊。

星期天，我坐电车到郊外找寻找蝌蚪，但只找到青蛙卵。寒空般透明的软管中，星星点点地排列着黑色的球。我把很多青娃卵，一齐装人牛奶瓶中，带回了家。然后把它们移入玻瑰柜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青蛙卵在水中摇晃的身姿，仿佛太古的海中，出现的原生动物。

我每次下班回来，都要看它们一阵。有一天，卵全都孵化了。水里变成了漆黑的一片，挤满了正在游泳的小蝌蚪，只可惜，它们近半数已经死了。

十天后，它们终于长出了我翘首以盼的手和脚。

两周过去了，它们好像变成了青娃。只是好像，因为样子实在很可笑。

我原以为，蝌蚪长出了手脚，一定会立即变成蟾蜍或者癩蛤蟆什么的。可是，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长出了手脚后的蝌蚪，黑乎乎的，令人感到可怕。而且，比我期待的小很多，从青蛙卵孵化成蝌蚪后，它们的身体就没怎么长大。

身形实在是很奇怪。无论过多久，都没有长出尾巴，而且，还矮胖矮胖的。怎么说呢，与其说是青蛙，不如说更像鲇鱼或者鲵鱼的宝宝。

其中，有几条鲵鱼慢吞吞地登陆了。果然还是有尾巴的。

第二天，还在水中的伙伴们，全都登陆了。到那个时候，残存下来的只有十几条。

简直太奇怪了。根本没有变成青蛙。岂止是那样，其中較鱼的脊背，还渐渐地膨胀着，头变得像长颈鹿那么长。

某天早晨，我起床后，瞅了一眼玻璃柜，在狭小的水边，在塑料森林中，挤满了小恐龙。它们拼命地吞食水边的青苔，还有伙伴们的尸体。连塑料树木，它们都奋力地紧咬住不放。我赶紧从附近砍来些真正的树枝，插在沙地上。

恐龙群中，出现了长着翅膀，在空中飞行的家伙。是翼手龙。像编蝠似的，“呼啦呼啦”地在空中飞行，屡屡撞在玻璃柜上。

不久，恐龙群中又出现了像小刺猬一般的家伙。是哺乳类。它的出现如同一声令下，剩下的恐龙们，开始互相残杀，最终灭亡了。翼手龙中，只有一只变成了类似鹫的鸟，可它也很快就死了。

变成剌猬残活下来的一群小家伙，只有五只。

果然不出所料，其中三只变成了小猴子。一开始它们四脚爬行，不久。可以短距离地双脚行走，最后终于可以只用两只脚行走。

它们非常喜欢爬树，如此一来，塑料树木或者小树枝，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它们。我从后园砍来了更大的树枝，牢牢地插在玻瑱柜的中央。于是，小猴子们整天在这个树上爬下爬下，嬸笑打闹。

到这时，我终于明白玻璃柜中所发生的一切的真意。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在这个小小的玻瑰柜中，的确正在上演一出完整的生物进化史。这样的话，接下来，肯定是小小的猴子们，认识了火，拿起了工具，不久转变为人类。

果然，这种征候立刻就出现了。他们揪下一根树枝，把上面的树叶全都揪掉，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废线头，在树枝头上绑了块小石头，开始互相殴打。

打来打去，五只小猴子，最后只剩下三只了。就那样过了一周。

一天晚上，我喝得醉醮醺地回到家，玻璃柜底部，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小拇指大小的人。

由于喝多了，我的眼睛无法很好地对焦。凝神细看，像个男孩。我赶紧拿来了放大镜。鼻子抵着玻璃柜，一动不动地用放大镜看着他的脸，一看大吃一惊。因为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家伙是我！”我不由得大叫道。找来了小学时候的毕业纪念册。把六年级时的郊游照片，拿出来一看，果不出所料，现在玻璃柜中的小人，也在照片中。

玻璃柜中孩童时代的我，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沙地中央发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晕晕乎乎地思考着理由。终于被我想到了。难道不是火吗？玻璃柜中发生的人类进化史中，唯一欠缺的东西。

水中的原生动物，不久上岸，变成恐龙，哺乳类出现，人类登场，知道了工具——一切都如历史教科书所描述的那样，没有出现任何紊乱、任何错误。可是，只有一个不足之处。那就是火。欠缺了人类认识火这么个戏剧性的事件。

好的，我来教教你吧。如果不那样的话，这个玻璃柜中的迷你历史剧，就不完整了。我把刚从酒吧拿回来的火柴，放入玻璃柜中。恰好落在孩童时候的我的脚边。

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很长时间，孩童时候的我，打开火柴盒，拿出了一根火柴，拿在手中把玩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玻璃柜外，好几次划火柴示范给他看，他似乎终于明白了，这个火柴的使用方法。

他双手紧紧地抱着火柴，右脚踩着火柴盒，把火柴头抵着火柴盒的旁边，从下至上地划。

划了几次，终于划出了火。玻璃柜外的我，以及玻璃柜中的我，都大声欢呼。至此历史完整无缺。

可是，接下来的瞬间，我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也许是因为重体力劳动，导致身体疲劳，玻璃柜中的我，手拿划着火的火柴，开始前后左右地摇晃，火柴盒打开后没有关上，玻璃柜中的我，一屁股坐在盒中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火柴上。于是，那根划着火的火柴，掉在火柴盒中的火柴上。

玻璃柜中立刻引起了大火。火柴盒中的火柴，瞬间全部燃烧。大火球不断上升，接着白色的磨菇云翻滚而上。那一刹那，我知道了蘑菇云的成因。

玻璃柜中响起激烈的尖叫声。孩童时候的我，在一瞬间被火焰团团包围。手脚乱动地挣扎了一阵子后，不久就倒下，一动不动。火灭了，一具小小的烧得焦黑的尸体，还是留在了黑色的火柴盒的残骸上。

上床后，我边吸烟边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呢？玻璃柜中发生的一连串历史剧，说的是什么呢？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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