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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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突然死亡的情况下,身体内的酶还未遭到破坏,所以血液不会迅速凝固。因此,即便是在河合死亡一段时间后再去切断他的颈部,也会有大量血液流出。而从现场照片来看,发现尸体的地方确实有大量血迹,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发生的,就无法解释这么大的出血量了。”
“原来如此。”吉敷点了点头,这样的说法很有道理,“老师您觉得凶手为何要砍断尸体的头,并将它带走呢?”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这并非我的专业,我也没有任何资格发表意见。”
“检察方说,凶手作案后又提着死者的头到北上川河边清洗凶器,并将头颅掩埋在了那里。”
“是吗?如果能让我亲眼看一下死者的头部,或许还能进行一番推测。可光凭这几句话,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刚才您说过,突然死亡的尸体,血液是不会立刻凝固的,对吧?”
“对。”
“那么,要是皮肤上沾到这具尸体流出的血,会不会也很难凝固呢……”
“啊,不是的。这种情况下,血液同样会在七分钟左右凝结。”
“是吗?但当时出血量很大,凶手必须找个地方清洗,这一推测没错吧?”
“这一点应该没错。”
“所以检查方才说凶手去了北上川……在村川老师看来,是否有什么可以反驳这一推测的证据呢?”
“没有。”村川边说边摇了摇头。
6
由纪子在身边做着语文作业。虽然通子在二楼单独给她弄了一个房间,但她却总爱在楼下的饭桌上做作业,估计是想和妈妈在一起吧。通子说过很多次,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去做作业,但只要一有机会,由纪子还是会跑下来,在饭桌上摊开教科书和作业本。所以最近通子也懒得再说她了。家教之类的问题,适可而止就好。隧她去吧。
由纪子最擅长的科目是语文,因此做起来很快。看图写话、作文、番茄幼苗的生长观察日记,不到半小时她就都能写好,这一点倒挺值得赞赏。这和通子小时候完全不同。通子在像由纪子这么大的时候,语文可没有这么好。不,或许可以说通子并不喜欢语文。虽然喜欢构思故事,却从没想过要把自己想的故事写成作文交给老师。通子觉得学校里的解答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设法迎合老师们的想法而写出的东西没有一点意思。
然而由纪子却很享受做语文作业时的感觉。写完语文作业她又在通子给她的本子上画起画来,画完还在旁边配上文字。但通子其实想让由纪子别弄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要么做做其他科目的练习,要么预习一下新课程。不过想到平日里学校布置的作业已经够多的了,通子又心生不忍,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由纪子有时会把画好的画折好塞进信封,煞有介事地递给通子,并认真地嘱咐通子过一会儿再拆,接着匆忙跑上二楼。待通子一个人不解地把信拆开,才发现里边是一张通子制作雕金作品时的画像,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妈妈加油!这是护身符。通子瞬间热泪盈眶,同时内心欣喜不已,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叱责由纪子。这张画仿佛清洁了她的心灵,让她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的生活态度。
由纪子是个很乖的孩子,有时通子甚至会惊奇,自己这样一个人,居然会生下如此乖巧的孩子。女儿性格直率,与自己完全不同。自己小时候从未对父亲或母亲德子做过这样的事。当时的自己只注重效率,感觉就像以前的日本小企业一样,觉得只要把成绩搞上去,就能换来父母的喜悦。人生的竞争那么严酷,与其浪费时间给父母写一封信、画一幅画,还不如去多背几个公式。
想来父母应该也这么想。如果自己像由纪子那样给母亲写封信,母亲八成只会无动于衷地告诉通子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做这个的时间不如拿来好好学习,这样子母亲才会更加开心。母亲肯定会这么说的。现在心情不好时,通子也会想对由纪子说这样的话。母亲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如此之深,很难改变。
