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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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会穿,所以那上边应该沾有鸡血,不过没多到刚才刑警你说的那个量。”

“只是斑斑点点地沾着一些,对吗?”

“是的。平常不杀鸡的时候我偶尔也会穿着它在外边走,所以不可能到那个地步。那件外套我只在冬天穿。”

“一审和复审的时候,没有人对血迹的量提出过疑问?至少没有成为争论的焦点,对吧?”

“没有。”

“嗯。不过话说回来,被告没有明显抗争的意思,怎么审理还花了那么长时间?整整九年啊。”

“当时杀人事件接连不断,法院里人山人海,每到准备审理我的案子时都会有重大事件插进来,审理几经延期。还有就是精神鉴定花了些时间,前前后后一共弄了四次。”

“那个说曾在姬安岳的河合伐木场附近看到过你的人,是不是伊达屋的老板?”

“是的。”

“他是从复审时才开始出庭作证的?”

“是的。当时连我都被吓了一跳,心想他怎么会跑来参加复审?如果他真的看到过我,应该一审时就出现啊。其实他也是被峰胁逼的,伊达屋涉嫌卖淫,警方以此随心所欲地支配他们,他们无法违逆警方的要求。指认现场的时候也一样,一旦伊达屋的人说了什么让他们不快的话,峰胁就会得意扬扬地叫嚷,让伊达屋从明天起停业整顿。”

“虽然案发当天你没去,但确实曾因筹措资金之类的事,去过河合的伐木场几次,对吧?”

“嗯,没错。”

“还有一点。复审时,曾经有小孩儿出庭作证?”

“是的。”

“是因为那两个孩子虽然是案件的第一发现者,但一审的时候他们还太小,无法作证,所以才在二审的时候出庭?”

“不,不是这样的。那两个孩子一审时就上过法庭,不是昭和三十七年(一九六二年)就是三十八年(一九六三年),年纪较大的那个孩子已经在念高中了。”

“是兄弟俩吗?”

“是的。”

“两个都是男孩儿?”

“是的,两个都是男孩儿。只不过一审时他们只说了一下发现尸体时的情况,而到复审时,哥哥突然说当天似乎曾在现场附近看到过我。”

“原来如此。”

“我觉得这也是峰胁他们支使的。”

“嗯。”吉敷点点头,思考了一阵。恩田一言不发地等着。

“情况很不妙啊。”吉敷说道。

“没错。但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再这样傻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杀掉的。听别人说,只要不断提出重审申请,死刑就不会执行,我也稍稍放心了。”

吉敷瞥了恩田一眼,他的理解并不准确,之前就曾出现过“孙斗八”这个在重审申请审批中被执行死刑的前例。要是只要提出重审申请就不会执行死刑的话,被判死刑的囚犯必定会全员提出重审申请。然而这些话,吉敷无法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能请您想办法帮帮忙吗?”

恩田有气无力地问道。语调听起来就像是在拉家常一样,听不出丝毫期待之情。

“恩田先生,”吉敷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正如你刚才所说,我是名刑警,所以目前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我的能力有限。按理说,我连这样的事都不该做的。”

“嗯,我理解。”恩田依旧有气无力地说道。

“接下来我要是再插手你的事,就是违反规定,做刑警职权以外的事了。我这名刑警就做得不称职了。”

恩田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就算辞职不再做刑警,也要把你这件案子彻底查清。嗯,反正我对现在这份工作也没有多少留恋,我这辈子不指望出人头地,家里也没有家人拖累……”

吉敷一边说,一边感觉这样说话实在太傻,不禁嗤笑起来。把这些事拿来和一个死刑犯讲,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身处无底深渊之中,但听完你的讲述之后,才发现你的景况更糟。相对而言,我已经好很多了。”

吉敷抬头一看,只见恩田正静静地笑着。

“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工作也挺忙的,毕竟我只是名刑警。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想来总会有地方收留我吧。”

说着,恩田之妻的面容浮现在吉敷眼前。她独自一人对着喷泉发表演说的样子,以及在法院大楼的地下咖啡厅里,只身一人面对峰胁的样子。听恩田说,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年。之后的四十年里,她每天都这样日夜奋战着。支持着她的究竟是什么?是一股怎样的力量,竟然能让一个身处深渊底部的人如此坚强。或许,这股力量与自己体内的力量完全相同。

从吉敷的角度出发,唯一能说清的,是他心中已不再有愤怒和怨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缥缈的东西。因为那东西一直深埋在内心的最深处,平日里很难觉察到。但每到雨夜,独自一人心情平静之时,它便会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眼前。那种感觉就像一种无上的救赎。

不,不仅如此,那种感觉就是一种荣耀。尽管微不足道,但正是因为有它的存在,自己心中才会有一种绝不能输给任何人的自负。没有了它,自己便与垃圾草芥无异。

“我是刑警组织里的人,按理说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给同僚们添麻烦。然而,在刑警之前,我首先是个日本人。面对这种事,我必须采取行动。冤假错案是警察的耻辱,更是日本人的耻辱。”

恩田幸吉缓缓弯下上半身,额头贴在面前的桌子上,白发斑驳的头顶对着吉敷。两人默默无语。吉敷怀着一股难以表达的心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8

其后一阵子吉敷一直忙于自己的工作,无暇顾及恩田的事。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周,十一月十日,吉敷终于挤出点时间。时隔多年,再次坐上由上野向北开去的夜行列车。

躺在卧铺上,独自一人喝着罐装啤酒,从窗帘的缝隙遥望日暮西沉的窗外,吉敷不禁想起以前多次和通子一起乘坐夜行列车前往盛冈的情景。

不,“前往”这种说法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返乡”才对。在通子还是吉敷之妻的那六年里,盛冈也是吉敷的故乡。仔细想想,“结婚”这种仪式还真是不可思议。两个陌生人彼此相遇,然后入籍改姓,摇身一变就成了比兄弟姐妹还要亲密的亲人,彼此的故乡也会共享。对吉敷而言,结婚前,盛冈完全是一处他从未到过的异乡之地。结婚后,那片土地竟成了自己的故里。而如今,那个北方城市已再次变得陌生,不过却和尾道、仓敷一样令人怀念,没有任何差别,用“故乡”这个词去形容也不会让他感到丝毫别扭。

吉敷轻声念着“恩田事件啊”,回顾起整件事。首先,这起事件总给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恩田幸吉的一生、盛冈、通子,还有自己的事,吉敷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通子的存在,自己是否还会对这个案子产生如此之大的兴趣?如果都是因为通子,那自己这么做就不过是自私之举,与当时围在恩田周围的那些家伙没有多大区别。他确实很想帮恩田,可到底能帮到哪一步昵?但他只要有错误就想去纠正的心情倒没有任何虚假与掩饰。其证据就在于,他甚至赌上了职业生涯。用职业来换那位老者的一生很值得,什么职位,不如拿去喂狗。

吉敷想到,或许自己这趟旅程就是为了丢掉职位,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一丝焦躁或不安。全都无所谓。

现今北上,人们一般会选择新干线,东京站就可以搭乘。然而出于习惯,吉敷还是来到了上野车站。他想再重温一下搭乘夜行列车的感觉。现在的吉敷已不会去刻意回避有通子的那段记忆。虽然心里还是会觉得痛,但那种感受已经变得迟钝,甚至可以说有些无动于衷。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之前吉敷曾几次想要忘记通子。然而,在独自一人的雨夜,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亦或是在无以满足欲望的春宵里,他还是会无数次地想起她。为了忘记,他也曾模仿歌谣,乘坐熟悉的夜行列车,但还是没有半点效果。特别是在住进异乡的旅馆,行走在异乡街头的时候,会更思念曾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原本是为了忘记一人独处的孤寂,没想到却越发地想念故人,她的样子是那样多姿多彩。虽然也有很多不算美好的回忆,但即便如此,也比没什么值得回忆要强。

罢了,罢了,喝了点儿酒,情绪就变得忸怩起来。虽然有不少人很喜欢这种感觉,但吉敷却并非如此。今天坐上这趟列车,不是为了去想女人的事,而是为了恩田事件。

吉敷对恩田说过,让他不要对别人提自己曾见过他的事。但那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和期待。如果围绕峰胁展开调查,情况立刻就能查明,因为拘留所里留有记录。但要是让峰胁知道了这件事,必定会引发一场棘手的骚动。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必然会逼自己递交辞呈。嗯,也罢,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怕的话,干脆别干刑警这行了。