母亲会有那种心理,原因出在那个时代上,社会中普遍存在着一种长辈要严厉对待晚辈和下属的风潮。虽然如今的日本人已经明白这是一种错误想法,学校的教育也崇尚让学习变得更快乐、实用一些。比如在语文课上学了新的字,就在给父母写的信中用好了。这样不光能记住字的写法,还能让父母感动开心。汉字本来就是要写给别人看的,并不是为了在学校里取得好分数。
看到由纪子这样,通子不由得感激起吉敷来。这都是吉敷遗传给由纪子的美德,他虽然并不这么善于表达,性格中却确实有拯救他人、帮助弱者的因子。而且他的这种想法并不是什么大道理的产物,而是与生俱来的特质,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没有半点关联。想去做的人,不用人说自然会去做,不想去做的人,怎样都不会去做的,仅此而已。
由纪子这孩子身上也同样有这种善良因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美德更是显露无遗,让人欣喜。她的精神世界就是一块金子,面对这样的由纪子,通子不禁产生了一种近乎尊敬的心理。这种事自己根本做不到,通子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让由纪子失去这种宝贵的精神。
除此之外,由纪子还很友好。哪怕是在百货公司顶楼的小型儿童乐园里玩耍,由纪子也能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很快和陌生人交上朋友。这一点,也让作为母亲的通子感到放心。
而且由纪子很为通子考虑,哪怕看到和父亲一起来的小朋友,她也不会表现出羡慕的样子。在孩子们中,还有着很强的领导力,玩什么游戏大多由她决定。在这一点上,她和通子小时候很像,但又有所不同。虽然由纪子有时也会和其他小朋友抢玩具,但只要同伴中有幼儿,她就绝对不会这样做。还会主动让出玩具,刚才还跑个不停、吵吵闹闹的她,一看到比她年幼的孩子,就会马上蹲下来陪他玩。通子当年可没有这样的品质,面对弱者,通子向来不多管什么。
由纪子很喜欢婴儿,只要看到有母亲推着婴儿车,不管离得多远,她都会跑过去看看。这种时候这个小女孩身上所散发的爱心,甚至连她的母亲都自叹不如。不过她不会去逗小孩,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一点明显也遗传自吉敷,女儿继承了父亲那与生俱来的特质。每到这种时候,通子总想让吉敷亲眼见见这个孩子,再当面谢谢吉敷,感谢他给自己带来了一个这么好的孩子。而她自己,根本不配做由纪子的母亲。
不光是性格。待在家里时,由纪子不是写作业就是看书,在学校里成绩也很好。今年春天才升入小学的由纪子成绩一直是全优,班主任对她赞誉有加。每次考试,由纪子的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通子当年也是如此,不过却只坚持到了初中。尽管通子希望由纪子一直保持下去,但又不想让她压力太大,毕竟她还是个孩子。
近来,通子时常会回顾自己的前半辈子,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吗?还是因为自己这一生实在悲惨得无可救药?
通子试着去思考,自己这不堪回首的人生究竟是由什么造成的?自己究竟哪里不好?归根结底,通子还是把原因归结到性上。从小时候起,自己的生活就充满变数和挫折,这一切的导火点都在性上。与藤仓兄弟之间的事,那段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的光阴;为了弄清自己身上的孽缘而与纪罗三郎的约见;还有在贝繁村里险些被前旅馆老板侵犯的事……都一把年纪了,还接连不断发生这样的事,自己真得好好反思一下才行。
如果把一切都归结到自己背负的孽缘上,事情就很简单了。全都因为都井睦雄事件里那些冤死的被害者的怨念到了自己身上,化作今生的孽缘。这样的说法确实容易让人赞同,都井睦雄事件发生在战前,当时“私通”的余波还在日本横行。但如果只是私通,也还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世人对结核病的恐惧,两者相互作用,那件案子就发生了。
但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性。通子曾让具有灵力的人为自己看过,对方指责通子玩得有些过火,需要注意。通子听罢颇为吃惊,并隐隐感到愤慨。但对方随后又会说通子性欲太强,需要整理一下身边的关系。这可一点没错。当时对方还说通子身上有种能使男人丧失心智的灵波。通子反问这是怎么回事时,对方告诉通子这就是前世
的孽缘,并将一切都归结到孽缘上去。又说所谓孽缘,就是会导致性方面容易遭遇灾难。说来倒也没错。从在盛冈时开始,自己身边的每个男人就都像色魔似的,甚至连父亲也不例外。简而言之,就是性欲使通子的前半生发生了扭曲,还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如果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她自己身上,她又该怎么办呢?
初中时,首先对自己表现出好感的是矶田,然后是次郎,一郎,甚至亲生父亲。说起来,原因似乎确实出在自己身上。在面对其他女性时,他们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样子,那种态度只是针对自己。只要自己不在身边,他们就不会那样。这么一来,或许因果关系恰巧相反,其实他们才是自己的牺牲品?尤其是藤仓兄弟,如今他们兄弟俩都进了监狱。要是这一切全是自己的错引起的话,那么“牺牲品”这几个字对他们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之前通子一直把他们的热情归结于自己的魅力,认为一切都是自己长得太漂亮引起的。当然,如今她已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了。身边比自己长得漂亮的人多得是,她们却不会让身边的男性疯狂。通子觉得这是上天对她那傲慢而肤浅的想法降下的报应。每次看到身边的女儿,通子心中也会涌起相同的想法。由纪子的想法很单纯,而自己的少女时代却是扭曲的。问题的关键也就在于这种扭曲。
通子丝毫不怀疑小学时的自己就是众人的领袖。生在加纳家,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自然。只不过到头来这种想法招致了周围人的怨念,原因可以说是任性。后来自己在东京和钏路沦为藤仓兄弟的玩物时,他们也常常把小时候的事挂在嘴边。讽刺全身赤裸的自己,拿以前的女王身份作对比,说如今走到这步田地都是活该,是上天的惩罚。直到这时,通子才明白,原来那时外人对自己是如此地忿恨。可当时自己压根儿没有半点自责,还觉得表现得很自然。
像自己这样傲慢的女子,这世间要多少有多少。然而这种少女的毒,大多会被渐渐地忘掉。或是作为孩童时代的不成熟,被人们原谅。这是很普遍的事。但对通子而言,因为良雄的死,使她的罪孽无法被人原谅。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点原因,恐怕这一点还更重要。藤仓兄第不知道,自己那自以为是的女王气焰在初中时便遭遇了挫折,没有能力的人是无法继续坐在女王之位上的。学生的力量承自老师,而老师的印象则来源于该生的成绩。一旦成绩滑落,就失去女王的资格了。藤仓兄弟还在盛冈,也就是升入初二之前,通子的确还有这种资格。但从初三开始,通子的数学成绩便开始大幅下降,至少在数学和物理上已经成了一名劣等生。升人高中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女王之位。
而那时的通子根本不觉得这是耻辱,心中没有半点羞耻的感觉。通子的心思已被吸引到了其他方面,根本没有这份余力。根本原因在于,自己在性这方面的觉悟觉醒了,并以非常极端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月经初潮时学会自慰,同时藤仓兄弟的威胁从身边消失,这一切叠加在一起,彻底粉碎了自己那膨胀的自尊。脑海里总像蒙了一层雾一样,一片朦胧,思维也变得不大对劲,出现一种类似梦游症的症状。回想一下,通子觉得那时的自己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一切都变了——走路的方式、待人接物、说话风格,与男性的相处方式、人生观,一切都变了。简直就是一场革命。通子所有的一切都在高中时发生了改变,变成另一个人。
若一件件地去回忆那时的变化,甚至会感觉非常可笑。从一个整天埋头学习的优等生变为一个呆头呆脑的劣等生;从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变成慢条斯理、犹犹豫豫;连步速都变得慢慢腾腾。之前自己的记忆力惊人,后来却只能记住感兴趣的事;之前裙子短到露出双膝就会慌忙遮掩,后来却觉得一切无所谓。
然而,最重要的改变还是对待男性的态度。以前在面对男性时,通子完全可以自然地和对方交谈,那之后却变得嗲声嗲气,说话词不达意,态度上也变得十分古怪。尤其是在面对长辈的时候,总是说些傻话,即使被他们嘲弄奚落,也丝毫不以为意。若放在以前,她肯定会立刻哭出来,而那时哪怕面对再过分的嘲弄,她也能以笑脸应对。