辞职之后,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吉敷还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管干什么,至少不会饿死。自己没什么职位,不可能像警局里的高官那样,离职之后还能有个好去处。峰胁肯定还会派小谷之类的来调查自己离职后的去处,小谷必定会十分卖力,所以离职后另寻出路也没有丝毫意义。自己是一课里受众人讨厌的对象,说到底,就是因为无法和其他刑警和平共处。因此,估计不会有哪家企业愿意高薪雇用自己。但总会有办法的,只要能养活自己,做什么都行。

之前,每当心中出现这样的想法时,吉敷都会自嘲一番,觉得无比可笑。但听了恩田的讲述后,他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序幕,并再也笑不起来了。虽然也知道一些像他那样运气不佳之人,但与这样的人面对面地交谈还是头一次。说实话,谈到一半时吉敷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罪犯通常都很强悍,因此搜查官要比他们更强悍。久而久之,在面对这种极端柔弱、只求自保的罪犯时,搜查官有时确实会操之过急。

这件案子毕竟是由峰胁负责的,虽然并没有包庇同伴的意思,但吉敷始终有种“自己也有责任”的想法。如今事态已发展到这步田地,绝不能不闻不问。这可是刑事案件,必须认真对待。而且攸关人命,必要时也得拼上性命。不用管其他刑警、检察官怎么说,那些家伙都是一丘之貉。为什么不努力战斗呢?认为只要乖乖认命就会有人出手相救的想法,说到底就是一种怠惰。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那些市井之徒会说些什么话,峰胁的做法也就可以理解了。站在他的立场上,会那么做也是出于无奈。也正因如此,吉敷心里才会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吧。

如果恩田的确含冤,那峰胁就是此案中最大的恶人,但那家伙当时的做法又并非完全不能理解。罪犯阴险狡猾,如果不加以威胁,他很可能拒不吐露实情。即便当时峰胁抓获的是残杀河合一家的真凶,那人应该也会采取与恩田相同的作为,以求摆脱嫌疑。说到底,只要一天不改善司法流程,变成像国外那样,即便没有罪犯供述也能开庭审理,刑警的强行逼供行为就一天不会消失。这是吉敷凭借长年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做出的判断。

虽然站在现在的立场有些难以启齿,但吉敷还是想评价法官一句。为什么不动用自己的权力,下令在法庭上公示遗留在现场的染血指纹和恩田杀人时穿的那件外套呢?检察官也是靠薪水吃饭的,如果没人下令,肯定会尽量隐藏对已方不利的证据。这是一种习性,难问善恶是非。而督促检察官将证据呈上法庭,不正是法官的职责所在吗?连证据都不看,还算得上什么刑事审判?只有在仔细鉴定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据后做出的判断才能算得上审判,缺少直接证据,除非法官是神,否则不可能辨明是非。就算检察方败诉又如何?比起权力和面子,真相可要重要得多。

然而仔细想想,当时法官的心情也并非不能理解。这些事本应是下级法官的任务,被告是在最高法院进行终审时才提出自己是被冤枉的主张的,这时,审理的重点已经不再与事实相关,而是对审判中是否存有违法行为,或与经验法则相悖的地方进行核查。所以,法官在一审、控诉审和终审法庭上均未下令控方提交直接证据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这事应该怪罪于提出以精神鉴定作为抗争方向的本井律师吗?这其中确实有他的责任,但他选择这条路,也是因为总结了之前的经验教训,确信这条路能走得通。可以想象,昭和三十年代的刑事审判大致都如此。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如果成功了,恩田夫妇恐怕日后会将本井奉为神灵吧。

似乎怎么都无法找出一个具体的责任承担着,所谓冤假错案,或许就是这样的。相关人员中的每一个,心中都存有坦坦荡荡的正义感和来源于经验的信念。

那天见过恩田之后,吉敷本想绕到泰平旅馆,再去见见恩田之妻繁子。但为了不让对方心生无谓的期待,最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是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的案子了,现在旧事重提,难说会有多大的发现。特别是作为刑警,更是会自然做出不会发现新情况的判断,这也是一种谦虚的态度。况且恩田繁子那边估计也没什么新情报可提供了。

吉敷试着思考了一下,要想让恩田幸吉在重审中获胜,要怎么做才行呢?答案很明显。那就是找出能够证明他没有杀害河合一家、真凶另有其人的证据来。而且新证据必须是无可撼动的。缺少了这件东西,首先重审申请就不会通过。即便侥幸通过,最终也难以获胜。而反过来说,如果手中握有这样的新证据,整个事态便会完全颠倒过来。