那样的态度在其他人眼里,尤其是男性眼里,或许就是谄媚的表现吧。在他们眼里,自己肯定是一个容易勾搭的女人。还有那最不该做的事——自慰。那段时间里,每天一回到家,通子就会开始自慰,不那么做就会睡不着觉。加上成绩下滑削弱了意志、夺去了自尊,进一步改变了她在性方面的嗜好。
在性幻想中,通子又渐渐加入一种被虐的空想。刚开始时,通子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时常出现那些以前一想起就会嫌恶的人,以及让人生气的事。比如在身体无法动弹的拥挤电车里遭遇色情狂,或是在体育馆的角落被几名男生按倒。这些难以启齿的事竟会突然转化为快感,这令通子震惊不已。在那段逐渐变为劣等学生的时期里,自卑感引出了通子体内的被虐体质。
7
通子总觉得女人在生过孩子之后才会真正成熟,虽然并非每个女人都如此,但至少她是这样的。生下由纪子之前,通子的心智还很不稳定、不成熟,喜怒无常,情绪糟糕透顶。时而觉得自己是个与世无争,面对社会中发生的好事坏事会自然地感动或愤怒的普通女子;时而又会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堕落成一个处事圆滑、性格狡诈的人。有时自己可以当着众人的面阐述内心的真实想法,有时又会彻底变成一个胆小畏缩的人。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个头脑清醒的学生,有时梦游症又会突然发作,导致整日恍恍惚惚,走路都晃晃悠悠的。
性方面同样如此。通子本以为自己是个具备道德感和坚强意志的人,事实上却早已变成一个自甘堕落、满脑子只有性的女人。头脑中对性的认知也是反复无常的。有时会因不快而大发雷霆,有时又会有所感悟。钏路时期就是极端表现,不过当时的外部情况过于特殊,相较而言,反而是学生时代时这种倾向更加明显。
高中时代的自己总是傻呵呵的,行为举止无规律可循,存在许多矛盾。通子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在那段时间里,如果有人对她做出性行为方面的暗示,通子就会立即表现出强烈的嫌恶。
高三的一个下午,通子正走在走廊上时曾被两名男生掀起过裙子。虽然升入高中之后,通子总共只遇过一次这种事,当时却大为光火,马上就拿着书包回家了。换作初三时的通子,估计就不会这么做了,那些男子大概就是猜到了她的反应,才会那样做。
当时走廊上有许多学生,不少人看到了通子的内裤,通子觉得既羞怯又愤怒。而当她开始思考对方为何会冲自己来的原因时,心中的愤怒之情就更强烈了。当时走廊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许多女生。对方明显是有意冲着自己来的,竟被男生们如此小看,通子大受打击。
那两个男生可能也吃了一惊吧,没想到通子会因为这件事就早退。但通子确实感到窝火,无法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不,其实当时通子也不是很清楚早退的原因,她的脑袋里乱作一团,心中怒气腾腾,只想赶紧回家一个人待着。
次日,老师找到通子,问她擅自早退的问题,但通子什么也不说,一直沉默不语。这件事再次让通子成为问题学生。不过在通子看来,不过是又在老师面前丢一次脸罢了。
总之高中时发生的这件事,虽然并没对通子的心智产生更进一步的影响,却俨然成为一段难忘的记忆。
还有一件发生在大学的事。英语课上,老师分组布置了作业,作业的内容是就某一话题发表一段演讲,通子这一组一致推举通子作为代表。然而当天通子却感觉不大舒服,虽然勉强完成了演讲,却在其后的老师提问阶段丢尽了脸。当时通子再次犯病,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站着的通子感到无比羞愧,一直苦笑,最后甚至哧哧地笑出声来。
更不幸的是,班里一直流传一条传闻,说那位老师对通子有意,女学生们每天都聊这件事,整个学校都传得沸沸扬扬,那位老师虽已年近中年,头发花白,长相倒还不错,面对传言也没有公开否认,不过在那天,或许是终于找到了爆发的理由,他突然暴怒。责问通子是什么态度,不停地冲通子大吼。站在他的角度上,或许以为这名女学生是因为知道老师对自己有意才故意表现出蔑视态度,不把他当回事儿。但通子心里没有半点这种想法,只是因为老毛病又犯了而已。然而老师却不依不饶,命令通子站到了下课。
通子所念的大学是四年制的,还从没出现过在课堂上罚站的情况。纵观通子的小学,初中和高中,也从未有过上课时被罚站的经历。
站了将近四十分钟,通子只觉得两腿发软,膝盖发颤。男生们全都低头偷瞄她,忍不住发出嘲笑声,后来还传染给了女生。这等令人无言以对的耻辱使通子的眼泪忍不住落下,之后终于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但直到下课铃响起,那名老师都没让通子坐下。下课铃让通子长舒了一口气,却没想到老师在宣布下课之后又让通子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通子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去了他的办公室。那名老师不久之后就将升为教授,因此拥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通子,他先故意用英语问了不少之前课上讲的内容。由于他语速太快,通子几乎什么都没听懂,回答得语无伦次、乱七八糟。让通子再次难堪之后,他才改用日语大谈道理。看着他那唠唠叨叨的模样,通子怀疑他有些不大正常。而且他自始至终都暴怒不已,并不断将怒气发泄到通子头上,还命令通子坐在地上。
其后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通子一直跪坐在地上。期间有好几个学生来办公室,看到正坐在地板上的通子都大吃一惊。忍受着莫大的耻辱,通子再次哭了起来。
临近傍晚时,通子才终于获得了解放。再次站起身来时感觉两腿酸痛得不行,不扶着桌子根本就站不住。老师见状走到通子身旁,一手扶着通子,让通子下次别再这样了。一瞬间,通子又哭了起来,并把头抵在老师胸前,任凭泪如泉涌。
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心中并不喜欢那位老师,却还是抱着他哭。甚至在回家的路上,心中还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糊里糊涂地回到家,呆坐了一阵,还不等腿上的疼痛消去,通子就又开始了自慰。
最让人吃惊的是,之后每次回想起那天的耻辱,通子都会忍不住自慰一番。被罚时的屈辱心情已全然忘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日后回想起来,那些屈辱和不快竟变成强烈的快感因子。上课被罚站,遭同学耻笑;下课后又被罚跪坐在办公室的地板上,这等丢人的事竟会让通子的身体颤抖不已,渴望性行为。
渐渐地,通子发觉了自己的身体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不过升入大学后,这种事也不会让人感到特别不安。通过阅读相关书籍,通子更具体地明白了自己身体会出现异样的原因,只是依旧搞不明白,那位老师是怎么知道的。这种疑惑还越来越深,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当时老师的怒气甚至让人觉得不正常,超出常规。自己并没做出什么值得他那样大发雷霆的事啊。
那件事发生以后,通子渐渐注意起那位讲师。每次想起他愤怒时的可怕面容,通子心中都会有种陶醉的感觉。虽然说不上喜欢,却有一种类似倾心的感觉。尽管通子曾听同学说那位老师已娶妻生子,但仍不能阻碍她的感情。为了自慰而萌生的幻想不断丰富,甚至影响了记忆,通子恍惚中觉得自己曾全身赤裸地坐在老师的办公室,之后又被迫趴在书桌上遭到凌辱。到了晚间,通子便凭借这一空想自慰。
通子还记得毕业派对时曾借着酒力与那位老师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尽管最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但如果当时有人推波助澜一下,结果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通子结识了吉敷,并被他那冷酷的相貌和正直的态度迷得神魂颠倒,但这只是理性部分,在性方面,这位一脸正经的警察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可差了不止几千光年。他那端正的容貌虽然英俊,却丝毫无法挑起自己的性冲动。