那么,可以称为“新证据”的都有些什么东西呢?这一点吉敷已经在与恩田的交谈过程中找到了。如果以优先顺序来一一列举的话,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残留在现场的那些“染血指纹”了。或许会有真凶的指纹混杂在被害者的指纹中。只要提出其中可能混有真凶指纹的主张,同时强调没有恩田的指纹这一事实,就算是一个有力的新证据了。

紧随其后的是“染血的外套”。如果恩田曾经穿着它连杀三人,那上边应该沾有大量血迹。然而事实上,衣服上只有微量血迹,还根本不是人类的血。这一点一定要提出作为证据。

这两条是最关键的证据。第一条可以证明真凶另有其人;第二条则能清楚地表明恩田并非凶手。只要手里握有这两件证据,恩田的杀人嫌疑便会立刻土崩瓦解。但遗憾的是,这两件重要证物如今均已不复存在,估计早已被销毁了。

既然如此,就必须找到这两件证据之外的新证据。可这种证据是否真的存在?吉敷马上想到的是“不在场证明”,可真能找到吗?

据恩田说,河合一家灭门惨案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北上川河畔杀鸡。只要能证明案发时他确实在北上川河畔,不在场证明便完成。然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当日观看恩田杀鸡的小孩找出来,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件事发生在四十多年前,当年的小孩如今已步人中年。可是,眼下前两件证物已基本无望,只能指望这个了。

还有一点便是伊达屋老板。拿到他的证词,说当年他是受到警方胁迫,才撒谎说曾在河合伐木场附近看到过恩田的。尽管这并非直接的不在场证明,却能达到降低当时恩田人在现场的印象。换句话说,它揭示出恩田有不在现场的可能,间接地加强了恩田所述事实的真实性。自己真要替恩田打抱不平,就只能依靠这条线了。

再或者,去翻翻审讯记录,试着发现一些其他线索?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其实也很难。审讯记录这类东西,原则上是每五年集中焚烧销毁一次。即便是电脑时代,这种惯例依然保持着。那是件发生在四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如今尚有保存的,估计就只有搜查官的个人记录和审理记录这类东西了。前者的话,即便真的有,对方也不会拿出来。

审理记录,也就是所谓的案情陈述和公审判决书之类的东西倒确实会保存。检察厅、法院和负责律师各执一份,但也存在例外的情况。这是一场旷日持久、耗时长达四十年的审判,其报告文件的数量必定极为庞大。一两天是根本看不完的,必须耐下性子,抽出大量的时间研究才行。可眼下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迄今为止,连那些被自己亲手送上法庭的罪犯的审理报告都没能完全通读过。

身为刑警,吉敷完全可以到检察厅或者法院去翻阅查找资料。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先去盛冈见见那位据井律师。那些报告派不上半点用场,因为那些东西是在没有任何争议的时候写成的。最终审判时也一样,当时并没有传唤被告,也没有发生争议,所以也派不上用场。去见见法律专家,兴许还能获得一些从当事人口中无法得到的新情报。只不过律师和刑警素来形如仇敌,有些律师甚至很讨厌刑警。如果据井此人正属此例的话,吉敷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尽管自己现在是在为被告四处奔走,与律师的目的相同,但就算据实以告,对方也未必会相信,更何况吉敷也不愿明说。

吉敷一边猜测着据井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一边在脑海里描绘许久未见的盛冈站和北上川河畔的景象。如此一来,“白桦合”咖啡屋便浮现在眼前。它来得没有丝毫预兆,也不是出于吉敷自己的意志。

吉敷渐渐回想起每走一步都会咯吱作响的地板,还有店长广濑宪子的面容。不知她现在可好?吉敷如今已上了年纪,不知她是否一样。每次和通子一起回盛冈,两人都会到这家位于北上川河畔的咖啡屋喝杯咖啡。

在临窗的席位上坐下,扭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北上川河畔,以及一列列整齐的白桦树。似乎每年去,它们都是那么纤细,吉敷时常和通子谈论,说那些树好像一点儿都没在长。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现在它们是否已变得粗壮?吉敷决定抵达盛冈,在去据井的事务所之前先到那家店去一趟,看着广濑宪子,吃份清晨套餐填填肚子,这主意不赖。之后再去见律师,这样一想,吉敷感觉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一个小小的念头,竟让整个旅程变得欢快了起来。