通子已认定自己在这方面稍稍有些异常,因此若和他在一起估计在性方面将无法得到满足。这对通子而言很重要,但因为不想被吉敷误会,所以一直尽量忍耐。另外,她也不好意思坦率说出自己在性方面的嗜好。再加上之前曾经历过父亲那件事,使她更加避讳和男性谈论对性的看法。她担心一开口,搞不好就说到父亲那件事上去了,即便对方是自己的丈夫,通子也会觉得难为情。
自打在东京生活,藤仓兄弟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通子,唯恐他们会突然出现,打乱现有的生活。不过刑警丈夫吉敷是最好的保护,这对通子而言是极好的条件。事实上,在吉敷向她求婚的时候,通子的脑海中就曾不由自主地萌生过这样的想法。
通子心中那特殊的性嗜好在接触了藤仓兄弟后不断膨胀,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开始主动寻找藤仓兄弟——尤其是哥哥一郎——的慰藉。渐渐地,被藤仓一郎凌辱虐待的景象侵入到通子的自慰行为中,能使身体长时间地颤抖,并化作一种能让头脑瞬间一片空白的终极快感之源。对通子来说,这同时也是逃避对藤仓兄弟的恐惧的最有效的方法。
不知从何时起,畏惧和快感对通子而言成了硬币的两个面,恐惧也能带来强烈的快感。
这是一个极大的悖论。虽然从悠扬的音乐、温柔的耳语和融洽的对话这些方面步人性事也会让人陶醉,但通子总觉得美中不足。长时间的恐惧已经让通子的内心发生了改变。她习惯了恐怖,比起温柔的男人,她更喜欢可怕的男人;比起甜美的性事,她对粗暴的感觉更上瘾。她对待恋爱的情绪同样有些异常,她不太喜欢那种甜美而充实的恋情,在她心中,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应与悲哀相伴。她无法享受伴随着温柔话语的平淡生活,觉得自己更适合充满思念,每日以泪洗面的日子。
但恋爱是件微妙的事,并不是一个人喜欢就行的。如果不能对对方心存尊敬,其他事就更不必提了。因此除了上述要求,通子还希望找一个即便受到伤害,事后还能安慰自己的人。恋爱这个问题就是这么复杂。
通子遭遇交通事故、住进涩谷的外科医院时,吉敷常跑来探视。那时父亲也在,总是板着脸、冷冰冰的,可吉敷却总能面带笑容地和他聊天,看到吉敷那样,通子心里就会感到不快。虽然通子并不是希望吉敷别理父亲,但那种感觉就像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耻辱一样。正因如此,吉敷开始远离她心中理想伴侣的形象,通子很扫兴。但这并非吉敷的错,通子反而觉得对不住他。可她希望自己今后的伴侣能与父亲毫无瓜葛,这是自少女时代起,就在通子心中萌生的想法。
当时的通子还年轻,考虑得比较浅薄。如果吉敷不是警察,或许通子就不会接受他的求婚了。比起对他的爱,更重要的还是麻衣子的事。对通子而言,结婚与死亡,就像性爱与死亡,其实只是同一事物的正反两面。通子确信自己结婚以后也会像麻衣子那样,无法平静地生活下去,特别是如果自己通过性得到快感,前方等待着就必将是死亡。就此进行回忆,就能找到合理的解释。自己对于性的偏激嗜好,或许就来源于孩提时代的认识,不,这是肯定的,绝对错不了。
现在再来看,当初决定和吉敷结婚真是万分明智的选择。结婚之后,通子便对吉敷产生了一种极强的尊敬心理,同时感受到了他深深的爱。她坚信能与吉敷走到一起是上天的意愿,世间再也找不出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但即便如此,通子依旧无法完全将吉敷当成自己的伴侣,而且她对性事总有些畏惧,从不积极主动。直到经历了钏路时代,搬到天桥立之后,通子的身体才能真正地接受吉敷。这是因为通子的精神发生了某些变化,或者说是崩坏,才开始接受吉敷的,之前的抵触心理再也没有了。
那一次之后,通子怀了孕,生下了吉敷的孩子。经历了那么多事,一切都变了样,通子的精神世界竟不可思议地安定了下来。通子不再有奇怪的幻想,梦游症也不发作了,生活变得轻松了起来。守护孩子的念头为通子的身体和精神都注入了活力,通子发现自己因为当了母亲而变得成熟了。无论从哪种层面上来看,自己都是一个特殊的人,一个特殊的女人。
8
通子的性事通常都伴随着妄想。这一点,与高中时代时常发作的梦游症也有关系。
其实原本梦游症发作的原因就是性。证据就在于,在通子学会自慰之前梦游症从未发作过,发作或许与那次剧烈的高潮有关。伴随着强烈的恐惧获得心灵和肉体的狂喜,通子当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裂开了。那感觉就像爬上了一座高山,或是开车经过一段陡坡,像有一根细长的尖针插进了脑髓。这根针插得越深,通子的手脚就越不听使唤。高潮的瞬间,大脑化为真空,长时间无法恢复。具体说来,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身在何处,而且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好一段时间。
熟练之后,高潮的时间会持续得更长,通子对此心生恐惧,变得不敢自慰。但这防卫机制实际上根本无法阻止通子,只会增加自慰后的罪恶感和恐惧心,反而会加剧高潮时的快感。那诱惑如此强烈,通子完全不能抗拒。理智在它面前是那样地无力,违背道德所带来的邪恶的快感过于膨胀。
通子每天沉醉在自慰中,大脑无法正常运转的时候越来越多,感觉一不对劲,脑子就会变糊涂。好几次在学校里出现这种状况,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北上川河边了。清醒后,狂喜后的茫然也随之复苏,毫无征兆地袭向未做半点准备的通子,瞬间将她击垮。
梦游症肯定与心中的狂喜强度有关,至少是引火线。通子很清楚这一点,却无法告诉任何人。狂喜破坏了思考的能力,带来奇妙的妄想和毫无脉络的思路。通子意识到,所谓的快感是要用生存所必要的东西来交换的,快感越强烈,需要拿来交换的东西就越多。通子一直以来都在被它玩弄。
这一点绝不能说是正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不良行为。通子虽没到肮脏的场所花天酒地,或者寻找成年男子进行援助交际,没在室外获得性刺激,但自慰归根结底也算是一种性行为。因此,之后负责管理风纪的老师会到处寻找通子,还受到警方引导这类事也并非毫无来由。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通子有了孩子,这样的现象便很少发生了。如今通子最关心的也不再是这件事了,为了由纪子,她拼命完成了供奉津山贝繁村先祖的任务。虽然过程坎坷,但所幸所受的伤都已痊愈。目前通子心里唯独放不下的,是发生在昭和三十三年十二月大雪天里的那件事。长久以来,通子一直搞不清当天具体是几号,事情发生在上午还是下午,自己究竟去了哪里,走了哪些路……因为当时通子才只有六岁。
但现在通子都知道了。经过一番调查,通子知道那天是昭和三十三年十二月九日,吃过午饭,通子照例和藤仓三兄弟一起玩耍。不记得是谁提议的了,总之几个人最终决定去姬安岳里玩。也有可能他们早就决定去那儿了,只是没告诉通子,就直接把她带到了那里。当时担当孩子头的是最为年长的一郎。
通子试着从最开始回忆,那是个让人情绪低落的阴天,天空中的雪飘个不停,不过并不大。或许正是因为雪并不算大,所以一郎才决定进山玩耍。山里的积雪还未被人踩踏过,踩上去的感觉是那样地柔软。那一天通子穿着木屐,虽然脚上套着厚厚的袜子,但走在积雪的山道上还是举步维艰。通子心里早已有了返回的想法,但她当时太小,不敢提出这样的意见,只能一步步小心地跟在藤仓兄弟身后。所幸和通子同龄的良雄也走不快,两人也是个伴儿。但正因为走得太慢,没过一会儿,通子和良雄就和年长一些的一郎和次郎走散了。因此,只有通子和良雄两个人看到了那一幕。
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每次想起那一幕,记忆中的背景都暗得仿如深夜的天空,唯有雪地白得刺眼。无头男子突然出现,身上穿着同样雪白的工作服。或许是受了白雪的衬托,他的白工作服看起来是那样地干净,没有一点儿污渍。也正因如此,之后那鲜红的画面才会显得鲜艳异常。
脖颈被整齐地切断,红色的肉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孔,从孔里不断喷出鲜血。无头男就那样晃晃悠悠地向通子走来。
通子尖叫一声躲开了,而无头男也改变了方向,继续向通子扑来,通子又换了一个方向,没想到他也跟着变换方向。无头男自然看不见,却能跟着通子变换前进的方向,并利落地加快脚步追向她。