9

翌日清晨,吉敷到达盛冈车站。天气不错,刚走出站,就看到被朝阳照得分外明亮的站前广场。在车上睡得不算好,加上连日奔波繁忙,疲劳感笼罩吉敷周身。昨天也是从早忙到晚,又赶了一夜路,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吉敷把旅行包放进投币式寄物柜,走进站前广场。沐浴在晨曦之中,头脑渐渐苏醒,感觉稍稍有了点力气。沿着站前路直走,朝开运桥而去。虽然已感觉有些饿,但因为已决定要到白桦舍去吃清晨套餐,所以吉敷并没有先去别处吃一顿的打算。另外,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向白桦舍的老板广濑宪子打听据井律师的情况,以及他的事务所的地址。

钢筋架起的开运桥出现在眼前,吉敷右拐,走下平缓的坡道。接着进入一条向右弯折的小巷,小巷会引导吉敷走近矗立于河畔的白桦舍——应该没有记错路吧。

出了小巷的吉敷却呆站在了原地——眼前是一片用木桩和铁丝网围成的空地。虽然还保留着一小块草地,但绝大部分已化为泥地。咖啡屋,还有那一排纤细高挑、并排立于河畔之上的白桦都已全部消失。空地狭窄得让人感到意外,不远处就是北上川。

白桦舍已不复存在。腹部紧贴着缠在木桩上的黑色铁丝网,吉敷呆站了许久。尽管阳光带来了丝丝暖意,但河风一吹来,还是会让人感到寒气逼人。呆站了一阵后,笑意渐渐浮现,吉敷再次切身体会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和通子时常光顾这里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若以现在的心绪回首往事,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像个小学生,稚气未脱,从而感觉流逝掉的岁月比实际要长。

白桦舍的消失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身边的环境发生了改变,自己也上了年纪。后来的自己和通子开始过起各自的生活,孤家寡人的日子都持续很久了,却偏偏认为这家咖啡屋会永远存在下去,这种想法实在有些愚蠢。自己似乎都把这家店和宪子当成北上川的一部分了。

吉敷沿着铁丝网外围信步向河畔走去,奇妙的不协调感始终挥之不去。眼前的空地让人感觉非常狭窄,那家店有这么窄吗?之前每次走进店里,两人都会直接走到窗边,感觉那段路很长。左侧有个吧台,宪子总会站在吧台后边,一看到两人进店,就露出迷人的微笑。自己会抬手和她打个招呼,而走在前面的通子也会冲她微笑示意。

如今空地上连个告示牌都没有,无法获取到任何情报。是要在这里重建一家新的白桦舍昵,还是已经搬到别处去了?再或者,是她已不再开店了?这一切全都无从知晓。没有广濑宪子的消息,换作在东京,肯定会留下搬迁通知和新店指引之类的信息。如今自己在这里连个熟人都没有,想找人问问都不行。

总觉得一下子变得没精打采起来,究其原因,吉敷觉得是寂寥所致。这样一来,盛冈这个城市便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当年与通子一起到这里来时,稍稍能与自己亲近交谈的人,就只有通子的父亲和白桦舍的宪子。其他说过话的,大概只有市场里卖菜的老板娘和快餐店里的掌柜了,而且只是一般的客套话,从来没有亲切地交谈过。

其实仔细想想,与通子父亲之间的谈话也算不上亲密。他那人给人的印象似乎很排外,吉敷至今仍搞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在涩谷的外科医院里,当时吉敷是去探望因交通事故而受伤住院的通子,一进门就看到她父亲在病房里,板着脸,看上去就像偏执而倔犟的魔鬼。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笑过一次,更没对吉敷说过一句话。连吉敷和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搞得吉敷很尴尬。

婚礼当天也是如此。让吉敷来说,他就是警员中常有的扑克脸。不过与通子结为夫妻、结伴返乡时,他倒不像以前那样总板着脸了,偶尔也会在吃饭的时候和吉敷聊上两句,但也仅止于此,而且饭后马上就回自己房里去了。仅有的几次饭后一起喝酒,吉敷总会感觉有些怪。刚才还紧绷着的脸,突然间笑逐颜开,挤出满脸的皱纹;紧接着下一秒,他的脸又再次拉得老长。就这样不断反复,从来没有放松的感觉。在通子和自己离婚时,吉敷感觉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

有时吉敷会去想他为什么会这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或许因为通子在场。吉敷认为,或许所有的岳父在面对女儿和女婿时,都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那副样子。但即便如此,他的态度还是有些不自然。通子曾解释说,因为父亲以前曾是村里的村长,当时的习惯难以改掉,但吉敷认为这样的说法让人难以信服。原因是他在面对乡亲邻里时并不那样,可能是因为通子很少回家吧,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