当时那种恐惧的感觉完全无法言喻,通子感觉自己一直在尖叫,却没有声音从喉咙发出,周围依旧寂静无声。
紧接着泪水流了出来。强烈的恐怖感使泪水瞬间喷涌,吓傻了的通子以为自己在狂奔,其实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下。而且事件其实只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
那时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掉呢?说来也真奇怪,遭遇了那种事,自己的心脏为何还能跳动?最后还被那个无头男拥入怀中……
摔倒在地的瞬间,通子的脑海里闪过多得数不胜数的记忆画面,并且伴随各个器官的感知。身穿洋服的人与自己擦肩而过,耳边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满身血污的男子伸长胳臂使劲儿抓住自己的双臂,从而感受到清晰的痛感;血四散飞溅,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心中感到厌恶;看到被切断的脖颈和断面中央不断喷涌出鲜血的黑色小孔,鼻子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儿……摔倒在地的瞬间,通子的视线越过男子的肩头,看到在雪地上延伸的两条黑色铁轨。
之后怎样了呢?记忆在这里发生了跳跃,下一个画面就是自己和藤仓兄弟拼命在雪地上飞奔。积雪时常绊住双腿,一路上通子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却依旧拼命往山下跑。一直跑到已经昏暗的街镇,才与他们三兄弟分开。后来他们应该去了派出所,向警察报告看到的惨状。
只剩通子一个人后,她继续不停地向家狂奔。一把推开木制大门,冲进积雪的庭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顺着缘廊看向那扇熟悉的玻璃门。通子看到了麻衣子,一时傻了,一动不动怔怔地盯着她的脸。见通子面无血色地冲进门,麻衣子赶忙站起身来,打开了玻璃门的门闩。通子依旧呆呆地看着她,听到玻璃门打开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连木屐都没放好,便已飞身冲进了屋。
通子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大声地喘息不止,从口中呼出的白色气体带着令人生厌的口腔气味在冰冷的室内不断飘升,心脏跳得太剧烈了,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一般。通子将脸埋在麻衣子的两膝之间,那一瞬间感觉到的安心令通子久久难忘。就这样过了很久,通子才终于哭了起来。刚才仿佛眼看着世界在渐渐消失一般,处于极度混乱之中的通子完全失去了哭泣的力量。
通子努力回想那天回家的路,觉得一路上没有听到半点声响,仿佛置身于真空世界。黄昏时的街道不见半个人影,就连自己穿着木屐不停踩踏地面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周围失去了色彩,本该飘浮于小镇上空的晚饭香气也消失无踪。此刻,紧抱着麻衣子的膝盖,声音、色彩,以及活人的体温,一切终于重新复苏。安心感过于剧烈,如同一枚炸弹在通子体内爆炸一般,促使她得以哭出来。
麻衣子看到通子的手心里沾着血后大吃一惊,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通子并非仅仅遭遇了一件小孩子的争斗,是更严重的事件。到了第二天,几乎整个日本都知道了那件案子。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发生在姬安岳的恩田事件依旧时常被人们提起,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那一天的傍晚,通子就站在案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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