总而言之,自己和前岳父之前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因此可以说,在这个镇上吉敷就只有广濑宪子这一个熟人。而且通子的父亲已经过世,记得是昭和五十七年(一九八二年)的事。当时吉敷和通子已经离婚,因此一直不知道此事,直到平成二年,重新联系上通子以后,才通过电话得知了此事。现在,连广濑宪子也消失了,吉敷觉得自己与通子的牵绊已被彻底斩断,不禁感到惆怅寂寥。

顺原路返回,走上大路,越过开运桥,感受着北上川反射的旭日晨光。恩田幸吉当年杀鸡的地方在何处?大概是在更靠近上游的地方吧。走在开运桥上时,吉敷突然想到恩田家开的店里去看看,还想和恩田的儿子儿媳谈谈。恩田之妻繁子发的传单此刻就在吉敷手里,上边写有那家店的大概地址,不过没写番地,估计找起来要花上一段时间,还是先找处地方填饱肚子吧。

走下大桥,又往前走了一阵,吉敷发现了一家位于二楼的咖啡馆,广告橱窗伸到街边,画着三明治和意式拉面。看时间应该已经开始营业,于是吉敷走上通往这家店的楼梯。

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推开楼梯尽头的玻璃门走进去,店里铺的亚麻油毡马上将脚步声完全吸去,听不到半点声响。店里看不见半个客人,吉敷穿过左右并排放置的桌子,向窗边走去,最终在一张桌旁坐下。窗外就是堵塞拥挤的大路,这座小镇,如今也已变得喧闹嘈杂。

吉敷点了份早餐套餐,顺口问了问点餐的小姑娘这附所是否有家据井律师事务所。小姑娘歪着头想了一阵,之后说了句“请稍等”,快步回到在吧台后面洗东西的男子身边。如此之快就能查明地址,这多少让吉敷感到有些意外。

那两个人交谈了一阵,之后小姑娘回到吉敷身旁,说就在沿店外的马路往前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吉敷又问是否知道电话,小姑娘说可以把电话簿拿来。吉敷说了句‘不必,我自己来’,随后站起身走到绿色的公用电话前。如果连这种事也要他人代劳,会感觉自己像个老年人。

没费多少力气,吉敷便找到了据井法律事务所的电话。这也是小都市的一大好处。街镇虽小,但规划得整齐有序,而且据井法律事务所只有一家。

吉敷插入电话卡,快速按下按键。接电话的是名女子。吉敷问据井律师在吗,对方回答说老师十一点来。吉敷又说可能的话今天想和他见个面,询问据井律师今天有什么安排,对方回答说下午老师要去法庭,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的这一个小时应该有空。于是吉敷说自己十一点过去。对方询问吉敷的姓名,还有大致是怎样的委托。吉敷如实回答说想就恩田幸吉一案请教据井,对方听罢问吉敷是不是记者。无奈之下,吉敷只得压低嗓门,用店里的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说自己是警察。对方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回了句:“啊,好的。”

回到座位上,吉敷思考起来。警察一般很少会去律师事务所,对那个接电话的女孩子来说,很可能是她就职后第一次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如果是想看公审报告,刑警应该会去检察厅,因此,据井律师肯定会想当然认为,自己是在看过报告之后来找他见面的。如此一来,对方必定会认为事态严重,甚至有可能怀疑吉敷此行的目的。在据井看来,别说重审了,这件案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冤案。而实际上,走在盛冈街头的吉敷,已有些淡忘自己此次造访的最初目的了。坐在咖啡馆,通子的事一齐涌上心头,尽管以前两人从未一起来过这家店。对通子的追忆总是从“夕鹤九号案件”开始。一开始回忆,脑海里便会响起电话铃声。昭和五十九年的腊月,阔别了五年之久的通子的声音突然传人吉敷耳中。

“竹史,是我。听出来了吗?”

那声音吉敷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全身骤然紧张。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高亢而年轻,却感觉有些走投无路。

吉敷说很想和她见一面,通子却说她只想听听他的声音,之后又说了句“别来找我”后,便挂断了电话。吉敷立刻飞奔出樱田门,一路奔去上野车站。透过缓缓驶离站台的列车车窗,吉敷瞥见了通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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